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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夜魔驚變

作者:夕渡



    狂雲四卷,天無河。

    宗唯斜身的剎那,銀色旋影疾飛而過,直若離弦的炫目利箭。怒掌迤儷劈出,「傀儡王」的青蔥玉指緊隨著如翻花般點化開來,方圓旬尺泛起銀星萬點。銀紋瞬間縱橫交錯,只見野人應勢厲吼著翻跌而出,曹顓則如影隨形般緊追不捨。

    原來,那野人在宗唯轉身後,哀求神色便乍變猙獰,利爪無聲無息地揮出。曹顓正從容觀戰,見此不由暗責他大意,但已來不及提醒宗唯。只見他瞬間懸空浮動丈餘,掌指齊出解了才宗唯劫厄。

    等宗唯回過神來,頓時出了身冷汗,不由暗惱野人恩將仇報。他倏然望去,卻見「傀儡王」曹顓猶如魔神般浮在空中,散發著濃烈的戾氣。他單手抓著雄壯野人的喉頸,將它高高托起。野人被掐得毛髮聳立,碧眼流露驚駭神色。但它依然倔強地張牙舞爪、掙扎咆哮。

    「宗兄弟,早說了妖化野人狡詐殘忍,你還如此大意。哼!這孽畜如此不知好歹,就讓我了捏死了它……」

    宗唯聽言心頭又軟了下來,脫口道:「曹大哥,你……你還是饒他小命吧!」他始終覺得野人與其有點淵源,彷彿十分相似。

    「傀儡王」轉頭望去,宗唯正尷尬地撓著頭皮。他不禁暗歎道:宗兄弟哪來如此多慈悲心腸,以後不免因此而壞事啊!曹顓想著揮手將野人甩在馬屍上,那野人伏地怒瞪「傀儡王」,卻也不敢妄動。它只能咧著闊嘴露出獠牙,嘶吼一番。

    宗唯心知它是虛張聲勢,玩心頓起。他也不計較野人偷襲之事,嬉笑著躍前去,小心翼翼地輕彈野人額頭黃毛。野人卻沒這般好相與,電般張嘴咬住宗唯的金石玉手。曹顓看得一驚,卻見宗唯渾若無其事一般,不由笑著搖頭不已,自顧去查看野人掠來之人。

    那人大約三四十歲,長的甚為雄健,古銅色臉膛濃眉大眼,非是一般人物。只是他此時臉色蒼白,嘴角尚有血跡,顯得十分頹廢。曹顓伸手便知這人是被狠毒掌力所傷,看來方才錯怪那畜生了。且看他滿身傷痕,定然是經過激烈異常的戰鬥。此時那人生機已斷絕,即使強救也活不了多久,曹顓更不願將功力耗費於垂死之人。

    時辰不多,曹顓正待催促宗唯離去。忽然,那人胸口隱露的舊傷疤,引起了他的注意。只因那道看似尋常的傷疤,竟好似天魔城死間的印記。魔城印記看似簡單,實則都有繁複的描刻之法,揭示著它主人的真實身份。

    曹顓忙撕裂那人血衣細看,確如他所料,頓時心生疑惑。派遣死間到其他勢力竊取機密,在浮世界中十分常見。死間的身份皆隱秘異常,因為稍有差池便命如危卵。辨別死間身份的印記,在天魔城屬於極密,「傀儡王」曹顓也是無意間才知曉。他雖早已反出天魔城,卻從未向任何人透露過這個秘密。

    宗唯跟那野人也算投緣,咋咋呼呼就消除了隔閡,彷彿從沒撕殺過似的。他此時揪著野人,跳到曹顓近前,見此情狀便疑惑地問道:「曹大哥,你想做什麼?大宗我來幫你!」

    曹顓看在眼裡也是欣喜,因為妖獸雖然狡詐難馴,但如認同你就終生不虞,不像人那樣朝三暮四、反覆無常。「免了!哦,宗兄弟,我要就地運功,你且護住門戶!」

    他肅容說罷,然後將那人扶正。手指頂真拇指交錯,銀光在指尖隱現,星芒自手中流淌飛舞。他凝神運起「傀儡真力」,十指頓時變作暗銀色,起落有致地擊打那漢子週身大穴。宗唯應了一聲,隨即招呼野人守在門前,人獸同蹲坐兩方,擠眉弄眼逗得不亦樂乎。

    銀色氤氳散盡,曹顓額頭微見汗水,調息完依然是疲色畢露。那大漢已甦醒過來,他四顧一番,眼中隱現淡淡的落寞。大漢目光陡然落到曹顓臉上,竟瞬間變亮,猛驚聲道:「你是曹王!?」

    只聽大漢喃喃道:「是曹王,是曹王就有救了!」說著他掙扎著想爬起,口中連連道:「天幸,竟能在此遇上曹王!哦,多謝曹王搭救之恩!」

    曹顓倏然將他按住,淡淡道:「以你現在的身體還是躺著好,我如今早不是什麼曹王了!你就不用那麼稱呼了!聽你的口氣,你好似魔城中人,難道你不知如今魔城皆稱我為曹賊麼!」話說到此,「傀儡王」曹顓鷹鷲般的眼神變得異常陰冷,直刺那人心中,「你!到底是……誰!」

    那大漢聽得猛然一震,沉默許久方才狠下心腸。他雙目直視曹顓道:「在下自小便是個孤兒,為魔城收留才不致餓死街頭。從此我便成為『夜魔閣』的死間,番號夜魔七。十年前,在下暗中回城述職,曾見過曹王,哦……那時曹先生的英姿,一直銘記心間!」

    曹顓輕一揮手,道:「閒話休提,我也只能替你吊住盞茶功夫,你有什麼話還是趕緊說吧!」

    夜魔七聞言心神微顫,眼中掠過淺淡憂傷。可他還是很快就鎮定下來,開始將事件始末說於曹顓聽。曹顓不由暗讚道:「夜魔閣」出來的死間,果然是看淡生死的硬漢子。他很快便沉浸於整個事件之中,而且愈聽愈心驚。

    原來,夜魔七暗中刺入冥宗內部。近些年他因戰績卓著深受賞識,漸升為「幽明騎」麾下三副首。前段日子,教中氛圍詭異,而「幽明騎」恰在此時奉秘令秘潛入西秦,他便隱覺事情不對,但所欲為何也只有「幽明騎首」知道。這些日子,他費盡心機,終於在騎首醉酒時探聽到其中些許機密。他們竟是來西秦輔助妖宗,在魔城部眾歸途中秘密伏擊三神。但未等他將消息送出,夜魔七的死間身份便已暴露,他只得負傷亡命。

    夜魔七說到此忽見那野人正露著獠牙緊盯著他不放,不禁心生寒意。宗唯見狀趕緊一拍野人黃毛額,它才將貪婪目光移開那「獵物」,伏在地上理起毛髮來。可見它也知曉,到手的獵物是被強佔了。

    原來夜魔七屢次突破敵騎圍殺,但敵人的手段愈見狠辣,而他也已是強弩末勢。昨日他尚搶得一匹快馬來殺出條血路,卻毒力發作翻落林中,被這野人發現。那馬兒見了野人恐慌得掙扎嘶叫,馬蹄紛踏,擾得野人興起居然騰身扭住馬脖子,咬斷馬喉吸了馬血,那景況甚為恐怖。但夜魔七自身難保有心無力,看得驚心動魄,更暈暈乎乎中失去知覺。

    夜魔七本以為性命難保,想不到那野人卻也不傷害於他,只把他與馬屍捋回此地。這才遇到了曹顓一行。他說到後來,已近油燈枯竭的地步。只見他猛然緊盯著曹顓喘息道:「曹王,你會去救援的,是不是?在下不懂曹王當年為何要反出魔城,但我知道,曹王始終是…重情…重意的……漢子!」那逐漸黯淡眼神中隱含著期盼。

    曹顓始終一言不發,彷彿無動於衷,但其實卻有難言的悲憤。他十分清楚,這事絕不是伏擊那麼簡單。妖冥二宗蟄伏多年後,終於擯棄前嫌合壁出擊,這對貴為暹魏王闋宗室的天魔城意味著什麼實是不言而喻。他雖已與天魔城勢同水火,但身為魔城一脈,真的很難袖手旁觀。

    夜魔七帶著幾分不甘與人世的留戀瞌然而逝,方纔還溫熱的屍體也漸漸變冷。曹顓徐徐合上夜魔七的眼睛,抱著他走出古廟主殿。一眼望去,平林漠漠煙如織,寒山傷心碧……

    幽林中寂靜無比,唯聞低沉蟲鳴,「傀儡王」曹顓站在壘起的孤墳前,低吟道:「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儘是他鄉之客。生死有天命,夜魔七,你想辦到的曹某一定幫你辦到,就是你難以做到的……曹某也會做到!」

    忽見他身後銀影連閃,隱在暗中警戒的銀傀儡,赫然跪伏在曹顓跟前。「傀儡王」凝神傾聽片刻後,揮手將它叱退。他悠然轉過身來,宗唯猶自悲傷地蹲夜魔七的墳墓前,就輕按住他肩道:「宗兄弟,你在傷心些什麼?」

    「大宗……大宗也不知道怎麼的,心裡很不好受。曹大哥,我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江花何處最斷腸,半落江流半在空。所以最好就是學會遺忘,等到無事可令你傷心動容之時,就是大徹大悟的妙境了。在這之前麼,就要依靠酒這好東西了,哈哈!」曹顓說到此間,若有深意地看了宗唯一眼,大聲道:「不說了,不說了,再說便酸出鳥來!方纔那件事你也聽了,該怎麼辦!」

    宗唯從曹顓的高論中清醒過來,沉吟後道:「說起來也是你那月侄女網開一面,如今她有難,你這做叔叔的自然得幫了,至於我嘛……」

    曹顓大眼一瞪道:「你怎得?」

    「嘿嘿,自然是曹大哥您的馬前卒嘍!」

    「傀儡王」曹顓使勁一捶宗唯的胸口,哈哈大笑道:「不愧是我宗兄弟,好!真豪傑也……」他的讚賞頓時讓宗唯羞窘不已,忽聽曹顓面目轉冷道:「不過在這之前,我們還有些雜碎要解決!」

    宗唯奇道:「啊,什麼雜碎?」

    曹顓負手不語,從容北顧。忽然,大地微震,一陣雷鳴般的馬蹄聲傳來,由遠及近,隱含殺伐之氣。宗唯驀然回首,但見微霞滿天,殘陽如血,林外煙塵逆風高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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