驚夢殘天--玄幻魔法小說網

    𨪜𨪜𨪜望江南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李煜𨪜𨪜𨪜多少淚，𨪜𨪜𨪜斷臉復橫頤。

    𨪜𨪜𨪜心事莫將和淚說，𨪜𨪜𨪜鳳笙休向淚時吹。

    𨪜𨪜𨪜腸斷更無疑。

    𨪜𨪜𨪜「淡——如——」北宮千帆低低地喚了一聲，又輕輕歎了口氣。

    𨪜𨪜𨪜莊詩銘低頭看她一眼，忽向東野浩然悄聲道：「如果我替風丫頭捉姓梅的，依你看，捉不捉得到？」

    𨪜𨪜𨪜東野浩然橫他一眼，道：「你們的武功原在伯仲之間，捉他本就沒什麼把握。何況你敢動他，風丫頭饒得了你嗎？天快亮了，等到正午，梅公子不是會來助拳麼？」

    𨪜𨪜𨪜莊詩銘道：「姓梅的當胸拍了風丫頭一掌，風丫頭嚥不下這口氣，會不會和他動手？」

    𨪜𨪜𨪜東野浩然輕輕一撫北宮千帆削瘦的肩膀，低眉笑道：「兩個人骨子裡一樣的傲氣加牛脾氣，而且，一個不愛笑，一個不會哭。你不覺得他們莊諧互襯、相映成趣麼？」

    𨪜𨪜𨪜「風丫頭開心就好！」莊詩銘莞爾道：「每次出了餿點子都沾沾自喜。這次鬧這麼大，看她如何收場！」

    𨪜𨪜𨪜「淡——如——」北宮千帆又低低一喚，「咕咚」一聲，轉側間竟從床上滾了下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𨪜𨪜𨪜莊詩銘與東野浩然又好氣又好笑，慌忙伸手去攙她。

    𨪜𨪜𨪜「睡得好好的，怎麼會摔下來？」東野浩然心痛不已，又不忍責備。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抬頭一看是他們，忽然怔怔地道：「淡如走了麼？」

    𨪜𨪜𨪜「天還沒亮呢！」莊詩銘扶她重新躺下，笑道：「他正午才會到驪山去。」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皺眉道：「我躺在床上這麼狼狽，不想讓他看見！」

    𨪜𨪜𨪜東野浩然忙柔聲道：「臉上幸好沒有傷，待會兒換件衣裳，稍微梳妝一下，就不狼狽了！」

    𨪜𨪜𨪜「如此說來，現在我真的很狼狽？」北宮千帆又跳起來，拽著東野浩然道：「現在就更衣梳妝好麼？若是淡如早到了，看到我這麼狼狽，會取笑的！」

    𨪜𨪜𨪜「現在太晚了！」莊詩銘頓了一頓，又道：「現在天色太早了，你先歇一會兒，好麼？」

    𨪜𨪜𨪜「不過才打折一根肋骨、身上中幾劍而已！」北宮千帆不屑地一撇嘴，豈知傷處又痛起來，她一邊抽冷氣，猶自嘴硬地道：「有什麼好大驚小怪？我偏要現在就起床！」

    𨪜𨪜𨪜莊詩銘見拗不過她，只好向東野浩然道：「我出去，讓你給這個活寶更衣梳洗好了。風丫頭想吃什麼，我去買！」

    𨪜𨪜𨪜「我想吃平安堂的芝麻糕和玫瑰糖，如果慶樂坊的西鳳酒也買得到，當然更好！」

    𨪜𨪜𨪜莊詩銘笑道：「要求不高！反正快天亮了，我去買你的零嘴，讓裁雲替你梳洗。」說罷，起身出去，讓東野浩然替她敷藥更衣。

    𨪜𨪜𨪜東野浩然替她梳洗了一番，忽問道：「你怎麼不告而別，害你舅舅操心？看你風風火火毛毛躁躁，哪有半分公主風範？」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不耐煩地道：「我本來就不是公主，明明是個莊主，現在還作了賊窩的寨主，誰讓他們非給猴兒穿龍袍的？自作多情！」

    𨪜𨪜𨪜「我忽然好生佩服梅公子，他怎麼就容忍得下你呢？胸襟真是超群！」

    𨪜𨪜𨪜「他發現快要容忍不下了，趕快仗劍遠去也！」

    𨪜𨪜𨪜東野浩然聽她調侃自己，心中稍寬，低聲道：「詩銘真混帳，怎麼可以把你打成這樣？」

    𨪜𨪜𨪜「二姐出劍可更准更穩更狠呢！」她依然滿不在乎地道：「一沒死到地府去燒閻王的屁股，二沒毀容變成美女，有什麼好擔心的？不如替閻王爺慶幸罷！你們聯手那麼默契，那麼心有靈犀，不證明我的餿點子也妙用無窮麼？」

    𨪜𨪜𨪜「答應二姐，日後不許再這麼胡鬧！」

    𨪜𨪜𨪜「好，答應你，下次胡鬧絕不被你看到。就是你看到了，我也會抵死賴帳不承認！」

    𨪜𨪜𨪜東野浩然氣得一擰她耳朵：「還敢有下次？」

    𨪜𨪜𨪜「保證：不敢有被二姐逮到的下次！」

    𨪜𨪜𨪜兩人還在鬥嘴，莊詩銘已回來叩門請安了。北宮千帆見他拿了糖糕進來，卻不見酒，不禁苦臉道：「我是病人，為什麼不能依我？」

    𨪜𨪜𨪜莊詩銘道瞪眼道：「你還記得自己是病人？當然依我們！酒坊還沒開張，開張了也不給你買酒，只能吃糖和糕。」打開紙包，又道：「再豎眉毛，糖糕也沒得吃！」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忿然塞了一嘴零食，轉頭與東野浩然調笑，不再理他。

    𨪜𨪜𨪜東野浩然恐她傷神，趁機哄道：「現在敷了藥，再更衣梳洗過，人都精神多了。如果再飽飽睡一覺，午間醒來遇到梅公子，才有足夠氣力和他鬥嘴、過招，對不對？」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滿口零食，只顧點頭，並不反對。

    𨪜𨪜𨪜東野浩然忙又道：「你好好休息，我去驪山把梅公子帶回客棧，省得你費力，好不好？」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嗚嗚地說了幾句什麼，卻聽不清楚。她見二人滿臉關切，微一躊躇，點頭答應下來，抱起零食往床上倒去。

    𨪜𨪜𨪜莊詩銘見她不再纏著要枕他們二人入睡，終於鬆了口氣，笑道：「睡前少吃一點，當心變豬！」

    𨪜𨪜𨪜東野浩然怕北宮千帆生氣，忙瞪眼罵道：「你也當心自己太刻薄，會被我打成豬頭！」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放下帳子，任他們出去，再不理會。

    𨪜𨪜𨪜天色漸明，莊詩銘與東野浩然調息了一會兒，備了馬匹欲上驪山去會前來助拳的朋友。豈知二人未及上馬，高鏡如已匆匆趕了出來。

    𨪜𨪜𨪜莊詩銘奇道：「我和裁雲上驪山就行了，你怎麼也要去？」

    𨪜𨪜𨪜高鏡如道：「邀月去慶樂坊買西鳳酒，遇到梅師兄也去那裡。原來梅師兄已早到了三日，猜到臨風會來，特別為她定了幾壇西鳳酒。」

    𨪜𨪜𨪜東野浩然笑道：「風丫頭不會牽掛了，我們去會曠幫主就成啦。」

    𨪜𨪜𨪜高鏡如道：「邀月歡歡喜喜帶梅師兄回客棧找臨風姑娘，可是你們姑奶奶不見了，在桌上留張字條，說是要去驪山會梅師兄，師兄見了字條，就往驪山去了。他們會不會交手？」

    𨪜𨪜𨪜莊詩銘頓足道：「風丫頭怎麼死性不改？傷沒好人又沒了影。唉，先上驪山去再說罷。」

    𨪜𨪜𨪜兩人謝過高鏡如，躍上馬便要去追，一人又奔過來，喚道：「不必去找我們，我們已到了金玉客棧等你們呢！」來的乃是客北斗。

    𨪜𨪜𨪜東野浩然道：「我與岳風——谷幫主、東土姐姐、丘少堡主在洛陽遇上，聯袂過來，今兒一大早在臨潼北邊捉到一個清風寨的小賊，知道任義邊已被打發，就去了丘二奶奶吩咐提前半個月停業、安排助拳朋友落腳的金玉客棧。曠幫主、齊長老等已齊聚金玉客棧，我猜你們大概又住這家客棧，就過來找。你們不必上驪山了！」

    𨪜𨪜𨪜東野浩然急道：「大打出手可就糟了！」

    𨪜𨪜𨪜莊詩銘知道一言難盡，便道：「反正只剩了他們兩個，我一人去足矣。裁去留下來解釋經過好了，我保證讓他們動不了手，我去了！」一夾馬腹，便匆匆離去。

    𨪜𨪜𨪜客北斗猶自一頭霧水，東野浩然將她帶進客棧，見過西門逸客，得知北宮庭森也去了金玉客棧。東野浩然將北宮千帆太原誤傷客北斗，中梅淡如一掌的經過說了，又簡略說了幾句「清風寨主任義邊」的風波，非但客北斗瞠目結舌，連西門逸客也只有歎息的份兒。

    𨪜𨪜𨪜客北斗點頭道：「姑奶奶要去驪山會那姓梅的渾小子，她那麼要面子，當然是要神采飛揚地見心上人了，怎會甘心讓那小子可憐？哼，難怪姓梅的當日表情尷尬，原來那一掌竟打了姑娘。一個粗心渾小子，一個餿主意的瘋丫頭，他們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活寶！」

    𨪜𨪜𨪜高鏡如忍住笑，勸道：「莊公子既往驪山而去，不如我們先去金玉客棧罷。這筆糊塗帳，或許連北宮護法都說不明白。」

    𨪜𨪜𨪜三人當下前往金玉客棧。

    𨪜𨪜𨪜果然，北宮庭森正向曠雪萍、白珍珠等敘述經過。客北斗稟了北宮千帆的去向，白珍珠立刻安排設席，想等三個年輕人回來。

    𨪜𨪜𨪜又是兩個時辰過去，正午已過，酒席亦已撤去多時，才見滿臉沮喪的莊詩銘一人回來。

    𨪜𨪜𨪜客北斗道：「姑娘傷得不輕，難道還敢和姓梅的渾小子動手，不肯回來？」

    𨪜𨪜𨪜莊詩銘道：「淡如追到焚書坑時，已沒了臨風的影子。我陪他等了許久仍不見風丫頭，勸他與我回來他卻不肯，還拿著罈酒在那裡發呆，我只好一個人回來了。」

    𨪜𨪜𨪜斐慧婉心痛地道：「風丫頭又去了哪裡？」

    𨪜𨪜𨪜莊詩銘搖頭道：「連淡如都不知道。不過，淡如要我代他向各位謝罪，說他不下來拜見大家了，我只好由他。」

    𨪜𨪜𨪜曠雪萍無奈地道：「一個清風寨主的挑釁，搞得沸沸揚揚，傳言滿天飛。雖幸得裁雲無事，風丫頭這次吃的苦頭卻不小，不好好調養，居然又不見了人。唉，這兩個，一個偏執木訥、不懂變通，一個妝神弄鬼、熱心過度，怎麼偏偏湊到一塊兒了？」

    𨪜𨪜𨪜白妙語忙道：「哥哥性情寬厚，臨風又身負內傷，他們即使撞見了，哥哥也一定罵不還口、打不還手，只有受欺負的份兒！」

    𨪜𨪜𨪜白珍珠也笑勸道：「既然聚到了一起，不妨敘敘舊情。風丫頭那邊，我派兩個人去客棧候著，她若回去了，就接到這裡來。」

    𨪜𨪜𨪜事既如此，也只好權作聚會敘舊。斐慧婉與曠雪萍相對一番苦笑，無奈點頭。

    𨪜𨪜𨪜「臨風若來會我，當然不會提前離去。是不是惱我在巾幗山莊向她辭行，是以虛晃一槍便走了？若如此，倒是我活該！」

    𨪜𨪜𨪜梅淡如抬頭見正午已過許久，心中又道：「她這麼好面子，說是來找我，難保不是反話，為的正是迴避我，不想讓我看到她的遍體鱗傷。當初我向她辭行獨去，難道竟然做錯了？她依然很在乎我，並不似我想的那樣，她對我已經心生厭倦，是麼？」想了想，拔出匕首來，在酒罈上刻了一顆心，心中一個「淡」字，又戀戀不捨直等到日薄西山，才放下酒罈，東南而下。

    𨪜𨪜𨪜「臨風若在這裡，我們一起看日落，一起下山……嗯，如果沒有上一代的尷尬，那一夜我會如此膽怯地離開麼？或許會遲些日子，我們才分開？我們兩個，有可能長相廝守麼？」

    𨪜𨪜𨪜梅淡如怏怏地思考著，一抬頭，忽見一根白絲帶掛於樹梢，絲帶末梢繫著兩對銀鈴，正是北宮千帆日常束髮所用的飾物。詫異之下，他飛身取了絲帶，雙足落地站定樹下，這一瞥之際，才發現樹幹上幾道劍痕，劃成一股旋風，正是北宮千帆的記號，心裡不禁暗暗著急。

    𨪜𨪜𨪜「她果然來過了，留下信物記號又匆匆而去，自然是有了什麼突發狀況。我怎麼如此粗心，現在才發現？她傷得不輕，若遇上高手，豈不危險？唔，旋風既向東南而刮，她必是出臨潼、下驪山，向東南而去了——原來，她並沒有和我鬥氣，太好了！」心急之下，揣了絲帶便東南而下，再也顧不得入臨潼去會同門了。

    𨪜𨪜𨪜一路東南而下，順著北宮千帆的記號，梅淡如先至唐州，又往壽州、廬州，待轉東北至江都，卻沒了北宮千帆的蹤跡。梅淡如只好耐著性子，沿途打聽江湖傳言，卻也未曾聽聞發生什麼大事。這樣幾經輾轉，已是二十多日過去，依然未再尋到她的記號。

    𨪜𨪜𨪜過江直至金陵，南下宣州，算一算離杭州已不遠，梅淡如索性再東南而出，逕直往杭州而去，打算會會童舟，順便討論武學，聊解鬱悶。

    時值盛夏。梅淡如待日已偏西、暑氣稍減，才出客棧直奔水寨。

    𨪜𨪜𨪜未近水寨，遠遠地只見黑影一晃，便縱出數丈，俯身蹲到一處去細看一個橫臥地上的人。黑影形如鬼魅，竟是梅淡如追蹤了一個月而未尋到的北宮千帆，橫臥水寨外的，卻不知何人。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偶一回頭瞥見了他，便遙遙地向他招手，似是不勝焦急。

    𨪜𨪜𨪜梅淡如不及多想，疾奔過去會她，只見她形容憔悴，面色疲憊，似乎奔波了多日，未得好好休養。未及問詢近況，便聽她歎道：「果然來遲了！」

    𨪜𨪜𨪜梅淡如一低頭，見倒地的乃是一個守寨的普通弟子，喉骨盡碎，氣息全無，乃是被「鎖喉爪」所傷，不禁皺眉道：「好狠毒的心腸！」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咬唇道：「童師兄處境堪憂。此事一言難盡，先進去再說。」

    𨪜𨪜𨪜梅淡如見她神色緊張，拉了她一同往寨中奔入。一路進去，滿眼所見儘是寨中弟子橫臥其中，死傷無數，其狀慘不忍睹。直至奔入大廳，滿廳刀光劍影下，終於瞥見猶在一角浴血苦戰的童舟，已然搖搖欲墜。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朗聲道：「姜賢忠、許庸夫，丐幫與西河幫後援已將抵達水寨，你們想自刎謝罪，還是由本姑娘動手？」

    𨪜𨪜𨪜與童舟交手的許庸夫聽在耳中，微微一震，跳出戰圈，猶疑地看著兩人。

    𨪜𨪜𨪜童舟見了他們，嘶聲道：「後援真的來了？」

    𨪜𨪜𨪜梅淡如一路赤手空拳打暈十數人，近身過去，也朗聲道：「你看五莊主如此風塵僕僕，就知道是去報訊帶援兵所致。她施展上乘輕功過來，乃是來探查他們虛實，好去回報！」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見他如此從容，不覺嫣然一笑。

    𨪜𨪜𨪜姜賢忠與許庸夫一驚，相顧變色。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提一口真氣，縱身躍過去，往梅淡如與童舟手中各塞一粒「清心丹」，低聲道：「再撐十招！」梅淡如會意，依言吞下丹藥，攙了童舟，又踢倒五六人。

    𨪜𨪜𨪜「倒！」北宮千帆一聲低喝，廳中的人立刻應聲倒下去七成。

    𨪜𨪜𨪜「你用『風月散』！」姜賢忠的獨眼中滿是陰鷙，一掌橫掃，阻了北宮千帆兩招，便向後躍開，連推了數名手下為盾，擋她的長鞭，一面急急掏出自製解藥來服。北宮千帆鞭長莫及，眼睜睜看著他推出十數個手下來擋，心中不忍傷及他們，撤了兵刃空自切齒，卻抽不出身來捉他。

    𨪜𨪜𨪜童舟轉頭過去，見許庸夫也伸手入懷，欲掏自製解藥，當下奮力凝聚真氣往他背心一踢，見他暈去，而被北宮千帆下迷藥的，無論對方還是自己兄弟，均已倒了九成以上，寨中再無廝殺，這才放下心來，一口鮮血狂噴而出，厥在梅淡如懷中。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取一粒「九龍續命丹」納入童舟口中，將他放平躺下，才抬頭向梅淡如道：「你我拿了『清涼膏』，見了水寨兄弟，就在他們人中下抹藥，若是姜賢忠手下，就點他們穴道，讓水寨兄弟綁了再說。這『清涼膏』不似口服的『清心丹』那般立竿見影，要多等一會兒，抹了藥，再來看童師兄。

    𨪜𨪜𨪜兩人忙了一個多時辰，寨中兄弟陸續轉醒，他們才重回廳內。

    𨪜𨪜𨪜梅淡如見她如此疲憊，不忍地道：「童兄服了你的續命良藥，料無性命之憂，我扶他回房，你去歇一會兒好啦！」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面色凝重，匆匆寫了幾張藥方，分別吩囑幾個只受了皮外傷的弟子去買藥，轉頭來才向梅淡如道：「先扶他回房！」

    𨪜𨪜𨪜梅淡如背童舟回去，只覺他的肌膚猶如火灼一般，熾熱非常，心中暗知不對勁，微微一驚。等到將童舟背入房，北宮千帆反手關了門，才脫了他的衣衫，仔細察看，赫然一個暗紅色手印拍在童舟背上。

    𨪜𨪜𨪜「赤神掌！」梅淡如一聲低呼，忙問她道：「可還有救？」

    𨪜𨪜𨪜「只能靠你了！」北宮千帆一咬櫻唇，強打精神道：「我近日以來內力耗損過度，實在無能為力。若非遇上你，我早就手足失措、無計可施了。不過，童師兄若能跨過這道鬼門關，日後必是百煉成鋼之軀，修為不在你之下。」

    𨪜𨪜𨪜「你只說我該如何出手就好，你再不可消耗自身內力了！」梅淡如聽到不必再由她出手，心中寬慰，先自微笑起來，絲毫不介意自己將如何辛苦。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深深看他一眼，低下頭去輕輕地道：「你還是這麼寬得，好得讓人……唉！」

    𨪜𨪜𨪜「你嘀咕什麼？太累了嗎？能不能說大聲些？」梅淡如滿臉關切地注視著她，心中大急。

    𨪜𨪜𨪜「哦，沒什麼！我在琢磨……你先將整盒『清涼膏』抹遍童師兄全身，我再以銀針刺破他幾處穴道的肌膚，散一點熱毒。」

    𨪜𨪜𨪜梅淡如依言，將整盒藥抹遍了童舟全身，北宮千帆則取出銀針，先刺童舟眉心「印堂」、鼻下「人中」，再刺肘下「曲池」、虎口「合谷」，又刺其胸膛「膻中」「巨闕」、背上「靈台」，最後是腳上「足三里」、「懸鐘」、「湧泉」。

    𨪜𨪜𨪜梅淡如見她施針完畢，點頭問道：「是了，我須以內力把熱毒從這些穴道逼出去。我的手應該抵在童兄的哪一處穴道？」

    𨪜𨪜𨪜「你把『清淨散』倒在手心，貼在童師兄背上『靈台穴』，同內力將『清淨散』一起輸入他體內，連續三次，熱毒便可從他被刺破的穴道中散出來，最後給他服一粒『清心丹』，此後幾日再以其他藥物調養，就無大礙了。」

    𨪜𨪜𨪜梅淡如欣慰笑道：「這倒不難！」扶起童舟，坐在他身後，便伸出手去，等她將「清涼散」撒在手心。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注視他片刻，放了一粒「九龍續命丹」在他掌心，低語道：「你先將自己的氣息調一調，好嗎？」

    𨪜𨪜𨪜「不必浪費這種續命良藥，你給我一粒『地鱉紫金丹』足矣！」

    𨪜𨪜𨪜「那麼，請你走開，我來運功好了！」

    𨪜𨪜𨪜梅淡如見她臉一沉，知道自己若不服下丹藥，她是絕不會讓自己出手的，想到她的關懷，胸口一暖，立刻坦然將丹藥服了，調息片刻，向她微笑點頭，手心中終於被她撒了一撮「清淨散」。

    𨪜𨪜𨪜輕輕拭著梅淡如汗水涔涔的額頭，北宮千帆忽地發現，自己的手心也捏了一把汗。

    𨪜𨪜𨪜「多虧你的丹藥，我行功三個時辰，居然只是略微疲倦，睡一覺便恢復了體力。」

    𨪜𨪜𨪜「若非你的深厚內力，我即使有百粒靈丹，也續不上這口真氣輸給童師兄。」

    𨪜𨪜𨪜梅淡如扶北宮千帆躺下，輕輕替她覆上薄被，責道：「昨夜行功之後，我沒有多作考慮，倒頭就睡，卻害你在身旁守了一天。你真渾，不想要命了嗎？」

    𨪜𨪜𨪜「不守在你們身邊，我回房也睡不安穩呀！」

    𨪜𨪜𨪜「現在輪到你好好睡了，我來守著你，好嗎？」他伸手放下帳子，打算出去。

    𨪜𨪜𨪜她拽住他的手，強拉不放，逼他坐在床邊相陪，打著哈欠問道：「你怎麼不問我，是如何從臨潼輾轉來到杭州的？」

    𨪜𨪜𨪜他任她拉著手，笑著哄道：「睡醒了同樣可以說，不急於這一時嘛！」

    𨪜𨪜𨪜她緊緊握住他的手捨不得放，嗔道：「都怪你去得太遲，放跑了許庸夫和俞豪英。」

    𨪜𨪜𨪜他一呆，凝視她片刻，才緩緩道：「那夜，莫名其妙奪了俞豪英佩刀、傷了水仙子後站著發呆，被我當胸一掌的……」

    𨪜𨪜𨪜她微微點頭，簡略地將自己誤傷客北斗之事說了，然後才說起受傷後自己獨往驪山及此後一個月的經歷：𨪜𨪜𨪜「我還未上驪山，就發現了漫無目的四處遊蕩的子欽哥哥……咳咳，嚴子欽，似乎受了傷。可我明明記得他偷襲詩銘哥哥之時，自己並未受傷，便上驪山匆匆留下記號與隨身飾物，一路跟了下去。嚴子欽在唐州會了俞豪英，我才偷聽到，原來他二人聯手與童師兄已打了一場，童師兄硬接兩大高手的內家掌力，也受了些內傷。我又跟蹤俞豪英到了壽州，見他與姜賢忠會面，為了試探姓姜的武功深淺，我便易了容去偷襲他，硬生生接下他的『赤神掌』。你看到我有些許的憔悴，就是因為我也受了輕微的傷，不過，在趕來的途中已經痊癒了！」

    𨪜𨪜𨪜「是不是姜賢忠的手下一路追蹤，是以你到了廬州之後又易容改妝，無暇沿途留下記號？」

    𨪜𨪜𨪜「你真厲害！我偷聽到姜賢忠會趁童師兄舊傷未癒，與許庸夫在杭州會合，突襲水寨。是以我熱毒一經逼出，就日夜兼程地往杭州趕，指望能早些見到童師兄，讓他帶著水寨兄弟們迴避出去。沒想到這一個多月以來，我實在太不爭氣，受一點小傷就會延誤多日行程。唉，水寨的兄弟幾乎死了三成。若非你來拜訪，我恐怕更是叫天不、叩地不靈。」

    𨪜𨪜𨪜「你的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前因後果既已說明，就安心睡吧！」

    𨪜𨪜𨪜「睡不著！」

    𨪜𨪜𨪜「我吵了你？」他好脾氣地一笑：「那麼，我出去好不好？」

    𨪜𨪜𨪜她拽牢了他的大手，枕在自己頰邊，半揚星眸，撅嘴道：「知道你要走，才睡不著！」

    𨪜𨪜𨪜他忙道：「保證不走，可以安心睡了麼？以你的輕功，我也跑不掉的，對不對？」

    𨪜𨪜𨪜她歪著腦袋想了一想，把自己的枕頭讓給他靠，依然枕了他一隻大手，不捨地道：「我要枕著你的手才睡得著。所以你不許走，只許坐在這裡陪我！」

    𨪜𨪜𨪜看著她一臉執拗的稚氣，他柔情頓生，輕輕拂開她額前的一束青絲，低下頭去，微笑著一吻，不住地點頭。

    𨪜𨪜𨪜她見他點了頭，心滿意足地做個鬼臉，向他嫣然一笑，歡歡喜喜地枕著他一隻大手，又伸手去拉住他的另一隻手，再度打個哈欠，終於甜甜睡去。

    𨪜𨪜𨪜這一覺睡得十分安穩，等她醒來，已是第二日正午。見自己竟然枕著個枕頭，她心慌之下草草梳洗了，去他房中找他。豈知他卻不在房中，不知何往。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側頭微一凝思，便翩然跑去酒窖，想去拿罈酒找梅淡如共飲。跑了一段，忽地一拍腦門，自語道：「對了，他不愛胡飲濫醉，我拿酒幹什麼？」又繞到廚房，沏了一壺清茶，包了些許點心，心中暗自思忖：「淡如會遛到哪裡去？嗯，我們第一次在西湖擦舷而過的地方……說不定他正無聊得一個人在船上發呆呢！」想好去處，北宮千帆便匆匆趕去岸邊，尋了一葉扁舟，迅速上去搖起槳來，再不多想。

    𨪜𨪜𨪜梅淡如推門而入，見童舟正在房中研讀拳譜，卻不見北宮千帆的影子，脫口道：「風丫頭不在這裡？」

    𨪜𨪜𨪜童舟「噢」一聲，答道：「寨裡有兄弟來報，說師妹沏了茶、包了點心，匆匆出去找你。你們沒遇上？」

    𨪜𨪜𨪜梅淡如心一寬，托著酒罈笑道：「見童兄酒窖中的西鳳酒已喝完，我的行李還在客棧，就回去收拾，又怕風丫頭酒癮犯了會胡鬧，順便替她帶了壇西鳳酒回來。我去找她。」

    𨪜𨪜𨪜「你知道她在哪裡？連寨中兄弟也不知道她的去向？」

    𨪜𨪜𨪜「還會在哪裡？自然是當年我和她相約決鬥之處！」梅淡如搖頭歎道：「她精力恢復，正好去舒展拳腳。說不定一個人已悶得發霉了。我去天竺山南面找她！」

    𨪜𨪜𨪜童舟傷勢漸癒，餘毒亦清。梅淡如心中寬慰，笑呵呵地托著酒罈，往天竺山南面而去。

    𨪜𨪜𨪜日暮客愁新。

    𨪜𨪜𨪜黃昏已過，伊人未至。她不在山南等候。

    𨪜𨪜𨪜梅淡如想不出她會去哪裡。她不是最喜歡有人陪著，在黃昏下攜手看夕陽的麼？

    𨪜𨪜𨪜「臨風師妹呢？」不知何知，童舟已來了。

    𨪜𨪜𨪜梅淡如不解地搖搖頭，心中微憾。

    𨪜𨪜𨪜「臨風師妹不是個不告而別的人。」童舟看著他無言的惆悵，想起北宮千帆喜怒無常的強烈，忽道：「會不會你來的地方，不是她心中所想到要與你相會的地方？你們之間，還有沒有其他可以懷念的故地？」

    𨪜𨪜𨪜「你是說——」梅淡如瞿然一省，點頭道「不錯，我們第一次相見，是在西湖的……」

    𨪜𨪜𨪜童舟見他發足狂奔，幽幽一笑，沉吟不語。

    𨪜𨪜𨪜琴聲，縹縹緲緲、若有若無，是焦尾琴。

    𨪜𨪜𨪜梅淡如一路奔過去，心中自嘲道：「她都記得我愛喝清茶，不喜濫飲，我卻只想著她的好勇鬥狠。也不知道，她又會用什麼法子來作弄我，才會不惱。」

    𨪜𨪜𨪜暮色襲來，淡淡的星光之下，隱約可見那葉小小的扁舟上，一個黑色裙裾、長髮飄飛的女子，安坐在扁舟裡，輕舒玉腕、微撥古琴。

    還有歌聲！

    𨪜𨪜𨪜然而，似乎越來越遠——𨪜𨪜𨪜「一夜風雲亂，詩殘起坐閒。

    𨪜𨪜𨪜欲填江月令，琴劍醉塵寰。

    𨪜𨪜𨪜寶劍淒涼意，瑤琴悵惘心。

    𨪜𨪜𨪜誰人相唱和？孤膽寄知音。

    𨪜𨪜𨪜清歌倦客遊，浪跡恨何求。

    𨪜𨪜𨪜裊葉隨波墜，寒煙自斂愁。

    𨪜𨪜𨪜恨愁堪落寞，衰草對樽前。

    𨪜𨪜𨪜泛梗飄萍處，伶仃瀚海眠。

    𨪜𨪜𨪜濤聲千萬里，牽動浪淘沙。

    𨪜𨪜𨪜卻看風波定，狷狂笑未遐。

    𨪜𨪜𨪜狂人行此路，沽酒杏花村。

    𨪜𨪜𨪜古鎮尋阡陌，青旗映竹門。

    𨪜𨪜𨪜遙歎憶仙姿，河傳塞雁遲。

    𨪜𨪜𨪜盞杯觥爵鬥，盡飲楚湘辭。

    𨪜𨪜𨪜離愁最斷魂，壯士縱崑崙。

    𨪜𨪜𨪜若使悲歌徹，天星蕩劍痕！」

    𨪜𨪜𨪜歌聲裊裊，舟已不知所蹤。

    𨪜𨪜𨪜梅淡如猶自托著一罈酒發呆，咀嚼著那句「誰人相唱和」：「她果然一走了之，以詩寄意了！也許，我不是那個『唱和』之人罷？」

    暮色越來越濃。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回過頭去，凝望一眼那個猶托著一罈酒發呆的男兒，唇邊漾起微笑：「猜得不錯的話，淡如是跑去天竺山南面會我了。也好，總算他心中銘記的，是那個生龍活虎、神采飛揚的我，而不是這西湖舟上青澀的慘綠少年。可惜，我卻不能多等片刻……」

    𨪜𨪜𨪜低下頭去，看一眼身邊那壺茶，想起他手中那罈酒，更是感喟：「又記得去替我買酒，真不錯……唉，剛才經過的那艘官船內，隱約談論什麼遼國魏王蕭思溫閭山被殺，真有此事，與蕭海只、蕭海裡兄弟必有關係。借用盜匪之手，目標是遼國新君嗎？這『盜匪』，是英傑幫還是九州門？這件事必不簡單，說不定還有內應——韓伯伯性情平和，沒什麼野心，應該不會勾結蕭海只兄弟。新君耶律賢共有的六位信臣，蕭思溫身亡，再排除韓伯伯和我，尚有女裡、耶律賢適與高勳三人，是哪一個呢？」

    𨪜𨪜𨪜「……此事既涉異族朝廷，又牽連到江湖幫會，還是隻身暗訪算了。若是回去告訴談如，他一擔心，必會被我的多管閒事拖下水，那可不妙！還是不回去告別了罷，以免還要費力撒謊騙他，更麻煩。大概，他把我當作小氣鬼了罷？以為我是因他找錯了地方，就此負氣而去……隨他怎麼想吧，只要別拖他下水就好！」

    𨪜𨪜𨪜「……這次一走，我身上系的麻煩可就更多了，難纏女惹麻煩事，真是活該！我日後在江湖上若再遇到淡如，該怎麼解釋？嗯，總有法子讓他在得前俯後仰！總之，現在絕不能回去，免得我的麻煩連累了他……唉，天地之大，怎麼卻連找個商量、分析的人，都如此不易？」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想得頭昏腦漲，連回頭也不敢了，生怕自己會一個衝動，就划船回去找他。索性橫下心來，一咬舌尖，迅速搖了槳，越去越遠。

    𨪜𨪜𨪜疏星幾點，涼夜如水。再回首時，人已難覓——難道，這就是失之交臂、有緣無份？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最後一次回頭時，夜色中已難分辯岸上是否尚有人影，惟一親近她的，是水裡自己的倒影。

    𨪜𨪜𨪜忽然之間，北宮千帆感到一陣彷惶恐懼。

    𨪜𨪜𨪜怕什麼呢，是寂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