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庫首頁->《心中那朵幽蘭 返回目錄


第三章 識時務者為俊傑

作者:南國夜貓

    周良把徐德華叫進自己的辦公室問道:「徐總經理,都過了兩個多月了,您什麼時候拿出孫總要的明年酒店抓住回歸年觀光客源的措施和計劃?」

    「我已經交代公關部策劃了,他們給了我一份草案,我不滿意,退回讓他們重搞。」徐德華先用國語不露聲色地說道,然後用粵語,「呢幫衰佬!周生,你知啦,於今咧仔都走嘜左(能人都跑光了)。」

    周良在心裡暗罵:媽的,你小子少跟我來這套!

    周良從自己多年的業務經驗中知道,最狡猾的人總是將自己的主觀意願轉化為客觀的因素而表述出來。

    「大家都咳(是)出來搵(找)食,落點心機啦(用心點做事啊),徐生。」周良卻笑著回道。

    「我知,我知。」徐德華也笑了。

    送走了徐德華,周良站在窗台前陷入沉思,窗外菲菲淒冷的冬雨把維多利亞海灣鎖在一片迷茫中。

    正式上班都快三個多月了,公司在業務方面一直處於低彌狀態。由於目前香港前途未定,各方都在觀望大陸政府是不是真的兌現「一國兩制,港人制港、高度自治」——說到底就是回歸後香港政府組成人員和司法人員都是些什麼人。在目前的狀態下,能保持業務不致下滑太多就阿彌陀佛,周良能做的只有把過去的老客戶的聯絡好。在這方面雅鳳做得很出色,不到兩個星期就在鄭中魁副總的幫助下把已經記錄在公司合同檔案上的和只記在業務員腦海裡的客戶的聯繫方式全部都搞到手了,之後雅文在他的授意下還以總經理秘書的身份,用新總經理上任對客戶表示問候的名義和所有的客戶都建立了聯繫,還寄上有蕙華和鄭中魁親自簽名的問候卡,讓一直主管業務的鄭中魁在卡上署名可見周良用心之良苦,也是他過人的地方。

    在公司內部問題上,周良卻感到所未遇到過的鬱悶。

    那些獲得英國政府頒發的可以在英國本土定居的『精英人士』要走早就走了,前任總經理和另一個副總就是。但這些人在香港只佔少數,全香港也就五萬個這樣的名額而已。難纏的是那些可以移民出去卻又一直在觀望的人,他們甚至表現出了牴觸的行為,徐德華就是其中最突出的一個。小鳳凰還瞭解到公司有五個部門經理級的人物懷裡揣著五年有效的新加坡移民申請表,據說這申請表隨時填寫就可以隨時移民新加坡,所以被香港人叫著『新加坡門票』。這些人往往以這個徐德華為核心,大家的行動相互參考,幾乎成了小團體了,對蕙華姐發下去的指示陽奉陰違,能拖就拖。

    周良上班以後才知道這個安德生狡猾,自他出任酒店總經理起,就在酒店裡專門給公司部門經理以上的人員專設了一個小灶餐廳,酒店每年為此增加的支出就達一百二十多萬港幣,差不多夠發全公司一般職員盡兩個月的人工了。難怪那些部門經理受他影響,得到實際利益了嘛。徐德華也許在想自己想處理他應該是投鼠忌器的。

    「媽的,這個該死的安德生。徐!」周良在心裡恨恨地罵道。

    除此之外,還讓周良心煩的是公司大部分員工對他們普遍存在或疑慮,或牴觸的心態。他知道這個問題是有其歷史淵源的。

    大陸解放至今發生過三次移民香港的浪潮。

    第一是國民黨敗退時到達香港的人,第二是五九至六一年由於大陸大躍進的錯誤和連年的自然災害造成饑荒,當時中共中南局和廣東省的領導陶鑄為讓災民求得一條生路,下令開放邊界,大量的饑民湧入香港。第三是文革期間和文革剛結束那段時間通過合法或非法的途徑跑到香港。對於第三批移民,尤其是那些通過偷渡到達香港的人們,周良在街上跟老人們聊天時知道,當時深圳河上漂浮著大量的被淹死的或被民兵射殺的屍體,那景象真是慘不忍睹,時隔二十多年老人們談起依然流下傷心的淚。

    周良聽了老人們的故事也潸然淚下,他完全理解香港人普遍存在的對大陸政府的牴觸情緒。

    在人類的歷史長河中,這種悲劇還少嗎?英國當年的『圈地運動』把農民驅趕離賴以生存的土地,為強迫他們到幾乎是非人待遇的紗廠做工,英皇頒布了法律,凡在街上流浪者『殺無赦』,那時因此被送上斷頭台的無業農民一年就達七萬之多!更別提美洲令人傷心的非洲移民史了。人類自進入男性為主導的社會以來,每一次進步都處於矛盾之中,或者說其進步都以災難為代價。

    正由於大部分香港人或自己,或親戚朋友有這些歷史淵源,再加上英國人作甬,八九年六。四事件時,區區六百萬人的香港就有一百萬人上街遊行反對大陸政府!

    然而歷史是從來不譴責成功者的,今天他能跟著蕙華姐來到香港,這本身就說明了大陸是在二十年來的全球政治、經濟血雨腥風的搏殺中的成功者。

    七十年代末大陸開始改革開放,短短五年,香港就出現了兩個矛盾的流動方向,一個方向是向北,大量的工廠和加工製造業湧到珠江三角洲,以至香港本土已經沒有什麼像樣的工廠和製造業;另一個方向是『腦力外流』,就是由於對大陸共產黨政府的恐懼,大批有技術有知識的香港中上層人士移民國外,就連南美的墨西哥、東歐的匈牙利等不入流的國家都去,九十年代初的東歐動盪和九四年席捲墨西哥的經濟危機,想必讓這些慌不擇路的移民心驚肉跳,發出『月明星稀,烏雀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的悲歎。

    但作為他女神的特別助理,周良實際上已經成了公司重大決策的制定者,蕙華把掌舵的責任交給了他,他不可能因為理解這種牴觸和疑慮而放棄對企業的責任。職員中存在這種疑慮和不信任的心態對於一個政府部門來說也許是慣常的,對於一個企業來說是可悲的。在商海的驚濤駭浪中需要員工對經營者的信任,並由此而表現出熱情,否則不但不能將到手的商機拓展到收益最大,反而是機會到了面前也會喪失,甚至被競爭對手擊敗。

    現在倒好,總經理和員工之間隔著一層被三心二意的六、七個部門經理牽扯著的經理層,想溝通也難。

    這六、七個部門經理決不是鐵板一塊,他們之間的默契不是因為什麼『志同道合』,完全是由於恐懼、迷茫而臨時的拼湊,擒賊先擒王,這個不懂事的安德生。徐必須滾蛋!這是周良得出的結論。

    周良想到了『釜底抽薪』這一招,他走進他女神的辦公室。

    「人家聽你的。」蕙華聽完周良的想法後,無奈中飽含深情,她知道,如不迅速整合公司內部人員和扭轉各懷心思的局面,一切都是空談。

    「鄭副總,您好!」周良從蕙華的辦公室出來,直接進了鄭中魁的辦公室。

    「周生,你好!」鄭中魁站起來向周良伸出手,他已經意識到周良在孫總心目中的份量,應該說他對周良的印象不錯,小伙子很有見地,對自己也充滿尊重。

    「您是前輩,我又向您討教來啦。」周良在緊挨著鄭中魁辦公桌前的談話椅坐下。

    「哪裡,哪裡,盡力而為吧。」鄭中魁知道,每次孫總做出決定前,周良必定到他辦公室來徵求他的意見,這次一定也不例外。

    「上次您談到業務這一塊,在目前的形勢下主要還是籠絡住老客戶,發展還要看形勢的變化,這個意見很切合實際,也很有見地。企業嘛,業務風雨起落是很正常的。」說道這裡周良眼盯住鄭中魁,依希能捕捉他表情的每一個細節變化,「上次您還說到『開源節流』這個詞,我想這『開源』有困難,只能在『節流』上作文章,您認為我們公司目前最大的不必要的成本支出在哪裡呢?」

    鄭中魁心裡一振,看來孫總和周良是要動真格的啦。他也盯住周良,老道地說道:「周助理,你是個明白人,一定也看出來了,你說,我一定配合。」

    「好,在您老面前我就不隱瞞,說得不對您提個醒。」周良佩服鄭中魁的精明,他覺得將要採取的行動獲得鄭中魁的配合非常重要,也不再為難他,就直奔主題,「就是酒店專為經理以上人員設小餐廳的問題,在過去公司業務好的情況下,這也沒什麼,籠絡住人心嘛,可現在影響人心去向的已經不是這些小恩小惠能解決的了,反而徒增成本。為渡過難關,大家應該準備著『餓幾天肚皮,吃幾天草』喔。」

    聽了周良的話,鄭中魁的神情是凝重的,這段時間以來,他也一直在思考大陸和香港的關係問題。

    的確,香港在五十年代時,別說和上海比,所謂『小香港,大上海』嘛,就連廣州也比不上,即使是七十年代中環那一帶還是一片荒地。六十年代由於國際資本的動向,需要在比較落後的地區發展勞動密集型的產業,香港正好趕上了這一班車,香港的經濟開始騰飛,那時港英政府所以默認陶鑄開放災民湧入香港,完全是香港需要大批的廉價勞動力所致,正好『你需我給』。到了七十年代,香港金融自由化,再次引起到香港辦企業和勞動力需求的高潮,又是大陸以奇特的方式為此提供了人力。然而追求利潤的資本主義經濟從來都是『自己給自己挖坑』,空前的繁榮卻導致了對資本市場來說香港的人力費用優勢的喪失,恰逢大陸開放,短短的五年時間,香港的製造業也都蜂擁到了內地,留下香港空有金融繁榮的軀殼,於是出現了房地產熱,以至『抄地皮』成了香港人的代名詞,人們一見到香港人就在心裡說『抄地皮的來啦』。

    然而地產業不同於其他產業的一個重要特點是它存在一個長期年限的問題,那時的中國政府正忙於國內千瘡百孔的經濟的整治,根本無暇顧忌香港問題,有關『九七大限』的問題說不定還是港英政府透過英國政府向大陸主動提出來的。撒切爾夫人以為借英軍收復馬爾維納斯群島的時機主動到中國談判,可以利用勝利的餘威撈到好處,然而以鄧小平為代表的那幫久經沙場的共產黨將軍政治家們卻從中看到了英國的無能和衰敗,一個小小的群島,對手僅僅動用空軍就將英國的特遣艦隊消滅了近一半!這個自鳴得意的『鐵女人』竟愚蠢地自己撞上門來,正好,除了九七年到期的新界外,包括香港島、九龍在內的全部都一併收回!英國人這才明白沒有實力跟別人談判是多麼尷尬和屈辱的事。

    大陸政府由於自己改革開放取得成效,似乎不再那麼看重香港的『跳板』作用,而且對自己的前景充滿自信,你聽聽鄧小平怎麼說「香港政策五十年不變」。他為什麼只說五十年,而不說一百年,或者更長一段時間?因為他認為根本沒那個可能和必要,大陸政府已經看清了香港依據什麼條件繁榮?一個喪失了繁榮條件的彈丸之地還能怎樣?到時香港只能更緊密地依靠大陸才能維持其利益,甚至到時就會自己『哭著喊著』要融入中國大家庭,說五十年可能還是長的,也許二十五年都不到!

    然而香港人又有多少人能認清這些?近二十年的繁榮讓他們忘了自己站立的基礎,長期的優越生活讓他們以為這是自然而然的事,以為香港對大陸的優越是與生具來的。鄭中魁八十年代中末期做業務時經常往返於珠江三角洲和香港之間,他驚歎和折服於大陸所蘊含的、對於香港來說是無窮盡的潛力,而且必將變換成不可比擬的實力,他意識到自己的祖國必定會成為世界強國,香港應該擺正自己的位置。所以八九年大遊行時他禁止自己的小孩上街,他對他們說道:「你們懂什麼?!近日廣東電視台為什麼連續幾天播放東江水引入香港的電視片?你每天喝的水都來自大陸!我在內地看到一列列裝滿了蔬菜、家禽的列車往香港運,這些我們香港自己能產嗎,人家是賠本著為我們提供的,英國人能做得到嗎,英國人就是想做又有能力做嗎?你們給我老老實實呆在家裡!」

    這是鄭中魁的認識,應該說當時的香港能有他這種認識的人不多。

    然而真理就是真理,它鐵拳一般的力量從來不給忽視它甚至反對它的人留半點情面。

    自見到蕙華和周良之後,鄭中魁發現現在大陸人的成長也是驚人的,他們的見識和成熟程度並不輸給香港的『精英白領』。所以鄭中魁對蕙華和周良的配合是由衷的。

    周良的高明就在於他意識到這一點,並切實地尊重、利用且發揮這一點。

    「周助理,你說到點子上了。我明白,你打算採取什麼步驟?」鄭中魁說道。

    「我想從明天開始,我先到一般員工的食堂吃飯,過一兩天是孫總去,再過一兩天是您去,您和孫總都到大食堂吃飯了,別的經理也會陸陸續續不到小食堂啦,最後小食堂就沒有存在的意義,光這一項一年就可節約一百多萬。」周良說出自己的步驟。

    「好!我明天就跟你到大食堂吃午飯!」鄭中魁爽快地答道,他佩服周良這種消化問題於無形的做法。

    周良的步驟開始實施後,不出一個星期,美華酒店專為經理以上人員設的小餐廳『自然地』消亡了。

    員工們納過悶來,看來這幾個大陸人還真是『咧仔』(聰明、有本事的人),難怪這個大陸來的美上司能和那麼多知名人士交往,鄭中魁副總當然就會跟著他們搖旗吶喊啦。

    十天後,孫蕙華總經理任命梁峰為美華酒店的總經理助理,小伙子加入美華酒店還不到五年,原來是酒店工程部的工程師。

    砝碼掌握在蕙華和她的特別助理周良手中,天平慢慢向他們這一頭傾斜。

    又過了二十天,美華酒店總經理徐德華提出辭職。

    呈報總公司後孫蕙華總經理兼任美華酒店的總經理。

    到了十一月,由400名香港永久性居民組成的推選委員會成立。

    到了十二月,最後一個退出彭定康立法局的議員、前船王的長子董建華由香港特區第一屆政府推委會推選為香港特區第一任行政長官。同月中國國務院召開第11次全會,任命董建華為香港特區首任行政長官。

    就連一直緊跟彭定康的號稱『半個港督』的香港公務員之首的布政司的司長陳方安生女士也發表申明,表示願意留任董建華為首的特區政府。

    大陸政府實際上已經完成了中華民族交給她的偉大使命,把香港回歸的車輪搬上了軌道,並使之轉動起來,這個星球上沒有什麼力量能讓它停下來。

    由於港英政府的阻撓,香港特區臨時立法會的選舉不得像選舉特首那樣在香港舉行,就改在深圳舉行。

    可笑的是,英國外長對此表示抗議,還故作姿態地要到國際法庭上訴。人家心裡不痛快,聊出一口惡氣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悲的是,香港的一些『民主人士』居然組織人到深圳抗議,他們扛著紙做的、上面寫著『民主』二字的棺材焚燒起來。燒就燒吧,反正歷史不會因為這一齣戲而發生半點逆轉。

    接下來的大半年,蕙華美麗的大眼一直閃耀著興奮和迷人的光芒。她忙得不可開交,帶著她的秘書雅文,攜著她的特別助理周良和雅鳳先回大陸穿梭了一個多月,之後又周遊列國似的到各國跑了兩個月,推銷她的公司,介紹她的美華酒店。

    公司的業務量開始增長。

    她的美華酒店在回歸年的客房的預訂更是火爆,從五月份一直排滿到八月中旬,即便如此,預訂的電話還是接連不斷:

    「孫女士,你無論如何要給我們留下十間房,什麼?沒有十間?唉,那就五間,要不三間也成啊,我們打地鋪。。。。。。」

    「孫總,你不留房的話,到時我們就在你的大堂裡靜坐、絕食、抗議。。。。。。」

    「蕙華,你乾脆把你的辦公室讓出來,我們睡沙發。。。。。。」

    黃老先生應邀出席了香港主權交接儀式,他特地給蕙華搞了一張入場卷。

    中華人民共和國特別行政區第一任行政長官董建華發表演說:

    「同胞們

    朋友們

    這是一個崇高而莊嚴的時刻:1997年7月1日。香港,經歷了一百五十六年的漫漫長路,終於重新跨進祖國溫暖的家門。

    。。。。。。

    今天,我們幸運地站立在先賢夢寐以求的理想高地。身為中華民族一分子,一個生活在香港的中國人,我謹代表所有香港同胞,向所有為此作出貢獻的中華兒女,獻上深深的敬意和感激。

    。。。。。。」

    在送參加完慶典活動的黃振東老先生回大陸時,蕙華羞紅著臉低頭對老先生說道:「黃伯伯,人。。。人家和。。。和周良。。。。。。」

    她說這話時體現著她那令人愛憐的美。

    黃老先生爽朗地笑道:「小華,你不用說了,其實伯伯早就猜到了,這不是挺好嗎?」


上一頁    返回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