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庫首頁->《心中那朵幽蘭 返回目錄


第二十八章 真心英雄

作者:南國夜貓

    從黃老先生家出來,夜已經降臨大地。隨著黃老先生家裡明煌煌的燈光隱退在身後,現實的矛盾和憂慮如夜幕一樣罩住了兩部相繼開出別墅區的『保時捷』和『豐田佳美』。

    『豐田佳美』上,周良和雅文坐在車上一直都沒有說話。

    周良看到雅文不時看看他,俏臉上一片茫然,他想對她說幾句安慰的話,可話到嘴邊又覺沒用,只好伸過右手握了一會她小手。

    來的路上雅文就告訴他說雅鳳『想跟你好』,他當時聽了感得好笑,這瘋丫頭離自己有十萬八千里遠,那感覺就像雅文在對他說『月亮上的嫦娥想跟你好』沒什麼兩樣,誰想這位小警花居然就能如此迅速地突破重重關山阻隔,彷彿評書中披掛著銀盔銀甲、英姿颯爽的楊家女將『橫刀立馬』地就殺到了他陣前,吆喝著『周良,你小子有種的就給我出來!』,著實讓他目蹬口呆。

    作為男人,他不得不佩服雅鳳的氣概!他知道現在多說也無益,他只剩下兩種選擇:要麼應戰,要麼高掛免戰牌。

    「香餑餑,你怎麼看雅鳳?」周良問。

    「人家不知道,」雅文茫茫然,「人家聽。。。聽哥哥的。」

    『保時捷』上,蕙華神情凝重地開著車,心不在焉地支應著小璐君的話題,這世界對於她這十一歲的孩子來說當然總是新奇的;雅鳳則低著頭默默地坐在後座,她的思想鬥爭也是劇烈的:自己是不是太衝動了?

    的確,世上沒有一件事是單因素的,行為的動機總是多層次的,雅鳳已經把能說得出來的理由都說了,但她清楚如果不是因為蕙華姐這裡有個周良,她大概也不會有今晚的舉動。但這舉動是在自己已經明白無誤的瞭解蕙華她們仨人的關係後採取的,一種荒唐甚至是『罪惡』感就升騰在激情過後的心中,她不能自欺欺人地說自己只想跟蕙華姐去香港,並不想和周良哥哥好。

    「媽瞇再見!周叔叔,雅文、雅鳳阿姨再見!」小璐君說完就由保安領著進了學校大門。

    蕙華轉身看看自己的三個下屬。雅文呆站著發楞,雅鳳則低著頭,不知所措地兩手玩弄著連衣裙上的裝飾鈕扣。

    蕙華茫然地看看周良,那神情就是在問「怎麼辦呢。。。」

    周良說道:「蕙華姐,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先回別墅。」

    蕙華發動起車後,默默地開著,最後對副座上的雅鳳長長地歎了口氣:「你。。。你呀,為什麼非要。。。你想過後果嗎?」

    雅鳳再也控制不住內心的痛苦和矛盾,『哇——』地一聲就趴到車台上哭了起來。

    蕙華的鼻子也有些酸。

    雅鳳邊哭邊說道:「人家也知道,可人。。。人家就。。。就是管。。。管不住自己的心。。。人家知道姐姐也。。。也和。。。和周良哥哥好。周良他把房子買了,他住在姐姐家裡,可我看到別墅裡只。。。只有二樓臥室住。。。住人,別。。。別的臥室好久沒。。。沒人住了。」

    「。。。。。。」蕙華無言以對,半響才說道,「姐姐有自己的情況,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的。妹妹是個好姑娘,你嬸子說她跟四哥好的事你不但理解她,還幫她打掩護,姐姐聽了好感動。

    「姐姐是過來人,結過婚,有孩子,現在又成了寡婦,現在姐姐和周良好,可到時周良和雅文妹妹有了孩子,姐姐就像自己的弟弟或妹妹有了孩子一樣,會很開心的。再過幾年姐姐就真的成了老太婆了,不會老是跟妹妹去搶哥哥。妹妹的情況就不同了。」蕙華道,「日子久了,你讓周良取捨你們其中你哪一個?如果讓他娶雅文,你看著雅文為他懷上孩子,肚子一天天大起來,自己卻不能為心愛的人生兒育女,你能好受嗎?反過來對雅文來說也是一樣的。你還年輕,很多事情要慎重,做事不能憑一時的痛快啊!」

    蕙華真誠而動情的勸解,讓雅鳳心服口服,她抬起頭來用手背擦著眼淚,說道:「現在姐姐跟人家是說通了,可人家一個人回到家裡一定又不知怎麼辦了。對將。。。將來人。。。人家一點信心都沒。。。沒有。」

    雅鳳說著說著又嗚咽起來。她的迷茫如失望之海上漂浮著的皮球,蕙華真誠的勸解就像一隻手只把它摁了下去,一旦手拿開,皮球又浮了上來。

    蕙華也跟著迷茫起來,她想,如換了自己就能那麼理智嗎?茫茫人海,紛紛都市,能產生那份真誠的感動是多麼的不容易。。。。。。

    『保時捷』內,又歸於靜寂。

    時間就是這樣一秒一分地過去了,坐在二樓起居室沙發上的四個人誰也沒說話,空氣中瀰漫著我們人類文明和道義觀念的凝重。

    還是蕙華先開口:「雅鳳,明天我和你去見麗華,可。。。可我怎麼說喲!還有你父母。。。。。。」

    「我叔叔肯定會自己和我爸說的,」雅鳳幽幽地說道,「他倆是親生兄弟,我爸叫李志強,是哥哥。」

    「你父母是做什麼的?」周良問。

    「我父母都是警察,我爸是交警,我媽是戶籍警。我們家那裡屬山區。」

    「你們一家都是警察?」蕙華又問。

    「是的,我爺爺也是警察,在六十年代初犧牲了,是烈士,爺爺過世早,爸爸和叔叔兄弟倆感情特別好。本來我叔和我爸媽都不同意我讀警校,我非要讀,我爸很生氣,就把我推給我叔,說以後由叔叔管我,一切聽叔叔的。我想我爸媽知道我不當警察了反而高興。」

    「為什麼?」蕙華和周良幾乎同時問道。

    「我爸和我媽的關係不好,我讀初二時他們就分居了。。。。。。」

    雅鳳的話讓其他三人都瞪大眼睛看著她。

    「原來爸媽關係很好,我上初中後他們就開始不好了,那時我還沒完全懂事,只是猜著家裡一定發生過什麼事,讀警校後放假回家才仔細瞭解清楚的。

    「我媽媽年輕時也是個刑警,看她年輕時的照片我想大概比我漂亮吧。有一次涉及一個的案子,就是當地帶黑幫性質的犯罪團伙,勾結境外的黑社會組織專門拐賣婦女到台灣和東南亞去買。因為媽媽是外鄉人,平時在隊裡也主要做內勤,她就主動提出讓她去臥底,我爸開始是有顧慮的,可能是年輕氣盛,我媽堅持要去,爸爸只好同意了。開始還順利,不斷傳出情報來,可就在警局準備收網時警局裡出了內奸,她的身份暴露了,等我爸——當時他是刑偵隊長——他們趕到時,我媽已經被罪犯綁架轉移走了,三天後的早上我爸收到一盒錄像帶,是罪犯們污辱我媽時錄下來的。。。。。。由於出事後警方聯合當地駐軍馬上封鎖了所有進出的道路,並展開大範圍的搜捕,罪犯們也很緊張,他們已經知道了被俘的女警是刑偵隊長的老婆,就用各種卑鄙下流的手段來污辱媽媽,還在錄像上打上字幕:『姓李的,看你老婆多浪,你要是不想讓你老婆的淫蕩樣子讓全世界的人都看到,你就老實點,咱們井水不犯河水』。。。。。。」說道這裡雅鳳有些說不下去了,胸脯起伏,眼淚已經眼眶裡打轉。

    「我聽說那天我爸看著錄像,喘著粗氣一動不動大半天,猛地站起來在屋子裡轉圈、砸東西,還掏出搶來緊緊握在手裡,忽然又坐下來將帶子倒來倒去反覆看,同事都嚇壞了,守在播放室外面不敢走開,也不敢進去叫他。我爸出來時人好像老了許多。。。。。。

    「爸爸大概是從悲憤和屈辱中慢慢平靜下來,他從錄像上看到媽媽有一個鏡頭是坐在一隻高五十公分左右、直徑約三十五公分的復合板卷制的木質筒上,木筒的兩頭分別箍著鐵箍,他判斷是染料筒,雖然木筒上印有字的一面大致背過去了,但隱約還是能看清一串阿拉伯字母的末尾兩個數字,他估計是批號。他馬上帶人根據這個線索開始排查,當天晚上就追查到一家印染廠,在這家廠的秘密地下室裡找到了我媽。。。。。。他們衝進去時,媽媽正在受著四個罪犯的污辱。。。。。。媽媽已經被。。。被蹂躪沒。。。沒人樣了。。。。。。」

    雅鳳已經是淚流滿面嗚咽起來了。留著淚的蕙華則坐在旁邊扶著她的肩,從同樣是留著淚的雅文手上接過毛巾替她拭淚,周良茫然而狠狠地看著她們。

    停了好久,她又繼續說道:「由於控制不住自己的悲憤,爸爸當場就對抓獲的一個疑犯採取了非常暴力的手段,雖然破了案立了功,但也受到紀律處分。。。。。。

    「儘管組織上在結案報告中只說有一個女警臥底被俘,並得到及時營救,但私下裡從上到下大家都對她另眼相看,有人甚至議論她意志薄弱,有辱人民警察的人格。她知道自己很難再得到受重用了,也覺得自己沒臉再在呆下去,就離開了刑偵隊。。。。。。大概媽媽被俘的經歷對他們後來的夫妻生活造成了影響,兩個人的關係時好時壞,再加上別人老在背後指指撮撮,爸爸開始非常苦悶,經常酗酒,慢慢地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後來發展到對媽媽大打出手,個人的紀律也越來越差。。。。。。最後被撤了職,還被從刑偵隊調了出來。。。。。。

    「從我中學開始他們就很少管我的事,唯獨在我要讀警校並且學刑偵專業這件事上堅決反對,見我不聽他們的,就把我交給叔叔。。。。。。我想叔叔不願意我到刑偵隊也是受這事影響,我雖不高興,但我知道叔叔是好心。。。。。。」

    大伙沉默了好半天,屋子裡只聽到三個女人抽泣的聲音。

    雅鳳家的故事深深震撼了蕙華、周良和雅文。

    蕙華更是心潮翻滾,她能體會到雅鳳母親的屈辱,所以她的眼淚比雅鳳流得還多,好容易才緩過勁來的她問道:「你嬸子知道這事嗎?」

    「我不清楚,大家都不願再提這件事。」雅鳳道,「由於離得比較遠,又不是一個局的,我想就是知道也只知道個大概吧。」

    雅文本來就是個小膽的人,問道:「好姐姐,你家遭了這麼多罪,姐姐為什麼還要當警察呢?」

    「不知道,」雅鳳淚眼看著滿面淚痕的雅文,「大概從小就在警察圈裡待吧,骨子裡就覺得當警察對自己來說是天經地義的事。。。。。。」

    「妹妹說得好呀!」周良終於忍不住插話,他的心潮激盪了好一陣子,「正所謂『歷盡磨難癡心不改』,你父母已經將他們不滅的癡心遺傳給了你。我覺得他們很了不起,尤其是你母親,都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但你母親卻不是,她是為她那追求天下安寧的癡心,用她人生最美好的、最珍貴的東西作為代價來換取一個犯罪集團的覆滅,這是多麼悲壯,也是多麼崇高和神聖!我覺得她是現實社會中活生生的真心英雄!」

    周良的話讓雅鳳扭頭定定看了周良好一陣子,顫抖著雙唇道:「。。。。。。哥哥真這麼想?」

    周良激動起來,「我為什麼不這麼想?!我又怎麼能不這麼想?!」他穩定了一下情緒,「我們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弱點,豈能把人的弱點簡單地歸做缺點甚至是罪過呢?!!」說道這裡周良的激動已剎不住車,嗓門越來越高,「如來佛說『肉眼所相,皆是虛妄;所見非相,即見如來。』我不信佛,但我敬佩釋迦牟尼的智慧,他能超越一般人的短淺和勢利,所以他叫如來佛。妹妹可不要自己看低了自己的父母,雖說你叔叔會跟你母親說,但你自己打電話告訴她更能溫暖她的心,你是她那高貴而聖潔的身體上掉下來的肉。」

    雅鳳即被他話語中表現的激情所感動,也為其中跳越著相差甚遠的話說得莫名其妙。

    周良繼續自顧地說道:「人們只看表面,常常根據見到的表象來判斷,進而左右自己。就拿你母親來說吧,她周圍的人,尤其是那些不想再重用她的人只看到她受污辱時那些表象的東西,他們不敢,也沒有勇氣正視英雄也是人,他們的大腦就像那盤錄像帶的磁帶本身一樣淺薄,這就是虛妄;他們看不到暢漾在你媽媽那聖女般的內心深處的一位巾幗英雄不滅的癡心,如果人人都認識到這一點並切實地尊重這點,我們的民族、我們的社會就將會湧現更多現實而非虛幻的英雄,這就是如來。如來如來,就是過去連著將來!」

    雅鳳恍然大捂,情感潮水奔湧而出,她猛地撲到他身上嚎啕大哭起來,她覺得自己都沒能像他那樣深刻地理解自己的母親,過去她只是心痛母親,卻也沒有勇氣承認母親是位英雄!她內疚起來,哭泣著說:「人家馬上跟母親通電話,人家就把哥哥這話說給媽媽聽,媽媽一定會感動得哭起來的,比我說一萬句還暖她的心。。。嗚。。。嗚。。。爸爸要是也能這樣想多好啊。。。嗚。。。嗚。。。他們就不會分居了。。。媽媽也就不受這麼多的罪了。。。嗚。。。嗚。。。哥哥就是人家的如來佛。。。嗚。。。嗚。。。。。。」

    蕙華也感動得直流淚,她對雅鳳說道:「妹妹就聽哥哥的。。。。。。」

    看到邊抹淚邊搖晃著走向臥室電話的雅鳳,雅文趕緊跑過去攙扶她。

    面對平時樂呵呵的雅鳳內心潛藏著的憂傷,面對雅鳳母親的遭遇,周良的視線也模糊起來,他的心靈受到更深一層的震撼,他的思緒飛揚。。。。。。大文豪歌德等把東方哲學和『道德觀』介紹給西方並大加讚美的時候,弗裡德裡希。尼采就叱責這是『歐洲正受到。。。思想的威脅』,它宣揚的是『奴隸道德』,而不是『英雄道德』,試圖建築『五光十色的海市蜃樓』。。。。。。

    忽然他感到蕙華趴到他肩上,帶著哭腔對他說:「跟哥哥比起來人家覺得自己好膚淺。。。。。。」

    「不,好姐姐,你永遠不要這麼想。」周良道,「我瞭解姐姐,姐姐雖然從小在國外讀書,但骨子裡卻永遠流淌我們東方人的血。。。。。。」雅鳳父母的故事讓周良心潮如浪高,久久不能平靜,「。。。。。。我們東方人,尤其是中國人的道德觀受迂腐的孔孟之道毒害太深,總把美好的事物和人性背離開來,到了一種追求如江南盆景似的『扭曲的美』的程度,其實自然界永遠長不出盆景裡那種人為的樹,現實世界也沒有人能符合那虛幻的道德尺度,結果我們的現實英雄往往都是很悲慘,甚至他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英雄。。。。。。我們的民族是個世界上最追求道義的民族,卻也是腐敗、腐朽最多的民族,為什麼?從根本的精神講就是道德尺度太虛幻了,結果誰都發現自己做不到,『背德』的負重讓人喪失光明磊落的美德,產生了『說的不做,做的不說』的陰暗心理和『反正我已背德了,那就壞到底吧』的自暴自棄心理,所以魯迅說通觀中國所有的道德書,他只看到兩個字:『吃人』。。。。。。」

    蕙華從自身的經歷和感受中更能理解他的這些『宏論』,過去她只感到周良對自己那種男女之間的天然癡迷,如今她更明白了周良還能從更理性的高度愛戀自己,作為一個女人,還有什麼比這更珍貴的呢?

    這時雅文小跑過來,激動地說道:「快,快,阿姨在電話裡哭了,一定要哥哥過去接電話。」

    周良萬萬沒想到會這樣,有點不知所措看看蕙華。

    蕙華卻異常堅定地推著他,「去,快去!」

    周良小跑進臥室,接過滿面淚痕的雅鳳遞過來的話筒,他定了定神:「阿姨,您好!」

    「我希望你能叫我一聲岳母。」

    「。。。岳母大人,您好!」

    電話那邊又出現了抽泣。「謝謝你,你剛才對雅鳳說的話,我等了十年了。。。。。。我。。。。。。十年啊,沒有一個人能說給我你這樣的話。。。。。。」抽泣聲又從話筒裡傳出來,「我高興啊。。。。。。我也為我女兒高興,我要告訴你,把她交給你比交給我自己還讓我放心,你明白嗎?」

    「明白,雅鳳她在內心一直很愛您。您放心,我不會讓您失望的。」

    「我相信!。。。。。。」一陣長時間的沉默,最後話筒裡又傳來雅鳳母親的聲音,「好了,我不打擾你們了。。。。。。我高興啊,你一個年輕人都能這樣看。。。。。。都值了。。。。。。」

    周良放下電話,定定地看了雅鳳一會,最後一把抱她起來回到蕙華她們那裡坐下。

    屋內又是一陣長時間的靜寂,能聽到窗外的一陣陣夜風吹扶樹葉發出的漱漱聲,不過室內的空氣已經變得透明,四顆心已經在接近。

    這次是周良先打破了沉默,笑著說道:「好了好了,沒事了,難怪曹雪芹說女人是水做的,我看今晚你們三個美女流的眼淚,拿來洗澡都夠了。」

    三個美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是天性開朗的雅鳳先忍俊不住笑了起來。

    周良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都是你這奇異寶貝,放了一把火讓我們的美上司和香餑餑陪你哭半天,這還不算,還讓你媽媽隔著十萬八千里也陪你哭一哭,怎麼說你呢?」


上一頁    返回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