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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似晴(上)

作者:李懷

  皇甫翊也凝視著荊嵐,之前一切的期盼,此刻已盡數灰飛煙滅。

  是巧合?真的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是預謀?莫非一切都是他倆在演戲?

  他只覺思緒紊亂,倘若可以昏倒,他情願一倒不起。眼前非但是他最不願意見的事實,而且比他想像之中更糟。他在執藥時曾偷想,以前父親也沒怎樣的疼愛自己,反而乾爹卻對自己有如親骨肉一般,在情他怎能殺乾爹?但在理,乾爹是他殺父仇人,可又有養育之恩,這算是打個和,犯不著殺他。

  「要不把那小偷殺了,一了百了。」皇甫翊曾也這樣想過,其實他只要一切相安無事,不要陷於兩難,對錯於他那刻來說,已不再重要。

  然而,此刻卻多了荊嵐。

  要殺她,皇甫翊於心不忍,亦是下不了手。

  可是要殺乾爹,他也是萬般不願。

  一個情字,愁煞天下多少人?

  皇甫翊暗自嗟歎,世事往往要人抉擇,而且排山倒海般堆成一個爛攤子,想要收拾,卻已一發不可收拾。

  荊嵐已被皇甫翊瞧得垂下了頭,她覺得自己像是做了錯事而被人揭發了一樣,整個人忐忑不安,不敢正視他。忽然,她見皇甫翊走近自己,從懷中摸出一條方巾,想要為她包紮傷口。荊嵐卻不自主的縮後,但皇甫翊已拉住了她的手,說道:「別動,再不包紮,你的血只怕會流盡了。」

  只見皇甫翊將方巾折成長條形狀,輕輕覆蓋在荊嵐右臂的傷口,接道:「你們的話,我也聽到。但實不相瞞,當年之事,我只知我爹因為娘親自殺,悲憤殉情,水寨又被官兵圍剿,是乾爹帶我來到此處投靠。至於太陰本經,是乾爹帶人去搶,還是章自耿自己帶人去搶,誰也不知道,單憑那個小偷的片面之詞,恕我無法信服。」

  此話一出,荊嵐登時怔住,暗忖:「不錯,當年來搶太陰本經的人,個個都是黑衣蒙面,他們是何來歷,我根本不知。何況皇甫公子也說,他的父親是為妻殉情,又怎會是被於莊主害死……」猝然閘門傳來「彭」的一聲巨響,原來是章采義聽到皇甫翊的話,心中激憤,拚命爬向鐵閘邊,一手拍到閘門,借力拉上自己所致。只聽他叱罵道:「皇甫翊!呸,你這認賊作父的小人!想不到你跟於鈞寶蛇鼠一窩,你不信我沒關係,可別冤枉我爹!」

  皇甫翊聽他出言辱罵,竟沒發作,沉氣道:「說冤枉,哪及荊蝠鏢局上下死得冤枉?荊姑娘一家無端受你爹托鏢,才招致滅門之禍。機緣巧合,此時又因你牽連到偷經之事,難道是她一家上輩子虧欠你們的?還是她家一門的人自招的?我爹的仇,尚且不提,但荊家本來相安無事,就這樣被拖累,豈不比你爹更冤枉?事情此刻還未清楚,只聽你的三言兩語,就可斷定誰是真兇,未免太過草率了吧?總要查個水落石出,才算跟荊家有個交代。若然你爹真的沒有挾帶私逃,清者自清,怎也冤枉不了。當然,我也不會放過那個兇手,好讓荊家上下安息。」

  聽著皇甫翊這番大義凜然的話,荊嵐豈能不感動?此話一矢中的,正正說出荊嵐心中多年的冤屈。一個人幹什麼要報仇?報仇有時候可以使人失而復得,好像搶回名譽、地位、錢財,但報仇卻絕不能使人死而復生。事隔十年,荊嵐報仇並不能使鏢局東山再起,也不能令鏢局上下的人重生,然而報仇卻叫她對死去的人有個交代,不再死不瞑目。

  荊嵐見著娘親含恨而終,她絕不願意步這樣的後塵。

  所以她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免得再有人含冤莫白,也算對家人在個真正的交代。

  「既然片面之詞不足信,那得聽於鈞寶怎樣砌詞狡辯,對吧?」章采義一聽皇甫翊這番話,知他旨在騙取荊嵐的信心。只要荊嵐不信自己,改信皇甫翊,那麼皇甫翊也無須再顧忌甚麼。既然荊嵐此刻是他的保命符,他自不能讓荊嵐輕易轉信皇甫翊。

  當然,皇甫翊曉得他的話中之意:若然他說的話是假,也不見得於鈞寶說的話是真。可是皇甫翊一定要荊嵐相信自己,急道:「但當年之事,只有他才知道,無論如何也得聽他怎麼說。」荊嵐凝視著他,道:「對,不能連自辯的機會也不給莊主。」她轉望閘門一眼,接道:「有勞公子引路。」

          ※          ※          ※

  天色朦朧,黎明剛盡,清晨在日出之前先來打點,好讓晨光一來,驅散四周的蒼涼氣息。

  皇甫翊和荊嵐沿著迴廊一路走著,他們再沒交談半句,四周靜得只聞夏蟬幽澀的長鳴,空氣甚至凝重得令人心翳。

  當然,如果心空澄明,大概也不會有這種感覺。可是皇甫翊和荊嵐心中似有萬千絲線在不停盤纏,他們都在各自盤算些事情,卻不能讓對方知道。古語云:「言多必失。」所以他們只能一直沉默、沉默、沉默……直到走到迴廊最後的一個彎角,皇甫翊終於開聲道:「轉角之後便是莊主的房間了。」

  荊嵐心頭一緊,竭力壓抑急促的心跳,「嗯」的一聲應道,右手卻己握緊了刀柄。她斜眼瞟了皇甫翊一眼,暗忖:「情非得意,算我有負於他。」心念剛起,荊嵐已經放緩了腳步,從後認清皇甫翊背心的幾個大穴,直待到他推門那刻,荊嵐左手迅即拍點他的「巨骨」、「脊心」、「肩井」等穴,右手短刀已從後架在他的頸旁。

  皇甫翊只覺一陣急風掃背,霎時動彈不得,接著已被挾持,推了進房。眼見徐有貴正喂於鈞寶喝藥,耳畔便已響起荊嵐的叫喊:「莊主可好吧?」於鈞寶無神地瞧她一眼,立時怔住,嘶道:「你……」心中一急,又吐出了血,一灘黑血。徐有貴扶穩了他,望著荊嵐又是詫異,又是憤怒,叱道:「荊姑娘想要怎樣?這兒不容你放肆!」

  荊嵐冷冷道:「莊主當年殺我一家,我當然是來報仇!」於鈞寶一聽「報仇」二字,「哼」一聲道:「原來……你當真……當真跟那賊一……一夥的……」荊嵐道:「難道你就只得一頭仇家?當年荊蝠鏢局滅門之仇,我今天就要來報!」於鈞寶心頭一震,當年一切霎時浮現腦海,嘶道:「你……你是當年那女孩?」荊嵐聽他認出自己,冷笑道:「果然是你!老天爺可憐,終於讓我找到你!」

  皇甫翊此時才明白荊嵐為免乾爹砌詞狡辯,於是挾持自己,好使乾爹緊張,對荊嵐所說一切直認難瞞。可惜他現在才知道已太遲了,剛才一直計劃如何讓她信服乾爹不是她的仇人,全沒料到荊嵐竟有如此一著,實令他措手不及。

  徐有貴知道她是荊蝠鏢局的後人,更是驚訝,卻隨即冷笑道:「你道你可殺得到莊主麼?」荊嵐把刀壓下,刀刃深陷皇甫翊的皮肉,恨恨道:「我知我殺不了他,但一命換一命總也可以。」於鈞寶突然大笑,喘道:「要我死有何難?反正我現在身中劇毒,與其待至毒發,不如一刀了結,豈不痛快?」

  荊嵐哪想他死得痛快?荊嵐恨不得把他千刀萬剮,甚至棄之山野,任由野獸噬食,死無葬身之地。可是荊嵐明白自己不可接近他,否則只有落得章采義的下場。所以荊嵐只好讓他自盡,且以「得饒人處且饒人」的借口安慰自己。

  但是她刀下的皇甫翊卻不是這樣想,他希望這只是乾爹一時神智不清的戲言,勿要真的一命換一命。卻見於鈞寶手中輕晃,銀光一閃,徐有貴喝道:「莊主不可!」皇甫翊的位置就在門口,徐有貴的身子突然靠前,便遮擋了他的視線。他這個角度只見於鈞寶雙眼霎時一瞪,青筋暴現,口角正滲出血來。

  皇甫翊見狀大驚,大喊了聲「乾爹」,情急之下也不顧損傷經脈之險,竟自以內力衝破穴道,反手一掌推開荊嵐,掙脫衝前。可是以他的內功修為,強行衝破穴道,豈能不受重傷?他只衝前了幾步,便已真氣逆亂,口中吐血,倒在地上。他只覺眼前時明時暗,但卻肯定離床不遠,是以雙手爬前,拖著整個人爬前,伸手一搭,就是床沿,他便想用盡全身之力拉起自己。可是一動真氣,胸腔之內猶如地裂,劇痛非常,喉嚨又在湧甜,便欲暈倒。

  忽然身旁有人拉自己一把,原來是徐有貴急忙前扶,道:「少爺你怎樣?」皇甫翊卻不回答,只搖著於鈞寶的肩膀,瞧著他痛苦的面容,哽咽道:「爹,你怎麼樣?你說句話吧!好歹也應我一聲,爹……」皇甫翊眼中的乾爹已漸朦朧,叫聲已經沙啞,他心中激盪,對於內傷是雪上加霜。可是他一概不理,他甚至希望此刻可以自己的命換回乾爹的命,但一切已經太遲了,於鈞寶連抽搐的呼吸聲也再沒有發出。

  徐有貴凝視著體虛力弱的皇甫翊,眼光一閃,左手暗自運勁,突然門口有二人叫道:「莊主!」徐有貴一嚇,猛然回頭一看,原是剛才拿藥進來的兩個莊衛管事聽吵聲而折返。徐有貴目光一轉,立即把皇甫翊扶坐地上,從懷內掏出一個白瓷小瓶,說道:「楊天,快取其中十顆藥丸,用水混和。」左邊管事趕來接過,徐有貴接道:「馮傑,快些過來,我倆來給少莊主運功療傷。」右邊管事也急忙走到皇甫翊身後,跟徐有貴同樣盤膝而坐,氣鼓丹田,注於雙臂,抵掌皇甫翊背心,默默運功。

  皇甫翊先是氣沖六腑,後又傷心過度,再傷五臟,還好徐馮二人及時為他運功療傷,以真氣給他保命。至徐馮二人收掌調息,楊天再給皇甫翊餵上水開的「固元清心丹」,安神養氣,調理臟腑。不到半盞茶的時間,皇甫翊的脈象已較平穩,呼吸漸順,卻還未醒。徐有貴道:「你們先扶少莊主回房,然後再去煎藥。藥以冬蟲夏草、麥冬、柴胡各四錢、酸棗仁、茯苓各五錢、玄參五分,四碗水煎剩一碗。記著千萬不可讓少莊主著涼,快去吧!」馮楊二人應命將皇甫翊扶出於鈞寶的房間。

  徐有貴見二人遠去,回看床上的於鈞寶,伸手把他的眼簾蓋下,喃喃道:「莊主,是時候休息了。」他站起身來,走到昏倒門口的荊嵐身旁,本來想要一掌給她了結,不過心念一轉:「留她一命,日後還有用處。」於是他給荊嵐拉手把脈,見她內息零亂,只怕皇甫翊那掌打得太重,想要運功助她調息。

  將荊嵐轉過身來,發現她背心有道又深又長的痕子,血且漸止,卻怕是失血太多。徐有貴從房間木櫃內取了金創藥,抹了一些在荊嵐的傷口之上,荊嵐背脊不自主的抽搐,想是極痛了。徐有貴搖頭道:「閒事多管,於己無益,何必自討苦吃。」說完又用水混和了半碗「固元清心丹」,喂荊嵐喝下。此時房外又傳來幾人腳步聲,接著一人聲道:「徐總管,楊管事叫我們來幫忙的。」

  徐有貴道:「進來吧。」門外便進來六個莊衛,徐有貴接道:「留四人在此料理莊主遺體,其餘二人扶荊姑娘回客房,然後一人到後院找林大媽去照顧荊姑娘,另一人到貯藥房去叫管事再煎一碗少莊主所喝的藥,送去給荊姑娘。」六人應命,分頭辦事。

  徐有貴步出房間,時值破曉,朝雲靉靆,偶有雲間透出曙光,猶如天柱。幾天大雨,今朝終於放晴,徐有貴凝視如此美景,喃喃自語:「此事總算雨過,可是何時天清?」

           ※         ※         ※

  章采義靠著牢門而坐,嘴裡暗罵荊嵐愚昧,竟相信皇甫翊的話;可是心底卻隱隱擔憂荊嵐安危,怕她一去不返。「不,想她只會亂我心神,還是趕緊調平內息。」章采義盤膝運功,發覺丹田溫裕,胸口抑悶之感大減,想來是荊嵐那些甘潤片之療效。

  甘潤片雖非珍貴藥材所製,但最重要是對症下藥。甘潤片本是向牽紅調理肝肺之用,章采義差不多把全盒吃完,對他內傷、失血當然大有裨益。只是餘毒未清,始終為患,章采義自柴房中逼毒昏倒,曉得此毒不宜強逼,否則適得其反,故只是自療傷勢。

  半個時辰過去,章采義暫作小休,自覺精神倍佳,胸腹雖然疼痛,但只是皮肉之痛,胸口已較松暢。便在此時,牢外信道傳來一陣微弱的腳步聲,章采義屏息而聽,腳步聲就止於牢門之外,一人道:「章兄弟,你的傷勢如何?」章采義一聽聲音,心便鬆下來,說道:「你來這裡只為問我的傷勢?」那人卻不回答,卻道:「接住。」章采義道:「甚麼?」這時已有一樣東西從鐵門方孔拋進牢內,章采義辨清風聲,一手抄住,原來是個小瓶。那人道:「這是調理內傷之藥,再接。」那人又拋進另一個小瓶,繼續道:「另外這瓶是金創藥。」

  章采義沒急著吃內傷之藥,倒先抹些金創藥在身上傷口。那人又道:「解毒之藥,待我配好才拿給你。」章采義苦笑道:「只怕待你配好解藥,我早已死掉。」那人道:「藥方只有莊主和少爺才知,莊主已死,少爺昏迷未醒,難道我隨便對你用藥麼?」章采義一凜,問道:「怎會這樣?」那人道:「多得你的荊姑娘了。」

  章采義聽到竟是荊嵐所為,心裡當然慶幸她沒受騙,卻暗暗覺得事有蹊蹺,問道:「與她何干?」那人道:「日後才跟你解釋。待你出去之後,先在鎮內住下,我配得解藥自會找你。」章采義「嗤」一聲冷笑,道:「出去?你能開鎖就不用拋藥給我了吧?」那人道:「總之我自有辦法。」章采義也不理是甚麼辦法,說道:「你走吧!要是別人發現你,我也出不了去。」那人沒再響應一句,微弱的腳步聲又由近至遠地漸次消失。

           ※          ※         ※

  皇甫翊躺在床上,兩聲乾咳震痛氣道、肺腑,使他悠悠轉醒。朦朦朧朧的望到帳幔,回想暈倒前的情境,想起乾爹的樣子,不禁悲從中來,想要起身,卻又全身乏力。

  馮傑坐在床邊,見皇甫翊甦醒過來,且掙扎起身,便馬上扶他起來。皇甫翊依著床架,問道:「我睡了多久?」馮傑道:「睡了一日一夜了。」皇甫翊聽到自己暈了這麼久,焦急道:「那莊主呢?他怎麼樣?」馮傑沒有說話,只是悲歎搖頭。皇甫翊瞧他的模樣,雖然已猜中十之八九,卻仍不敢相信,追問道:「莊主怎樣?你說呀!」馮傑歎了口氣,說道:「莊主去世了。」皇甫翊雖然心裡有數,可是知道乾爹真的死了,心裡也難免沉痛起來。

  馮傑怕他受不了打擊,立即叫人請徐有貴來看他。半晌過去,徐有貴趕到房中,對馮傑說道:「我先替少莊主診視,你照上次的藥方煎兩碗藥,一碗拿來,一碗送去給荊嵐姑娘。」馮傑道:「是的。」說罷離開房間。

  皇甫翊聽到徐有貴提起荊嵐,心中又是一沉,見徐有貴過來給自己拉手把脈,囁嚅問道:「她……現在怎樣?」徐有貴瞟他一眼,漫不經心道:「她?哪個她?」「她」,當然是指荊嵐。荊嵐逼死乾爹,皇甫翊本應恨她,可是心裡總有一份憐愛之情。何況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能怪荊嵐麼?都怪自己要帶荊嵐去見乾爹,弄巧成拙,如今一切已追悔莫及了。

  徐有貴見他不答,又道:「少爺指的是荊姑娘麼?」皇甫翊見徐有貴一早知道,適才之問無非是試探自己,心想:「他定是想告誡我,事已至此,我與荊姑娘勢難一起,不要多費心思。」於是便轉改他人,道:「不,我說是那小偷。」徐有貴一怔,眼光一轉,說道:「少爺你下令誰擅自到牢房,便幫規處置,我又怎知那廝的情況?」

  皇甫翊微微點頭,吶吶道:「是我忘了,麻煩徐叔叔待會替我走一趟,看他如何。」徐有貴道:「怕他經已毒發了。」皇甫翊從衣衫內摸出一支鎖匙,交給徐有貴,心不在焉地道:「還沒死就把他殺了;要是死了,就埋到山裡去吧。」徐有貴左手接過鎖匙,探問道:「那荊姑娘是否也殺了?」皇甫翊心中一凜,遲疑道:「這……徐叔叔,我有點累,這事容後再談吧。」徐有貴放下皇甫翊的手,淡然道:「那好,少爺你好好休息,莊裡的事我會暫理的。」說罷便也離開房間。

  皇甫翊聽徐有貴走遠,喃喃自語:「真的要殺她麼?」於鈞寶的死,對皇甫翊來說無疑是沉重的打擊,但倘若連荊嵐也死,只怕他真的萬念俱灰。所以在下決定之前,皇甫翊要多見荊嵐一次,不論臨別一面,還是最後一面,皇甫翊只想多看荊嵐一眼。

  皇甫翊披上外衣,還未步出房間,便傳來一陣鳥語。大概是閉目太久,皇甫翊一推房門,雙眼便睜不開,以手作擋,瞇眼向天井外的長空看去,只見天空堆著一大片白雲,偶爾從雲間還可看到藍天。

  皇甫翊見天已雨停,想起前天之事,一切猶在夢中,腦中便想起「天有不測之風雲,人有旦夕之禍福」這句話,忍不住也黯然神傷。「世事真的如此變幻莫測?這片晴天之前,真的是陰雨連綿嗎?」皇甫翊心裡暗問,只擠得出一聲苦笑,慢慢向著客房走去。

  他靠著迴廊木柱走著,終於到了客房處。忽然「呀」的一下推門聲,其中一間客房走出一個中年婦人,腦後盤髻,身態略胖,捧著一盆水往花草潑去。那婦人轉個身來,便見到皇甫翊,愕道:「少爺,你不是受了傷的嗎?怎麼還四處走呢?」便上前相扶。皇甫翊笑道:「林大媽,我只是受了點傷,無大礙的。對了,你怎會在這兒?」林大媽道:「徐總管吩咐我照顧那位荊姑娘,我才幫她梳洗完。」

  皇甫翊一聽林大媽是來照顧荊嵐,雙眼茫然地盯著開了門的那房,問道:「荊姑娘她怎樣?」林大媽憤然道:「我真不明白你們到底想甚麼,好好的一個人,怎會弄到滿身傷?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豈能如此不愛身子?」皇甫翊倒沒被她說得慚愧,只是更擔心荊嵐。林大媽接道:「雖說傷不到面,無損樣子,但她身上那兩道傷口卻深得很呢!只怕日後疤痕難消。」

  林大媽說著說著已扶了皇甫翊進房,往鼓凳上坐。林大媽見皇甫翊視線一直望著睡床,曉得皇甫翊是對荊嵐有意,說道:「少爺,我去弄碗粥水來喂荊姑娘,要我也盛碗粥給你嗎?」皇甫翊忙道:「不用了,我只坐片刻便回去。」林大媽微笑道:「那好,我待會再送去少爺房間。」說罷便退出房門。

  皇甫翊聽她遠離,便走到床邊,只見荊嵐側身躺臥,蓋著錦被,還未轉醒。皇甫翊坐到床沿,凝望荊嵐的臉容,只見她面無血色,慘白勝紙,憐惜之情又多添幾分,心裡自責:「她本已失血過多,再受我一掌,只怕命在旦夕。唉,都怪我一時情急,那掌委實太重了。」皇甫翊不禁伸手輕撫荊嵐的臉龐,掃過她的髮鬢,心中一陣酸楚,霍然站起,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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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是勉強捱出半篇第九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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