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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章 舞樂神道

作者:夕渡



    素羽舒然翻飛而下凝神望去,那真可謂是翩若驚鴻似的一瞥,宗唯以後的任何舞樂都未能如此令素羽驚羨。

    只見宗唯騰空旋舞空靈池上,舞姿既柔又健,和著那清麗悠揚、空幻渺遠的曲風婆娑輕舞,然後急徐迴旋,飄然縱送之間猶如游龍驚躍。

    而那滿池水弦都彷彿成了他的飄揚衣袂,上下飛舞的水袖如拂雲雨,優美舞姿變化無窮,低回處如清蓮破浪,急舞時如亂雪凌風。但見他雙眸自然流出神采,那舞動中應手而起的修長水襟像是要凌空而起、乘風而去一般。

    那隨心樂舞時而給人溫雅清馨,時而使人心熱情揚,素羽直看得心潮澎湃。當時她只是靈光一閃且帶著戲謔味道將宗唯帶入這舞樂之門,如今看來這無心之舉竟成絕世妙招,實乃天意弄人。

    連她也想不到初出茅廬的宗唯竟能舞出如此境界,那簡直是神韻與意念的完美結合,連素羽這樂理大家也不禁歎服,宗唯這活蹦亂跳的猴子實在是此中的天縱之才。只是素羽心中隱隱有些不安,至於為何如此卻不得而知。

    忽然,空靈池上樂聲一變,曲風轉得規模宏大,氣象沉雄,散發著不羈而雄渾的氣魄,如滾滾怒濤一般不可遏抑。

    只見宗唯凌空翻飛的舞姿已變得剛勁矯健,那空靈之池也發出鸞鳳般的長鳴,那銀亮鏡水隨身流轉,光耀四際猶如后羿彎射九日落。迴旋動作則如同群仙乘龍飛翔,那流暢奔放的騰踏舞動似雷電交加,而穩健沉毅的姿態又像江海凝聚著清光,真是靜如處女,動如脫兔。

    舞到神妙處彷彿天地都為之旋轉不定,實在是氣勢磅礡,動人心魄。

    素羽見此猛然一驚道:「啊!神道之舞,他怎麼可能越級悟出這九階樂舞,這……」素羽一時之間胸中紛亂如絮,思緒急旋回千年之前。

    那一年,她還沒有成為「樂神蘇詆」,而只是素帝身旁的無名樂師。從她記憶起,神道之舞便只是存在於傳說中的舞蹈,但帝東妃萱卻舉數十年之功終於將它悟透,並在那年大祭中獻舞於諸神。

    那次諸神之祭的觀瞻者人數逾千萬,神道之舞也確如九天驚雷般令風雲變色觀者動容,但東妃萱舞到半截便噶然而止,因為即使以東妃的神功絕世也承受不住神舞中蘊涵的天地磅礡之氣。東妃為此傷病纏身,數年後瞌然而逝,神道之舞也成絕唱。

    素羽也正是觀舞後感於舞中神韻,才立志成為浮世第一樂師,最後終得夢想成真。往事歷歷在目,素羽想到此地兩行清淚舒然流下,只見她猛搖頭道:「不,我絕不能讓大宗步東妃的後塵,我要救大宗!」

    素羽緊盯著宗唯的眼神中透著堅毅,嘴中輕吐道:「唯一辦法便只有封神了!」

    她說到此地雙手悠然翻轉輕劃,指尖過處倏然燃起道道焰痕,那白色焰痕最終組成繁複圖紋懸浮在空中,散發著一種神秘的氣息。而素羽的小手此時按捺糾結歸一,手心之處泛出陣陣光衣。猛聽她輕叱一聲,滿頭烏髮飄飛成半月狀浮揚身後,發間竟隱現與火痕一般圖紋。

    唇齒律動吐出的咒語急似錚錚金鳴,氣氛愈加凝重,只見她身下白羽幡猛然疾旋而起,瞬間一道炫光充盈整個塔窟……

    卻說宗唯心神沉浸於舞樂之中,只覺幻影重重中漫是飛天狂舞,他依勢而動便覺妙趣無窮。正當他微一騰踏間感到妙入毫端之時,空靈池中鏡水分湧,倏然攏出一張美幻絕倫的臉來,宗唯細看之下竟與來時所見的舞者帝妃一般無二。

    只見她那雙眸幽幽望來,晶亮的眼中竟隱現舞動的身影,宗唯頓時被引入其中。透過一雙雙層進的瞳孔,他深深地陶醉於那展現天地大美的絕世舞蹈中,猶如飛向明焰的飛蛾,燃燒的血液使他舞動著沖臨九霄。

    正當宗唯的心弦即將崩斷時,一道震天霹靂將他轟下雲端,世界陡然變得清淨無比。而宗唯則突然發現自己孤零零的站在空靈池上,連素羽也不見蹤影。

    宗唯忽然有些害怕,擔心此前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個夢幻,他經歷的虛妄世界實在太多,稍有不慎便若點破一個水泡般幻滅消逝,那種感覺猶如人被輕輕撕裂了一般難受。

    塔窟中寂靜得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飄撒的塵埃亦彷彿停止了一般。宗唯的心漸漸走向絕望,他輕輕的抱膝而坐,將頭埋在腿間,沉沉的想:「難道真的又是一個夢麼。」

    「大宗……」那聲音宛如清泉一般甘甜,宗唯聽來好似空靈天籟,世上再無如此動人感覺。

    他驀然抬頭,花般的笑容依然那麼熟悉,剎那間,心頭的喜悅簡直無法形容。宗唯瞬間狂撲而起,「素羽……」那哽咽的聲音竟有些顫抖。

    他的手倏然穿過素羽的身體,一切皆顯得那麼怪異。素羽的虛妄之體常人難見,也難以觸及,這一點連宗唯也如此。

    素羽驀得一驚,飄然飛退數尺,嬌叱道:「壞大宗,你做什麼啊?」

    宗唯轉頭擦擦眼睛,趕忙道:「我?沒什麼,沒什麼,哈哈,我還以為是做夢呢!」

    「嘻嘻,大宗你是在做夢啊!」

    「素羽……不要嚇我好不好……」

    素羽形神疲憊,伸出纖手抹了抹眼睛,說道:「為了封你的神,素羽幾乎把靈力用光了耶。如今還要入夢來知會你一聲,素羽真是好累啊!須好好睡些時日,大宗莫要吵我哦。」說話間白羽幡已然將素羽捲入其中。

    忽然,素羽又探出頭來道:「大宗,『摩多樓籐』結果實了,它的果子可甜美著哪,好好享用哦!還有……嗯,謝謝你了,大宗。」

    「謝什麼?」宗唯宛若置身霧裡不知所云,但見那白羽幡即將隱去,心頭一震忙喊道:「哎,素羽,素羽,那你要睡到什麼時候才能醒來啊?」

    素羽輕輕打了個哈欠,慵懶地說道:「大宗莫吵啦,素羽真的……好困,我與你人紋相隨隱然一體,醒來……自會叫……你哩!」她勉強將話說完,便縮入羽中悄無聲息,那白羽幡也若蟬翼一般時隱時現。

    但見白影忽閃,宗唯頓覺眉間一涼驚醒過來。他忙四下查看,果然再無素羽蹤跡,與那夢中所言一般無二。宗唯心中湧起一陣難言惆悵,他雖是初識素羽,但這小女娃的一顰一笑都觸動他的心弦,彷彿冥冥中曾有如此滋味似的,令他久久佇立不語。

    ※※※

    宗唯一邊品嚐著那美味的「摩多樓果」,一邊忙亂地在那塔室中四處翻找。塔室中除卻巨大纏繞的「摩多樓籐」外,便是那深廣石道中浩瀚無邊的卷帙圖錄,只是它們大都雕刻在一指粗厚的銅石板上,密密麻麻地排列於石道中間,否則經歷千年風塵早已化為灰燼。

    此時,宗唯已陷入無邊狂喜中,他自寒潭中醒來,最迫切的心願便是瞭解世上的點滴,但他自夢中所得實在太支離破碎了,猶如管中窺豹難得全貌。如今成千上萬的石板卷籍呈於眼前,簡直就是久旱逢甘露一般。

    他爬行在無邊石卷中,發覺除了大部論述舞樂諸藝外,還有許多關於奇巧之技的殘篇斷章。於是,他便終日在那塔室之中席籐而坐、聞香而眠,如饑似渴地鑽在石板叢中。

    宗唯閱卷從不求融會貫通,淺嘗輒止,草草讀來一目十行,只想憑超卓思記之力將那浩瀚卷帙納於胸中。這令他樣樣都只能照本宣科,卻少了沉溺其中不能自拔的弊端,宗唯也反而能達到收放自如的境地,暗合了天地自然之道。

    但宗唯仍舊是看得如癡如醉、廢寢忘食,他於短短數月間竟遍覽室中千萬沉重的石板堆,且博聞強記了其中十之四五的典籍內容,若論通曉尚言之過早,但已使人驚愕不已。

    他將書室中諸般卷帙看了多半後,便不知為何心有旁騖,欲求一分澄靜而難得,即使步入空靈舞池也是難以入神,還終日惦記著素羽何時方能醒來。而且宗唯對外面廣闊世界的嚮往越來越迫切,他也深知天意不可強求,該是他離去的時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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