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夢殘天--玄幻魔法小說網

    𨪜𨪜𨪜𨪜𨪜梅前憶蛾眉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李煜𨪜𨪜𨪜慇勤移植地，曲檻小欄邊。

    𨪜𨪜𨪜共約重芳日，還憂不盛妍。

    𨪜𨪜𨪜阻風開步障，乘月溉寒泉。

    𨪜𨪜𨪜誰料花前後，蛾眉卻不全。

    𨪜𨪜𨪜亂雲低薄暮，急雪舞回風。

    𨪜𨪜𨪜王昭遣退妃嬪，對雪獨酌。百無聊賴之下，隨口道：「治兒呢？」

    𨪜𨪜𨪜內務總管恭身稟道：「皇子上個月已被罰到行館面壁半年，皇上忘了？」

    𨪜𨪜𨪜「那——胄兒呢？」

    𨪜𨪜𨪜「太子半年前就被罰去守陵了！」

    𨪜𨪜𨪜「今晚，只有朕了麼？」

    𨪜𨪜𨪜「還有奴才相陪！」

    𨪜𨪜𨪜「你？你怎能同皇兒相比？唉，都捨朕而去，都這麼不爭氣！」

    𨪜𨪜𨪜「其實，皇上若想一敘天倫，也不是件難事。所謂高處不勝寒，九五之尊雖至高無上，但像皇上這般顧念親情，卻是……做人君，真是太孤獨了！」

    𨪜𨪜𨪜王昭皺眉道：「除夕之夜，身邊沒有子女作陪，唉！聽你所言，難道胄兒、治兒今夜會趕來陪朕？」

    𨪜𨪜𨪜「太子皇子不來，皇上可以去呀！」

    𨪜𨪜𨪜王昭一怔：「哪有父親去見兒子的，他們是受罰之身，該他們來請罪才是。」

    𨪜𨪜𨪜「若皇上不是九五之尊，就不必顧慮這些了，可以放心享受天倫之樂！」

    𨪜𨪜𨪜「大膽，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𨪜𨪜𨪜「當然知道，奴才更知道，皇上若是禪讓的話，至少還是個藩王。」

    𨪜𨪜𨪜「你——你要造反？來人哪！」

    𨪜𨪜𨪜內務總管依然謙恭地道：「奴才沒有造反之心，只有一顆盡忠的心！」

    𨪜𨪜𨪜喝聲既起，禁軍即至。王昭見率隊來的，是禁軍指揮使嚴封，立刻一指內務總管道：「押入天牢候審！」

    𨪜𨪜𨪜內務總管侍立一邊，似乎並無懼色。

    𨪜𨪜𨪜嚴封得令，應了一聲，並不下令捉拿，反而帶了禁軍站到內務總管身後。

    𨪜𨪜𨪜「皇上，車總管服侍了先皇又服侍皇上，可謂忠心耿耿。若有逆耳之言，也是為皇上的安危著想。」

    𨪜𨪜𨪜王昭驚道：「你們果然……」

    𨪜𨪜𨪜嚴封垂首道：「太子被逐去守陵，廢儲想必是早晚的事，看來其他皇子也不適合立為儲君，皇上何不早作禪讓的打算？明日便是新年，朝中百官正好耳目一新。」

    𨪜𨪜𨪜車總管也道：「智王深謀遠慮，李家至太祖起便是開國元勳，連太祖當年也曾言：『李愛卿乃朕之外國中第一人也！』傳到智王這代，在國中威望更高……」

    𨪜𨪜𨪜「是智王李均想取而代之？」

    𨪜𨪜𨪜「不，智王推舉行止端正、性格仁厚的守仁侯，智王只是輔國之臣。可見，智王並非篡權佞臣，乃為社稷而顧大局之智者也！」

    𨪜𨪜𨪜「守仁候衛靖……唔，李均夠厲害，知道挑這個剛愎自用的人物來搭橋。待衛靖登基而無所作為，證明朕識人不明，李均再來接替衛靖，可就名正言順了，是不是？」

    𨪜𨪜𨪜車總管恭恭敬敬地道：「智王一片赤誠，只懷江山社稷，望皇上體察！」

    𨪜𨪜𨪜「如果朕不廢太子，也不禪讓呢？」

    𨪜𨪜𨪜「智王也會恭賀皇上新年吉祥，特奉美酒一壺！」車總管手一抬，嚴封即將鳩酒捧出。

    𨪜𨪜𨪜「你們想毒死朕？」王昭面色慘白。

    𨪜𨪜𨪜嚴封面不改色地道：「這是智王和守仁侯特貢的百年佳釀，為皇上助興！」

    𨪜𨪜𨪜車總管趁機展開詔書，捧到王昭眼前，也道：「只剩皇上的玉璽了。」

    𨪜𨪜𨪜王昭面如死灰，慘然問道：「揭發胄兒對后妃不軌、治兒私養孌童的是你，主謀是李均罷？」

    𨪜𨪜𨪜「哈哈哈，皇上聖明！」又是一隊禁軍過來，說話的正是李均。

    𨪜𨪜𨪜李均笑吟吟地道：「皇上在兩條路上選一條，才不辜負臣的多年經營！」

    𨪜𨪜𨪜王昭道：「就算爾等弒君，僅憑區區禁軍數千，又如何掌握朝中大權？」

    𨪜𨪜𨪜李均冷笑道：「莫說朝中文武大多已為我所用，便是沒有，難道我不會提拔新人，網羅自己的勢力麼？國內我有聲援者，國外我有敵烈部的大軍支持，就連江湖上——哈，也有我的羽翼！」

    𨪜𨪜𨪜「你還私通了敵烈部族……」

    𨪜𨪜𨪜「天下英雄，皆已為我所用！」

    𨪜𨪜𨪜「哈……」隨著幾聲狂笑，又是數百禁軍前來，將殿外團團包圍，剩一小隊分作兩排，從中間走來挺胸疊肚、躊躇滿志的守仁侯衛靖。

    𨪜𨪜𨪜王昭切齒道：「當年你行止不端，被公主廢去駙馬身份。先皇念衛家世代忠良，不但不加懲罰，還封侯以為勉勵，這就是你的報答麼？」

    𨪜𨪜𨪜「哼，當年因為沒當成駙馬，我還難過了幾年，最終我封妻蔭子、福祿無邊，那個短命淨貞卻玉殞他鄉，還是個私奔的淫婦！」

    𨪜𨪜𨪜「住口！」

    𨪜𨪜𨪜「駙馬是不希罕了，你的龍椅我卻有點興趣。連玉璽都替你捧來了，我想得夠周到吧？」

    𨪜𨪜𨪜「爾有何德，百官會服你？」

    𨪜𨪜𨪜衛靖洋洋得意地道：「還有一個時辰，扮作商旅平民潛入京中的敵烈部兩千武士就會攻進來。皇上忘了？手握一半兵權的狄元帥被您派去守邊境了，另一半兵權，也算在我手上！」

    𨪜𨪜𨪜王昭倒抽一口冷氣：「當初你們力薦狄元帥去守邊境，原來目的在此！」不錯，狄元帥赤膽忠心，你們敢造反，他一定會討伐你們。」

    𨪜𨪜𨪜「他回不來了！」李均冷冷道：「我們已部署兩批江湖高手，一批扮作使者去告急求援，趁機刺殺。此計若不成，還有第二批半路伏擊，專等他回京援助，在途中下手。」

    𨪜𨪜𨪜「你們手上有另一半兵權，難道……」

    𨪜𨪜𨪜李均笑道：「當日您懲罰文元帥廷杖五十，他含冤莫白，又聽說皇上懷疑他作亂，也只好先發制人以圖自保了！」

    𨪜𨪜𨪜「朕何時懷疑文輔作亂了？」

    𨪜𨪜𨪜「是小臣將您的懷疑對他說的。」

    𨪜𨪜𨪜「當日密奏文輔治軍不嚴、剋扣軍餉、鞭笞軍士乃是你。原來你是有意借朕之手逼文輔造反？」

    𨪜𨪜𨪜「皇上果然聖明！」李均微一躬身，淡淡道：「皇上請用玉璽罷。若是不想用，就喝酒助助興，小臣願意代勞！」

    𨪜𨪜𨪜王昭雙目一張，低喝道：「你會放過朕？」

    𨪜𨪜𨪜「弒君之事，臣下不敢做。皇上英明禪讓，小臣自會尋一幽靜之所，讓皇上和皇子們與世隔絕、恬淡隱居，以享天倫——因此，酒雖能助興，也能敗興。皇上若是覺得此乃敗興之酒，就不喝了罷。」

    𨪜𨪜𨪜王昭仰天長歎一聲，忽道：「先祖創業不易，立國也未滿百年。朕雖無所建樹，卻豈是數典忘祖之輩？你們指的兩條道，朕都不選。你們要篡權，何不去赤裸裸拔刀出來？」

    𨪜𨪜𨪜「新年將至，殺人見血似有不吉。不如皇上……」李均一抬手，車總管立刻執起酒壺，打算斟一杯鳩酒出來，強灌於王昭口中。

    𨪜𨪜𨪜「噌！」一物飛出，將酒壺蓋子擊得粉碎，嚇得車總管一縮手。

    𨪜𨪜𨪜一時間滿堂皆驚，定睛看去，擊碎壺蓋的竟只是一粒小小的冰珠，已在壺邊盤上化成了一灘冰水。

    𨪜𨪜𨪜「誰？」李均、衛靖舉目四顧，身邊除了禁軍之外，並無他人。

    𨪜𨪜𨪜「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一個聲音不知自何方傳出、不知遠近高低，在場的每個人卻都感到耳朵嗡嗡作響。

    𨪜𨪜𨪜「無膽鼠輩！」李均強自鎮定，仔細辨查著聲音的出處。

    𨪜𨪜𨪜「嘿嘿……嘻嘻……哈哈……」

    𨪜𨪜𨪜王昭喃喃道：「剛才未曾注意，怎麼胖了一倍？」說完心頭大悔，立刻住口。

    𨪜𨪜𨪜李均一凜，目光轉到院中那個憨態可掬的胖雪人身上，果然見那雪人搖搖晃晃，咧開了嘴大笑。想必雪人中藏了真人，當下揮手道：「放箭！」

    𨪜𨪜𨪜一時間箭如雨下。那雪人搖晃間，忽「噗」地一聲摔下去，雪塊飛散處，果然露出一個人來。禁軍見了，更是飛箭如蝗。

    𨪜𨪜𨪜「啊喲喲——」雪裡的人不動，箭卻不知怎的，仍射不過去，在一尺之距便掉轉頭回射。

    𨪜𨪜𨪜「啊喲啊喲——啊喲！」眾人未及開口，對方已先替他們嚷了出來。豈知箭也沒回射到眾人身體上，只是一支支插到了他們的髮梢、袖間、靴旁。

    𨪜𨪜𨪜王昭心中大奇。院中雪人，本是他晨起無聊，懷念當年與兒女的天倫之樂時，命宮娥太監在自己眼前堆的。深宮之中，雪人何時胖了一倍，內中有人，而且是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他竟毫無所知。稍感寬慰的是，來者似是攪局的。

    𨪜𨪜𨪜「不要射！」雪堆中人虛弱地掙扎了一下。

    𨪜𨪜𨪜「投不投降？」衛靖大喝一聲，持刀上去。

    𨪜𨪜𨪜「你們射錯了！」那人慢慢爬起來，伸手抹去臉上的雪，顫聲道：「我是、我是……」

    𨪜𨪜𨪜「莽古，怎麼是你？」李均眼尖，看到雪中竟是自己人，驚道：「你不是回去調派人手了麼，怎會在雪人裡？」

    𨪜𨪜𨪜禁軍聽了，這才讓條道給他。

    𨪜𨪜𨪜莽古跌跌撞撞走了幾步，復又摔倒，好容易重新爬起來，嘶聲道：「我迷迷糊糊中，背上被人一戳，也不知過了多久，睜開眼來就看見你們拿箭射我，一驚，便從雪裡滾出來了。咦，這是哪裡？」

    𨪜𨪜𨪜王昭本來心中一沉，此刻見他如此狼狽，雖不知何人相助，卻也知道來了高手。忘了自己身處險境，竟呵呵地笑出聲來。

    𨪜𨪜𨪜他這一笑，眾人才回過神來。

    𨪜𨪜𨪜李均陰森森地道：「皇上，這位高人也是江湖中人麼？」

    𨪜𨪜𨪜「好像是來救駕的天兵天將！」王昭索性心一橫，出言恐嚇。

    𨪜𨪜𨪜「就算神人相助，也只有一個。況且遠水也救不了近火！」衛靖強自鎮定道。

    𨪜𨪜𨪜「說得好，本仙確實孤身一人！」一個女子輕輕脆脆地笑了，卻不知她在哪裡，更不知道聲音從何方傳來。聲音雖不刺身，卻震得眾人耳朵發麻。

    𨪜𨪜𨪜莽古打了個寒噤，顫聲道：「就是這聲音。她跟了我半天，不停向我頸中塞冰塊，又涼又冷。我回頭幾十次，也只聽得見笑聲，看不到人。即使我背光而行，也只見著自己的影子，啊嚏，沒有她的影子……」

    𨪜𨪜𨪜衛靖聽得心一寒，汗毛直豎。

    𨪜𨪜𨪜李均見眾人心生懼意，橫下心來冷冷道：「江湖中常有人使用妖術妝神弄鬼，你只不過遇上了一個武功高強的人而已。車總管，照計劃行事！」

    𨪜𨪜𨪜車總管心裡害怕，巴不得早些毒死王昭了事，便壯著膽子重新拿起那壺酒，一步步走去。眾人屏住呼吸靜觀其變，卻始終沒有任何動靜。

    𨪜𨪜𨪜「連神仙都知道天命難違了！」李均冷笑道：「車總管，請皇上用整壺酒暖暖身子，別用酒杯了。」

    𨪜𨪜𨪜車總管深吸一口氣，令兩個侍衛挾了王昭，他趁機把壺一傾，將鳩酒強灌下去，又逼王昭嚥下。

    𨪜𨪜𨪜王昭邊咳邊切齒：「亂臣賊子，朕若化為後鬼，一定、一定……咳咳！」

    𨪜𨪜𨪜「嗤！」車總管在王昭身邊跌坐下去，不住抽搐，眉心不知何時，竟多了根淬過藥的銀針，紫色從眉心正漸漸擴散開來。

    𨪜𨪜𨪜「誰？哪條道上的？」李均見無人出來，與衛靖同時退了幾步。

    𨪜𨪜𨪜「你說本仙是哪條道上的？」一堆高高墳起的雪中，慢慢冒起一個人來。

    𨪜𨪜𨪜「放箭！」李均再度下令，卻聽驚呼四起，回頭一看，十幾個最近的侍衛舉弓的手同時無力垂下，每人肩上都紮了根發紫的小小銀針。

    𨪜𨪜𨪜「觀音菩薩！」眾侍驚呼間，殘雪中一人徐徐升起，白衣勝雪、青絲如雲，頭扣金冠、白巾束髮、足踏蓮花，一手托玉淨瓶，一手執楊柳枝，正背對眾人，嘿嘿冷笑。

    𨪜𨪜𨪜「在本大仙面前，爾等竟敢刀兵相對？」觀音冷笑轉身、掃視全場。只見她劍眉入鬢、星眸犀利、瑤鼻精巧、櫻唇如花，在白衣黑髮金冠的映襯下，尤見英氣逼人、不怒自威。

    𨪜𨪜𨪜眾侍衛見了她的氣度與英姿，不自覺地都把手垂下去，不再高舉兵刃。

    𨪜𨪜𨪜王昭、車總管、李均、衛靖見了，都是一震，齊聲道：「淨貞公主？」

    𨪜𨪜𨪜王昭奇道：「昕妹，你怎麼……」

    𨪜𨪜𨪜觀音深深地看他一眼，並不回答。

    𨪜𨪜𨪜衛靖嘶聲道：「淨貞，你不是死了二十年麼，怎麼——你是人是鬼？」

    𨪜𨪜𨪜觀音輕舒楊柳，悠然道：「自別紅塵，本宮悉心修練，現居南海紫竹林，乃大慈大悲、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是也。淨貞不是本仙，本仙也不是淨貞！」

    王昭凝視她許久，搖頭道：「你怎麼不是淨貞，除了你，誰會這麼威風？你看，你修道成仙了，眉宇間的英氣卻一分未減！」

    觀音道：「淨貞何人，塵土還是輕風？」

    𨪜𨪜𨪜王昭正色道：「淨貞是我的昕妹，乃我高麗國中與端陽郡主齊名、國中無三的美人——你！」

    𨪜𨪜𨪜李均勉強定神，故作鎮定地笑道：「我不管你是人是鬼，總之你們兄妹都會去同一處團聚。還不放箭？」

    𨪜𨪜𨪜眾侍衛遲疑許久，終於重舉兵刃，引箭搭弓，刀槍相對。

    𨪜𨪜𨪜觀音漫不經心地輕揚柳枝，驚呼之中，一個侍衛的長槍脫手飛出，一頭栽入她身邊的雪地裡。眾人眼睜睜地看著她用手背在槍桿上摩娑一陣，歎道：「好兵器！」不知她想做什麼，大雪紛飛之際，眾人卻嚇得直冒汗，不敢透一口大氣。

    𨪜𨪜𨪜觀音又用手背在槍桿上摩娑幾下，忽地輕啟櫻唇吹了口氣，「喀喇」響處，槍桿從中折成了兩段。

    𨪜𨪜𨪜王昭拍手讚道：「妹妹好法力！」話音方落，見觀音再舒楊柳，栽在雪中的槍頭飛起來，直向王昭戳去，眾人見她吹斷槍桿，已是大驚失色，見此變故，更是齊聲驚呼。

    𨪜𨪜𨪜「昕妹——淨貞，你做什麼？」王昭一驚，見槍頭插入自己身後的椅背、直沒木中。未等他反應，觀音一拉楊柳，王昭便連人帶椅飛了過去，一直在她身邊的梅樹下，方才落地。

    𨪜𨪜𨪜「雪太大，小心著涼！」觀音柔柔地說了一句，再揮楊柳。柳枝中忽地吐出一根又細又韌的銀絲，婀娜飛出，越飄越長。

    𨪜𨪜𨪜眾侍衛見銀絲飄來，紛紛退開。漫天飛雪之下，銀絲向李、衛二人悠悠飄去，二人即縮頭避開，尚未及舒一口氣，忽覺背上一冷，身上的披風竟被銀絲同時扯去。抬頭看時，兩件披風已隨著銀絲裊裊飛在半空，一件落在梅枝上，彷彿一個華蓋，正好遮了王昭頭上的雪；一件直接落到王昭身上，恰似一張薄被。

    𨪜𨪜𨪜王昭自語道：「奇怪，毒怎麼還沒發作？」

    𨪜𨪜𨪜觀音笑道：「第一粒冰珠打碎蓋子，第二粒掉入酒壺，冰裡有本仙的羊脂甘露。」玉腕輕舒，銀絲掉了個頭，將桌上一壺酒纏了抽回，王昭手裡又多了一壺酒，穩穩當當、涓滴未灑。

    𨪜𨪜𨪜王昭見她成竹在胸，雖然自己沒有把握，也只得橫下心來一搏，便仰頭喝了一口酒，笑道：「觀音妹妹，我在此喝酒，看你捉妖好麼？」

    𨪜𨪜𨪜「這些二三流小鬼，不配本仙親自動手！」觀音一托玉淨瓶，柔聲道：「皇帝哥哥，你不妨多喝點酒，暖暖身子。揭開壺蓋看看，可還有沒有酒？」

    𨪜𨪜𨪜王昭聽她說得有趣，揭蓋笑道：「還有半壺。可惜菩薩不喝酒，不然就請你喝了。」忽見她纖指一彈，一粒碧綠藥丸掉入壺中，入酒即化，撲出一陣沁人心脾的清香來。

    𨪜𨪜𨪜「嗖嗖……」數十聲，又是一陣箭雨。

    𨪜𨪜𨪜「唉，不好玩！」觀音長袖輕舞，柳枝飄揚，上百支箭全都轉個彎，掉頭射了回去。在眾侍衛的驚呼之中，所有箭都射到了他們帽子上，每個人均覺頭皮發涼，再也不敢放箭。

    𨪜𨪜𨪜「皇帝哥哥，本仙在酒裡放了延年益壽的靈丹，你喝不喝？」

    𨪜𨪜𨪜「怎麼不喝？」王昭憶起與淨貞公主年輕時的騎射往事，豪情頓生，仰頭便將酒乾了。藥酒一入口，清清冽冽，還微帶些涼涼的甜意，喝下去有說不出受用。

    𨪜𨪜𨪜「唉！」觀音一歎，眾人不知她又要做什麼，都不自覺地退了一步。

    𨪜𨪜𨪜王昭笑道：「觀音妹妹可是歎沒有酒喝？」

    𨪜𨪜𨪜觀音道：「我是歎息，沒酒喝的人，除本仙之外，都會生病。大概是天太涼了罷。」

    𨪜𨪜𨪜李均見眾人鬥志已失，連衛靖也忍不住懼意，當下喝道：「淨貞，我不管你是人是鬼。你壞我大計，我不會放過你。何況以你一人之力，救了這傢伙，敵得過我禁軍數千、敵烈武士兩千麼？」說罷提刀而上。

    𨪜𨪜𨪜觀音不答，只目不轉睛地瞧著手上托著的玉淨瓶。王昭在她身旁提醒道：「李均過來了，還帶了刀！」她卻充耳不聞。

    𨪜𨪜𨪜眾人見李均未受她阻攔，也都壯膽圍過去。

    𨪜𨪜𨪜王昭急道：「你怎麼了？魂遊四海了麼？他們圍過來啦！」

    𨪜𨪜𨪜她依然瞧著那隻玉淨瓶，不理任何人。王昭見幾百人圍過來，越走越近，她卻沒有任何反應，不禁歎道：「算了，你已盡力，唉！」

    𨪜𨪜𨪜「倒！」她輕叱一聲，李均、衛靖與最前面的四五十人應聲倒下，摔在五尺外的雪地中。王昭轉眼看去，摔倒的幾十人似乎大病初癒一般，都懶洋洋有氣無力地打著哈欠爬不起來。後面數百人，也像被傳染了似的，打起哈欠，慢慢軟下去——一圈一圈地傳染下去，最外圍的，則撐著兵器輕輕喘息。

    𨪜𨪜𨪜觀音這才向王昭道：「他們剛才說什麼？」

    𨪜𨪜𨪜「你沒聽見？」

    𨪜𨪜𨪜「我的魂魄出竅請夢遊仙子去了，看他們多辛苦，該歇歇啦！」

    𨪜𨪜𨪜王昭也知道她在信口開河，忍不住道：「另有禁軍兩千在待命，還有兩千敵烈武士，馬上就要打進宮裡來！」

    𨪜𨪜𨪜「哦！」觀音若有所思地應了一聲，玉足輕踢，腳下蓮花立刻裂開，化作萬千碎冰漫天飛散，罩到眾侍衛的頭頂上——原來，她腳下的蓮花，乃是堅冰所做。

    𨪜𨪜𨪜眾人頭一縮，眼見碎冰落地，一粒粒打在他們膝下「足三里穴」上，被打中的人，膝蓋一軟，都「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𨪜𨪜𨪜李均喘息道：「淨貞，原來你不是仙，是妖！兩千敵烈武士馬上就攻進來了，看你能不能用妖術制住那麼多人！」

    𨪜𨪜𨪜觀音冷冷看他一眼，赤著一雙晶瑩剔透、潔白勝雪的纖足，向王昭盈盈走去，一面啟唇笑道：「兩千敵烈武士會被我的天兵天將制住，至於那禁軍兩千，現在也差不多了，你信麼？」

    𨪜𨪜𨪜「觀音妹妹的話，我怎會不信？」王昭一瞥她雙足，若有所思地道：「再過兩個時辰，便是正月了。」

    𨪜𨪜𨪜「可惜兩個時辰之後，你們都不在了！」李均冷笑一聲，聽到有兵刃與呼喊之聲，面露喜色，悠悠道：「你們忘了，還有文輔元帥的一半重兵會來接應！」

    𨪜𨪜𨪜王昭面色一變，抬頭卻見身邊的觀音嬌笑道：「文元帥已作了本仙的後援，這會兒，暗伏宮中的另外兩千禁軍，也該被他逮到了！」

    𨪜𨪜𨪜衛靖面色慘白，不再多話。李均卻不甘地嚷道：「他們已經來了，聽到沒有？你真以為文輔會聽你的超渡說教？哈哈哈！」

    𨪜𨪜𨪜越來越近，呼喊聲、腳步聲、兵刃撞擊聲。

    𨪜𨪜𨪜王昭鐵青著臉，等著看下一幕；衛靖慘白著臉，什麼都不想看；李均面色紫紅，興奮、緊張，帶著狂喜之色。只有觀音，淡淡地望著腳下白雪，冷冷地微笑，靜靜地等待。

    𨪜𨪜𨪜隨著腳步的逼近，來人包圍了皇宮內外，其中一隊向這裡走來。

    「文輔！」王昭一聲低呼，看著自己的命運。

    來人魁梧高大、短鬚如戟，正是文輔。

    𨪜𨪜𨪜所有人都屏了呼吸看著他，除了觀音。

    𨪜𨪜𨪜「臣救駕來遲！」文輔一叩，王昭舒了一口氣，點頭微笑。

    𨪜𨪜𨪜李均喝道：「文元帥，別忘了你我相約今日起勢的密函，還為我所藏！」

    𨪜𨪜𨪜文輔冷冷道：「哦！這倒忘了，如何是好？」

    𨪜𨪜𨪜觀音輕笑道：「文元帥為奸佞所惑，悔悟及時、救駕也及時，當記首功。至於密函，正是李均迷惑忠良、意圖造反的罪證！」說罷，深深看了王昭一眼。

    𨪜𨪜𨪜王昭會意，即刻點頭道：「文元帥赤膽忠心，為引蛇出洞誘出反賊，不惜自甘毀譽，實在是個大功臣！」

    𨪜𨪜𨪜李均見大勢已去，頹然道：「兩千敵烈武士，你們也逮了？」

    𨪜𨪜𨪜文輔道：「那是遼國的國事，輪不到我高麗插手。大遼國樞密院通事韓德讓大人已領旨而來，要抓這個反賊！」說完，向莽古一指。

    𨪜𨪜𨪜王昭樂道：「大遼國君也知道此事？那就讓他們自己處理內政好了！觀音妹妹，可是你托夢去報訊的？」

    𨪜𨪜𨪜觀音微微一笑，未及回答，又一隊人進來拜見，領頭的老者竟然是衛頌。

    𨪜𨪜𨪜衛靖驚道：「爹，您……」

    𨪜𨪜𨪜衛頌冷冷看了兒子一眼，向李均道：「智王，謀朝篡位無非是為了子孫永享福祿。可是智王妃與幾位世子如今都在我府上小住，你又圖什麼呢？」

    𨪜𨪜𨪜李均知道大計已敗，軟軟地道：「淨貞，你連死了，都這麼厲害。何苦！」

    𨪜𨪜𨪜忽聽通傳道：「衛太妃駕到！」

    𨪜𨪜𨪜只見一個老婦衝進來，見了衛靖便罵道：「不長進的東西，你爹如何教導你的？」惱怒之下，搶過士卒手中的槍，便橫掃過去。

    𨪜𨪜𨪜衛頌忙一拉她，急道：「姐姐息怒！」

    𨪜𨪜𨪜衛太妃一反手，將槍頭向自己咽喉戳去。未及戳入，觀音忙一擺楊柳，硬生生將長槍拉開。王昭見自己重新得勢，也勸道：「太妃娘娘勿氣，多保重身體。衛靖誤入歧途，您老饒他一命，他才有改過自新的機會！」

    𨪜𨪜𨪜衛太妃轉頭去看奪她兵刃的人，驚道：「昕兒——淨貞？」

    𨪜𨪜𨪜衛頌一揮手，令文輔將李均、衛靖及三百侍衛拿下，才道：「正是這位觀音仙子到府中報訊，我才趕去說服了文元帥，及時趕來救駕——原來淨貞公主都已經修成正果了！」

    𨪜𨪜𨪜觀音笑道：「遼國韓大人要來捉拿本國反賊了，皇上不整整儀容，見見這位遼中奇才？」

    𨪜𨪜𨪜王昭驚魂稍定，這才緩緩起身，一個收勢不住，又跌坐了回去。原來經過這番變故，雖能強鎮定，他卻早已四肢僵硬、心驚膽戰了。

    𨪜𨪜𨪜宮娥太監過去，攙扶王昭歸座，接著陸續將狼藉打掃了一番，擺上酒菜，迎接來客。

    𨪜𨪜𨪜不久，宮人來稟：「遼國魯王世子蕭人傑、千金蕭艷傑與燕王世子、樞密院通事候見。」

    𨪜𨪜𨪜王昭大喜過望，觀音卻在一旁皺起眉來。

    韓德讓與蕭家兄妹並肩而來，身後是嬉皮笑臉的客北斗。

    果然，蕭艷傑見了觀音，未及行禮，便指著她道：「你——風……」

    𨪜𨪜𨪜客北斗忙拉了她行過大禮，才插口道：「風雪縱然連天，又豈能凍到觀音大仙呢？」

    𨪜𨪜𨪜觀音橫她一眼，向王昭行禮告辭。

    𨪜𨪜𨪜王昭忽道：「我知道你不是昕妹，你是誰？」

    𨪜𨪜𨪜客北斗嬌笑道：「觀音大仙要去換件厚衣裳、穿雙鞋、喝點燙酒。她快凍壞啦！」笑聲忽止，口中不知何時被塞了枝楊柳。

    𨪜𨪜𨪜觀音不理他們，轉身而去。

    𨪜𨪜𨪜王昭朗聲道：「你的腳……你是昕妹的女兒。你不想認舅舅麼？」

    𨪜𨪜𨪜客北斗忍不住又笑道：「怎麼不認？可也該讓她先去更衣呀！她已被凍得一塌糊塗了！」

    𨪜𨪜𨪜「觀音」一丟玉淨瓶，忍不住躍過去擰她的臉，嗔道：「鬼丫頭，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

    𨪜𨪜𨪜客北斗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道：「你真有本事，上個月還是隻老虎，這個月就變大仙啦！」

    𨪜𨪜𨪜蕭艷傑這才吁口氣道：「臨風姐姐？」

    𨪜𨪜𨪜王昭在座上瞠目結舌，聽韓德讓稟道：「這位臨風姑娘複姓北宮，芳名千帆，官拜我大遼國福音監察特使！」

    𨪜𨪜𨪜王昭一口酒幾乎嗆了出來，驚道：「遼國新君登基，據傳得一奇女子鼎力扶助，難道就是她麼？」

    𨪜𨪜「不像麼？」觀音嫣然拜道：「淨貞公主正是小女子的先母。可是皇舅大人，能否容我先去更衣？行行好，我已飢寒交迫啦！」——這「觀音」，自是北宮千帆了。

    𨪜𨪜𨪜王昭笑道：「終於承認是我外甥女了？好，先去更衣。除夕之夜本該一家團聚——只可惜……唉！」想到兒子被自己逐出宮，不覺黯然。

    𨪜𨪜𨪜客北斗立即拉了北宮千帆，嘻嘻哈哈下去。

    𨪜𨪜𨪜衛頌綁了莽古，交於韓德讓手下，上稟道：「太子皇子已在回宮途中，片刻即到！」

    𨪜𨪜𨪜王昭更是欣喜：「今日一家團聚，真沒想到，還能見到昕妹的女兒！」

    𨪜𨪜𨪜不過一柱香之間，北宮千帆已換了女裝，隨王胄、王治進來。

    𨪜𨪜𨪜王胄、王治叩首道：「父皇受驚，兒臣不能分擔，萬分慚愧！」

    𨪜𨪜𨪜皇后道：「先起來！好個驚魂之夜，本宮真被嚇了半條命去！」原來，皇后寢宮也是才解圍不久。

    𨪜𨪜𨪜王昭道：「朕只想知道，我這文武雙全的外甥女，是如何替朕挽回大局的？」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笑而不答，客北斗卻忍不住滔滔不絕地說起來，從發現莽古、跟蹤竊聽，到部署三人分頭行動，說到燕王府求見後的安排，再由韓德讓繼續說。

    𨪜𨪜𨪜皇后聽得津津有味，王昭卻瞪眼道：「就是要幫忙，也不該扮個觀音菩薩來嚇我啊！」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道：「以我一人之力，又是投鼠忌器，實在不敢輕舉妄動，只好妝神弄鬼，先搞個莽古出來嚇人，才好趁機下藥。」

    𨪜𨪜𨪜「下藥？」王昭道：「是了，解鳩酒之毒的第二粒冰珠，對罷？」

    𨪜𨪜𨪜「還不止呢！」客北斗端起玉淨瓶道：「瓶底迷藥，乃是姑娘特製的『風月散』，無嗅無味，能於無形中讓人癱軟無力。姑娘剛開始一定不好下藥，只能等皇上先服下『清心丹』，才以掌力催動瓶子，讓藥力透水而出！」

    𨪜𨪜𨪜王昭這才知道那粒碧綠丹藥的功用，當下將方纔經歷向皇后及太子、皇子說了一遍，最後道：「原來好外甥女全算準啦，了不起！」

    𨪜𨪜𨪜皇后道：「記得當年，與我最投契的便是淨貞公主與端陽郡主，如今連小公主也這麼大了——皇上，這個小公主，你是非冊封不可了！」

    𨪜𨪜𨪜王昭點頭道：「這個自然，什麼封號好呢？」

    𨪜𨪜𨪜皇后在他耳邊說了兩句，見他不住點頭，北宮千帆耳力非凡，早已聽到，不禁皺起了眉，低低耷下頭去，知道大事不妙。

    𨪜𨪜𨪜「對，『長生公主』！昕妹從前在國中很有聲望，只可惜紅顏薄命。這丫頭長得跟她一模一樣，恍若昕妹復生，封作『長生公主』，以示淨貞與她女兒，在我們心中長生不滅！」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連忙打岔道：「皇舅，明天一早，群臣必來朝賀。您如何向他們宣佈今夜之事？」

    𨪜𨪜𨪜王昭一怔，微微搖頭。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又道：「看來，智王籠絡了多少大臣，守仁侯未必清楚，智王也未必會說。不如趁明日早朝時，押守仁侯出來，您上朝時只須故作沉痛神色、假裝禮遇守仁侯，便瞭然啦！」

    𨪜𨪜𨪜「朕有什麼好沉痛的？」

    𨪜𨪜𨪜「群臣大概會以為您沉痛的乃是禪讓之事。且讓表兄觀察臣子的臉色：一臉惘然的，便是不知情者；狐疑驚懼的，乃知情不報者；面色沉痛的，必是智王有心收買而未遂者；至於那些面上暗露喜色的，定是與智王勾結的同黨！」

    𨪜𨪜𨪜王昭聽了，又驚又喜地道：「你娘的本事，你一點也不比她遜色！」

    𨪜𨪜𨪜客北斗早已熟視無睹，見王胄、王治、韓德讓、蕭家兄妹皆是一臉欽服，不覺好笑。

    𨪜𨪜𨪜王昭又笑道：「這樣一位英姿颯爽、美貌聰明的『長生公主』，不知未來駙馬是何人，要不要舅舅做主呢？」

    𨪜𨪜𨪜「又是這個！」北宮千帆低歎一聲，剎那間化喜為悲，心亂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