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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日本諸行無常

作者:田中芳樹



    Ⅰ接近二十世紀末的那一年的秋天。在看似持續著無限繁榮景象的黃金王國日本也好像接近落葉的季節了。

    美國的不履行債務宣言對日本造成了相當大的打擊。從一九八三年到一九八八年,日本的股票總額從一百二十兆膨脹到四百六十兆元。地價的總額則從六百六十兆元跳升到一千三百兆元。在五年之間,沒有實體的泡沫資產增加了九百八十兆元,彷彿豪雨一般傾盆而下,日本不斷地收購外國的土地和旅館、名畫、大樓等。

    祭典結束了。就像老丹尼爾所說,也像湯生所說的,事情總有個結局。手頭應該握有超過一兆元以上資產的不動產業者相繼破產,被砍伐的森林在沒有建設成休閒勝地的情況下被荒廢了。在這期間,瀆職事件就像每月一事似地騷動著整個社會,對國民而言,政治成了嘲笑的種子。大家都知道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可是……

    「沒有人可以來取代嗎?」

    就因為這樣,首相的政權也就一直維持著安泰的狀態。

    事實上,在某特定的範圍內,首相的政治能力是相當高超的。他不但給執政黨,也透過巧妙的管道給在野黨政治資金,對大報社的記者們也極盡諂媚之能事,偶爾還會撒一些小道消息的線索給他們。他會處理振閥首腦之間的爭端,有時候還會出手援助。除此之外,他還任命大報社的主要幹部們當政府的審議會的委員,或者給他們勳章,非常地大方。

    首相事實上是一個優秀的「永田町町長」,儘管在外面人們批評他怎麼地無為無能,指責他怎麼地腐敗墮落,他的立場卻始終沒有動搖。而且,儘管不是他策動的,可是日本的假想敵國蘇聯卻滅亡了,美國的景氣也持續惡化當中。因此,如果再陷住日本的財政和經濟的話,失去生財之道的是美國自己。就在這種原因之下,美國總統撤回了不履行債務的宣言,自己則因勞心過度而住院了。至於那個無能卻空有名望的副總統則被束之高閣,由國務卿代行總統職務。日本首相真可以說是一個運勢強勁的人。

    這一天,首相參加了上午按照慣例舉行的內閣會議。「一臉大事不妙的表情哪。」

    首相嘲諷地想著。首相以下,組成內閣的閣僚有二十一名。其中除了官房長官和文部大臣之外,有十九人牽涉到瀆職事件,在大眾傳播媒體中大受批判。首相也不是刻意地選擇瀆職議員擔任大臣,可是結果看來卻像是這麼一回事。如果說「身邊安置廉潔的人當大臣」的話,內閣可能就成立不了了。至少這些閣員也該有一般市民的常識和羞恥心,可是這對他們來說好像也很難吧?若無其事地接受賄賂,若無其事地說謊,一有危機,就把罪責轉嫁給秘書或駕駛,逼他們自殺,然後還可以不怕幽靈地熟睡,保有健康的身體。如果不是這樣的人,哪可能在這個充滿腐臭的權力城市中當個勝利者呢?

    「首相,您看來精神奕奕呢!」

    運輸大臣裝出了笑容。據報導,他插手私立大學的非法入學事件,每一次就接受一千萬元當謝禮。除此之外,他還讓後援的公司為他支付七個秘書的薪水。他弟弟經營的不動產公司將用低價買進的原野以五十倍的價錢賣出去做為新幹線用地。也就是說,他被懷疑事前就經過計劃。

    坐在他旁邊,含著煙斗的郵政大臣從胡濫推銷高爾夫球場的會員權,被控以詐欺罪的公司那邊收受了五億元的獻金。他的辦公室也是該公司免費借來的。

    在現代的日本,A企業家要賄賂B議員的時候,首先A就要在自己的汽車裡堆好現金。金額在五千萬元以下的話就裝進手提皮包裡,如果高達一億元的話,就需要瓦楞紙箱了。A和B在餐廳見過面密談了之後,就由B開著A的車子回家,拿到現金。汽車就被用來做為收受賄賂的道具。最近在車站商店販賣的紙袋也被大肆採用。在日本的政界是只要不留下證據,什麼都可以做。

    在閣議結束之後首先被提出的話題就是夏末時節讓東京鬧翻天的那一個晚上的事。被破壞的道路和通訊設施的修復也大致結束了,首相的派閥從建設業界收取了幾十億元的回扣和活動費。連續發生在日本的外國人受到迫害、引發亂鬥的事件都不是首相關心的重點所在。

    接著便談到幾天前的審判問題。一個被控以瀆職罪的議員以沒有收受賄賂的證書和收據為由而無罪開釋。

    「沒有物證而獲判無罪固然是法律所規定,可是,法官這種人實在是不懂得人情世故哪!」

    「難道他以為收受了賄賂還會留下收據的笨傢伙能當上國會議員嗎?」

    「唉,算了。拜此之賜,我們也得以不用擔心一些小事,能夠專心於國事了。」

    首相鷹揚地笑了。最近他看了許多電視的新聞秀。只要在街頭採訪中出現回答「我不關心政治」的歐吉桑或縮著身子說「我不懂政治」的女大學生時,首相就會對著電視畫面合掌膜拜。議會制度導入日本已經有一百年以上了,可是竟然還有人有這樣的反應,不過也就是這些人讓首相鞏固了他的權力。首相覺得對恩人們合掌膜拜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談談富士山的事吧!」

    首相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這一天,首相和派閥的嘍囉建設大臣一起吃早飯。當陪客的是任職國民報社論說委員的名記者。

    他是一個和政府緊密相擊到甚至被稱為「保守黨機關報的分室長」的人物,和首相也有二○年的交情了。這個名記者不知從哪裡聽來富士山近日內將會爆發的消息。面對是否要將此事當成一個記事的疑問,首相回答。

    「身為日本人是不能談富士山爆發之事的。光是想到那座世界最美的山爆發的景象就讓人感到難過。」

    「可是在江戶時代以前不是爆發過幾次了嗎?沒什麼好難過的吧?」

    「啊、啊!總之、總之……」

    首相說著意義不明的話,執起了名記者的手。

    「貴社的社長和前首相是非常親密的朋友。在這個世界上只有貴社會告訴新進社員,貴社的使命就是幫助政府。這真是讓人感佩不已。」

    名記者嘴裡不知喃喃地說些什麼,不過他並沒有甩開首相的手。首相執著他的手,對著私人秘書使了個眼色。秘書會了意,消失在另一個房間裡,三分鐘之後,秘書拿著一個相當厚實的信封出現了。首相接過信封,塞到名記者手上。

    「前些日子,你不是為我們派閥的研修會做了演講嗎?這是謝禮。稅金就由我這邊處理了,就請你笑納吧!」

    『這、這真是不好意思了。」

    記者接過信封,把它塞進西裝的內口袋後便站了起來。首相也跟著站了起來。

    「我一直相信你是最值得信賴的優秀政治大眾傳播人員,現在我知道我沒有看錯。希望你不要被富士山爆發這種惡劣的謠言所惑,一本初衷為本黨效力。」

    「首相,您太見外了。我一直是貴派的同志啊!如果有我可以效力的地方,請隨時通知我一聲。」

    「嗯,同志愛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啊!下次選舉的時候,就請你做公平而有良心的報導。批評政府之類低次元的記事就交給其他報社去做吧!」

    「一切就交給我來辦。我們報社一向是政府的同志啊!」

    名記者頂著沉重的內襯口袋回去了之後,建設大臣興味盎然地問道。

    「對不起,可不可以問一下那信封裡有多少錢?」

    「兩百萬元。」

    「啊!得諾貝爾獎的人也拿不到那麼高的演講費。」

    「什麼?如果你想完全收買一家報社的話,那算很便宜了。兩百萬元就讓他們出賣了傳播媒體的節操。真是沒有用的東西。」

    「對了,首相,我有一事相求……」

    比剛剛那個名記者晚出道的記者負責建設省的路線,最近要結婚了。對象是都議會議員的女兒,希望請首相當他們的媒人。

    「哼哼,如果可以配合預定計劃的話倒無所謂,但是,新聞記者請政治家當媒人適當嗎?從政治報導的公正性一點來看,這不是有點離譜嗎?」

    「首相愛說笑了。」

    「好像有些刻意安排的嘛!」

    首相和建設大臣大聲地笑開來。讓在野黨議員或記者對自己低頭,對權力者而言就猶如蜂蜜一般甘甜。他們的想法是「嘴巴上說著一些表面話,骨子裡卻是這麼一回事,每個人都想吸甘甜的汁液」。存在著和自己不同價值觀的人令他們覺得不舒服。如果雙方都是把政治當成一種買賣的人,就可以親密地交往。

    可是如果人類滅亡或國家毀滅的話,就沒有買賣或利益了。所以首相恐懼富士山爆發的心情不是裝的。如果損害情形不嚴重的話,他還可以牽扯著張在建設業界的利益絲線,靠著修復事業大賺一筆。如果沒有賺頭,他就沒什麼興頭了,譬如九州的某座火山爆發造成死者,他也沒想過要想出什麼對策。

    ……由於一大早就出了這事,首相不禁對著負責災害對策的國土廳長官發牢騷。

    「富士山的事情叫人傷腦筋啊!得想想辦法才行。」

    「想想辦法……這種事情不是政治力所能掌控的。」

    國土廳長官也皺起了眉頭。首相要他就火山爆發之事「想想辦法」令他大傷腦筋。不過首相的意思和國土廳長官的推測有些差距。首相考慮的是如果沒有辦法阻止富士山爆發的話,該怎麼逃避政治責任才是。如果內情洩漏太多的話,日後恐怕有大麻煩。剛剛那個記者算是暫時收買下來了,可是,日後他也可能為了守住自己的立場而翻臉不認人。

    「不會沒有預警就發生吧?」

    「應該是的。」

    不一句話就斷定一件事是政客保身的典範吧?首相露出了不滿的表情,可是他也不說出來。這時候,經濟企畫廳長官和大藏大臣站在他椅子後面低聲說道。

    「隨便就將事情公佈出去並不是一件好事。一來不能動搖國民的信念,二來影響到經濟和金融也不是一件小事。」

    「美國好不容易才撤回不履行債務的宣言。銀行才得以喘一口氣。如果再發生破產或任何騷動的話……」

    大藏大臣刻意地壓低了聲音。

    「您可能會永遠留下『第二次大戰後第一個讓銀行破產的首相』的污名。」

    這傢伙盡講這些逆耳的話——首相在內心裡咋著舌。他掩飾自己的表情陷入沉默當中,這時運輸大臣提出了來自氣象廳長官的報告。

    「好像不是什麼好消息,山中湖、河口湖的水溫比上個月升高了五。六度。這可不是什麼尋常事。」

    首相注意到氣象廳長官就坐在末座,他對他招了招手。氣象廳長官走到首相身邊行了一個禮。首相問道。

    「這件事有沒有可能轉禍為福?」

    「啊?」

    「我是說,地震和爆發在地殼的能量活動這一點上是相同的吧?果真如此,那麼富士山爆發的話,地下的能量就被釋放出來,我們就不用擔心東京出現大地震了。是不是可以這樣盤算?」

    氣象廳長官沒有立刻回答。

    「……我不能說沒有這種可能性,可是也有可能發生地震和爆發的能量運動,造成一連串的破壞。」

    「喂喂,不要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對不起。可是就地震和爆發的機械論而言,未知的部分太大了,誰都沒有辦法說出個確實的情形來。」

    首相沒種地聳聳肩。

    「我覺得以前也聽過這種說詞哪!科學這種東西竟然在事有萬一的時候發揮不了作用。」

    「我認為不管什麼事情,平日的努力才是最重要的。」

    「嗯,我知道了。那就請你繼續注意觀測了。」

    氣象廳長官非出於本意地退下之後,首相打了個小小的呵欠對官房長官說道。

    「不過嘛……」

    「啊?」

    「如果事情演變至此,以前沒有在富土山的山麓蓋過別墅吧?到時候在泡沫經濟當中一定非常有價值的。嗯,只要有轉賣的時間就好了。」

    「……」

    就在官房長官沉默了二。七秒時,「它」就來了。

    Ⅱ幾個大臣認為自己聽到了遠雷的響聲。再怎麼說,目前這個國家還是處於和平狀況下的,不可能會有示威的炮聲。當轟隆聲停頓下來的時候,地板躍動了。牆壁震動著,窗玻璃發出了怒吼聲,吊燈在天花板上跳動著。花瓶從架子上落到地板上。總共和五百件的瀆職、冤獄、詐領、詐欺商法、選舉違規、違反政治資金規正法扯上關係的二十一個大臣發出了尖叫聲鑽進桌子底下,緊緊地抓住椅子,趴在地上抱著頭。

    玻璃破裂的聲音、畫和書落地的聲音、秘書官和警衛官的叫聲。也不知道是誰在驚慌之餘大叫「我什麼都招了,請原諒我」。可是大鳴動大約只持續了一分鐘就停了。當搖晃靜止、一切回歸安靜之後,大臣們帶著恐懼的表情相互對看。勉勉強強擠出了一絲聲音。

    「好……好厲害的地震啊!」

    「啊,真讓人驚訝呀!能這樣就收場實在太好了。」

    大臣們摸著額頭上的腫包,舔著手上的擦傷,撿起掉在地上破裂的眼鏡。然後重整了呼吸,梳著散亂的白髮,重新繫好領帶。恐懼正漸漸恢復成安心。

    原本日本就是在世界第一,地震危險最多的地區建立了世界最大的都市圈的。有三千五百萬個男女以東京、橫濱、川崎、千葉為中心生活著。人們已經習慣了地震,多多少少的搖晃並不會帶給人們太大的震驚。雖然有時候會有「大地震不知什麼時候會來」的恐懼掠過腦海,不過如果太在意這件事的話,就沒辦法在首都圈生活了。

    這次的地震算是相當大了。可是從搖晃的情形采看,頂多是造成幾個受傷罷了。地震的地區也僅限於東京。

    然而,那只不過是個開頭而已。

    首相官邸的內政審議室長是警察官僚出身,治安問題或災害的第一手消息就是傳到他手上的。這個人一邊整理著紊亂的服裝,一邊蒼白著臉零到首相身邊。這次輪到首相鐵青著臉了。因為東京指數為五的震度只不過是東海大地震的皮毛而已。

    這個地震以遠州灘為震源,震級高達八。四。從東邊的靜岡縣到西邊四國的整個太平洋沿岸被稱為東海。南海地方,這個地方以一百年到一百五十年為一週期,重覆發生過幾次同一震源的巨大地震。包括西元一七○七年(江戶時代第五代將軍岡吉)的寶永地震、西元一八五四年(第十三代將軍家定)的安政東海地震。每一次都是震度高達八。四級的大地震。再加上這次的大地震,眼看著一百五十年的週期就要近了。而在這個時期,歷史將要再現了。

    地上的損害情況遍及靜岡、愛知、三重、神奈川、岐阜、山梨、長野各縣,尤其從濱松市到達此數的五倍。這一個地區是日本汽車產業的中心,眾所周知,日裔巴西勞工非常多。對自一個幾乎沒有地震的國家渡海而來的人們而言,這無疑是一個意想不到的災厄。

    大樓倒塌、房子崩壞、堤防潰決、道路陷落、汽車衝撞、列車翻覆,架在濱名湖上的橋也陷落了,因交通關係而造成的損傷和犧牲尤其嚴重。

    而火災的事件得以控制在一百件以下是因為時間上的運氣所致。當時剛過上午九點,早餐後的整理也告一段落,中餐的準備工作則尚未開始。大部分的家庭都沒有在用火。在濱松市內,幾個加油站因為不幸的偶然而引發火災,可是白天的火災就沒有夜間的那麼可怕了。而每個學校都讓學生採取了避難的措施,這是讓事情往好的方向進行的重要因素。

    造成大損害的不是火而是水。和賓永大地震、安政東海大地震時一樣,這次地震也引發了海嘯。在御前崎,甚至引起了波高二十公尺的海嘯。東西一共延長了六百公里,本州南岸全都遭到損害。從葉山的遊艇專用港口到紀伊半島的串本漁港一共有大小一千艘以上的船隻翻覆或者被衝上岸。

    由於這個海嘯,在遠州灘上進行共同演習的美國海軍第七艦隊和日本海上自衛隊遭受了極大的損害。尤其對第七艦隊而言,今年實在是一個厄運年。夏天的時候他們頗為自豪的巨大航空母艦「霸王」被異形的怪物破壞了,而到了秋天,卻又遇上了海嘯。水平線高高地漲起,當海浪發出了怒吼聲襲擊過來的時候,火箭和炮彈也都派不上用場了。

    自衛隊的掃海艇「橫島」和護衛艦「月波」乘著巨浪越過濱名湖大橋,縱貫了濱名湖撞上北岸的旅館,在嵌進三樓的結婚會場之後好不容易停了下來。共造成一百五十人受傷、昏迷,但很奇跡的竟然沒有人死亡。

    「原先說富士山會爆發,看來爆發的倒是海嘛!你們這些專家也搞不清楚,太說不過去了吧!?」

    首相勃然大怒。首相很少大聲說話的,可是這次他還真是不得不說出這麼一大串無視於文法存在的冗長檯詞「這種事豈能一笑置之,如果你們能夠瞭解我或許很想深思熟慮之後再說那實在是萬幸,如果我說我沒有這麼想或許就是謊言」。他必須盡早找到一個可以推卸責任的人。當然他是無法逃避身為一個首相所該承擔的責任,可是,如果這是一個無論如何都得背負起來的行李的話,輕的行李一定比沉重的行李輕鬆得多吧?

    隨著時間的飛逝,損害情形也就越加擴大。光是被從大樓上落下的窗玻璃打中而傷亡的人數就大幅地增加了。而政府所擔心的經濟損失更是巨大。

    由於許久不曾再經歷過那麼巨大的海浪侵襲,日本的陸上交通大動脈完全停止了機能。駿河灣的最內部和濱名湖這兩個地方的鐵路和道路都被阻斷了。只有這方面的損害比富士山爆發時更為嚴重。自古以來即為日本列島大動脈的東海道完全不能使用了。對今後的社會、經濟的影響是非同小可的。

    「和富土山爆發比起來修復工作應該會快多了。這是不幸中的大幸。」

    法務大臣有意博取首相的歡心遂如此說道,當首相不悅地睨視著他時,電視的畫面切換過來了。新興宗教團體在代代木公園舉行集會,約有一萬名的群眾參加。壇上站著一個自稱為救世主的教祖,身上穿著鑲了金箔的俗氣衣服,歇斯底里地大吼著。

    「世界就要毀滅了!審判之日近了!不信神的愚昧舊人類就要滅亡了,只有被真神、偉大的存在選擇的光榮戰士才能存活下來,建立一個地上的天國。我是救世主!相信我吧!在我的教義下,日本會成為神之國,帶領著其他民族,支配全世界!」

    遙控器切換,救世主的身影消失了。

    「什麼世界就要毀滅了?在世界毀滅之前,這些傢伙最好先消失!」

    首相感到憤然。他可不信神。因為他一向沒有獲得神的幫忙。幫他忙的是權力和金錢。

    可是,或許連權力和金錢的力量都接近極限了。

    Ⅲ從機場回到亞南飯店的鳥羽茉理一行人看到的是飯店大廳彷彿遭受颱風襲擊過後的慘狀。柱子和牆壁滿目瘡痍,玻璃碎裂了,沙發翻了過來,花瓶摔個粉碎,加了框的畫落在地板上。有幾處還沾有血跡。頭上包著繃帶的經理慌慌張張地對黃大人說明。一個穿著西洋甲冑的怪人橫行四處,揚言要找四個日本人。

    原來叫小早川奈津子的那個怪女人是為了這個理由在路上抓茉理一行人的。一行人感到驚訝,同時又感到佩服。在拼了命從旅館的工作人員身上打聽到四個人的行蹤之後,怪女人就尾追而去了。

    「旅館可真是遭受了池魚之殃啊!」

    「可是就這樣放著不管行嗎?香港警察在做什麼?」

    「不要這麼說嘛!警官也是人家的孩子。如果是你,你也不想跟那種人對峙造成殉職吧?」

    「這麼看來,只有仰賴四姊妹的工作人員了。希望他們多多加油了。」

    一夥人照茉理、蜃海、虹川、水池這樣的順序發言之後便往旅館的大廳走去。這邊沒有人類風暴掃過的遺跡。就在一行人好不容易鬆了一口氣的時候,小狗松永良彥豎起了左右耳和尾巴,發出了「嗚——汪」偽警告聲。幾乎就在同時。

    「哦——呵呵呵呵呵呵呵!」

    窗玻璃震動著。沒有碎裂倒真是叫人感到不可思議。儘管實在不想看到,可是大家還是看到了。玻璃碎開來。發光的碎片在半空中飛舞。一輛汽車撞破了玻璃制的隔牆,從車道闖進了旅館內。在現場附近的人拼了命閃躲,而在稍遠處的人則啞然失聲地看著這驚人的一幕。逃得慢的門房被撞彈在引擎蓋上。這種再登場的方式實在也不是用非常識就可以形容的。

    「哦呵呵呵呵呵呵!你們這些與人類公敵為伍的邪惡龍種手下!我將要替天行道將你們解決掉!把你們的腦袋伸過來吧!」

    小早川奈津子所駕駛的汽車在大廳的中央發出猛烈的吼聲。輪胎咯吱咯吱地往後退。抓著引擎蓋的門房發出了纖弱的慘叫聲滾落在地上。小早川奈津子看也不看,用力往油門一踩,朝著黃老和黃大人衝了過來。

    一個尖銳的聲音響起,右前輪被擊破的車子發出了足以震破人耳膜的摩擦聲撞上了牆壁。引擎聲渾濁不清,漸漸動也不動了。射穿輪胎的是水池手上的槍。

    「啊,美國車真爛!看來底特律勢必成為幽靈城了。趕快開門,沒用的東西!」

    小早川奈津子無視於自己的橫行,用力一踢,駕駛的門就被踢飛開來,重擊在地上。穿著甲冑的巨體從車子中走下來,重重地踏響著地板。虹川、蜃海、水池三人合起來應該有十人份的膽識的,可是,一時之間他們卻動都不能動了。

    「啊,來到這裡只讓我想要見到爹娘哪!」

    蜃海感歎地說道,一個太過豪爽的尖笑聲回應著他。

    「哦呵呵呵呵呵!我母親可是稱呼我為『天使小奈』哪!」

    「天使小奈……」

    虹川和蜃海、水池不由得都垮下了肩膀。他們很想喝些醒酒的水,鑽進被窩裡,可是很明顯的,只要沒有把這個怪女人趕出香港,他們就別想睡得安穩。

    小早川奈津子環視著四周,她是在尋找茉理。「小奈」的兩眼在甲冑深處發著光。茉理早就抱著松永跑上樓梯避難到二樓去了。松永也知道對方不是那種憑著勇氣就可以與之抗衡的人,所以也不敢向小早川奈津子挑戰。」可惡,逃跑的懦弱小妮子!下來決個勝負!」

    「不要!」

    「背向著敵人不是大和女子該有的行為。就算文部大臣饒了你這種戰後世代的態度,我也不會饒你!」

    小早川奈津子踩響著階梯想跑上樓去。

    「打倒亡國的戰後教育!復活、哀愁的教育敕語!啊……!」

    一個非常具壓倒性的轟然聲響起,小早川奈津子的巨體從樓梯上滾落。地上之所以沒有破個洞可能是負責工程的建設公司太有良心的緣故吧?因為一隻突然飛過來的鳥在小早川奈津子的眼前展開了翅膀,靠著腕力和魄力堪稱天下無敵的怪女人一時之間也失去了平衡。當她匐伏在樓梯下時,人們不禁充滿了期待,可是那也只有三秒鐘的時間而已。小早川奈津子的頸子絲毫沒有受損,再度奮勇地站了起來。水池問一個一直發著抖,一意尋求祖先們庇佑的門房。

    「有沒有快乾性的水泥?」

    知道地下倉庫有修復用的水泥之後,水池就想往倉庫走去。虹川提出了理所當然的疑問。

    「你要水泥幹什麼?」

    「你等著瞧,我要活埋那個怪物。」

    「可是這樣會弄死她的。」

    「那個怪物會死吧?如果她死了,我將會很高興地扛下責任。」

    小早川奈津子高聲笑著回應了水池的話。

    「哦呵呵呵呵呵!不要做無謂的掙扎了!你們這些該遭天譴的非國民!美麗的女英雄復仇成功,害蟲們將要死絕了!啊,我的大活躍將成為美麗的傳說,永遠留在少女們的心中!」

    大家都反對這樣的預測,可是沒有人敢隨便開口以免招來災厄。突然水池變了表情,看著虹川。

    「你沒有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嗎?」

    「少來了,我不想再聽到那種笑聲了。」

    「不是的……那是……」

    水池大叫。

    「是直升機的螺旋漿聲!」

    水池的視線一動,虹川也跟著轉動視線。還沒有被打破的玻璃窗外紊亂地並列著許多新舊直升機。隨著震耳欲聾的轟隆聲,黑影進入了人們的視線當中。那是出現在愛倫波詩作中像大烏鴉一樣代表著不吉的金屬怪鳥。是武裝直升機。裝設在機體下方的巴爾幹炮正慢慢地改變炮口的方向。

    連唯我獨尊和自我陶醉在小早川奈津子都發現到事情不妙。她把視線轉向窗外。「臥倒!」就在這一瞬間,水池對著大家怒吼。

    巴爾幹炮吐出了轟隆聲和火箭。

    亞南飯店大樓的壁面上出現了彈列。窗玻璃發出了悲鳴碎裂了,水泥碎片化成了煙霧飛舞著。窗簾被撕裂化成布屑,吊燈和觀葉植物盆栽粉碎了。昂貴的傢具被吹翻,在一瞬間化成了巨大的垃圾。

    陷入恐慌狀態,跳起來想逃離現場的人立刻成了彈雨的餌食,發出慘叫聲,噴灑出血水倒了下來。茉理盡可能地把身體躲在沙發的暗處,但是沙發的靠背部分也被彈雨摧毀了。

    「四姊妹的冒牌騎士好像拿下他的假面具了。」

    水池不禁咋著舌說道。巴爾幹炮的彈雨停頓了,在一片硝煙當中,三、四個穿著防彈背心的男人走了進來。四姊妹在香港的破壞工作小組幾乎在啟德機場全滅。這些人只是殘黨。華爾特。S。湯生也在其中。

    湯生的手上有特別訂購的半自動來福槍。那是一種專門發射達姆彈的特製品。達姆彈是大英帝國為打壓亞非殖民地獨立運動所發明的槍彈,尖端部分經過特殊加工。胸口一被擊中,背部就會開出一個直徑十公分以上的出口,絕對沒有活命的機會。由於太過殘虐,因此於一九○七年依國際法被禁止使用。而湯生現在企圖使用這種武器。

    湯生一向是擔任指揮官的,從來沒有當過士兵。他沒有直接殺過人,只是命令別人殺人。他換過幾次沾了鮮血的髒污手套,露給人家看的永遠是白皙的手。可是,在英國和香港,他的精神平衡不斷地遭到打擊。他在被逼得走投無路的情況下終於爆發開來了。他企圖用從前自己不屑一顧的強攻策略來殺掉黃氏兄弟。他那緊繃著的表情上的眼神發現了黃大人。就在那一瞬間,李伯先飛跳到黃大人面前。火線筆直地飛出去,向他直擊。

    血煙從下巴下方噴出,李伯先劇烈地一翻身。黃大人想要護住部下,全身暴露在血雨當中。王伯仁拚命地把黃大人的身體拉進椅子後面。槍聲響起。湯生搖晃了一下,血從他的右小腿上冒出來。

    開槍的是虹川。他張開兩腳,兩手握緊手槍,露出了美國聯邦調查局式的射擊姿態。湯生發出了痛苦的叫聲滾倒在地上。可是手還握著自動來福槍不放。在憤怒和痛苦的汗水當中,由於腎上腺素的大量分泌,他仍然精力充沛。湯生支起了身體,架起了半自動來福槍。

    「哦呵呵呵呵呵呵!」

    可怕的笑聲在○。五秒內冷卻了湯生的狂熱。一陣愕然的湯生全身起著雞皮疙瘩,改變了來福槍的方向。一瞬間,小早川奈津子輕易地奪下了他的來福槍,踩住了倒下來的湯生的右手。

    湯生的右手背發出了令人不悅的聲音被踩碎了。手腕前的骨頭在一瞬間粉碎,劇痛和肉體的衝擊波吞噬了他。湯生沒有聽到自己的慘叫聲,頓時就失去意識了。

    「哦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小早川奈津子發出了勝利的笑聲,扣了來福槍的扳機。隨著槍聲響起,湯生的部下們噴出血煙滾倒在地。這些職業殺手就像業餘者一樣,在沒能做任何反應的情況下,無力地被宰殺。「夢魘般的景象」這種古老的形容詞正足以形容此時的狀況。

    然後破局來到。人類似乎沒有辦法永遠持續處於緊張的狀態下。李伯先犧牲自己擋住湯生的槍彈,救了黃大人的性命。當時大家都以為黃大人逃過死神的魔掌了。可是,事實不然。他被小早川奈津子看到了。

    半自動來福槍咆哮了。

    黃大人身中兩發達姆彈。看來就像鮮紅的火花炸裂開來一樣。滾燙的血雨落在他的肉體、內臟和四周。瞬間,沉靜但強力的知性和意志的光芒從黃大人的兩眼中消失了。華僑的巨頭化成了渾身是血的無機物倒在地上。

    看到這一切景象,茉理卻沒有辦法瞭解到是怎麼一回事。她籠罩在黃大人的鮮血飛沫中,呆呆地站在那裡。

    「哦呵呵呵呵呵!看吧!正義的鐵槌打下來了!沒什麼好悲傷的。因為你們就要追隨這個老爺爺而去了。哦呵呵呵呵!」

    小早川奈津子的哄笑聲響起,子彈射光了的來福槍被丟到地上。裹著甲冑的巨體踢開了幾個人影,消失在粉碎了的玻璃盡頭。

    在無言地站著的日本人所圍起來的圈子當中,黃老抱起了弟弟的遺體坐了下來。他的臉在短短的三分鐘之內彷彿老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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