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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第八回 驚起醉怡容 作者：占戈 𨪜𨪜𨪜烏夜啼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李煜𨪜𨪜𨪜𨪜昨夜風兼雨，𨪜𨪜𨪜𨪜簾幃颯颯秋聲。
𨪜𨪜𨪜𨪜燭殘漏斷頻欹枕，𨪜𨪜𨪜𨪜起坐不能平。 𨪜𨪜𨪜𨪜世事漫隨流水，𨪜𨪜𨪜𨪜算來夢裡浮生。 𨪜𨪜𨪜𨪜醉鄉路穩宜頻到，𨪜𨪜𨪜𨪜此外不堪行。 𨪜𨪜𨪜𨪜天石精舍𨪜𨪜𨪜𨪜白妙語無語獨坐，庭前靜思。 𨪜𨪜𨪜𨪜李遇輕輕走過去，悄悄坐在一旁。 𨪜𨪜𨪜𨪜東野浩然走過庭院，白妙語在她身後道：「已經半年了，可有風丫頭的消息麼？山莊裡沒了她，好冷清！」 𨪜𨪜𨪜𨪜東野浩然搖頭道：「素丹遣人送信過來，說風丫頭在大理呆了五天，留不住她，她揚長而去後再無蹤跡。」 𨪜𨪜𨪜李遇悄聲道：「師祖的火氣是太大了些，五師父卻也有些年少氣盛。」見東野浩然漫不經心地瞥了自己一眼，心中微懼，卻一挺勃子，繼續道：「做徒兒的本不該說師父的不是，不過五位師父既是姐妹，為什麼五師父出走，另外四位師父也不去向師祖求個情……」聲音終於越來越低。 𨪜𨪜𨪜白妙語道：「李公子說得不錯。沒了臨風，這裡好冷清。你們不說情，連司馬伯伯也裝得若無其事。原來你們疼她，全是假的！」忿然一轉身，與李遇目光相接，見他眼中滿是欣賞，忍不住向他做了個鬼臉。 𨪜𨪜𨪜李遇見她笑靨如花，說不出的明艷活潑，心頭一跳，忙將頭低低埋下。 𨪜𨪜𨪜東野浩然見二人神情異樣，心中暗自好笑，也知道北宮千帆出走一事無法與他們說清楚，便道：「我有事回去了，你陪李公子練一會兒武功，順便可以指點他。」轉身而去，不再打攪。 𨪜𨪜𨪜白妙語心道：「他又沒拜我為師，為什麼要指點他？」轉臉過去，正見李遇向自己深深揖下，舉止酸不可耐。便問他：「你作揖打拱幹什麼？我連自己練功也會偷懶，可沒功夫指點你。」 𨪜𨪜𨪜李遇又是深深一揖，道：「李某身負血海深仇，故立志遍訪高手，惟望早日學成下山，得報大仇。姑娘願意指點，李某銘感於心。」 𨪜𨪜𨪜白妙語這才想起，他要報仇的對象乃是自己的父親、師兄及整個托義幫，心裡忽地亂成一團，又煩惱又生氣，衝著他嚷道：「什麼了不起的殺父仇奪妻恨？你老子不是被嚇破膽自己死的麼，關誰什麼事啦？你自己跳崖摔折了腿，現在也沒瘸了，你還想怎樣？殺人放火，還是剷平人家的地盤？」 𨪜𨪜𨪜李遇見她忽地發起脾氣來，惶惑道：「我父親耿直磊落，教導我做人要光明正大，不能同流合污、自甘墮落。這樣一個慈和仁愛的告老官員，不過想到朝廷賜給他的府邸享享晚年的清福，卻給流寇山賊嚇得心力衰竭而去。」越說越悲慟，想起自己跳崖的情形，又道：「家父近年連遭喪子之痛，五位兄長皆先於他老人家而去，白髮人送黑髮人已是人間慘事，兼又中年喪偶，而我尚未成才，他卻遭此橫禍……若是此仇不報，我焉有面目立於天地？」 𨪜𨪜𨪜白妙語不禁氣往上衝，心道：「中年喪偶晚年喪子，哼，為官不義得此報應，也往我們頭上算這筆帳？」幾乎便要脫口而出的話，見他神色酸楚，又強嚥了回去。 𨪜𨪜𨪜李遇不知她心思，依然恭敬地道：「李某身負大仇，北宮姑娘與五位師父一般肝膽，為了不相干的李某如此仗義援手。他日大仇得報，一定為姑娘赴湯蹈火，絕無悔恨！不知道姑娘現在打算教我什麼功夫？」 𨪜𨪜𨪜白妙語雖然生氣，卻也無奈，只問道：「憑一人之力，你打算如何報此『大仇』？」 𨪜𨪜𨪜李遇昂然道：「自然是勤勉練功，早日藝成下山，上托義幫挑戰白心禮，光明正大地打敗他。他若甘為流寇、不知改悔，李某自會為民除害。他若有了悔改之念，李某就放他一條生路，勸他解散幫中匪黨、為朝廷效命，或者棄械回鄉，老老實實做人！」 𨪜𨪜𨪜白妙語打斷他道：「枉讀聖賢之道！你們官宦人家的公子哥兒，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又豈會知道百姓人家辛苦一年，臉朝黃土背朝天，卻食不裹腹的滋味？你們飽食終日無所事事，又豈會知道百姓人家若生出個像樣些的姑娘來，便擔心被選秀入宮、終生不見親人的辛酸？又知不知道，若生出個男兒來不瘸不啞，便擔心被征去當兵打仗，戰死沙場而生離死別的悲痛？你們在朝廷上滿口仁義、滿口憂患，幾個昏君聽進耳裡了？又有幾家百姓因為你們的高談闊論而免去了選秀之災、徵兵之禍？」 𨪜𨪜𨪜李遇從未聽過如此「大逆不道」之語，心中既驚恐又好奇，瞪大眼睛，聽她又道：「每個想當皇帝的人都說自己是正義，都要永垂不朽，百姓人家的兵卒便理所當然萬骨枯朽是不是？哼，贏政自稱正統，就有理由焚書坑儒；項羽說他是義軍，就可以一把火燒掉阿房宮；劉邦說是真命天子，就名正言順地大殺功臣……都說得冠冕堂皇道理一大堆，老百姓活該要受連年征戰，更活該妻離子散家破人亡、血流成河白骨成堆是不是？」 𨪜𨪜𨪜白妙語甚少發牢騷，因為不屑於酸迂之談、書也讀得不多，只是行走江湖，眼中所見，不是戰火便是白骨，心中對打仗恨之入骨。如此滔滔不絕大論是非，乃是生平頭一遭，自己心中雖感好笑，卻也十分痛快。 𨪜𨪜𨪜李遇二十多年以來，亦是首次聽人如此「逆反」，雖不苟同，卻也找不到反駁之語，又見她如此忿然，怕觸怒於她，聽她說完，才輕輕道：「北宮姑娘，無論如何，墮落為寇、中途伏擊，總不是君子所為罷？難道說身處亂世，就有作惡的理由了麼？」 𨪜𨪜𨪜白妙語冷冷道：「你們父親是被殺害的麼？你是被人推下山崖的麼？你懂不懂賊寇、武林門派與江湖幫會的差別？憑什麼胡亂扣上賊寇的帽子？你父親在朝為官時候的所為，你果真毫無所知嗎？」 𨪜𨪜𨪜李遇昂然道：「從我懂事起，父親便教我忠孝節義。家母身故，兄長早夭，父親甚至未曾續絃再娶，憑什麼蒼天無眼，讓他遭此橫禍？難道，一個人正直仁義也有過錯麼？」 𨪜𨪜𨪜白妙語見他對李承波所為毫不知曉，急切之下便欲衝口說出其父之惡，忽地想起白心禮所囑：命她一不可欺負李遇，因其尚有正氣；二不可毀譽其先人，無證無據、先人亦去，當讓後輩心中有所敬仰……心裡既煩惱又無奈，見他如此盲目自信，不想再理他，轉身便走。 𨪜𨪜𨪜李遇急道：「北宮姑娘，你……你教我什麼武功？」 𨪜𨪜𨪜白妙語頭也不回地道：「跟我進來，我找書給你讀。要入上乘武學之道，首要的是心中無戾氣、無殺氣，萬事隨遇而安。還有，日後叫我『妙語』便好，大家都這麼叫我。」 𨪜𨪜𨪜李遇怔怔地道：「那麼，這武功學來何用？」 𨪜𨪜𨪜忽聽一人在身後道：「武者，乃以強健筋骨、懲奸扶弱為本，不為屠戮，更不為仇殺。只因世人德行各異、良莠參差，不得已時才會以武力征服。若是以德服人，手不沾腥刃不沾血，便能夠勸人為善棄惡，才是上策。是故也可以說，學武，實乃世人之悲哀也，乃是下策！」 𨪜𨪜𨪜進來的乃是仲長隱劍。白妙語聽她這麼說，遙遙一豎拇指。 𨪜𨪜𨪜仲長隱劍走向李遇，神色莊重地道：「你練武無成，乃因未過三關：一是見少了世態，一切所知皆出於書，想當然耳；二是先天弱質，後天又生戾氣，既無底蘊又偏求速成，如駑馬後行而不腳踏實地，實屬危險；三是所學除書中道理外，其他所知亦有限，不能融匯貫通。此後，不但要讀聖賢之道，平時不屑的醫術、藥理，以及其他『左道』，都應有所涉獵，才不會沾沾自喜、夜郎自大！」 𨪜𨪜𨪜仲長隱劍生性恬淡、不喜爭執，兼且言之鑿鑿、語無機鋒，故最得李遇欽佩。聽她此言，較之白妙語的偏激之辭一比，更讓人心服口服。 仲長隱劍見他心悅誠服，才又道：「欲明天下起落分合，當以土為根、以人為本、以書為用。從明日起，你可以在山莊學習栽花種草，以明因果之道。妙語有心，也可以同學。」 𨪜𨪜𨪜白妙語不以為然地道：「撒種澆水有什麼了不起，這也要學？」 𨪜𨪜𨪜「你倒有自知之明，所以知難而退了。也好！」 𨪜𨪜𨪜白妙語惱道：「不必激我！這會難到我？」轉頭見李遇一眨不眨地注視著自己，心頭一亂，又把頭轉了回去。 𨪜𨪜𨪜「漠漠秦雲淡淡天，新年景象入中年。 𨪜𨪜𨪜情多最恨花無語，愁破方知酒有權。」 𨪜𨪜𨪜中年心事、中年顧慮，真如墨之濃酒之烈。 𨪜𨪜𨪜新年景象，春風煦暖，少男少女們會興高采烈、結伴春遊。而感懷的，是中年人。 𨪜𨪜𨪜採石磯太白樓上。獨酌淺斟的女子，正遙望雲天，沉吟不語。 𨪜𨪜𨪜扁舟之上，遙望她的中年男子，也在自飲自酌，不知何處是他鄉。 𨪜𨪜𨪜沒有詩，因為沒有詩心詩情詩意，詩未催成，而硯上墨已干筆頭墨已凝。 𨪜𨪜𨪜沒有酒，扁舟上的男子不知道，自己所「酌」的，已是空壺空杯。他早已神遊天外，不知朝夕晝夜。 𨪜𨪜𨪜樓上女子長袖一拂，桌上一壇剛開的酒立刻飛出「太白樓」，飛向扁舟舟頭那個男子身旁的矮几上--幾十丈距離，不過輕輕一拂，那罈酒便涓滴不灑地端放於矮几之上。 𨪜𨪜𨪜「白玉一杯酒，綠楊三月時。」飲酒的人都沒有醉。中年人是不輕易醉的。風物也好，景致也罷，或者，為情為愛--「春風余幾日，兩鬢各成霜。」 𨪜𨪜𨪜「登高壯觀天地間，大江茫茫去不還。」一去不還的，是青春韶華！中年女子遙望扁舟上的中年男子：他們都在開始變老。無論如何不想面對，白頭的那天終究會來。 𨪜𨪜𨪜「相失各萬里，茫然空爾思。」三月，煙花似錦，柳絮如煙。中年男子在心裡遙問：「這已是一份心照不宣的情感，她還顧慮什麼呢？或者，她在期待什麼？非要等到白髮三千丈時，才能攜手嗎？」 𨪜𨪜𨪜不說不做，他們遙遙對視一眼後，又各自回頭，各懷心事。 𨪜𨪜𨪜浮雲自遠、流水獨歸。鳳去台空江自流。 𨪜𨪜𨪜曠雪萍在心中道歉：「對不起，因為，連我自己也不知該何去何從！」 𨪜𨪜𨪜白心禮泛舟而去，心裡則道：「你憑什麼走進去，你瞭解她多少？沽酒與何人，她嗎？」 𨪜𨪜𨪜他們不須再話別、對視、互訴衷曲。 𨪜𨪜𨪜也許，這相互揣測、彼此拒絕的誤解，是他們真正的心事。 𨪜𨪜𨪜金陵夜寂，高樓獨上。 𨪜𨪜𨪜相互迴避的中年男女，又何止白心禮和曠雪萍？ 𨪜𨪜𨪜孫楚樓。 𨪜𨪜𨪜「月下沉吟久不歸，古來相接眼中稀。」李白憶謝眺，那他們呢？ 𨪜𨪜𨪜這樣的夜這樣的月，少男少女們也許會花前喁語。中年的他們不會，他們只剩下顧左右而言他的言不由衷。 𨪜𨪜𨪜依然無酒。顧清源愛酒，可他知道葉芷雯不愛，於是陪她喝茶。 𨪜𨪜𨪜三月風起誰悲春？--正悲春落實，又苦雨傷叢。 𨪜𨪜𨪜白心禮因為不解而失落，曠雪萍不知前路何途何方。 𨪜𨪜𨪜顧清源因為瞭解而惆悵，葉芷雯則知道身在何處欲往何方。 𨪜𨪜𨪜不解的誤解、瞭解的諒解，結果卻是一樣：海客談瀛洲，越人語天姥。 𨪜𨪜𨪜葉芷雯在想：「萬事東流，往事如潮，一切豈能如初？」 𨪜𨪜𨪜顧清源在歎：「你敢奢求什麼？她過得安寧，你不就放心了？你也配擔心麼？她辛苦的這些年，你哪裡去了？」 𨪜𨪜𨪜一樣的月夜，一樣的如詩風物如畫景致。年輕人們又在做什麼？ 𨪜𨪜𨪜如果未老先衷，心智不再年輕，青絲如雲、清婉飄逸又有何用？ 𨪜𨪜𨪜蘇州靈巖山，館娃宮舊址。 𨪜𨪜𨪜西門逸客在許願在祝福：那對亡命天涯的鴛鴦，現在可好？西域的風沙不小，一個纖秀書生，一個文弱才女，能承擔西域的逆旅嗎？或許，真正幸福的是他們，曾經滄海之後，能夠執子之手！ 𨪜𨪜𨪜高鏡如則在端詳在思忖：吳王宴罷又成空。她在這裡悼西施做什麼？感懷？憑弔？認識她的這些日子以來，她都是憂鬱的。雖然近半年，偶爾見她鳳目含笑，眉梢的惆悵卻為何不減？ 𨪜𨪜𨪜「天涯占夢數，疑誤有新知。」那麼，她心裡那個人是誰？ 𨪜𨪜𨪜真正寂寞、落寞的，並非一對對誤解諒解未解的愛侶。 𨪜𨪜𨪜擁抱孤獨、孑然去遠的，是她。 𨪜𨪜𨪜「悠揚歸夢惟燈見，濩落生涯獨酒知。」魄月為燈，西鳳獨酌。 𨪜𨪜𨪜「竹帛煙銷帝業虛」，「盡無雞犬有鳴鴉」。--驪山之上，焚書坑前。 𨪜𨪜𨪜屬鹿劍方出，焦尾琴自鳴。日照天中，人在山野。 𨪜𨪜𨪜在異鄉的幾個月，她度了殘冬。一個人，在異鄉的山野，沒有同行的人，甚至沒有認識她的人。因為她已易容。 𨪜𨪜𨪜為了一些她認為重要的人，她做了很多。一個人去做，不想為人所知。 𨪜𨪜𨪜她是自負的，為她的聰穎、多才、狂誕；她也是自卑的，為她的年輕、識淺、孤獨。 𨪜𨪜𨪜有沒有一顆心，永遠是熱血沸騰的？只要為她自認為值得的人值得的事，就一定有！ 𨪜𨪜𨪜有沒有一個人，永遠是狷狂驕傲的？只要為她自認為該守的志該走的路，就一定有！ 𨪜𨪜𨪜有沒有一種方向永遠是不變不棄的？只要為她自認為俯仰無愧的所為，百死無悔的選擇，就一定有！ 𨪜𨪜𨪜……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飲盡最後一口酒，暖暖身心。藉著月色攬鏡自照：易容已無破綻可尋，連她自己都已不認識鏡中的人了。 𨪜𨪜𨪜於是心滿意足，將銅鏡收好，她開始為自己計劃下一步棋。 𨪜𨪜𨪜一樣的春風一樣的清晨。另一個浪跡江湖的人，獨自擁抱著屬於他的回憶，徹夜未眠。 𨪜𨪜𨪜歸臥南山，談笑悠遊。何等自在人生！ 𨪜𨪜𨪜可在這南山之中，他卻難以成眠。無詩無酒，無醒無醉。 𨪜𨪜𨪜長安城南、終南山下。按轡徐行的男子，只見滿眼落英，不見伊人。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在哪裡？放逐的心情下，可有戲謔之情、促狹之心？她會易容何貌、芳蹤何處、捉弄何人？ 𨪜𨪜𨪜梅淡如不知該到哪兒去找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找她，對她說什麼，更不知道，將會在何種場合見到什麼樣的她。 𨪜𨪜𨪜只有一種感覺：或許，在某一個地方，他和她會擦肩而過。或許她已易了容，他無法辨認。可是他一定能遇上她，儘管尚不知道會在哪裡--華山？嵩山？驪山？還是這終南山？ 𨪜𨪜𨪜她大笑。不用說，自然又勝了。 𨪜𨪜𨪜驪山決戰。她挑戰的「臨潼三少」恃強凌弱、為非作歹。昨日以前，他們還氣焰囂張、跋扈飛揚。現在，他們一個獨眼、一個獨耳、一個少了三粒門牙。 𨪜𨪜𨪜用過的雙鉤遞給隨身丫環，拍拍身上的塵土，她得意非凡。丫環在一旁擦拭了鉤上血痕，亦是一臉欽服。 𨪜𨪜𨪜「四幫主，我們從龍泉趕到臨潼，兩場決鬥都是大勝而歸。現在該回天台山了罷？我們已經出門三個多月啦！」 𨪜𨪜𨪜女子柳眉一豎，不耐煩地道：「瞻前顧後，你煩不煩？我還想會會那兩兄妹呢，看他們那麼神氣！依柳，你看我們跟得上他們麼？」 𨪜𨪜𨪜被叫做依柳的丫環笑道：「好姑娘，人家神氣礙你什麼事了？許你威風，別人就不能神氣？何況，他們看來不像壞人！」 𨪜𨪜𨪜女子道：「你知不知道他們的來頭？凝慧門的『金童玉女』諸葛兄妹，身手可不賴。要能動手和他們打一場，那才過癮！」 𨪜𨪜𨪜依柳乍舌道：「凝慧門的人不是挺厲害麼，你別惹了。知道的說你好武，不知道的說是英傑幫挑戰凝慧門，『傳心劍』萬俟道姑若來理論，那可如何是好？」 𨪜𨪜𨪜女子道：「萬俟傳心是用劍高手，劍術精絕，個性孤僻。真惹得她來找我，可是我清漣賺啦！嗯，也不知她是否真有那麼厲害！」說話的，正是英傑幫四幫主俞清漣。 𨪜𨪜𨪜依柳道：「蘭影、蘭魂上個月你也見識了，『蘭心慧質』八劍女氣質不俗，金童玉女身手超凡，皆難應對。你要把正主惹上了，我可會先逃跑，不再跟著你了！」 𨪜𨪜𨪜俞清漣瞪她一眼，惱道：「跟了我兩個月，怎麼還如此妄自菲薄，只會滅自己威風？」 𨪜𨪜𨪜依柳暗自嘟噥，聲音卻不小：「買我侍候你的時候，只說是隨行料理起居，可沒說要幫你敲鑼打鼓。我不懂打架的事，要我助威，還不是自找死路麼？」 𨪜𨪜𨪜「沒出息！」俞清漣譏道：「世間正因為有你們些自甘為弱質的女流，欺負女子的臭男人才會如此氾濫。你們自甘無才是德、目光短淺，只好生生世世為奴為婢！」 𨪜𨪜𨪜依柳也不客氣地道：「就算跟你學會了打架，還不一樣為奴為婢？而且一旦學了幾招，你打架的時候，我還得出手相陪，不是嫌命太長了麼？」 𨪜𨪜𨪜俞清漣歎道：「怎麼凝慧門、巾幗山莊裡的丫環書僮，個個都在江湖上有頭有臉，我卻隨身帶著這麼個廢物？他日得見『傳心劍』與『仙姿五劍』，一定要向她們討教討教，你這種廢物如何才能調教成才！」 𨪜𨪜𨪜依柳低低地道：「人家心目中視人人如手足，自然人人皆俊傑；你心目中視人人如廢物，俊傑也會被你當作廢物！」 𨪜𨪜𨪜俞清漣瞪眼道：「越來越大膽！」 𨪜𨪜𨪜依柳低頭輕輕一撫馬背，歎道：「馬兒馬兒，來生投胎切莫為人；非要做人，也別投胎女兒身；實在不得已成了女子，切不可入江湖；萬般無奈之下投胎為人，身為女子、墮落江湖，也切切記住，不可成為江湖中人的奴婢，不然小命怎以丟的都不知道。唉，可憐！」 𨪜𨪜𨪜俞清漣聽了，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哼了一聲再不理她，自顧在馬背上四顧。過了一會兒，忽地按轡不動，待依柳的馬與自己的並騎，才低低地道：「弱女子小心，我們主僕被匪人當成肥羊盯上了。我這個主人真倒霉，花銀子買了你來，還要負責保你周全。真是好生羨慕『仙姿五劍』。」 𨪜𨪜𨪜依柳嘻嘻笑道：「又有架打，姑娘你可就不寂寞了。喏，雙鉤還你，我這條小命兒也仰仗你保全啦，女中豪傑？」 𨪜𨪜𨪜俞清漣聽她讚美，心裡飄飄然地大為受用。 𨪜𨪜𨪜果然，策馬又走了小半里路，迎面便闖來一隊人馬，約十七、八個人。 𨪜𨪜𨪜為首的一個，左臂齊肩處袖筒空空，細眼鷹鼻，年約三十五、六歲，見了迎面而來的兩個年輕女子，一臉淫奸地向她們揮揮手。 𨪜𨪜𨪜依柳見了這獨臂人，秀眉一揚，沉默無語。 𨪜𨪜𨪜俞清漣則倒豎了柳眉，一聲嬌叱：「來者何人，敢攔姑奶奶的路？」 𨪜𨪜𨪜「好說了，小的姓項。」獨臂人賊忒嘻嘻地笑道：「單名一個弓字！」 𨪜𨪜𨪜「江湖上有這號人物麼？」俞清漣沉吟片刻，卻不得要領，口中猶喃喃自語：「奇怪，項弓？項弓是何人，怎麼沒聽過這名號？項弓，項弓！」 𨪜𨪜𨪜依柳莞然一笑，依舊低頭不語。 𨪜𨪜𨪜「嗯！項弓自然就是我啦！你都叫了出來，怎會不知道？」獨臂人仰天大笑。 𨪜𨪜𨪜俞清漣本來一頭霧水，口中還在反覆念著他的名姓。見獨臂人笑得下流，忽想起項弓二字乃是「相公」的諧音，自己反覆念這幾遍，已被對方討了便宜。心中狂怒之下，策馬上去，雙鉤迎面便打，滿以為對方不被她掃中，也會嚇得從馬上摔下去，哪知卻撲了個空。 𨪜𨪜𨪜定睛一看，獨臂男子已輕輕閃開，依然一臉下流，卻毫髮無傷。俞清漣心中微微一驚，情知撞上了勁敵，深吸一口丹田之氣，揮鉤再掃。豈知對方左臂空空的衣袖，不過輕描淡寫地一掃，便將她手中兵刃格開，而且力道不小，震得她虎口發麻。 𨪜𨪜𨪜獨臂男子嘴一嘟，奸笑道：「項弓最愛美人兒，怎麼捨得欺負你？你罵項弓、打項弓，心裡自然又親又愛。唉，項弓心裡可美死啦！」 𨪜𨪜𨪜俞清漣怒喝一聲，飛躍出馬背，雙鉤齊出，用了十成功力掃去。獨臂男子見她聲勢不小，倒不敢怠慢，一邊笑，一邊也躍下馬，避開她的一擊，連歎數聲：「打得那麼用力，愛項弓必定是死去活來了。哈哈哈！」順勢在她頭上一扯，拔下一根髮簪來。 𨪜𨪜𨪜俞清漣氣力用盡，氣結之下幾乎暈厥。踉蹌幾步，收勢不住便要摔倒。 𨪜𨪜𨪜獨臂男子嘻笑道：「項弓心痛了，不要倒！不然只好抱你進洞房啦！」 𨪜𨪜𨪜依柳那邊，已被餘下十幾個男子圍了馬匹，不敢動彈。她戰戰兢兢地四顧一番，顫聲道：「本姑娘今天心情好，不……不開殺戒，你們還不滾？」「唰」地拔出一柄匕首來，只見那匕首刀尖鋒銳，一見可知乃是上等利器。 𨪜𨪜𨪜依柳朝那十幾個男子一比劃，扯著嗓子嚷道：「別等到姑奶奶大開殺戒了才後悔，你們可就真的……真的追悔莫及啦！」 𨪜𨪜𨪜獨臂男子一邊閃躲俞清漣，待她力竭後再討便宜，一邊朗聲笑道：「啊喲，大美人兒夠潑辣，小美人兒也夠刁鑽，項弓喜歡！唉，項弓的艷福真是不淺！」 𨪜𨪜𨪜俞清漣香汗淋漓、體力虛耗過度，幾近暈厥邊緣。 𨪜𨪜𨪜馬匹受驚，依柳驚呼一聲摔下馬來，秀容失色，手一伸，無巧不巧正撞上一個男子小腿。大驚之下纖腕縮回，見了刃頭鮮血，依柳更是呼天搶地、抱頭鼠竄。頭也不敢抬便掩面狂奔，「乓」地一聲，與另一個男子撞個正著，依柳氣力倒是不小，雖被撞倒，對方居然也跌坐地上。她這一摔，反手一撐，想撐坐起來，忽聽一聲慘呼，卻是她手中的匕首不小心插到了一人的腳背之上。 𨪜𨪜𨪜抬起手來，依柳就地一滾，運氣不好，「咕咚」滾到一人腳邊，順勢纖足一踢，將那人絆了個跟頭，仰天摔倒。說來甚巧，她另一隻腳不經意一掃，一塊石頭被腳尖一帶，滾了出去，正好擱在那人後腦觸地之處，那人後腦被重重一磕，立即暈了過去。 𨪜𨪜𨪜俞清漣精疲力盡，未及轉臉去瞧。獨臂男子微微一瞥，卻是滿臉詫色。再把目光轉回來時，見俞清漣已搖搖欲墜，心中大喜，左袖連揮，捲去她手中雙鉤，便要上去摟她。 𨪜𨪜𨪜「小姐！」依柳大急，不顧自己安危，便將手中匕首迎面向他擲去，他微微側頭閃過，正欲出言取笑，討幾句便宜，忽地瞥見匕首上鐫著八滴水珠，心念一動，轉頭向依柳道：「你們是什麼人，怎會有『八仙匕首』？」 𨪜𨪜𨪜依柳輕叱一聲，正欲撲上去與獨臂男子拚鬥。忽見他連退數步，面色發青、汗珠涔涔，便不再理他，奔上前去攙扶俞清漣，主僕二人一同跌坐在地上。 𨪜𨪜𨪜俞清漣忽地面色一喜，低低地道：「有幫手了！」心裡一寬，倚在依柳懷中不住喘息。 𨪜𨪜𨪜依柳抬頭看去，果然見一男一女執劍而出，正是剛才她們主僕二人所談論的諸葛兄妹。不過十幾招間，便見十幾個男子不是腰帶被斬，便是頭髮被削下一叢、長袖被削去一幅，不覺心中大喜，情知獨臂男子不是這對兄妹的對手。 𨪜𨪜𨪜轉臉過去，見那獨臂男子正慢慢後退，滿臉驚懼之色，似乎遇到了什麼勁敵。好奇之下，順著他的眼光看去，只見一個青年男子正慢慢向他走過來。那青年男子約二十幾歲，粗衣布履，方面大耳、劍眉朗目，雖不言不語、行動緩慢，卻自有一份迫人英氣；面目雖算不上什麼英俊，舉手投足間的氣宇軒昂，卻是凜然生威。依柳不過看了他一眼，便低下頭去，唇邊漾出微笑，十分欣賞。 𨪜𨪜𨪜獨臂男子忽地一定，動也不敢再動，卻是那個青年浩然而立，不再前行，將他懾在當場，不敢多言多行。 𨪜𨪜𨪜諸葛兄妹那邊，已經盡數在打發的十幾人身上留了記號，讓他們自行逃生便罷，相對一笑，再不追趕。 𨪜𨪜𨪜那青年冷冷道：「還記得我麼？」 𨪜𨪜𨪜「驚風破雲--梅淡如？」 𨪜𨪜𨪜諸葛審異朗聲道：「先被董公子和聶姐姐削了指頭，然後自作孽又斷了左臂，於小野，這次你又想留什麼？梅公子，我們是留下他的頭好還是腳好呢？」 𨪜𨪜𨪜梅淡如淡淡地道：「於小野，你自己選罷！」 𨪜𨪜𨪜諸葛審同又道：「俞四當家若非與人決鬥耗了精力，又怎會將爾等鼠輩瞧在眼裡？」 𨪜𨪜𨪜俞清漣聽他為自己圓面子，不禁嫣然微笑。 𨪜𨪜𨪜於小野面如死灰，忽道：「俞四當家，嗯，英傑幫的四當家！英傑幫與凝慧門、少林寺皆無交情，三位何以聯手？」 𨪜𨪜𨪜梅淡如道：「梅某不為討好英傑幫，更不為她們是女子須男兒保護，只衝著這趁人之危、以眾凌寡、無恥下流，便要治你一治！你自己動手，還是我來動手？」 𨪜𨪜𨪜俞清漣聽他不以自己是敗軍為嘲，更不因她們是女子而輕視，不禁暗暗點頭。 𨪜𨪜𨪜依柳側目而視，但見他巍立如山、浩然正氣，也唇角蘊笑，暗自欣賞。 𨪜𨪜𨪜於小野知道又走了麥城，卻也知道少林寺、凝慧門、巾幗山莊等，皆不輕易殺生，生念一起，腳尖踢起一把長刀，右手握炳，咬牙閉目，揮手在小腿上一斫，立刻見鮮血直流，痛得自己面色蒼白，直冒冷汗。眼見三人再無阻攔之意，便一瘸一拐躍上馬背，灰溜溜地就此逃去。 俞清漣心無顧慮，兼之剛才一番惡鬥，早已急怒攻心、疲憊不堪，頭一歪，暈在了依柳懷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