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夢殘天--玄幻魔法小說網

    𨪜𨪜𨪜望江南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李煜𨪜𨪜𨪜多少恨，𨪜𨪜𨪜昨夜夢魂中。

    𨪜𨪜𨪜還似舊時游上苑，𨪜𨪜𨪜車如流水馬如龍，𨪜𨪜𨪜花月正春風。

    𨪜𨪜𨪜船在下沉，心也在下沉。

    𨪜𨪜𨪜五個兄弟，頭上都中了一斧，往下沉……

    𨪜𨪜𨪜谷岳風心痛如絞，他沒有受傷，但最終也難免一死。他的船正在茫茫大海中下沉。

    𨪜𨪜𨪜提一口真氣，谷岳風開始漂。天知道他還能浮多久？手裡的浮木還能讓他撐多久？

    𨪜𨪜𨪜但只要有希望，他就一定會活下去。為了這份冤氣，也為了追查真相。

    𨪜𨪜

    𨪜𨪜𨪜長安，丐幫總壇。

    𨪜𨪜𨪜所有人都在，曠雪萍、嚴未風、金飛靈、齊韻冰、北宮庭森、斐慧婉、東野浩然、西門逸客、南郭守愚、游西天、董非、莊詩銘、嚴子鈴、沈獨貞、莫湘雲……

    𨪜𨪜𨪜少了一個——嚴子欽。

    𨪜𨪜𨪜「那麼——」嚴未風艱難地、一字一句地問游西天：「這是真的？欽兒勾結英傑幫暗算西河幫，與雷章采是同謀？」

    𨪜𨪜𨪜北宮庭森沉吟道：「不錯，雷章采制的斷魂膏是當年通過阿眉向芷雯學的，他若真的沒死，最危險的就是東土。東土哪兒去了？」

    𨪜𨪜𨪜「你早就知道？」金飛靈冷冷地看著兒子：「你早知道子欽泥足深陷，居然不加勸阻，也不告訴我們？知不知道子欽在做什麼，你竟然不說？」

    𨪜𨪜𨪜沈獨貞深深地埋下頭去，默然無語。

    𨪜𨪜𨪜嚴未風長歎道：「飛靈，你不必怪貞兒。欽兒自甘墮落，即使我們早知道，結果也一樣。幸而當日被下迷藥的是臨風丫頭，若是邀月的話，我還有何面目見你們？」

    𨪜𨪜𨪜游西天忙道：「當日若非沈公子牆頭一聲冷笑，董公子和風丫頭可都脫不了身。沈公子救下兩個人來，功過相抵，總該夠了罷？」

    𨪜𨪜𨪜金飛靈目光凌厲地盯著兒子，森然道：「子欽的事你早就知道了，你和他之間有什麼協議？你真的只是在迴避而已？」

    𨪜𨪜𨪜沈獨貞囁嚅道：「本來只想對付詩銘，後來多了個湘雲，就打算一起下手。」

    𨪜𨪜𨪜莊詩銘與莫湘雲相對詫然。

    𨪜𨪜𨪜金飛靈點頭冷笑：「是了，子欽冒充詩銘以『沖天腿』攻擊英傑幫弟子，二死二傷，又暗算雲兒……若非風丫頭叫西天來拆穿，你打算隱瞞多久？有什麼好處？子欽怎麼也學了『沖天腿』，雷章采教的是不是？」

    𨪜𨪜𨪜沈獨貞一點頭，低聲道：「當年臨風遇到的所謂『田立木』、今日雷章采，入西河幫杭州分舵以前，曾遭詩銘與子欽聯手重創。因當年遇他散功之期，故他偷襲子欽未遂，詩銘及時趕到援手。當時子欽見已穩佔上風，便想以淬毒槍頭偷襲詩銘、嫁禍雷章采。豈料姓雷的趁詩銘未及察覺，逃走前順手奪了那只槍頭，此後便以此當作要挾子欽的把柄。當年在鐘山山腳下，詩銘出手援助子欽擊退一位蒙面客，想必詩銘還記得？那就是雷章采，他受你們的重創之後，暫時棲身於童舟舵主的水寨，此後又不巧遇上了臨風丫頭。」

    𨪜𨪜𨪜莊詩銘側頭回憶了一會兒，印象已十分模糊，便微微一點頭。

    𨪜𨪜𨪜沈獨貞又道：「按雷章采之計，先滅了西河幫，嫁禍英傑幫，子欽和我再以俠義道身份替西河幫捉出內奸許庸夫、打擊英傑幫，雷章采趁機收了英傑幫與西河幫，助子欽繼承丐幫衣缽，我則至少可以做個副幫主！洪橋掌櫃無意間撞到我們在密議，便被雷章采帶人追殺，不料又誤傷了裁雲和少林的楊天如。至於英傑幫無奈於雷章采，聽說好像也有把柄被他抓住了。」

    𨪜𨪜𨪜金飛靈悲憤至極，不怒反笑：「雷章采，你真厲害，幾個相親相愛的孩子同室操戈，真比殺了我們還狠！太源呵太源，你死得太早，不能看我們的好兒子認賊作父。當年你被雷章采以淬了斷魂膏劇毒的匕首所害，我們的好兒子卻把他當恩人，哈哈哈，報應！」

    𨪜𨪜𨪜沈獨貞一呆，顫聲道：「爹是他害死的？」

    𨪜𨪜𨪜金飛靈頹然道：「你姨母飛妙、詩銘他娘便是被此人迷姦要挾、羞憤自盡的。你姨父詩銘他爹莊群與你爹，皆為此人所害。他那半邊鼻子是被我削的。他的滿臉刀痕，乃是徐眉姑姑、東土她娘用劍劃的。」

    𨪜𨪜𨪜莊詩銘微微點頭道：「此事我略知一二。」

    𨪜𨪜𨪜嚴子鈴低低地道：「此事與獨貞無關，他打不過哥哥，說出來會被……現在最主要的，是去向西河幫報訊。英傑幫兩位女當家為人不錯，也該知會她們一聲。」

    𨪜𨪜𨪜北宮庭森忽道：「雷章采所知英傑幫的，是什麼秘密？臨風不惜棄家遠走、掩人耳目，兩年間孤身追查，易容改妝，直追到了遼國去。這事也許還不止如此罷！」

    𨪜𨪜𨪜曠雪萍點頭道：「連我想接手，風丫頭也不肯洩露一點口風，真難為她了！我早說風丫頭是個好孩子，烈子、淨子在天有靈，也會欣慰的。但願上一代的恩怨，能夠就此而終。」

    𨪜𨪜𨪜斐慧婉則道：「風丫頭教人擔心，東土也不安全，一笑找得到她麼？」

    𨪜𨪜𨪜北宮庭森勸道：「東土處事謹慎，不像風丫頭喜歡招惹是非，我們對她要有信心！」

    𨪜𨪜𨪜金飛靈忽地想起一事，又向沈獨貞道：「薛媽媽並非江湖中人，怎會莫名其妙為內力所斃？這件事你參與了沒有？」

    𨪜𨪜𨪜沈獨貞搖頭道：「聽子欽提起，好像是雷章採出的手，原因是什麼，連他也不知道。不過事發之前我真是一無所知，她是中原惟一的親人，若我事前知道而袖手的話，還有何顏面面對巾幗山莊？」

    𨪜𨪜𨪜金飛靈道：「好，你跪下！」

    𨪜𨪜𨪜沈獨貞低著頭，依言跪下。

    𨪜𨪜𨪜嚴未風搶過去，攔在沈獨貞身前，急道：「飛靈師妹，不可！」

    𨪜𨪜𨪜曠雪萍與齊韻冰一人拽了金飛靈一隻手，齊聲道：「飛靈，你做什麼？」

    𨪜𨪜𨪜金飛靈深吸一口氣，含淚道：「好，我不廢你武功，你長大了，有本事啦，丐幫再也容你不得。日後江湖海闊天空，你好自為之！」手一抬，止住眾人勸阻，又道：「誰也不許再勸，我不但在執行丐幫門規，更在執行沈家家法。獨貞，你去罷，日後不許再自稱丐幫弟子，你也沒有叫沈太源、金飛靈的爹娘！」

    𨪜𨪜𨪜沈獨貞面色慘白，叩了三個頭，起身向莊詩銘道：「對不起！」又向莫湘雲道：「我和飲雷的婚約由我而毀，你看著辦吧！」頭也不回，自行去了。

    𨪜𨪜𨪜嚴子鈴含淚道：「哥哥怎麼辦？爹，你饒哥哥一命好嗎？」

    𨪜𨪜𨪜嚴未風長歎一聲，慘然道：「我不會殺這個逆子。不過他走到今天這步，再也無法回頭，自會有他的惡果。我只是愧對你們娘，當年她去的時候，含淚拉著我的手，要我一定把你們教養成才——爹沒有用！」

    𨪜𨪜𨪜嚴子鈴含淚望向董非，目中儘是懇求之意。游西天暗中掐了他一把，董非忙道：「你兄長只是刺我一槍，我要報仇，大不了踢他一腳。我沒練過『沖天腿』，踢不死他的，放心罷……哎喲！」卻是游西天怪他不會說話，狠狠地踩了他一腳。

    𨪜𨪜𨪜曠雪萍見事已至此，便吩咐道：「一笑生性耿直，恐遭雷章采暗算，我們之中要再去幾人尋東土。子鈴趕去西河幫報訊，飲雷去天台山拜訪英傑幫俞三、俞四幫主，裁雲、邀月去遼國會臨風丫頭，看她究竟查了些什麼，順便押她回山莊！」

    𨪜𨪜𨪜北宮庭森道：「我去尋東土，會合一笑。雷章采再狠，我與一笑聯手，他也無可奈何。」

    𨪜𨪜𨪜斐慧婉道：「子欽這孩子，我去尋他罷。能勸他懸崖勒馬最好。西天、董公子一起回山莊，距李遇約白幫主決鬥還有一年之期，董公子是男兒，或許能夠從中調和！」

    𨪜𨪜𨪜眾人知她有心撮合董非與游西天，皆無異議，點頭稱是。

    𨪜𨪜𨪜莫湘雲忍不住道：「我和詩銘兄做什麼？」

    𨪜𨪜𨪜曠雪萍道：「根據兩年間臨風丫頭的追查方向與我的推斷，『八仙匕首』既出江湖，『關東四友』必存其一，猜得不錯的話，此人該是使『鎖喉瓜』和『赤神掌』的姜賢忠。江湖之中，數『九州門』最詭秘，一方面四處施惠，一方面在關內關外擴張勢力，也許姜賢忠也投身了『九州門』。而申曉波這個掌門，也似是而非，說不定只是個傀儡。」她看了一眼董非，頓了頓，才道：「至於銘兒，闖蕩江湖久些，你帶湘雲出去查一查『九州門』和申曉波，可不能讓湘雲有什麼閃失！」

    𨪜𨪜𨪜莊詩銘一瞥東野浩然，低頭退下。

    𨪜𨪜𨪜莫湘雲則不服氣地笑道：「詩銘雖是兄長，可我也不是小孩子呀！」

    𨪜𨪜𨪜曠雪萍又道：「未風仍留守長安總壇。飛靈、韻冰去守金陵、杭州分舵，我去黃山，會一會白幫主！」

    𨪜𨪜𨪜眾人商議好分頭行動，便各自回去打點。

    𨪜𨪜𨪜已經漂浮了三天。到了哪裡，還要漂多久，還能撐幾天，統統不知道。

    𨪜𨪜𨪜三天之中，吃了一條生魚，在海浪中順手抓到的。沒有淡水可喝。除了海水，還是海水。

    𨪜𨪜𨪜谷岳風死命地抱著浮木，嘴唇乾裂、耳鳴目眩。然後在炎日下、海水中，他暈了。

    𨪜𨪜𨪜「醒一醒！全天下的人都棄你而去，但至少還有我！」有一個溫柔、焦急的聲音在耳畔不停呼喚。全身清涼、口舌滋潤，那種肌膚寸裂的乾涸感覺漸漸沒了，只有一個溫柔的聲音、一位熟悉的女子，似乎一直陪伴左右。

    𨪜𨪜𨪜誰呢，勾魂使者嗎？

    𨪜𨪜𨪜「醒一醒，你什麼都沒給過我，不許死！」一滴、兩滴、三滴……水滴，掉進他的口中，鹹的！有人為他流淚麼？

    𨪜𨪜𨪜谷岳風睜開眼時，已置身於一條小小漁船的船篷裡，躺在一張涼席上。

    𨪜𨪜𨪜船篷的另一角，一個黑衣女子抱膝而坐，蓬亂著秀髮，倚在一旁熟睡，是他曾經拒絕過的「水仙子」客北斗。

    𨪜𨪜𨪜谷岳風順手拿了件外衫給她披上，心裡明白了幾分，不由胸口溫暖，柔情頓起。

    𨪜𨪜𨪜客北斗一驚，揉揉眼，見他醒了，歡聲道：「拉你上船的時候，你抱著塊浮木昏睡，像條烤魚一樣。知不知道，你身邊圍了一群鯊魚，幸好你身上沒有傷口，不然我見到的，便是一堆白骨啦……咳咳，你醒了就好，餓不餓？」

    𨪜𨪜𨪜谷岳風見她咳了兩聲，立刻換了張冷冰冰的臉，想起自己的毫不留情面，心裡內疚，輕聲道：「謝謝你，客姑娘！」

    𨪜𨪜𨪜客北斗取過一筒淡水遞給他，淡淡道：「我是偶爾路過，碰巧撞上了你。我餵你服了粒清心丹，讓你不致脫水。丹藥是姑娘制的，你日後謝她好了。」又端出個托盤放在他面前，盤中是一些糕餅，幾片魚乾與一碗魚羹。

    𨪜𨪜𨪜谷岳風飢餓已久，道謝一聲，便狼吞虎嚥大嚼起來。魚羹喝了一半，忽然若有所思地停了下來。

    𨪜𨪜𨪜客北斗冷冷道：「啊喲，對不住，我手藝不佳，谷大幫主食難下嚥了？」

    𨪜𨪜𨪜谷岳風尷尬地一搖頭，道：「這魚羹的味道好熟悉，我吃過……對了，我暈了幾天？」

    𨪜𨪜「四天！」

    𨪜𨪜𨪜谷岳風凝視她片刻，忽道：「這四天裡，是你煮了魚羹，一口一口餵我喝下的？」

    𨪜𨪜𨪜客北斗仍是一臉漠然，淡淡地道：「既然拖你上船來，讓你餓死，豈非成了我的罪過？」

    𨪜𨪜𨪜谷岳風見她一臉蒼白、形容憔悴，知道這些日子她泛舟在茫茫大海中找尋自己，又加以照料，定是寢食不安，辛苦非常。再想到前兩年她替自己擋下那一鏢，心中更是不安。這些日子，他也曾捫心自問，其實在她未表白之前，已對她頗有好感。但他畢竟長了她十歲不止，自認身處險惡江湖，若有閃失，連累了眼前這個美貌伶俐的姑娘，實在罪過。是以心存愛憐，仍無法也不敢相告。

    𨪜𨪜𨪜「她怎麼會知道我遇險？當然不會碰巧『路過』。」明知她是借口，谷岳風也不說穿，心裡又是感動又是內疚，看看她憔悴的面龐，更覺心酸心痛。

    𨪜𨪜𨪜客北斗收了碗碟，才向他道：「你們幫中出了內奸，將你的行蹤相告於九州門的申曉波，你竟毫不知情麼？」

    𨪜𨪜𨪜谷岳風奇道：「西河幫從不犯九州門。怎麼，這次不是英傑幫麼？」

    𨪜𨪜𨪜客北斗歎了口氣，淡淡道：「再有兩天，你我該上岸了，大概船會在廣寧附近停靠。你趕快回太原總舵去，不然起內訌另立幫主，你就自己看著辦吧！」

    𨪜𨪜𨪜谷岳風見她雖神色淡漠，口氣卻十分鄭重，不似玩笑，便道：「你如何得知？」

    𨪜𨪜𨪜「你們許凡夫先生任他足智多謀，怕也會捶胸頓足。童舟舵主遠在江南，未必清楚內情。你不回去，許庸夫正好做代幫主。」

    𨪜𨪜𨪜「許庸夫？許氏兄弟是幫內忠厚之人，不會出賣我的！」谷岳風猶自不信。

    𨪜𨪜𨪜客北斗也不分辯，只淡淡點頭道：「算我說謊，挑撥你們幫中兄弟的感情好啦！」

    𨪜𨪜𨪜谷岳風不再多說，心中起伏不定：「客姑娘自然不會說謊，可是，怎麼會是庸夫？不，此中必有誤會。」轉頭過去，見客北斗正盤腿調息，便悄悄起身，將船內略作整理。

    𨪜𨪜𨪜二人又在船上漂了兩日，客北斗除了喚谷岳風飲食之外，不多說一句，也不與他接近，始終對他冷冷淡淡。谷岳風見她冷漠，也不好打擾，獨自將用具、行裝整理了，放在一邊。

    𨪜𨪜𨪜第三天清晨，漁船果然停靠於廣寧附近。客北斗與谷岳風西北而行，不到一個時辰，便到了碣石山。

    𨪜𨪜𨪜谷岳風見客北斗憑海遠眺，也不知想什麼，想到自己死裡逃生，將面對的是非怕是不少，舒了一口氣，對著大海朗聲吟道：𨪜𨪜𨪜「東臨碣石，以觀滄海。水何澹澹，山島竦峙……幸甚至哉，歌以詠志！」

    𨪜𨪜𨪜客北斗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待他吟完，立刻將頭轉開。

    𨪜𨪜𨪜谷岳風笑道：「人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果然幸甚至哉，有位肝膽相照的朋友如此仗義援手，人生何幸！」

    𨪜𨪜𨪜客北斗冷冷道：「我不過是巾山莊裡一個打雜役的丫頭侍婢，谷大幫主如此抬舉，小丫頭我受寵若驚！」說了，轉身便走。

    𨪜𨪜𨪜谷岳風討了個沒趣，也不生氣，一路在她身邊賠笑道：「客姑娘此去何處？」

    𨪜𨪜𨪜「你我所處的既屬遼境，我自然要趕到上京臨潢府去會五姑娘。她現在可跩了，是遼國新君的座上貴賓，我想去沾沾喜氣。」

    𨪜𨪜𨪜谷岳風聽她不與自己同路，心裡一空，大失所望。

    𨪜𨪜𨪜客北斗又道：「到廣寧縣城買兩匹快馬，先去冀州，我們逍遙宮有分壇設在那裡。你沒了行李，我的盤纏也不太夠，在冀州備好盤纏水糧，你我就分道揚鑣。」

    𨪜𨪜𨪜從廣寧到冀州，至少還有三日路程，谷岳風想到還能與她同行三日，心裡微微一喜。

    𨪜𨪜𨪜客北斗仰頭冷冷道：「可憐谷大幫主一路隨著吃苦受罪，我還真是作孽！」

    𨪜𨪜𨪜谷岳風聽她譏諷，知道她心裡還有氣，幽幽一笑，心裡忽地冒出一份甜蜜。

    𨪜𨪜𨪜𨪜𨪜韓德崇叩叩門，北宮千帆開門讓他進去。見她又是一襲質地華貴的黑色衣裙，不禁笑道：「你一天到晚往外跑，穿女裝怎會方便？」

    𨪜𨪜北宮千帆笑道：「二姐三姐還不到，我去看她們。」

    𨪜𨪜見她風風火火的樣子，韓德崇忍不住又道：「今晚滿堂賓客，這個宴是為你而設的，魯王府的世子與千金也會到，你早點回來！」

    𨪜𨪜「一個人好悶！」她眼珠一轉，問道：「可以帶我的朋友回來麼？」

    𨪜𨪜𨪜「你兩位姐姐還沒到，上京之內，你還另有朋友？」

    𨪜𨪜𨪜「不可以嗎？」

    𨪜𨪜𨪜「當然可以，你的朋友嘛！是不是跟你一般刁鑽的小丫頭？」

    𨪜𨪜𨪜「見過就知道啦！」她說完這句，人已不見了。

    𨪜𨪜𨪜梅淡如遙遙揮手，北宮千帆一路奔過去，往草地上一坐，皺起眉來。

    𨪜𨪜𨪜梅淡如奇道：「誰惹你了，這麼悶悶不樂？」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注視他片刻，忽道：「怕我、惱我、躲我的人很多，你怎麼沒討厭過我？連爹娘也頭疼我，曠姑姑也被我折騰，你為什麼不討厭我？」

    𨪜𨪜𨪜梅淡如笑道：「哪裡生出這些問題來了，我悶壞你了是不是？」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點頭道：「你真的有一點悶。大概是我不好，太野了！」

    𨪜𨪜𨪜梅淡如低頭道：「是我不會逗你開心，我真的很悶。」心中暗道：「原來兩個人在一起，僅僅相互喜歡，看來確實不夠。」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心裡則道：「為什麼見不到他，心裡總是牽掛，總算朝夕相對，卻又無話可說？夏大哥和蕊姐姐千辛萬苦才在一起，卻最終平平淡淡遁跡西域，他們會成為一對怨偶嗎？會怪我和三姐當初的多事嗎？爹娘在一起二十年沒有互相厭煩，我和淡如不過大半個月相對，就如此疲倦，真的是我太瘋太野了麼？」

    𨪜𨪜𨪜見她若有所思，梅淡如也不打擾，隨手又扯了些枝蔓編結幾下，戴在她頭上遮蔭。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似乎想到什麼，忽問道：「記得你說，你妹妹貂羽很頑皮，眼睛很大？」

    𨪜𨪜𨪜「怎麼想起問我妹妹？」

    𨪜𨪜𨪜「我也很頑皮，眼睛很大，你怎麼沒想過我是貂羽？」

    𨪜𨪜𨪜梅淡如莞爾道：「貂羽最愛哭了。你是鱷魚眼淚，幾曾見到你淌過？何況貂羽最怕打雷閃電，你呢，可怕過什麼，只怕別人不頭疼你罷？」忽見她神色鄭重，便道：「你是想起了什麼，還是打聽到了什麼？」

    𨪜𨪜𨪜「你妹妹身上可有什麼印記、胎記之類？」

    𨪜𨪜𨪜「我好像沒對你說起過此事，你如何知道？」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洋洋得意地道：「有一個少年郎在師門前偷勞吃狗肉……看到人家漂亮大姑娘，就跑過去亂搭訕，師承門派、年齡家世全都問了個遍，這個人是誰呢？」

    𨪜𨪜𨪜梅淡如注視她許久，忽地輕輕自語：「我正奇怪，有一個臨風丫頭，江湖已是雞犬不寧。再來一個詭計多端、武功不凡的依柳，豈非天下大亂——又是你！」

    𨪜𨪜𨪜「生氣啦？算我不好成不成？我可不是玩兒，是為了到英傑幫查實一些事情。」

    𨪜𨪜𨪜「所以不惜惹惱北宮護法摑你一巴掌，再棄家出走？」他笑歎道：「原來你不只是為了賭氣逃婚，我低估你了。」

    𨪜𨪜𨪜「你倒挺瞭解我的，這都明白了。」她一抬眉毛，歉然道：「我不是有心瞞你的，所以你不許生氣！」一挽他的手臂，又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喜不喜歡妙語姐姐，和她親不親近？」

    𨪜𨪜𨪜梅淡如見她盯著自己，心裡忽地緊張起來，瞪眼道：「你繞這麼大彎子，只想問這個？你不開心也是為這個？我對她就好像對其他幾位莊主一樣，絕無邪念。只是看她伶俐可愛，覺得與她相處特別親切……你不信我？」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故意一板臉道：「我也很伶俐，為什麼不覺得我可親？嫌我太醜還是太野，我哪裡不好了？從實招來！」

    𨪜𨪜𨪜梅淡如滲了一頭汗，張口結舌地道：「你這麼問，我會以為你在吃醋……我和妙語，不，白姑娘真的沒有……她和你那麼好，你怎麼……」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啐道：「不害臊，你是宋玉潘安麼，我為你吃妙語姐姐的醋！」

    𨪜𨪜𨪜梅淡如吁一口氣，放下心來笑道：「我就說自己絕不會走眼，你絕不是爭風吃醋的小女子。不過你還真嚇了我一跳。」

    𨪜𨪜𨪜她白他一眼：「爭風吃醋，也不爭你！」

    𨪜𨪜𨪜他點頭：「這倒是！其實我和妙語、白姑娘，倒真有些投緣。」

    𨪜𨪜𨪜「你記不記得幾年前，我放火燒托義幫總壇那段掌故？」

    𨪜𨪜𨪜「你還好意思提？白幫主不追究，白姑娘也不為此和你翻臉，你卻為別人出了口什麼『怨氣』，貽笑大方？」

    𨪜𨪜𨪜她回憶著，緩緩道：「記得那幾日我扮作托義幫總壇的一個小廝，把黃山和托義幫總壇都走了個遍，本想找白叔叔書房來燒的，可焚書終究太作孽……我居然沒找到靈堂。」

    𨪜𨪜𨪜「你想焚燒白幫主家人的靈位？作孽！」

    𨪜𨪜𨪜「正有此意！可是真奇怪，找不到安置白夫人靈位的地方。」

    𨪜𨪜𨪜「你想說什麼？我不太明白。」

    𨪜𨪜𨪜「難道你不奇怪嗎？從來沒聽到過關於白夫人的事，妙語姐姐也沒提過。」

    𨪜𨪜𨪜「或許白夫人早逝，白姑娘對母親沒有印象，是以不提。」

    𨪜𨪜𨪜「通常丈夫不給妻子設靈位，有幾個原因：一是未曾娶為妻室，兒女是私生的；二是妻子與人私逃，丈夫覺得醜臉而不提，自然沒有靈位。」

    𨪜𨪜𨪜「白姑娘與你感情不錯，白幫主也那麼寬容。你放火燒屋子、吊人家幫中長老在樑上。在施公子臉上畫烏龜……白幫主全不追究，你還詆毀白夫人？」

    𨪜𨪜𨪜「還有第三種原因，你瞪什麼眼？三是，根本沒有白夫人，妙語姐姐是白叔叔收養的，還有可能是你妹妹貂羽！」

    𨪜𨪜𨪜「我何嘗沒想過？可白姑娘是九月初三的生辰，貂羽是七月生的。」

    𨪜𨪜𨪜「你們在大梁失散時，是哪年哪月？」

    𨪜𨪜𨪜「丁未年八月廿七日，我一生都記得！」

    𨪜𨪜𨪜「那麼可不可能是九月初三那天，貂羽不巧被白叔叔收留，此後收養了她，將那日當作她的生辰，貂羽變成妙語了呢？聽說丁未年的第二年戊申年，托義幫從中原遷至江南。白叔叔當日已有了三歲的女兒妙語姐姐，卻沒有白夫人……」

    𨪜𨪜𨪜他眼睛一亮，欣喜地道：「怎麼我從沒往這條線索上去想？」

    𨪜𨪜𨪜「貂羽身上可有什麼印記，或是有什麼隨身信物？再不然，她有什麼嗜好？」

    𨪜𨪜𨪜「貂羽愛吃水果，見了什麼水果都很開心。一到打雷閃電，她就會嚇哭，不敢睡覺。至於記號，我記得她臀上好像有一塊褚色胎記，當年有小拇指般大小，在左邊還是右邊，就……」

    𨪜𨪜𨪜「左邊！」她衝口而出。

    𨪜𨪜𨪜他奇道：「我都記不清了，你知道？」

    𨪜𨪜𨪜「我十二歲那年，因為一點小誤會和妙語姐姐打過一場。後來她在黃山的溫泉裡玩水，我搶跑她衣裳洩憤，就那個不小心……看到她左臀上有塊大拇指那麼大的褚色東西，不知是傷疤還是胎記——非禮勿視嘛！」

    𨪜𨪜𨪜他握緊她的手，急切地道：「你看得真不真切？」越握越緊，她已在皺眉，他卻不知道。

    𨪜𨪜𨪜「手要碎了，你用金剛指和我握手？」

    𨪜𨪜𨪜他慌忙鬆開手，結結巴巴地道：「對不起，我是太高興，太意外……如果貂羽還在世，我下了十八層地獄，也不會無顏見父母！」

    𨪜𨪜𨪜她一邊揉手，一邊脫口罵道：「你這種人，下地獄才活該！可你下了地獄才能見爹娘，哼，你詛咒雙親不得好死麼？」

    𨪜𨪜𨪜他只顧傻笑，也不和她分辯。

    𨪜𨪜𨪜見他忽而滿面笑容，忽而滿腹心事，她早已煩悶多時，看看天色已不早，便懶懶起來，伸著懶腰欲走。

    𨪜𨪜𨪜「今天怎麼急著走，不看夕陽了？」

    𨪜𨪜𨪜「韓伯伯今晚為我設宴，不好缺席。遼國皇帝老兒又拎了個什麼皇親國戚出來，要我今晚去相親，真討厭！走吧！」

    𨪜𨪜𨪜他急了：「你，你不是，唉，為什麼……」

    𨪜𨪜𨪜她不耐煩地道：「所以穿得整齊一點，才好見人嘛！」

    𨪜𨪜𨪜他心裡一酸，暗道：「原來她換回了女裝，不是為了我！」默默站起來，寂然不動。

    𨪜𨪜𨪜她轉過身來，見他不動，奇道：「怎麼不走？穿戴整齊，才不會失禮呀！」

    𨪜𨪜𨪜他淡淡一笑：「你穿得還不夠整齊麼？連首飾都戴上了。」

    𨪜𨪜𨪜「所以你要跟我一樣嘛，我扮獨角戲，怎麼會好玩呢！」

    𨪜𨪜𨪜「關我什麼事？」他轉過頭去假裝欣賞夕陽，心裡又詫異又酸楚：「看她的表情，不似在逗我吃醋，好像是真心赴約。那我們這大半個月以來的朝夕相處，到底算什麼？」

    𨪜𨪜𨪜見他仍不動，她惱了：「我換回男裝襯你好啦，哼，不給面子！」

    𨪜𨪜𨪜明明該是他生氣，她卻氣呼呼地怒目相向，他忍不住道：「你去赴宴相親，為什麼要我換裝，關我什麼事？」

    𨪜𨪜𨪜「你真不懂還是裝不懂？」

    𨪜𨪜𨪜他搖頭，看著她的嗔怒，酸楚愈甚。

    𨪜𨪜𨪜她的千般惱怒，惟有化為一聲長歎：「我知道你英武、偉岸、不拘小節。可我說過了要帶朋友回去向大家引見，你好歹給個面子都不行麼？真是不近人情！我到你們少林寺拜訪，哪次是風塵僕僕去拜見福居方丈的？你也是我們武林中頂天立地的好男兒，不該丟中原武林的臉，更不忍心讓我沒面子，對不對？」

    𨪜𨪜𨪜他依然詫異：「不是遼國皇帝要你……你帶我去，不怕別人閒言閒語損你名節麼？」

    𨪜𨪜𨪜「你道我是什麼人？我半個月來，天天和你爬山打獵，難道是想和你拜把子嗎？」她終於會意，不禁大怒道：「我不帶你引見給那些狗屁王孫貴胄，等到皇帝老兒亂點鴛鴦譜，哪天突發奇想頒道聖旨賜婚，再讓我為了抗婚亡命天涯是不是？還嫌我不夠倒霉，已經逃了一次婚，棄家遠走，又來第二次？你心裡想到什麼了？混帳，沒心沒肺的渾小子！」

    𨪜𨪜𨪜他訕訕地笑道：「原來不是！」

    𨪜𨪜𨪜「不是什麼？」她餘怒未息，嗔道：「我就是要讓滿堂賓客見識見識你，不然才懶得應酬他們。哼，不去了，我也不想去。知道你討厭那種肉麻吹捧的場合，找地方我們喝酒去！」

    𨪜𨪜𨪜「丫頭，你知不知道我的衣服尺寸？」見她轉身走了，他在她身後嚷道：「都換回女裝了，步子邁小些，這樣走路不好看！」

    𨪜𨪜𨪜她已奔出了十丈之遙，聽他一嚷，回頭瞪眼道：「你說我什麼，敢說我不好看？哼，你更不好看！」

    𨪜𨪜𨪜「出爾反爾！」他走過去，笑道：「剛才是誰誇我英武，還有什麼……這下子翻雲覆雨，全體否決。要開席啦，還不走？」

    𨪜𨪜𨪜她終於回嗔作喜，將他一挽，笑道：「我給你備的衣裳放在客棧裡，快去換換，看我把你打扮得多英俊？」

    𨪜𨪜𨪜「遼國皇帝想指給你的那個公子哥兒，會不會把我生吞活剝了？」

    𨪜𨪜𨪜「不會！」她喜孜孜地把他挽得更緊：「一來他打不過你，二來他不如你這般英俊挺拔，見到你，自慚形穢還來不及呢！」

    𨪜𨪜𨪜他正色道：「我是因為你，才甘願被折騰得花枝招展。下不為例！」

    𨪜𨪜𨪜「很委屈你嗎？」她握住他的手，放在唇邊作勢欲咬，恐嚇道：「還是嫌我眼光差？如果我眼光差，又對你、對你……哼，你豈不是也很糟糕？」

    𨪜𨪜𨪜他知道說不過她，只好硬著頭皮沉默以對，和她攜手同回客棧。

    𨪜𨪜𨪜她遞給他換的，其實不過是套式樣簡潔的黑色勁裝，確實沒他想像中那般花俏不堪，拿來換在身上，寸毫不差，似是量身訂做的一般。

    𨪜𨪜𨪜她替他整整衣領，盯著他又看了許久，看得他心裡發緊，悄聲道：「不醜罷？」

    𨪜𨪜𨪜她「嗯」了一聲，忽地臉龐飛紅，低下頭去輕語：「渾小子挺俊的，前幾年怎麼都沒發現？知不知道，你衝著我笑的時候，牙齒雪白雪白，眼睛又亮……真的很好看！」

    𨪜𨪜𨪜他難得見她害羞臉紅，只覺得既是有趣，又是可愛，忍不住將她額前一束青絲拂開，俯頭在她額上輕輕一吻。一吻之下，忽又心生懊悔，怕惹惱了她，忙閉上眼睛不敢看她的怒目。

    𨪜𨪜𨪜也不知過了多久，仍不見她有反應，他睜開眼來，見她依然近在咫尺，握著他的手捨不得放，臉龐似乎更紅了。

    𨪜𨪜𨪜「對不起！」他輕輕地道。

    𨪜𨪜𨪜「對不起韓伯伯才是！」她回過神來，拉著他往外橫衝直闖，一邊嚷道：「不能太遲了！」

    𨪜𨪜𨪜「不必這麼急！」見她又原形畢露、風風火火，他忙勸道：「你穿了裙子，別跑那麼快！」卻不得不和她一樣，大步流星、一路狂奔。

    𨪜𨪜𨪜韓匡嗣與賓客們寒暄了幾句，轉身問道：「臨風丫頭怎麼還不到？魯王世子、千金等她很久了，她又野到了哪裡去？」

    𨪜𨪜𨪜韓德崇德：「她說要帶朋友來，大概是接朋友去了。」

    𨪜𨪜𨪜韓德讓奇道：「她在上京還有朋友？是逍遙宮裡的玩伴嗎？」

    𨪜𨪜𨪜韓德崇搖頭道：「天知道！」

    𨪜𨪜𨪜三人正在著急，忽聽丫環嚷道：「北宮特使，你總算回來了。老爺派了三撥人出府找你！」轉頭過去，見北宮千帆正挽著一個男子進來。

    𨪜𨪜𨪜廳中所邀，雖是些契丹貴族與重臣，但契丹尚武之風甚濃，故此對北宮千帆的放浪不羈、任性好鬥不加指責，反而多有欣賞。是以眾人對她印象頗佳，聽她回來了，都過去寒暄。

    𨪜𨪜𨪜蕭氏兄妹見她攜了個男子進來，兩人神態親密、笑容燦爛，都十分詫異。

    𨪜𨪜𨪜蕭人傑見了，驚訝之外又頗感醋意，緩緩走上去，想與迎面而來的這個男子握握手，用力捏一捏，給此人一個下馬威。

    𨪜𨪜𨪜梅淡如與蕭人傑目光相接，脫口道：「人傑，是你？」

    𨪜𨪜𨪜蕭人傑一呆，訥訥地道：「梅兄，怎麼是你？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