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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一章 作者：江鳥 畫完最後一張天鵝歌劇院的工程設計圖，我疲倦地倒在靠背椅中，任由一種累極欲死的感覺慢慢侵襲過全身。 真的好累啊，在電腦面前少吃少睡瘋狂工作了三個月，我的每一分精力彷彿都已被搾乾。如此不顧身體的工作，就為了每月5000塊的薪水，值得嗎？然而答案卻是，無論值不值得，工作都必須繼續，哪怕犧牲的是自己的健康。這恐怕也是所有工薪階層的無奈吧，我僵硬的嘴角浮現出一絲苦笑。 白色裝潢的辦公室裡，幾位公司同事正在電腦前默默而專注地工作。我麻木的腦細胞在徹底的放鬆中漸漸恢復了些許活力，嗯，畫完工程圖後，應該能有三天休息時間，我可以先去好好睡上一覺，把這些天欠的瞌睡補回來，然後，然後再去中正街的翠玉居大吃一頓，讓吃方便麵吃的嘔心的腸胃解解饞，然後，然後，然後再做什麼… 正漫無目的的想著，忽然一個念頭跳了出來：不知道阿月現在怎麼樣了，好多天不見，她，她還好嗎？ 阿月是我交往了三年的女朋友，在八達電腦集團做公關。這三個月我忙著做設計，一直沒時間和她聯繫，想想也真是有點愧疚啊。嗯，這幾天我就好好陪陪她，陪她逛街，看電影，玩遊戲… 想到高興處，我不禁笑出聲來，看到幾位同事紛紛投過來略帶責備的目光，我一下子清醒過來。 我訕訕的有些不好意思，但一顆心卻變得越來越熱切。想起阿月，就彷彿打了一針興奮劑，我立刻坐直身子，迫不及待地伸手拿起電話。 電話一通，我急忙就問：「阿月嗎？」 電話那頭的人似乎皺了皺眉，客氣反問：「請問你是那位？」 「我是江風啊，阿月，你現在在哪兒，今天晚上有空嗎？我想請你吃飯。」 「是你呀，設計做完了？工作狂，這麼多天沒聯繫，我都聽不出你的聲音來了。今天晚上，我和客戶本來是有一個飯局，但，嗯，好吧，我想法推了它…」 聽見阿月答應了，我很高興：「阿月，待會兒我來你們集團樓下接你。我這次要休息三天，我要陪你逛街，購物，玩……」 我辟里啪啦說了一大通，阿月嗔怪地說道：「你看看你，天天搞設計，搞得自己這麼大了還像小孩子一樣。好了好了，江瘋子，你那麼多話，等見面再說也不遲嘛，我現在還要與客戶談訂單的事，回頭見。」 「回頭見。」我嘿嘿的回應一聲，掛了電話。 ※※※ 創作組經理辦公室裡，我靜靜地坐在李華經理對面。 李華慢慢將我的設計圖審閱一遍，扶了扶金絲眼鏡，瞅著我道：「設計的總體結構還可以，但細節上有點粗糙，歌劇院的舞台結構沒有新意，大廳的音響結構不夠專業，嗯，這幾方面你還需要再下點功夫，好好改改。」 我面色鄭重，道：「好。」心裡暗罵：媽的，老子的設計圖，哪次不是被你批得千瘡百孔。狗屁不懂，每次都是瞎指揮，外行指導內行，就像我大學的導師楊一樣，非得提出缺點以顯得水平遠在我之上。 心中雖然不服，但臉上卻不露聲色，對付這種情況，我可謂經驗豐富：先是嘴上答應，承認不足，下來改幾個無關緊要的地方，再交上去，一定合格，同時也滿足了上司的虛榮心。 李華接著道：「改完設計圖後，你馬上接著畫效果圖，兩周內完成。」 我身子一顫：「兩周內畫完效果圖，你…」我本想說：「你真是一個吸血鬼，簡直不把老子當人看。」但話到嘴邊，硬生生忍住，改成「你，你的任務我馬上就做。」猶豫了一下：「李經理，做效果圖前，我想休三，嗯，休兩天假，你看行嗎？」 李華經理瞇著眼，透過鏡片看了我一下，身體前傾，語重心長道：「小江，你這個工程項目馬上就要開工投產，時間緊迫啊。你畫設計圖，已經耗費了太多時間，下面可要多多抓緊，不能再浪費一點時間了。」 我火往上衝，什麼，我兢兢業業，不顧身體工作整整三個月，在你嘴裡竟成了浪費時間。一時真想拍案而起，但我畢竟已不是初出茅廬的愣頭青，我深吸了一口氣，目光略略下垂，平緩了一下情緒，然後慢慢道：「好的，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走出經理室時，我回頭看了李華經理一眼，他正俯首翻閱一份娛樂晚報。那一瞬間，我的眼中射出了一股殺氣。我想，我要是我小時候崇拜的那些武俠小說中的絕頂高手，李經理肯定會從頸部一分為二，變成無頭屍體的。 ※※※ 中正大街，夜幕降臨，霓燈初上。 我坐在翠玉居二樓臨窗的椅子上，焦灼地看著樓下川流不息的人流。離開公司後，我於萬般無奈的情況下，終於決定放開一切，今晚好好放鬆放鬆，陪陪女友，至於工作的事情，等到明天再說吧。 本已約好阿月六點半在翠玉居共進晚餐，但現在，聽著街首鼓樓傳來的八下鐘聲，我唯有苦笑了。 手機鈴聲大作，我一把接通，乍聽聲音，大喜道：「阿月，是你啊。你到了嗎？」 阿月在電話那頭遲疑了片刻：「阿風，對不起哦，今晚我來不了啦。公司的客戶沒能推掉，這次的合約對集團很重要，真的，真的很抱歉了…」 溫柔的道歉話語，對我而言，不啻是一場狂暴的風雨飆過，瞬間將我的熱血淋了個透心涼。 我聽見我用發澀的聲音道：「沒事的，傻瓜，你的工作要緊嘛。我，我沒啥的，真的沒啥的，不過就是吃一頓飯而已嘛。你，你忙你的事去吧。」 阿月道：「我就知道你會理解我的。我的男朋友可是這個世界上最最好的，最最通情達理的人了。」 電話那頭阿月親了我一下，匆匆掛機而去。 我緩緩放下手機，目光移到放在桌旁、準備送給阿月的一束紅玫瑰上，原本那麼嬌艷，那麼美麗的花朵，在我眼中竟變得有些發紫、發暗。 原來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 我黯然起身，離開了翠玉居。 出得廳門，來到中正大街上，我抬頭看了看天邊的新月，只覺霎那間清輝照人。今晚，本該就是一個浪漫、溫馨的夜晚啊，只可惜，它已不屬於我了。 「先生，你忘了拿你的玫瑰花。」 我驀然回首，看見一名翠玉居的女服務生邁著碎步趕到，手中，正捧著我買的那束紅玫瑰。望著她那張充滿朝氣和熱情的臉，我接過紅玫瑰，又塞回她的手中，道：「這支玫瑰花送給你，你知道嗎，你比紅玫瑰還要漂亮哦。」 我笑著遠去，留下了那位滿臉通紅，又是害羞又是高興的小姑娘。 ※※※ 曾幾何時，我也是位「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的熱血青年；曾幾何時，象牙塔裡的我，自詡天之驕子，雄心萬丈，氣吞萬里如虎。 然而，就在今晚，當我混跡於繁華的中正大街的川流不息的人流之中，我徹底迷失了年輕時所有的理想。 其實，我不過只是周圍成這千上萬，為了生活而奔波的俗人中的一員。為了生存，拚命幹活，奉承上司，討好同事，在波瀾壯闊、洶湧奔騰的社會洪流中身不由己地載浮載沉。 我不能不痛苦看到並且承認一個現實：這，將會是我的一生。 但是，為什麼在我的內心深處，還有一個聲音，在厚重的現實下面，在吶喊：「我不甘心。」 是的，我不甘心。當我帶著調笑，將紅玫瑰送給那位小姑娘時，我真覺得自己快要變成一個遊戲人間的風塵浪子了。 也許，這也是為什麼這個社會上會有這麼多玩世不恭的人存在的原因。 玩世不恭，豈分正是對這現實、無情社會的一種抗爭。 亦或，也是一種屈服。 漫步人流中，我忍不住問自己。 今夜，我將何去何從？ ※※※ 作為一名電腦工作者，平時工作之餘，我和同事都喜歡上網玩玩遊戲，閒暇時彼此交流心得，討論攻關策略，算得上是不亦樂乎。 在迷失的今夜，我來到中正大街最大，也是最著名的「風月網吧」，在虛擬的世界裡尋求心靈的寄托，同時也在揮霍著難熬的時間真空。 流連網路世界，彈指光陰。 午夜時分，諾大的、可容納上千人的網吧只剩稀稀落落七八個遊戲玩家。 看見周圍只剩下這幾個十來歲的小年青，我玩遊戲投入的心情不由變得落寞起來。 原來，一直深深吸引我的「傳奇」，也會變得這麼無聊啊。 「老闆，還有什麼好遊戲，介紹一下。」我心有不甘地問。 風月網吧的吧主是個典型的、圓滑的生意人，胖胖的臉上一雙小眼發出笑瞇瞇的光：「先生，玩傳奇嗎，最近很流行的哦。」 「沒勁。」 「那，魔獸爭霸？不行。博得之門？所羅門戰記？大航海時代？……」吧主一連說了十來個遊戲，但換來的都是我的搖頭。 吧主圓圓的臉，做了個無奈的笑容。 我慢慢道：「有沒有，嗯，新穎、刺激一點的遊戲？」 吧主曖昧地笑了笑，道：「惡狼之花，日本遊戲，玩過的人都說蠻刺激，蠻帶勁的哦。」 我知道這款遊戲，這是一款著名的日本黃色遊戲。我沉吟道：「有沒有一種與眾不同的遊戲，嗯，特別的與眾不同。市面上那些所謂的流行遊戲，我都玩膩了。」 吧主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幾眼，目中流露出一絲奇異之光，喃喃道：「與眾不同，特別的與眾不同…」忽然面色一整，道：「有倒是有一款這樣的遊戲，只不過，它的確是特別的與眾不同，它有個名字，叫做』遊戲人生』。」 ※※※ 跟隨吧主穿過一條長長的甬道，來到一道暗門前。 我深吸了口氣，心中疑惑不解：「玩個遊戲也需要搞得這麼神秘嗎？這道暗門後面究竟藏著什麼？一款超新型的巨棒的遊戲？還是別的什麼……」 吧主在暗門前輸入幾個密碼後，頭頂一亮，一束紅光直射而下。 吧主沉聲道：「風月吧主張善，請求開啟遊戲人生。」 哦，我的上帝，這年頭還玩芝麻開門，我終於被他搞得好奇心大增。 暗門悄無聲息地緩緩滑開。 進入暗門後，我環顧四周，昏暗的空間有幾點綠光，映著人影搖擺不定，彷若鬼火。發現身後暗門又自動關閉，我心中苦笑：「如果這是個搶劫陷阱，我這只待宰羔羊也唯有認命了。」 正自猜疑不定，前方的大屏幕一閃，現出一行字： 歡迎來到遊戲人生！ 片刻屏幕再次刷新，現出以下幾行字： 這是一場遊戲， 但這不僅僅是一場遊戲； 這是一場人生， 但這不是一場簡單的人生； 進入這場遊戲， 你將獲得一場新的人生， 一場屬於你自己的人生， 同時，也是一場屬於你自己的遊戲。 我望著字幕，沉思著。 吧主突然站到屏幕前，道：「歡迎閣下來到遊戲人生。玩這場遊戲，你將進入一個全新的、多姿多彩的遊戲世界，但這個遊戲世界不再是虛擬的網絡世界，從客觀的角度來說，她是一個真實的世界，在這個真實的世界裡，你有機會選擇一次你想過的人生。」 我啞然失笑：「聽起來真像天方夜譚。」 吧主神色鄭重：「這不是天方夜譚。閣下現在可以懷疑我的話，但您一旦進入遊戲，您會發覺我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實的。」 一場遊戲，進行在一個真實的客觀世界裡，遊戲者可以選擇自己想過的人生。呵呵，這簡直就是網絡遊戲的真實版啊。但，這個世界上真有這種神奇的遊戲嗎，為什麼對新興遊戲一向靈通的我，竟然孤陋寡聞至聞所未聞的地步…… 我思索著，時而搖頭，時而點頭，並不時望向吧主。不知為什麼，看著吧主平靜的眼神，我竟然有些相信他的話。或許，是我心中潛藏著的某種東西讓我一廂情願地承認，甚至期待他的話是真的吧。看來我真是有點瘋了，怪不得阿月經常叫我江瘋子。我忍不住苦笑。 屏幕一閃，再次刷新： 進入遊戲人生， 你將進入一個絢麗無比奇瑰世界。 現在，請選擇你在遊戲世界嶄新的人生。 我驚異地看看吧主，他用眼神鼓勵著我，道：「說出來就可以了，就像我們剛剛進來時那樣。」 一瞬間，現實生活猶如走馬燈似的在眼前閃過。工作的艱辛，人情的淡薄，理想的破滅，人生的無奈…… 千頭萬緒，諸般感情交雜，我一時胸臆激盪，衝口而出：「如果我可以選擇，我願意當一名縱橫江湖，快意恩仇的劍客。」 年近三十的我，從小就是個武俠迷，但當我說出這種人生幻想時，我還是忍不住有些不好意思，我紅著臉，看了看吧主。 但吧主卻沒有絲毫嘲笑我的意思，他的臉色，甚至非常嚴肅。 這一刻，彷彿就是永恆。 在這永恆的一刻，注定了我的命運。 由我自己選擇的命運。 ※※※ 屏幕再閃： 信息收到，現在進行歸檔運算。 前方一排綠燈忽然來回閃爍，頻率快得就像我激盪的心情。 我若有所思，但又什麼都沒有想。 我只是再等待，靜靜地等待，等待一個奇跡。 綠燈終於停止了閃爍，屏幕刷新： 歸檔完畢。 閣下願意拋棄現實生活，進行這場激動人心、迴腸蕩氣的遊戲人生嗎？ 請謹慎做答。 我緩緩抬起頭，凝視著前方，彷彿那片虛無存在著一個看不見的人。我一字字道：「我願意。」 世界忽然天旋地轉，暈眩中，我最後聽見吧主道：「祝遊戲愉快，江風先生。」 他，居然知道我的名字。恍惚的意識來不及細想，頭上一排綠燈齊齊迸裂。碎片聲伴隨著吧主吃驚的尖叫，我慢慢進入了一個最深最深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