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夢殘天--玄幻魔法小說網

    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望江南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李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閒夢遠，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南國正芳春。

    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船上管弦江面綠，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滿塵飛絮混輕塵，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愁煞看花人。

    𨪜𨪜𨪜又是一年。

    𨪜𨪜𨪜驚蟄之後，殘雪初融，大地斑駁一片。

    𨪜𨪜𨪜總在雪消冰解時，人才會感到韶華已去的切膚之痛，繁花如煙的刻骨辛酸。

    𨪜𨪜𨪜在遼國境內已度過了三個月，最冷的三個月，長白山的冰、幽州的霜、雁門關的雪，都已經歷。

    𨪜𨪜𨪜該查該探的，都已查探過，有了結論。

    𨪜𨪜𨪜剩下的只有拜訪故人，然後返中原、下江南、回山莊。

    𨪜𨪜𨪜遼都上京臨潢府，雖不及汴梁繁華、江南富庶，但契丹數百年來尚武，又是農、牧業並重之國，故比之關中，更多了份喧嘩熱鬧的豪邁氣象。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既到上京，少不了要去韓府拜訪契丹儒醫韓匡嗣。

    𨪜𨪜𨪜韓匡嗣父韓知古，幼年時逢戰亂被擄於契丹，以漢人文化而受禮遇於遼。韓匡嗣自幼拜關東顧門，習岐黃之術而成為契丹一代儒醫，此時更已成為遼中御醫，專為皇族診治病痛。算起輩份，韓匡嗣與顧清源乃是同門，北宮千帆該當以晚輩自居。

    𨪜𨪜𨪜入了韓府，韓匡嗣卻不在府中，只有第二子韓德讓作陪。韓德讓長北宮千帆不過數歲，與她又是十年未見，乍見兒時的玩伴登門拜訪，自然欣喜不勝。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一番打量，脫口道：「韓二哥長成英武男兒啦！我若現在絆你的馬兒，不知道你還會不會摔個仰天一跤？」

    𨪜𨪜𨪜韓德讓笑道：「你風丫頭卻除了個頭稍微長高些以外，什麼都沒變，還是這麼刻薄，也還是這副老不老小不小，兼之男不男女不女的德性。」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奇道：「你的心情怎麼這樣好，什麼好事讓你也懂得戲謔別人了？」

    𨪜𨪜𨪜韓德讓笑而不答，只道：「父親隨皇上往懷陵祭祖，順便狩獵懷州。你在府中多住幾日，說不定有熱鬧可看。」

    𨪜𨪜𨪜「什麼熱鬧？是不是你們那個醉貓皇帝老兒要出什麼丑？」

    𨪜𨪜𨪜韓德讓忙道：「在咱們遼國境內，你若不想惹麻煩，最好別多嘴！」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一伸舌頭，滿不在乎地道：「好了，不說，以免連累你們。還沒告訴我，怎麼這副神采奕奕喜上眉梢的德性？」

    𨪜𨪜𨪜韓德讓依然笑而不答，只神秘地道：「你在我大遼多留些日子便知道啦！」

    𨪜𨪜𨪜「有人多年心願一朝得償，自然得意！」一人跨進廳來，北宮千帆認得他，乃是韓匡嗣第四子韓德崇，也是韓匡嗣五子三女中惟一繼承父業、研習醫道的兒子。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大喜，涎臉過去一拖韓德崇，笑道：「韓四哥，你快說來聽聽，若說了，我送你一套江南巧匠打製的銀針，作為告密的好處！」

    𨪜𨪜𨪜韓德崇見韓德讓點頭，這才慢條斯理坐下喝喝茶、伸伸腰，手掌朝天一翻——立刻有一個精緻錦匣塞入他手中，裝的乃是一套江南巧匠所製的銀針。他滿意地點點頭，低下頭去研究起那方錦匣來。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早已不耐煩，見他磨磨蹭蹭，一惱，又將錦匣夾手奪回，威脅道：「再不說，這玩意兒可就不姓韓啦。快說！」

    𨪜𨪜𨪜韓德崇這才慢吞吞地道：「你可記得二哥貴庚了？」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扳指頭算了算，道：「快滿三十了！噢，我正要問呢，契丹人有早婚習俗，怎麼二哥連親都沒訂過？」

    𨪜𨪜𨪜韓德崇見她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卻故意咳嗽清了清嗓子，依然不緊不慢地道：「若非心有所屬，以二哥的人品，還愁不能攀龍附鳳？」

    𨪜𨪜𨪜「誰呀誰呀，我認不認識？」北宮千帆越聽越好奇，耳朵越湊越近。

    𨪜𨪜𨪜韓德讓莞爾道：「風丫頭這麼熱心打聽別人的私事，都不惜卑躬屈膝了。小心，別把你的腰扭啦！」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橫他一眼，腰彎得更低，耳朵也湊得更近。

    𨪜𨪜𨪜韓德崇存心逗她，便在她耳邊一嚷：「曾經綽立侍丹犀，綻蕊宮花拂面枝！」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是在本來聚精會神地打聽趣聞，被他一嚷，重重跌坐在地上，氣得罵道：「會背幾句鬼詩有什麼了不起？幹什麼背給我聽，去墳墓裡背給那些死鬼文人聽好啦！嚷什麼，以為我不敢像小時候那一樣，把你的頭髮繫在床桿上是不是？鬼老四，看我修理你！」一面橫眉豎目地起身拍塵，一面揮拳去打他。

    𨪜𨪜𨪜韓德讓忍住笑，將她拉到一邊，勸道：「你四哥念的兩句大有玄機，有人的芳名便由此而來，你仔細猜猜看？」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好奇心未死，便自言自語地尋思道：「這詩很普通嘛，那個負心的元稹作的……丹犀……綽立……莫不是三丫頭——蕭綽，燕燕？真的是燕燕？」

    𨪜𨪜𨪜韓德崇拍手道：「聰明，不愧為逍遙宮之鬼——搗蛋鬼！」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不理他的譏誚，躍起來嚷道：「燕燕該有十七、八歲了，你們幾時對上眼的？」

    𨪜𨪜𨪜韓德讓拿塊點心堵了她的嘴，笑道：「真是胡言亂語！」

    𨪜𨪜𨪜韓德崇微笑道：「蕭、韓兩家已訂下了親事，待我父親和蕭，蕭……駙馬此次隨皇上狩獵回來，便要擇一皇道吉日，好準備——嘿嘿！」

    𨪜𨪜𨪜「哈哈哈，原來韓二哥去向蕭駙馬請教學問，相交甚篤，是為了找借口……呵喲，好笑！」北宮千帆一邊捧腹，忽又問道：「蕭駙馬不是留守南京的麼，怎麼會陪著去懷州祭祖、狩獵？你們遼國的皇帝老兒，實在有些——唉！」

    𨪜𨪜𨪜韓德讓道：「正因蕭兄……蕭叔叔賦閒已久，皇上才命他陪侍左右。長公主身子不適，居上京已久，你今天休息一下，明兒就能見到燕燕……咳，蕭三小姐了！」

    𨪜𨪜𨪜韓德崇似乎此刻才想起一事，向她道：「我剛才正是去為長公主把脈治療，長公主心腎不交、外燥內虛。我不懂中原武學，剛才還在想，要是有一位內家高手以內功助長公主導氣歸元，怕是強過吃藥。」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白他一眼，揶揄道：「為了討好親家，連我這位遠客也要算計？」

    𨪜𨪜𨪜韓德崇道：「又耗不了你多少內力，你也不忍蕭三小姐大婚在即，還要每日擔憂母親病體、愁眉不展罷？」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笑道：「所以就拿我做人情？好啦，今天不行，我要大吃一頓，換洗梳妝一番，養精蓄銳以後，明天隨你們去好啦！」

    𨪜𨪜𨪜韓德讓卻道：「早聞你生性怠惰、疏於練功的大名，到底你行不行？」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微微一笑，並無慍色，一指牆上道：「咦，那是什麼？」韓氏兄弟轉頭過去，她趁機長袖一拂，案上一隻茶盞平平飛起，「噹」一聲嵌入牆中，茶水卻涓滴不灑。

    𨪜𨪜𨪜韓德崇拍手稱讚，搶過去用手拔那只茶盞，卻因茶盞入牆已有寸許，他自小承醫道而疏習武，故而雙手使力，竟拔不出來。

    𨪜𨪜𨪜韓德讓哈哈大笑，過去將那茶盞邊緣旋轉了小半圈，才小心翼翼地將它「托」出來，心裡佩服，問她道：「你練的是什麼功夫，偷了懶都會如此厲害？」

    𨪜𨪜𨪜「當然了！」她洋洋得意地道：「我是偷懶派的掌門人，你們說我厲不厲害？」

    𨪜𨪜𨪜「你別把燕燕教壞才好，不然日後我可是喊天不應、叫地不靈了！」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又與兄弟二人聊了些關中的風土人情、逸聞趣事。黃昏後用過晚餐，便各自回去歇息，一夜無話。

    𨪜𨪜𨪜

    𨪜𨪜𨪜第二日，北宮千帆尚在蒙頭大睡，已有丫環前來叩門，說是韓氏兄弟在大廳等候。她不好再賴床，便起來草草梳妝，去見少主人。

    𨪜𨪜𨪜韓氏兄弟早已整裝端坐，見她一來，韓德讓便道：「長公主昨夜失眠，胸悶氣結，正等你姑奶奶的上乘內功呢。今兒一早，三小姐便打發人來，說是情況不好。」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既然睡不成懶覺，也只好撅著嘴隨二人出府上轎。

    𨪜𨪜𨪜不到半個時辰，已到長公主居處。長公主呂不古，與當朝遼主耶律璟同胞，冊為「汧國長公主」，自小弓馬嫻熟、頗有豪氣。倒是她所嫁的夫婿蕭思溫，自小熟讀漢人詩書禮義，溫文爾雅，書生氣極濃。故夫妻二人頗有「陰盛陽衰」之滑稽。長公主下嫁蕭思溫後，先後生下三女，兩女已出閣，待字閨中的三女兒蕭綽年方十七，便是韓德讓的未婚妻「燕燕」。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一入大廳，便見一個長身玉立、亭亭標緻的少女向她強展歡顏，比自己還高了大半個頭，依稀是十年前的容貌，正是蕭綽。

    𨪜𨪜𨪜寒暄幾句，蕭綽便將她帶入內室，令侍從看守室外，好讓她安心診治。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察看一番，見呂不古舌尖泛白、兩耳色晦，再號脈象，果然是心腎不交所致。所謂「舌為心首，耳為腎竅」，北宮千帆沉吟片刻，即令丫環將呂不古扶坐起來，她則坐其身後，以真氣為她導正心脈腎竅。

    𨪜𨪜𨪜大概過了一個時辰，便已功成。北宮千帆又看看韓德崇所開藥方，皆是謹慎周全的方子，倒無偏漏，只是若由韓匡嗣開方，或許會見效些。但用藥過於大膽，而呂不古又非武林中人，怕是也不好交待。她便不再多說，吩咐丫環扶呂不古躺下，自己推門辭去。

    𨪜𨪜𨪜助人導氣耗時雖不短，耗功卻不多。故北宮千帆也不疲憊，復回大廳，安慰了蕭綽幾句，見她漸釋憂慮，便與她又跳又笑，大談起自己在江湖上所做的惡作劇來。蕭綽與她十年未見，自也感歎不少。韓氏兄弟亦不再擔心，坐在一旁與她們相互取笑。

    𨪜𨪜𨪜契丹之地，尚武之風甚濃，故男女間不似關中那般拘於禮節，況且又逢故人遠來，更是不亦悅乎。四個青年談天說地論古話今，不覺已是日下西山。

    𨪜𨪜𨪜忽然丫環跑來稟道：「公主醒了，要見三小姐，也請女太醫進內室相見。」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心中詫異，隨蕭綽進了內室，見呂不古倚在床上，披頭散髮、面色蒼白，一副滿懷心事的模樣，見了她們，心不在焉地邀她入座，以生硬的漢語道：「燕燕自與你玩過兩次後，一直同我說你，說了整整十年。當年你在韓府做客，我身子不適未在場，如今見到你，又是這樣。」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微笑道：「你說契丹話好了，我聽得懂！」

    𨪜𨪜𨪜呂不古看著女兒，以契丹語道：「本宮……我出自皇家，從小愛個舞刀弄棍，可駙馬他卻習文棄武，書生氣極濃，我還真打心眼裡對他……唉，這些年，夫妻間總是格格不入。」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道：「早聽說長公主與蕭駙馬『顛鸞倒鳳』——哦，是『文武合和』才對！」想起呂不古尚在病中，才不敢再開玩笑。

    𨪜𨪜𨪜呂不古不嗔不惱，微微點頭道：「北宮姑娘說得不錯，我們確是有些……唉，這些年夫妻一場，雖談不上什麼情比金堅，相濡以沫之情卻是有的。」忽地握緊蕭綽，歎道：「當今皇上喜怒無……咳咳，這個嗯——脾氣有些大，你爹陪他去懷陵祭祖，順道於懷州狩獵，我擔心會……」

    𨪜𨪜𨪜蕭綽為呂不古披上外衫，柔聲勸慰道：「娘別擔心。爹行事從來都謹慎小心，況且皇舅與娘是同胞手足。皇舅再如何——這個，也不會怪罪爹的！」

    𨪜𨪜𨪜呂不古搖頭道：「我夢到你爹了，他，他大禍臨頭，將有性命之憂。我一下午心驚肉跳。不行，派個人去懷州探望探望，我才能安心！不然，不然我……這些年我只會埋怨他不立軍功、無所健樹，夫不榮妻受罪，全沒半點對他的溫柔體貼。可這會兒，我卻忽地憂心忡忡起來。娘不方便去懷州，燕燕，你替娘去瞧瞧好麼？哦，對了，這位北宮姑娘，聽說醫卜星卦你都懂，能不能替本宮……替我解一解夢？」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微笑道：「不知公主所做何夢，可還記得？」

    𨪜𨪜𨪜「我剛才夢見好大一場雨，黑色的……」呂不古打個冷噤，顫聲道：「駙馬寅古他，他淋著這場黑雨，雨停後天上黑虹當空，駙馬他七竅流血，被黑虹吸走啦……是不是凶兆？」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心道：「按解夢之說，夢到雨後見赤虹，主大吉，黑虹則主大凶。雖然這些旁門之術我從來不信，不過他們夫妻連心，會不會真有些感應呢？何況這個遼主耶律璟素有『醉王』之號，嗜殺嗜酒、凶殘暴戾，蕭思溫是否真會遇險？呵喲，不好！韓伯伯也隨行懷州，若蕭駙馬有事，韓伯伯豈非也跑不掉——韓二哥和蕭三丫頭的喜事變成了喪事，可怎麼辦？」

    呂不古見她陰晴不定的神色，急道：「是不是大凶之兆？姑娘但說無妨！」

    北宮千帆微一定神，道：「按解夢之說，此為中下之兆，吉中有凶、凶中帶吉，乃因人而異。所需當事人有隨機應變之能，公主不必擔心！」

    𨪜𨪜𨪜呂不古搖頭道：「不必瞞我！我分明夢見他七竅流血……」

    𨪜𨪜𨪜「流血才好！」北宮千帆不待她說完，脫口便道：「本來見黑虹乃是凶兆，可是又因為見了血，反而會有轉機。」

    𨪜𨪜𨪜蕭綽奇道：「臨風姐姐何出此言？」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心一橫，暗想既已亂說就胡扯到底罷，索性道：「按占夢之說，夢中見血乃是大吉，哪怕是夢到自己或親人被害，若見了血，非日進斗金則平步青雲。你們看，這不是吉中有凶、凶中帶吉，待能人伺機應變麼？」

    𨪜𨪜𨪜呂不古皺眉道：「如此說來，終究有凶險之象。不如燕燕……」

    𨪜𨪜𨪜蕭綽點頭道：「那我這便去準備快馬，連夜趕赴懷州一趟，好教娘安心！」

    𨪜𨪜𨪜呂不古歉然道：「一切小心，千萬不可衝撞了你皇舅！」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見母病女幼，心中不忍，脫口道：「準備快馬，我替燕燕走一趟好啦！」

    𨪜𨪜𨪜蕭綽搖頭道：「耗損功力為娘治病，已欠了你一個大人情，還讓你替我奔波，教我此心何安？」

    𨪜𨪜𨪜「信不過你臨風姐姐？」

    𨪜𨪜𨪜「燕燕絕無此意！」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一瞪眼，嗔道：「你兩位姐姐都不在此處，惟你一人盡孝。你一走，難道要我替你盡孝不成？何況你那個皇舅的德性，你冒昧夜擾了他，反而橫生枝節。若是我著上夜行服色混入懷州行宮探一探，應該不難。你的未來公公也隨君出行，你不守在這裡，教韓二哥又如何安心？」

    𨪜𨪜𨪜蕭綽心中不安，回頭看看母親，見她滿眼焦灼、滿臉憔悴，心中一痛，歎了口氣，終於點頭道：「你只到行宮探一探，看到爹和韓大人沒事便好了，千萬別驚動了皇舅，他、他這個人……愛生氣！」

    𨪜𨪜𨪜呂不古心中稍安，道了聲謝，蕭綽又扶她躺下，見她沉沉睡去，才道：「我去準備快馬和夜行服，你千萬保重！」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笑道：「你變得如此嘮叨，當心韓二哥不敢要你了！還不去準備？晚餐也不吃了，你給我裝幾塊乾糧、肉脯，我邊走邊吃！」

    𨪜𨪜𨪜蕭綽送她出去，只對韓氏兄弟說呂不古要請她留宿、有事詢問。韓氏兄弟見是私事，也不多問，自行告辭。

    𨪜𨪜𨪜過了不久，蕭綽備了快馬，夜行服及水糧，北宮千帆換過裝，拿了通行令，策馬獨去。因有皇家通行令牌，是以出上京奔懷州而去，一路關卡無人敢阻。

    𨪜𨪜𨪜按蕭綽所畫的簡易指示，未至深夜已抵懷州，離行宮已不過大半時辰路程。

    𨪜𨪜𨪜藉著星光，北宮千帆在夜色中展開圖來參照，辨明方向，繼續策馬前行。忽聽對面馬蹄得得，似乎一行數人正向自己飛馳而來。她仗著功夫不弱，也不多想，大著膽子向對方迎面馳去。

    𨪜𨪜𨪜雙方漸近，夜色下看得分明，飛馳過來的六人六騎均著契丹武士服色，身形威武、騎術嫻熟，一見可知是有武功根底之人。北宮千帆暗暗留神，看對方是否衝自己而來，可有偷襲暗算之嫌。

    𨪜𨪜𨪜六人漸馳漸近，見馬上不過是個文弱少年，只瞥了她一眼，便不再理會，就此與她背道馳去，越來越遠。

    𨪜𨪜𨪜只聽其中一人道：「辛古，這黃口小兒騎的可是御馬，不知是不是偷的？」

    𨪜𨪜𨪜另一人道：「小哥，你管他那麼多，反正皇家的民脂民膏，偷不偷與我們何干？盥人花哥，你瞧這小子是不是漢人？」

    𨪜𨪜𨪜被叫盥人花哥的那人道：「逃命要緊！唉，給這手無縛雞之力的酸漢騎這駿馬，真是鮮花插上牛糞。看這個漢人小子，風一吹便沒了，勝之不武，咱們又要急著逃命，不然非搶下這匹馬來不可。」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聽聞六個契丹武士眼力不凡，心中奇道：「難道他是失職的侍衛，怕被耶律璟五馬分屍，就連夜逃命了？這更好，人少了方便我潛進行宮找人。蕭駙馬雖不認識，只須找到韓伯伯，一問便知。」不再理會那六人，繼續飛馳前進，估計離行宮不遠了，便找一隱秘處將馬縛了，戴上面具、紮好面巾，再頂上一個斗笠，以防其一掉下，其餘兩樣還可遮掩面目。

    𨪜𨪜𨪜她一路按圖索驥，尋到行宮，辨別君、臣方位，擇一處偏帳潛入，見除了外面一兩個侍衛，帳中只有一人酩酊而臥，卻不知是誰。她走上去將此人的手扳開，見手中滿是老繭，手掌又粗又大，乃武將之手，蕭思溫儒雅溫文，必非此人。

    𨪜𨪜𨪜無奈之下，只好潛出來，另尋偏帳潛入，仍見帳內只有一個醉臥男子。走近一看，正是韓氏兄弟之父、顧清源師兄韓匡嗣。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過去又推又搖，見他不過支支唔唔嘀咕了兩句，翻身過去，依然大醉不醒。北宮千帆只得掏出藥盒，挑些「清涼膏」在他鼻下一抹，又掐一掐他手心「勞宮穴」，終於見他打個哈欠，懶懶地睜開了惺忪睡眼。睜眼乍見她的裝扮，不覺驚叫道：「刺……」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蒙住他的嘴道：「韓伯伯，是我臨風丫頭，別吵！」見他滿臉詫異，她「噓」一聲，仍是一手蒙他的嘴，一手去摘斗笠、面巾、面具，讓他辨認。

    𨪜𨪜𨪜韓匡嗣一揉眼，看分明了，奇道：「你這副德性進來，可有要事？」

    𨪜𨪜𨪜「若非怕你認不出來，我直接易了容就進來，何須這摘摘戴戴的麻煩？是這樣之故……」北宮千帆將昨日拜訪見他，今日為呂不古診治、受蕭綽之托一事簡略說了之後，問道：「蕭駙馬還好罷？」

    𨪜𨪜𨪜韓匡嗣打個哈欠，揮手笑道：「你們女人真是好笑，做個夢而已，就要連夜策馬前來求證。你這丫頭，還跟當年一般多事！」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一伸舌頭，笑道：「到底有沒有事？我好去回話！」

    𨪜𨪜𨪜「怎麼會有事。今兒皇上高興，白天射死一頭熊，晚上擺酒設宴，我們都多喝了幾杯。大概蕭駙馬、高大人也跟我一樣，醉倒了。」

    𨪜𨪜𨪜「南院樞密使高勳？」

    𨪜𨪜𨪜「你知道？」

    𨪜𨪜𨪜「剛才不小心進了他的帳。」

    𨪜𨪜𨪜韓匡嗣道：「你回去報個平安罷。大不了蕭駙馬明天酒醒了鬧個頭疼而已，喝碗解酒茶就沒事了。」

    𨪜𨪜𨪜「醉也會醉出病來的，你還是去探視探視，我再回去。反正是去看未來親家。」

    𨪜𨪜𨪜「你還真多事！」韓匡嗣輕笑一聲，提高嗓門喝退帳外左右，便領著北宮千帆往外走。未至蕭思溫處，一人卻氣急敗壞迎過來，正是剛才前一帳中的醉漢、南院樞密使高勳。

    𨪜𨪜𨪜高勳一見韓匡嗣，便道：「出事了，快跟我走！咦，這位是……」

    𨪜𨪜𨪜韓匡嗣忙道：「親戚！」轉頭吩咐北宮千帆回帳等候，便匆匆而去。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想到二人均是公職在身，私事自當稍候，便轉身回去，一面四下環顧，心中奇道：「皇帝老兒的行宮裡怎麼禁衛如此鬆懈。暴君不是最怕被人行刺謀殺的麼？哼，必是耶律璟殘暴不仁，侍衛們故意鬆懈，留給刺客可趁之機！」回到韓匡嗣帳中，許久不見有人來喚，無聊之下，托了腮打起盹兒來。

    𨪜𨪜𨪜也不知過了多久，帳外腳步聲漸近，北宮千帆一驚，還道韓匡嗣議完公事回來了。豈知帳外侍衛郎聲道：「北宮公子，蕭駙馬、韓大人有請！」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煩躁已久，見有人來請，便掀帳而出，隨他去見韓匡嗣。

    𨪜𨪜𨪜那侍衛將她帶至一處，遠遠指著一帳，垂首道：「公子請進，大人們有要事相商！」便站在當場不動。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心中更奇：「契丹人的事，幹嘛叫我去商量？呵喲，莫不是——呸呸呸！」心中既驚且疑，握牢鞭劍，自行往帳中而去。

    𨪜𨪜𨪜掀帳進去，帳中一燈如豆，高勳見過，為首一位儒雅的中年文士自是蕭思溫無疑了。帳中惟有蕭思溫、韓匡嗣與高勳三人，皆是面色灰敗、如臨大敵。北宮千帆不知進退，嬉笑道：「怎麼，喝酒真喝出了毛病來了！是頭痛腦熱，還是上吐下瀉？」

    𨪜𨪜𨪜蕭思溫抬眼打量她片刻，轉頭向韓匡嗣道：「這便是你所說的那位輕功蓋世的姑娘？可比燕燕大不了兩歲呵！」

    𨪜𨪜𨪜韓匡嗣頹然點頭道：「惟今之計，只好再托她一次了，果然公主的夢……唉，夫妻連心，真是不假。只是要她連夜再跑三趟，還真難為她！」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道：「是皇帝老兒……皇帝有事要留你們，托我向你們家眷報訊，還是你們惹惱了皇帝，要我去報訊，讓你們家人避禍？」

    𨪜𨪜𨪜蕭思溫慘然笑道：「姑娘果然冰雪聰明，一點便透三分。我們確是托你去蕭、韓、高三府報訊，並非吩咐家人避禍，而是叫他們逃命，有多遠便逃多遠！」

    𨪜𨪜𨪜「這麼嚴重，難道三位犯了欺君大罪？」

    𨪜𨪜𨪜高勳淡淡道：「既然有事相托，我們就不瞞你了。你可知道，這座金碧輝煌、豪華氣派的營帳是何人所住？乃是我大遼皇上！」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笑道：「你們遼國皇帝這麼老大不小了，也玩棄宮出走麼？是不是想學漢人皇帝那樣，到民間去微服私訪？哈哈哈！」

    𨪜𨪜𨪜蕭思溫等她笑完，才緩緩道：「今日皇上射中一頭黑熊，設宴行宮，我們三人朝拜慶賀，喝得群臣皆醉，辛古、小哥、盥人花哥等近侍六人正當今夜守衛之職，可這六人如今已然不知去向。」

    北宮千帆想起途中所遇的六名契丹武士，心念一動，暗道：「是了，當差的六個近侍居然趁皇帝老兒大醉，逃出懷州。皇帝老兒醒來，難免怒迂於他們，可也罪不及誅，更禍不及家眷呀。耶律璟果然殘忍暴戾、小題大做！」

    蕭思溫見她一臉迷惑，續道：「高大人，你帶北宮姑娘去屏風後看看。」

    𨪜𨪜𨪜高勳一拍她的肩，示意她隨自己過去。北宮千帆心道：「難道那六人還偷走了皇帝老兒的什麼寶貝？」隨高勳走到屏風之後去看究竟，一驚之下，忽地「呀」一聲，忙將自己的口蒙住，不敢再吵。

    𨪜𨪜𨪜只見屏風後面一張榻上躺著一人，容貌粗莽、雙目緊閉、面無人色，全身又是酒氣又是血腥味，腹、胸、頸皆有利刃所傷的深痕，血已凝成紫色……雖不認識，觀其服色，仍可知此人便是遼國國君耶律璟！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倒退幾步，念頭飛快地轉動、迅速地串到一起，已明就裡，便低低地向高勳道：「是不是那六個近侍行刺了這個暴……你們的皇帝，然後逃之夭夭？」

    𨪜𨪜𨪜高勳黯然點頭，一拱手，垂淚道：「韓大人說姑娘古道熱腸、急人所急，我死不要緊，可是家中老小，宗室族人幾百條人命，卻要拜託姑娘啦！」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乍遭如此變故，乃是生平第一次，也自手心冒汗、神經緊張，微微點頭，隨高勳出去，見蕭思溫與韓匡嗣也對著她拱手而立，心中方知既入漩渦，再難獨善其身。保護聖駕不周，致一朝天子遇刺，牽連何等重大。若自己不替他們去報訊示警，三家宗族近千條人命，皆會化作刀下冤魂。既知自己無法袖手旁觀，惟有暗暗歎息。

    𨪜𨪜𨪜蕭思溫道：「我們會盡量拖延時辰，封鎖聖上遇刺的噩耗。兩日之內，便靠你的輕功與機智了。蕭某初見姑娘，不意是在如此慘境之下，還要再三勞煩……」

    𨪜𨪜𨪜「他死了倒好！」北宮千帆脫口打岔，突發奇想地道：「我弄不清楚你們契丹皇族間的宗室關係。不過，卻有一個婦人愚見的大膽想法，似是虛妄了些。」

    𨪜𨪜𨪜蕭、韓、高三人聽她詛咒，本來皆是不悅，忽聽得她說有主意，病急亂投醫之下，彷彿一個溺水之人抓了根救命稻草，要作一番臨死前不甘心的掙扎，於是三人齊道：「姑娘冰雪聰明、文武全才，願聞妙計！」

    𨪜𨪜𨪜「先別誇我！」北宮千帆再度低頭沉吟片刻，才低低地道：「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本來你們這個遼國皇帝就罪該萬……咳咳，若能在宗室之中另尋一位寬厚些的繼承人，擁立此人為新君。三位不說是功臣，至少死罪可免。聽說這個耶律璟——你們這位皇帝無後，不如商議一下擁立新君的事，再封鎖遇刺的消息，由高大人——唔，高大人是武將，連夜回京向新君報訊，帶他連夜趕往懷州奔喪，柩前嗣位，再詔告天下捉拿刺客……」

    𨪜𨪜𨪜她見三人眼睛越睜越大，情知自己所說太過荒唐，聲音也越來越低，終於歎息一聲，低頭道：「好吧，我這就連夜往回趕，替你們三家報訊去。我年輕識淺、婦人愚見，你們當我信口開河好啦。江湖浪女本不懂朝中之事，我走了！」

    𨪜𨪜𨪜蕭思溫忽道：「好姑娘別走，你的法子也許真能管用！」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道他垂死之人口出譏諷，低了頭便想出去。高勳將她一拉，低聲道：「好姑娘別走，我也贊成你的法子！」

    𨪜𨪜𨪜韓匡嗣搶過去將她一攔，也道：「臨風丫頭，你雖異想天開，所說的卻是條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妙計，未必不可行。坐下來，大家從長計議！」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皺眉道：「我一非契丹人，二不關心朝廷事，只是個能為故人跑跑腿的江湖浪女而已。有什麼好和我商量的？」

    𨪜𨪜𨪜高勳將她強拉過去坐下，道：「這個妙計可是姑娘想到的！」

    𨪜𨪜𨪜「嗚呼悲哉！」北宮千帆頭皮發麻，想到要自食這胡說八道的惡果了，不禁倒抽一口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