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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月明天涯

作者:夕渡



    月明時夢飛塞外,花落處人在天涯。

    曹顓初次見到她,還是在血雨紛飛的戰場。那是庚辰年早春,也就是壁城被圍的第九天。半月間,北地梵燕鐵騎奇襲谷鴻關後連克暹魏十數城,鋒芒直指京師重地。

    夜色漸沉,城下黑壓壓似螻蟻的燕兵,聞鳴金聲起便如潮水般退卻。曹顓交代部下,抓緊休息,而他身心疲憊之餘依然滿是悲憤。壁城此時不僅是座孤城,更將淪為死城。

    只因眾人心目中的戰神,大將林垌昨夜奇襲不成竟反中敵計,最後死戰力竭而亡。據說是燕皇震怒於小小壁城久攻難下,暗遣西陲名將「狐禪」尉信星夜前來助陣。尉信巧施連環計,終將林垌這心腹大患除去。

    翌晨,尉信讓燕兵將林垌的屍體隆重地送至城外,全城軍民頓時沉浸悲痛之中。林垌的死,彷彿一日之間湮滅了全城心氣,奮戰意志逐漸被瓦解。作為林垌的侄子,年及弱冠的曹顓在將兵義氣皆消沉中,毅然負起了守城的重任。

    曹顓方擊退了燕騎新一輪凶悍攻城,但他真能給這城池帶來希望麼?曹顓想到此頹然坐倒在跺牆下,黑暗中的城樓孤寂而冷漠,莫名的無力感深深瀰漫於他的心間。

    忽然,曹顓聽得悶聲輕響,方待前去巡查一番,便見數道黑影迅速朝他圍殺上來。他見此心中狂震:「居然讓那幫燕蠻摸上來了,而且敵寇主旨明確,他曹顓是被出賣了!」

    但見城樓上人聲嘈雜紛亂無比,而城下又聞征鼓咚咚,無數火把燃亮了半邊天穹。狂衝來救援的兵士都被阻在陣外,曹顓想殺出重圍,但這幫人都是燕兵中的高手,人人悍不畏死。淒厲聲起,手中戰刀赫然穿透左近燕兵的胸腹,他使勁一攪,濺得滿面血水。

    狂喘間,他眼角閃過電般交錯的刀鋒厲芒,不由暗歎道:「文繡,顓哥哥無法完成那承諾了,請你原諒我啊!」他揉身前衝欲與敵俱亡,忽覺暗夜中碧光連閃兵鋒交鳴,那群凶悍敵寇竟被逼得連退數步。

    一位身姿綽約的青衣女子飄然立於身前,手持一柄尺長碧刀直指敵寇。其間散發的凌厲殺氣,竟讓他們不敢發難。曹顓算是死裡逃生,心生感激,輕咳數聲問道:「多謝姑娘相救,請問你是?」

    「陰汐管易筱,形勢危急,將軍任重,請去收拾戰局吧!」

    曹顓暗震道:「陰汐?原來是妖宗的人!」此時,征鼓催魂,箭雨密如織,而燕兵的雲梯也已搭上城牆,他不及多言,忙抱拳道:「多勞姑娘了!」說罷匆匆提刀離去。

    風勢驟然猛烈,捲得旗幟狂揚,隨著怒叱紛起,殺聲讓曹顓胸中熱血翻湧。青衣女子始終未曾轉身,但「管易筱」之名與那窈窕背影,從此都深深鐫刻在曹顓心間。但他此時怎知,它將是個令他魂牽夢繞,又恨之入骨的名字呢!

    「噹……」

    鐘聲狂響直似雷霆霹靂,將「傀儡王」曹顓猛然驚醒。他方纔如失陷輪迴般,心中夢魘竟瞬間變得那麼真實。錚錚殺伐之氣瀰漫空際,浩蕩鐘聲與隆隆鼓點交鳴,似兩軍對壘殺得難分難解。

    曹顓稍聞便知,那是通曉音律的高手以樂聲鬥法。只是何時出來兩個高手呢?且助他的奇異鐘聲竟是自破廟中傳出。但令曹顓更心驚的是,那青衣女子赫然近在咫尺。他失神的剎那,定有異變發生。

    那青衣女子見此唇間幽曲驟止,眼中則閃過詫異神色。剎那間,但聞她輕叱聲起,月鉤形碧芒自她袖中飛出,如懸崖墜石般朝「傀儡王」直劈而下。風聲厲嘯,澄碧刀影如長虹,「傀儡王」曹顓見那狂放碧色刀勁,真是百感交集,眼中隱現茫然。

    他倉促面對凌厲殺勢,卻依然能從容應對,飆現傀儡王者氣魄。只見曹顓長吸口氣,幽蒙銀氣如長蛇般纏繞雙臂間,銀手奮張錯指相迎。「砰……」指鋒交接,風雲陡然變色,「傀儡王」被擊得翻飛丈餘。他落地後鬚髮散亂,口齒滿是鮮血。但他倉促出手硬接,能不死已是難得。

    曹顓緩緩抬起頭來,眼中神色十分奇異,似失落又似欣慰。他狠盯著青衣女子眼瞳,邊笑邊咳血道:「你不是……她,呵,你是誰!」

    青衣女子倏然止步,口中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曹大叔,你為什麼才發現呢?唉……,若是早點欞兒就不用偌大氣力陪你耍玩哩,若晚些欞兒也已割下你的頭來!」她說罷一聲歎息,解下面紗露出那清麗面容,正是妖後管易筱的愛徒楚欞兒。

    聽楚欞兒從容道來,連凶悍若曹顓,也不禁心生寒意。只聽他怒嘯破空,四個「銀傀儡」便如鬼魅般從泥土中浮起,楚欞兒見此也不禁花容變色。隨著曹顓凌空揮指,妖異傀儡化身銀電,朝楚欞兒圍殺而至。

    忽然,宗唯飛落曹顓身前。他朝酣戰處望了眼,遂關切問道:「曹大哥,你怎麼樣,傷勢還好麼?」曹顓醒後不見宗唯,還以為出了什麼意外。此時見他安然無恙,頓時大喜。

    妖野人舉著一口破舊青銅大鐘,緊隨而至。宗唯問候曹顓之餘,手中卻絲毫不敢怠慢。只見他皺著眉頭聽那鼓樂,時不時手持石杵,朝著銅鐘狂敲漫撞。悠揚鐘聲震得扶鐘野人獸毛狂顫,苦不堪言。

    但他那看似不經意的敲打,竟能屢次擊在鼓律間隙,不僅與響遏行雲鼓點鬥得旗鼓相當,還大有擾亂鼓聲之勢。連曹顓也看得嘖嘖稱奇,暗想道:「宗兄弟竟還有這等絕活。」

    原來,「傀儡王」曹顓自看那青衣女子入神,宗唯也似沉浸於幽幽曲聲。等他心震回神,才發覺和著那女子曲調傳來的鼓聲,隱有攝人心魄的力量。此時,曹顓已然心神受制,如木偶般朝那青衣女子緩緩走去,眼看就要落入敵手。

    宗唯此時全力抵禦迷魂鼓聲,也無力阻止。正當他心急如焚時,猛然想到以音制音之法。宗唯忙衝回破廟敲那銅鐘,用銅闕中所學音律與擊鼓者鬥法。從而在曹顓危急之時,黃鐘大呂驚醒夢中人。

    擊鼓者終御不住宗唯狂放肆虐,妖異鼓聲如風雨乍收,悠然止歇。宗唯忙將前因後果說於曹顓聽,猛聽丘頂傳來一聲怒喝:「到底是誰,壞道爺好事!」

    只見自黑暗中衝出頭白毛天狼,狼背安放著那巨大的夔紋皮鼓。虛影連閃,鼓上倏然飄落矮小的九陵道人。那白毛天狼眥著利牙,雙目如血,朝著天空悲嘶不已。

    九陵伏下來輕撫狼毛道:「小白,別傷心,九哥待會就將那廝心肝剜出來祭奠大白!」說罷眼神如電直射曹顓,冷笑道:「曹賊,你殺我愛騎,我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三寸丁,不就是殺了你長毛畜生!凶什麼凶,以為凶點就能讓曹某高看你麼!」曹顓淡然面對這舊識,口中也毫不示弱,但胸中則是心涼如冰。只因若他未曾受傷,旁以宗唯與四傀儡相助,自可同敵決一雌雄,此時則是勝算渺茫到極點。

    九陵道人平生最恨旁人道及他身高,何況還是曾奪走他心愛人的曹顓,心中頓時怒極。只見他袍袖翻飛,指尖青氣飛繞,猛然旋身抓來。鬼影重重間,曹顓眼前瞬間浮現千萬道爪痕,陰森寒意撲面而來。他飛退避過,眉間緊鎖道:「陰神爪!三寸丁竟練成如此陰毒功夫。」說著眼神數變,口中厲嘯又起。

    「叮噹」宗唯用抓起那銅鐘,飛身旋舞代曹顓擋了那凌厲的陰神爪。他轉身卻見銅鐘硬生生給抓出五個指洞,不由吸了口冷氣。忽見銀傀儡聞聲分出兩個敵住九陵,而曹顓則猛然對宗唯道:「兄弟!退!」說著也不顧宗唯兩眼迷茫,拉起他便朝破廟飛奔,野人正觀戰殺鬥,看得手舞足蹈,見狀只得嗚吼趕上。

    曹顓闖進主殿,朝四周凝神觀望。只見他和著血狂喝數口烈酒,然後將酒袋朝外一扔,鄭重道:「宗兄弟,替我擋住廟門,我喚你之前,千萬別讓那些人闖進來!」此時,門外陡起狼嚎,那天狼竟也追躡此。

    宗唯此時酒氣也尚未散盡,聞言瞪眼道:「好!曹大哥你盡且放心。阿野,我們宰狼去!」說罷攜妖野人旋沖而出。

    「傀儡王」曹顓凝神調息一番後,自懷中摸出只長方的銀匣子,匣中赫然擺放著數百支纖細晶瑩的銀簽。他環走飛旋主殿四角,手中的銀簽如飛花般輪轉射出。片刻後,四壁與椽柱間皆密佈銀痕,彷彿將滿天星斗移至佛殿。

    曹顓又移動九尊泥塑的菩薩與羅漢,一絲不苟地將他們羅列置放於殿中各點。那九尊佛像歸位之後,破落佛殿陡然巨變,隱生茫茫氤氳,天地乾坤為之一大。那銀簽間似有無形明絲互相勾連,星芒爍爍間纖塵畢現。

    曹顓駐足殿心,環顧費盡心神所佈的陣勢,嘴角微露笑意,而汗水早已濕透了他的衣襟。他猛然省起,宗唯尚在對決那凶悍的雪獄天狼,聞那廟外打鬥聲勢更烈,遂飄飛而出。而在他踏過殿門的瞬間,妖異的陣勢無聲啟動。

    隨著來自幽冥的銀光流轉即逝,那九尊佛像似霍然睜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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