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夢殘天--玄幻魔法小說網

    𨪜𨪜𨪜𨪜𨪜蝶戀花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李煜𨪜𨪜𨪜𨪜遙夜亭皋閒信步。

    𨪜𨪜𨪜𨪜乍過清明，𨪜𨪜𨪜𨪜早覺傷春暮。

    𨪜𨪜𨪜𨪜數聲雨點風約住，𨪜𨪜𨪜𨪜朦朧淡月雲來去。

    𨪜𨪜𨪜𨪜桃李依依風暗度。

    𨪜𨪜𨪜𨪜誰在鞦韆，𨪜𨪜𨪜𨪜笑裡低低語。

    𨪜𨪜𨪜𨪜一片芳心千萬緒，𨪜𨪜𨪜𨪜人間沒個安排處。

    𨪜𨪜𨪜俞清漣悠悠轉醒，見依柳正倚在床邊打盹兒，心一慌，推她一把問道：「怎麼還睡？諸葛兄妹哪裡去了？」

    𨪜𨪜𨪜依柳惱道：「守了你一天一夜，才閉眼就挨罵，重色輕友！」

    𨪜𨪜𨪜俞清漣臉一紅，罵道：「問你兩句，牢騷一大堆，到底誰是主子？」

    𨪜𨪜𨪜依柳揉揉眼，完全醒了，斜乜她道：「人家兄妹倆已經走啦！」

    𨪜𨪜𨪜「怎麼不留他們，也好讓我醒了道謝一聲。沒家教！」俞清漣氣不打一處來，狠狠瞪她一眼，又責道：「你留不住他們，為什麼不叫醒我？日後傳出去，說我俞四當家的不懂禮數，我還怎麼混？」

    𨪜𨪜𨪜「我是打算叫你，可人家拿了寧神藥丸教我餵你服下，說是睡上一夜你就恢復元氣了。我拿銀子謝他們，他們不要，我也沒辦法！」

    𨪜𨪜𨪜「什麼？」俞清漣驚坐起來，怒道：「你敢拿銀子出來侮辱人家，他們生氣了沒有？你知不知道，凝慧門下個個超脫紅塵、卓而不凡，你敢拿銀子來玷辱他們？跟了我兩個月，一點江湖禮數都不懂，你真是氣死我了！」

    𨪜𨪜𨪜依柳不屑地道：「你買我一個大活人也不過三十兩銀子，我拿一百兩銀子出來，他們和那個姓梅的，大概嫌少罷，都沒收。我也不敢再多拿，怕被你罵。」

    𨪜𨪜𨪜「你還敢說！」俞清漣越想越生氣，道：「姓梅的不必管了，反正少林弟子路見不平出手援助，已是常事，人家兄妹是何等脫俗的人物，也出手相助，你有沒有問他們去哪裡？」

    𨪜𨪜𨪜「好像下江南去了，聽他們提起靈隱寺。」

    𨪜𨪜𨪜俞清漣心頭一寬，笑道：「算你不笨！今兒休息一夜，明天我們就分道揚鑣！」

    𨪜𨪜𨪜依柳奇道：「你不要人服侍了麼？」

    𨪜𨪜𨪜俞清漣橫她一眼，輕輕嘀咕道：「有你在，就太礙事啦！」

    𨪜𨪜𨪜「我一個小丫頭，礙著你什麼了？」

    𨪜𨪜𨪜俞清漣一抬眉，清清嗓子道：「你不懂武功，走得又慢，要是再遇上強匪，會拖累我的。不如你自己先回天台山，我要親往江南去面謝他們，才不失誠意！」

    𨪜𨪜𨪜依柳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不住點頭。

    𨪜𨪜𨪜俞清漣喜道：「你也知道自己麻煩了？收拾自己的包袱去，多帶些銀兩，一路上還可以遊山玩水。隨你什麼時候回去，我都不怪你！」

    𨪜𨪜𨪜依柳歎道：「反正就是不能和你同行對不對？可我一個弱女子，手無寸鐵的，單身上路豈不危險？」

    𨪜𨪜𨪜俞清漣怒道：「我不是送了把匕首給你麼？何況你男裝出去，誰會理你？就是你這樣出去，誰又希罕你這醜丫頭了？我的令旗你隨身帶上，行走江湖可以防身。沒出息！」

    𨪜𨪜𨪜依柳哼了一聲，道：「有出息的人，沒等報上名號，就被打得落花流水，而且還不知道對方的來頭！」頭一縮便跑，原來是俞清漣惱羞成怒之下，用枕頭去砸她。

    𨪜𨪜𨪜「總之，隨你滾到哪裡去、去多久，就是不許跟著我，懂不懂？有你跟在身邊，我的臉遲早會被丟光的！」

    𨪜𨪜𨪜依柳將諸葛兄妹留下的藥瓶遞給她，反譏一句：「跟著一個屢戰屢敗、自以為是的主子，依柳也很丟臉--啊喲！」終於被她用枕頭砸到了頭上。

    𨪜𨪜𨪜春風拂柳，細雨輕搖。

    𨪜𨪜𨪜策馬徐行的女子，一路過來，眼中儘是怡人風物。

    𨪜𨪜𨪜北邙山南、洛水北畔、白馬寺前。

    𨪜𨪜𨪜女子收韁下馬。

    𨪜𨪜𨪜紅牆綠柳、凝翠松柏。白馬寺前的女子輕笑一聲，道：「從金谷園跟我直到白馬寺，還不現身，更待何時？」

    𨪜𨪜𨪜一人至林間緩緩策馬而出，拱手道：「依柳姑娘好耳力！」身形挺拔、衣著簡單，正是梅淡如。

    𨪜𨪜𨪜依柳淡淡道：「你不跟蹤四幫主，卻來盯我的梢，無事可為麼？」

    𨪜𨪜𨪜梅淡如也淡淡道：「你既為俞四當家的侍女，不隨侍左右，卻跑到英傑幫的洛陽分舵去深夜探訪，也很好興致呀！」

    𨪜𨪜𨪜「梅公子從臨潼就盯上依柳了？還真是抬舉我，不敢當！」

    𨪜𨪜𨪜「是姑娘抬舉在下才對。以姑娘身手，十個於小野又何曾放在眼裡？撲跌不過三招，便倒了三個盜匪，即便是金童玉女聯手，又豈是姑娘的對手？至於梅某，兩千招內必與姑娘難分軒輊，兩千招以外，靠的便是各人內力修為了。想來梅某也佔不到什麼上風……」

    𨪜𨪜𨪜依柳讚道：「驚風破雲果然好眼力！不過江湖事自有江湖因由，還輪不到梅少俠干涉。」她特別加重「少俠」二字的語氣，一臉譏誚。

    𨪜𨪜𨪜梅淡如應道：「承姑娘謬讚！梅某與英傑幫本無交道。不過俞四當家爽朗潑辣、耿直不羈，若姑娘與俞大當家、俞二當家有過節，也不該牽扯旁人。以姑娘身手，若非別有目的，又豈會賣身為婢，任人呼喝？」

    𨪜𨪜𨪜依柳哼了一聲，道：「我若有加害之意，便不會三招間撂倒三個，替那自以為是的魯莽潑婦出口惡氣了。於小野是什麼東西，五招之內便讓他做我掌下亡魂。不過你們既然來了，只好給你們機會去行俠仗義、施恩於人！」

    𨪜𨪜𨪜梅淡如聽她說得有理，自己又生性不擅辯駁，便默然不語。

    𨪜𨪜𨪜依柳又似譏非譏地道：「買我為婢也不過三十兩銀子，可是我拿一百兩來謝你們，都沒人肯收，定是嫌少。可惜俞四幫主正在昏迷之中，多拿銀子我也不敢作主。現在可好，連我這丫頭也甩了，去找金童玉女道謝，卻沒什麼對你的感激之意！」

    𨪜𨪜𨪜梅淡如忍不住道：「少林弟子豈是舉手之勞便貪人回報之輩？依柳姑娘的身法之一，似乎也出自少林，卻不知道……」

    𨪜𨪜𨪜「哦，我從少林寺偷學的！」依柳見他瞪大眼睛瞧著自己，便一本正經地道：「數年以前，一個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在少室山下燉狗肉，正偷吃得有滋有味，忽然一個大和尚倒提禪杖，打將出來，罵道：『兔崽子，居然敢在佛祖爺爺眼皮下偷偷開葷，也不跑遠些？』便追過去打那位俗家少年弟子。」

    𨪜𨪜𨪜梅淡如詫道：「是哪位師兄、師弟如此不敬，梅某卻從來未聽同門提起過？」

    𨪜𨪜𨪜依柳正色道：「我便在一旁幫著燉狗肉，想等他吃好了、滿意了，好討幾文錢去買饅頭，你沒聽說過？」

    𨪜𨪜𨪜梅淡如茫然搖頭，大惑不解。

    𨪜𨪜𨪜依柳接著道：「那少年一見大和尚殺氣騰騰過來，知道吃不完要兜著走、大事不妙了，便使了幾招輕身功夫逃竄，我依柳就趁火打劫在一旁偷偷學會了，還暗自取個名兒，叫做『偷葷逃命功』！」

    𨪜𨪜𨪜梅淡如莞然道：「我們少林寺沒這門鄙俗的功夫，定是你杜撰胡編的！」

    𨪜𨪜𨪜「哪裡！」依柳仍然一臉正色：「不管那少年郎怎麼狗啃屎地逃命，不過一盞茶工夫，還是被大和尚逮住，打得他屁股開花、唉號不止，唉，真是可憐--不過那輕功卻不錯！」

    𨪜𨪜𨪜梅淡如皺眉道：「我們少林寺中絕不會有如此不恭的俗家弟子，更不會有如此暴戾的武僧，姑娘說笑了。」

    𨪜𨪜𨪜「分明就是你們少林弟子！」依柳辯道：「那少年郎還欠了我五文辛苦錢呢。我親耳聽到他對大和尚求饒，抽抽泣泣可憐兮兮地說：『師父，饒了徒兒這一遭罷，再不敢在佛祖門外偷葷了！下次再想偷葷，徒兒我梅淡如，一定躲到道觀裡去燉狗肉』--怎麼不是少林弟子？」

    𨪜𨪜𨪜梅淡如本就不信，張口結舌地聽完她最後一句，才恍然大悟，她是繞著彎子罵自己鬼鬼祟祟、偷偷摸摸。一時間笑也不是，惱也不是，只瞪眼看著她的滿臉得意，見她眼睛又大又圓、忽閃忽亮，說不出的嬌俏。心念一動，忽地脫口道：「依柳姑娘可是北國人？」

    𨪜𨪜𨪜依柳笑道：「我明明吳音綿軟，怎麼知道我是北國之人？」

    𨪜𨪜𨪜「姑娘可是乙巳年生的？」

    𨪜𨪜𨪜依柳微微一驚，強笑道：「少林寺好像是禪宗，怎麼，也會看面相算生辰麼？」

    𨪜𨪜𨪜梅淡如見她默認，凝視她許久，面上漸漸浮出一份急切，緩緩問道：「恕梅某冒昧多問一句，姑娘可是七月出生的？或是，或是……從小，身上可有什麼胎記疤痕之類……對不起，梅某只是一時情急，並非有心輕薄！」

    𨪜𨪜𨪜依柳奇道：「我是三月出生的，身上沒什麼胎記，學人家偷吃狗肉時被踢了一腳，傷疤倒是有幾個--可是你要找的人嗎？」

    𨪜𨪜𨪜梅淡如聽她自陳生辰，並非自己所尋之人，已是大失所望。又聽她一番戲謔，歉然拱手道：「梅某多有冒昧，得罪了！」

    𨪜𨪜𨪜依柳大感好奇地道：「我長得像你認識的什麼人嗎？能否說來聽聽？」

    𨪜𨪜𨪜梅淡如索然搖頭：「她與我失散了二十年，依稀記得她的大眼睛和活潑伶俐。如今，她已生死未卜。是以一見到大眼睛的頑皮女孩兒，我總是免不了存著一線希望。」

    𨪜𨪜𨪜依柳見他神色黯然，便不再多問，只道：「我要入白馬寺進香，你跟都跟來了，不如一起進去？明兒分道揚鑣，你可再不能鬼鬼祟祟跟在後面啦。江湖兒女各行其事，我又不為非作歹濫殺無辜，況且男女有別，你再盯我的梢，可就無禮了。惹惱我，定與你大戰三千招！」

    𨪜𨪜𨪜梅淡如微微點頭，以示同意。他自知與她拳腳上難分軒輊，言辭上又絕非她的對手，只能自討沒趣。況且她既非自己所尋之人，又善惡未明，也不便深交。與她寒暄過一些江湖瑣事後，再不深談。

    𨪜𨪜𨪜白馬寺初建於東漢永平年間，因佛經由白馬馱來，乃建「白馬寺」於洛陽，中土至此始有「寺」稱，成為中土佛教祖庭，乃是史家公認的「釋源」之地，已歷近千年。寺中「清涼台」、「齊雲塔」、「焚經台」皆有數百年傳說種種，故白馬寺乃公認的第一古剎。

    𨪜𨪜𨪜依柳與梅淡如皆以普通香客自居，不過在寺中呆了兩日，便各自東西，就此道別。

    𨪜𨪜𨪜這日一早，杭州分舵有人上稟道：「梅公子在廳中恭候童舵主！」

    𨪜𨪜𨪜童舟心中既喜且奇，暗自道：「自去年巾幗山莊重陽一別，至今半年未見。登門造訪，難道有了臨風師妹的消息不成？」

    𨪜𨪜𨪜奔入廳中，見梅淡如意態悠閒，不似有事的模樣，童舟心中微一失望，再想到故友來訪，也有幾分欣喜，便與他談論起江湖近聞來。

    𨪜𨪜𨪜梅淡如與他閒談了一會兒，忽道：「梅某在少林寺時，曾聽師父說，數年如一日心似赤子、不流俗江湖的，便是童兄你了。」

    𨪜𨪜𨪜童舟素知他不喜奉承恭維，聽了此言，謙遜地笑道：「承少林高僧謬讚，童某這些年技藝微進，該感謝臨風師妹的代師授藝、不鄙淺陋！」

    𨪜𨪜𨪜梅淡如不屑地道：「北宮千帆那丫頭，不學無術、懶怠成性，不過是偶然得了幾本武學秘笈自己不肯練，拿童兄你來耍把式玩兒，何必如此感恩戴德？」

    𨪜𨪜𨪜童舟不料梅淡如會出言刻薄北宮千帆，怔了一怔，心中不悅地思忖道：「梅淡如在江湖上頗有俠名，兼又謙和寬厚，與臨風也算是故交，何以言辭鄙薄如此。難道也是個趨炎附勢之徒，見臨風被兩大門派驅逐，立刻變了臉？或許他不過說幾句玩笑而已，是我想得太多了吧？」

    𨪜𨪜𨪜梅淡如又道：「師父如此欣賞童兄，師伯祖一高興，便說，司馬先生曾是少林門徒，童兄的武功自是出於少林。童兄練的是至陽至剛的內功，恐怕使棍要比用刀更適合些。」

    𨪜𨪜𨪜童舟醉心武學已久，悟性雖不高，卻是將勤補拙、勤奮過人，兼之北宮千帆相贈的拳法、內功心法練習至今，其身手早在谷岳風之上，成為西河幫內第一高手。此刻聽他不再刻薄於人，改談武學，精神一振，笑道：「去年春天，巾幗山莊大莊主大婚之際，師父曾與曠幫主、北宮師叔論及各人所長，也曾說過童某更適於用棍。福居大師精少林達摩杖，乃少林第一高手，與北宮師叔、曠幫主鼎足而立，可見確是高人所見略同！」

    𨪜𨪜𨪜梅淡如續道：「所以師伯祖特囑梅某將少林達摩杖法與童兄所學互為砌磋，取長補短！」

    𨪜𨪜𨪜童舟喜道：「梅公子此來，竟是為了代授達摩杖法的？童某何幸得此良機，先行謝了！」欣喜之下，起身深深一揖。

    𨪜𨪜𨪜梅淡如笑道：「我是怕北宮千帆那丫頭所授的功夫不適童兄練習，特此前來矯正前過而已，何必如此？」

    𨪜𨪜𨪜童舟不知何以半年之間他便如此刻薄，心中泛起不悅，淡淡道：「梅公子說笑了。臨風師妹年少氣盛衝撞了長輩，也不算什麼滔天大罪。師父、師叔氣消了，驅逐令自然會解。童某曾書信求曠幫主說情調解，也求過師父。師父已答應與師叔從長計議，師妹不日可歸。師妹頂撞長輩雖是無禮，可是梅公子素來寬容，何以這些許瑣碎小事，也會動搖你對故友的信心？童某偏執，始終相信臨風師妹所為乃瑕不掩瑜！」

    𨪜𨪜𨪜梅淡如不料他會說出這番話來，一呆之下，立刻哈哈大笑：「前日遇見諸葛兄妹，言童兄親往巾幗山莊，在司馬先生門外跪了一夜，為北宮……五莊主求情，聽來真是好笑！」

    𨪜𨪜𨪜童舟心頭反感，冷冷道：「希望梅公子念及故人之情，能少些刻薄言辭。」

    𨪜𨪜𨪜一時間，廳內氣氛僵冷。

    𨪜𨪜𨪜梅淡如只是喝茶，讚了句：「好西湖龍井，果然上品！」便不再多言。

    𨪜𨪜𨪜童舟則已開始暗自盤算，如何下道逐客令，才不傷彼此的顏面。

    𨪜𨪜𨪜正自僵持，舵下兄弟又來稟報：「有故人在水寨外恭候，與舵主有要事商議。」

    𨪜𨪜𨪜梅談如聽了，雙手一攤，做個「不多打擾」的手勢。童舟正感無法應酬他，便一拱手，辭出門去。

    𨪜𨪜𨪜龍井茶原產於杭州西湖山區的「龍井」。茶葉由細嫩芽葉製成，葉片扁平、形似碗釘，顏色潤澤光瑩、翠綠精緻。龍井茶湯碧澄清澈、清香雋永，有色翠、香郁、味淳、形美四絕。

    𨪜𨪜𨪜梅淡如自行在廳中回味，久不見童舟返回，心中雖奇，卻不好多問，更感詫異的則是，何以童舟這樣的草莽人物，會珍藏如此上等的「明前龍井」。

    𨪜𨪜𨪜一盞茶過後，有舵中弟子來請，言童舟於後堂等候、有事相商。便滿心詫異地隨此弟子往後堂而去。

    𨪜𨪜𨪜只見童透站在門前，似笑非笑地瞧著他，一等他走進，便反手關了門，道：「請坐，姑奶奶！」

    𨪜𨪜𨪜梅淡如心頭一跳，見廳中坐著一人，他一進去，那人便摘了自己頭上斗笠，露出與他一模一樣的面貌，向他拱手道：「久違了！」

    𨪜𨪜𨪜「梅淡如」失聲笑道：「正主來了，可輪不到我來妝啦。怎麼這樣巧？」

    𨪜𨪜𨪜那摘下斗笠的男子啼笑皆非地道：「巧什麼？我從洛陽一路南來，專為拜訪童兄，卻見自己大搖大擺地進了水寨！你扮成我容易，我卻如何以牙還牙？只好買個斗笠來掩人耳目。」原來後堂中戴斗笠的男子，才是梅淡如。

    𨪜𨪜𨪜童舟也笑道：「我正奇怪，梅公子生性寬容，何以會變得如此刻薄。原來是你姑奶奶！」已料到來者正是易了容的北宮千帆。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轉臉過去，從懷裡掏了塊絲帕，又取出一隻二寸長的玉瓶，倒出些粉末和了幾滴茶水，將絲帕在臉上一抹，頃刻間便換了副面目，露出本來容貌。這才向二人做個鬼臉，笑道：「若非聽說童師兄為了替我求情，到山莊跪了一夜，我才懶得扮這個傢伙來找你！」

    𨪜𨪜𨪜童舟道：「你扮作梅公子將少林武學私相授受，會給梅公子惹麻煩的！」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瞪眼道：「那麼辛苦易容而來，你還怪我？」

    𨪜𨪜𨪜童舟恐她惱怒之下拂袖而去，便不再多言。梅淡如卻道：「師伯祖真的說過，童兄為人忠厚，也算少林有緣人，特囑我有機會的話，可將我少林達摩杖法與童兄的所學相互砌磋。五莊主，你可歪打正著啦！」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聞言大喜：「什麼歪打正著？我卜了一卦，算到福居方丈授意弟子與他砌磋，恐你笨口拙舌，自己悟性不高還要誤人子弟，只好勉為其難扮作你來代行此事，這是何等胸襟氣度，你小子竟不思感激！」

    𨪜𨪜𨪜梅淡如又好氣又好笑，搖頭歎道：「嘴上的功夫不饒人，拳腳卻不知如何。或許還不如一個丫頭……」想起自己尚不清楚依柳來歷，若說多了，遇上眼前這個混世魔王前去挑釁，反倒不好。是以話說一半，便嚥了回去。

    𨪜𨪜𨪜童舟忽道：「師父答應我，會與師叔從長計議，不知他們可收回對你的驅逐？」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道：「收回什麼呀！我本意是激怒他們惱我，趁此機會逃跑，才好和詩銘哥哥悔婚。爹娘氣過那一陣，早就無可奈何了，只好任我在江湖上閒逛幾年，等到婚約不了了之，再收回成命讓我回去。不過你們替我說情討饒，還去下跪相求，我還真感動！」

    𨪜𨪜𨪜童舟聽了，心中稍寬，點頭微笑。

    𨪜𨪜𨪜梅淡如瞥她一眼，心中暗道：「真是被寵壞了！若是你不點頭，以斐宮主，北宮護法的身份，難不成還會逼嫁？非要鬧到人仰馬翻才心滿意足……真比刁蠻潑辣，那位俞四當家，簡直給你做徒孫都不夠資格！」

    𨪜𨪜𨪜雖是不以為然，見她滿臉得意，彷彿小孩子得了糖果一般開心，梅淡如又不禁心中一動，暗道：「她本來就是個瘋丫頭，連她父母都不見責，你評頭品足又算什麼？你有什麼資格？」

    𨪜𨪜𨪜童舟見她逃婚逃出如此開心的笑容來，也暗自歎息：「聽師父說，莊公子最是怕她。看來，不怕她的人也不多，也不知她將來，將來……」想到她日後不知會遇上什麼樣的男子與之兩情相悅，明知與自己無關，卻又暗自茫然，脫口道：「你打算逛到幾時呢？」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悠然道：「等到江湖被我攪得雞飛狗跳以後再說罷！我今天扮梅公子去打劫，明天扮童師兄去放火，後天再扮成爹去欺凌弱小……不亦樂乎？」

    𨪜𨪜𨪜二人聽她刻薄到自己頭上，惟有相對搖頭。

    𨪜𨪜𨪜梅淡如忽道：「你在這裡打算呆多久？此後又欲往何處？」

    𨪜𨪜𨪜「十天之後我便告辭，要去找一個人的晦氣去。你們可不許跟我同行！何況，你們也未必追得上我！」

    𨪜𨪜𨪜童舟道：「十天之前，蘇州靈巖山附近，一夥強匪被人打得落花流水，在館娃宮舊址被縛成一隊，每人臉上都有一個擦洗不掉的「匪」字，想必是你的傑作啦？」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歎道：「難怪是『泥塑木雕』，簡直就是木魚腦袋，不敲便不響。如此傑作，捨我其誰？」

    𨪜𨪜𨪜童舟怔道：「什麼『泥塑木雕』？」

    𨪜𨪜𨪜「北斗說你在江湖上反正沒個名號，便取了『泥塑木雕』此號，我還誇她有創意呢！」

    𨪜𨪜𨪜童舟不好意思生氣，歎道：「水仙子這麼好興致，還拿人開心？」暗指當日與谷岳風的尷尬。

    𨪜𨪜𨪜「便是不高興，相關的人才都被她惱了進去！叫谷匹夫小心點，我終會去尋他晦氣的！」

    𨪜𨪜𨪜梅淡如詫道：「谷幫主又怎麼惹到你了？」

    𨪜𨪜𨪜童舟則急道：「這關你什麼事？」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置若聞，卻自得其樂地嫣然一笑，似乎又想到了什麼捉弄人的妙計。

    𨪜𨪜𨪜棍，乃百兵之母。

    𨪜𨪜𨪜達摩杖法，分鉤、鐮、拐、棍四器。

    𨪜𨪜𨪜棍中二十技，乃：勾、掛、抱、架、撥、撩、崩、點、擊、戳、劈、掃。

    𨪜𨪜𨪜這日，北宮千帆與梅淡如、童舟一同過了幾招，百無聊賴之下，哈欠連天，揮手欲溜。

    𨪜𨪜𨪜童舟知道她性喜新奇刺激，連續七、八天都是論武，必然煩悶已久。便賠笑道：「西鳳酒、西湖龍井茶，寨裡都略微備了些許，你想喝酒還是品茶？」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懶懶地道：「我正奇怪呢，童師兄只喜歡高梁酒，怎會起珍藏西鳳酒來了？這也罷了，還珍藏了上等的『明前龍井』這麼酸的玩意兒，你怎麼轉性了？受誰的刺激了麼？」

    𨪜𨪜𨪜童舟臉上微微一燙，輕輕道：「也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跑來小住幾日，總是你請喝酒，實在不好意思。上個月又聽許先生說，清明之前的西湖龍井乃是佳品，想到你偶爾也會品茶，我又不懂，便請許先生代勞留一些給我，另有一部分是他送嚴姑娘的。」

    𨪜𨪜𨪜梅淡如偷眼望去，見到他頗不自然的神色，心中了然而悟，便只聽不說，看北宮千帆如何反應。豈料她只是問：「嚴姑娘，是子鈴姐姐麼？呀--原來是她！」

    𨪜𨪜𨪜童舟奇道：「自然是『南金東箭』的『東箭』嚴姑娘，怎麼了？」

    𨪜𨪜𨪜「哈哈哈……」北宮千帆似是發現了什麼新奇之事，忽地對著他們笑逐顏開，手舞足蹈起來。

    𨪜𨪜𨪜「你中邪了？」梅淡如雖是好奇，卻又忍不住地皺眉。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笑道：「去年中秋，我和三姐、子鈴姐姐、詩銘哥哥、許凡夫一同遊玩採石磯，又登山又行舟。我最怕跩文，見他們一硯墨，我便裝睡了。子鈴姐姐好像寫了副聯子，詩銘哥哥寫了首登山七絕，你們許先生寫的則是首行舟七絕。詩銘哥哥也罷了，你們許先生素來嚴謹，難得詩興大發，也會在太白樓上作詩。我現在才明白，原來是因為子鈴姐姐在他身邊。妙哉！」

    𨪜𨪜𨪜童舟道：「你是說……」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一點頭，梅淡如也會意地道：「寫了什麼詩？」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側頭回憶了一會兒，道：「詩銘哥哥的七絕題為《登山偶成》：『我輩今朝攀險峻，趨趨步步亦驚魂。

    𨪜𨪜非生膽色超凡客，只為憑高滌俗塵！』」

    𨪜𨪜𨪜梅淡如雖不喜詞賦詩文，卻也暗暗點頭：「『迴腸獨鶴』果然文武全才，寥寥幾句便氣魄如斯。」忍不住打量北宮千帆一眼，又心道：「卻會懼她三分--嗯，還沒到七分之懼，已是膽色過人了！你又懼她幾分呢？唉，你呀……」

    𨪜𨪜𨪜童舟讚了一聲，也未多想，只道：「我們的許先生又出了什麼大作？」

    𨪜𨪜𨪜「他既號『隨波逐流』，所作自然是水上風采，乃是一首《行舟偶得》。當時我們剛下船，太白樓上一群書生在那兒為友人餞行作詩，他靈機一動，便信手拈來--『弄墨舞文觀競雅，書生竟氣共逍遙。

    高歌談笑揮毫處，妙語聲聲上九霄。』」

    𨪜𨪜𨪜童舟笑道：「許先生果然心情不錯！怪道順手牽羊取了我一半明前龍井，原來是存心備給嚴姑娘的！」再一想起谷岳風與客北斗當日的情形，忍不住又歎息起來。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早已不耐煩，捋了袖子便往外跑。

    𨪜𨪜𨪜梅淡如笑道：「瞧這陣勢，你要打架不成？」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狠狠瞪他一眼，道：「哼，打架--武牛！跟你們說了那麼久，悶也悶得發霉啦。昨天我看到好多魚兒，現在姑奶奶我捉魚去，不許再和我說武功，更不許談詩論文！」說畢，人已在幾丈之外。

    𨪜𨪜𨪜梅淡如與童舟皆不擅言，是以仍將武學作為話題，談幾句、耍幾招，不覺已至午後。

    𨪜𨪜𨪜童舟忽道：「不知道她有沒有帶點心去，難不成真的捉魚來吃？」

    𨪜𨪜𨪜梅淡如深深看他一眼，童舟低頭笑道：「只好我們自便了。」

    𨪜𨪜𨪜兩人吃了午飯，一路踱出水寨，談談說說，依然不離武學之道。不覺間已到岸邊，遙望江天一色，倒也抒懷。

    𨪜𨪜𨪜忽聽歌聲清朗，原來北宮千帆正在淺水處自得其樂地玩耍。口中哼唱的並非教坊雅樂，卻是三五歲小孩所唱的童謠。

    𨪜𨪜𨪜二人相對微笑，知道就是不去打擾她，也少不得被她捉弄。

    𨪜𨪜𨪜果然北宮千帆抬頭看見他們，遙遙揮手道：「接住了！」魚簍向梅淡如迎面扔去，另一隻手則甩了條魚到童舟面門。

    𨪜𨪜𨪜梅淡如伸手抄住魚簍，讚道：「好『張手雷』！」

    𨪜𨪜𨪜童舟接下魚，則笑道：「好『陰陽魚』，真傢伙都請出來了！」忽地口中多了一物，硬梆梆的夾沙帶泥，吐出來一看，卻是塊石頭。

    𨪜𨪜𨪜梅淡如也皺起眉頭，吐出一條小小魚兒來，正是北宮行帆的偷襲絕招「風聲鶴唳」。

    𨪜𨪜𨪜二人又是相對一笑，作不得聲。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眼見偷襲得逞，高興得張牙舞爪，一隻手抓了一條魚，跳跳蹦蹦跑上岸，笑嘻嘻地將魚遞過去，伸著懶腰道：「我玩累了，還沒吃東西呢，走吧！」拖著二人便要回去。

    𨪜𨪜𨪜童舟奇道：「怎麼光著腳回去？岸上石頭很扎！」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這才沮喪道：「啊喲，鞋被水沖跑了，只好自認倒霉！」

    𨪜𨪜𨪜梅淡如暗自念一句「報應」，又大覺不忍，問道：「岸邊有草，你會不會編鞋？」

    𨪜𨪜𨪜「會，等一下！」她風一般地刮了出去，還不忘嚷一句：「看我多有本事，一會兒功夫就有了十幾條魚！」

    𨪜𨪜𨪜「好了，回去喝酒！」未等二人回過神，她又一陣風似地刮了回來，頭頂多了副草環，星星點點綴著幾朵野花，甚是俏皮。她本是一襲不倫不類、男女莫辨的黑衫，多了這副草環，卻大增嫵媚生動。渾身雖是濕淋淋地滴著水，卻毫不狼狽，反而更覺得笑容親切、眼波流盼，活脫脫一個無邪小女孩兒，怎麼也聯想不到江湖上那個令人頭痛的刁蠻女霸王。

    𨪜𨪜𨪜梅淡如一低頭，見她依然赤足而行，詫道：「鞋呢？你不是說會編麼？」

    𨪜𨪜𨪜「我只說會編，可沒說要編來自己穿。我喜歡被石子紮腳，我自作自受，與你們何干？」只覺得眼前這二人面目可憎言語無味到了極點，對他們做了一個「吊死鬼」的姿勢，依然光著一雙腳，大搖大擺地走在前邊帶路，昂首闊步，好不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