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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會議即景

作者:田中芳樹



    Ⅰ神仙們的會議場所定在丹霞宮。丹霞宮位於西王母廣大宮殿的西北角。面對著弱水,彷彿水墨畫一般的奇峰重重疊疊,蒼鬱古木的影子是那麼深濃。形成瀑布落入弱水的溪流環繞著建築物,在各處形成了水池。以桃花為代表的花木環繞著的建築物不像北京的紫禁城那麼壯大,卻有高中的體育館規模,彷彿用銅蓋起的屋頂散發出沉穩的光芒,美麗動人。

    無數的寶鼎朝著這個屋頂飛落下來。也有一些看起來像小片的雲一樣。噴射出一種電導性磁性氣體,氣體改變了密度和光的折射率,使得寶鼎本身看起來朦朦朧朧的。這是在人間界飛行時絕對不能欠缺的系統。這種大規模的氣體籠罩著整個龍泉鄉上空。

    瑤姬來到母親的寢室時,西王母正要結束早上簡單的化妝。西王母微笑著問前來問安的女兒。

    「找到昨天你說的禁區破洞了嗎?」

    「已經修復好了,母親,可是……」

    瑤姬露出了認真的表情。

    「那只鵔不一定就是最後一隻。誰也不能保證什麼時候還會跑出其他的來。」

    「最後的一隻?什麼意思?」

    「開玩笑的啦!懂的人就是懂啊,母親。」

    淘氣地揮了揮手,瑤姬離開了母親。她通曉人間界的次文化,像特殊攝影電影之類的東西一事在西王母宮殿中是公開的秘密。

    連接著丹霞宮的漫長通道入口是一個大廳,椅子並列在牆邊。和昨天一樣穿著青、紅、白、黑袍的四個年輕龍王就在這裡等著瑤姬。交換了形式上的招呼之後,瑤姬問道。

    「昨晚睡得好嗎?」

    「承蒙關心。」

    這不是客套話。他們四個人都各自在被分配到的客房裡睡了深沉的一覺。連余都沒有做什麼夢,一覺醒來已是日上三竿了。

    今天是非常重要的一天。

    到底有多少神仙會聚集在一起呢?很明顯的不會只有十人或一百人的。在仙界,西王母的宮殿本來是男賓止步的地方。龍王兄弟,也就是龍堂家的四個人會成為此地的客人是因為西王母視他們為一家人。

    總歸一句話,神仙確實存在。他們存在的世界確實存在,而他們自己又身在其中,這些事讓他們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好個非常識的處境啊!——始的內心這樣想著。然而,龍堂兄弟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非常識了。看來目前事實是重於常識的。

    「對了,九天玄女說要招待你們吃飯。你們最好先有個心理準備。」

    九天玄女是西王母的女官長,掌理宮殿的一切事務。擁有堪稱女王國宰相的地位和權限,同時也是瑤姬她們的家庭教師。

    「她是一個頭腦聰明而認真的女人。母親很信賴她,她也從來沒有背棄過母親對她的信賴。」

    從瑤姬的語氣聽來,九天玄女似乎是一個可以信賴,但卻不易親近的女性。始決定避免馬上和這個女人見面。他不想再增加讓他們抬不起頭來的對手。這是他老實的地方。

    儘管不見這個女人,今天他們也得接受許多神仙們的面談。神仙們對西王母固然懷有敬意,但龍王兄弟在他們眼中只不過是沾了俗世塵煙的黃毛小子罷了。原本神仙們就把人間界的帝王們視為俗不可耐的人,對權威和權力總是嗤之以鼻。穿著寬鬆道袍的他們走過龍堂兄弟前,品頭論足似地一個一個打量著,始對著他們低頭致敬,他們也只是輕輕地點點頭回應一下而已。

    其中一人把手上拿著的仙杖伸向終。

    「哦?這是龍王嗎?」

    「不要雞蛋裡挑骨頭?」

    終大吼。在一旁的余被要求「笑一個看看!」遂勉強地裝出了笑容。「啊,笑了!笑了!」簡直就被當成珍禽異獸看待一樣。

    「我以為仙人是比一般人類偉大的人哪!」

    「什麼話?偉大的人就不會想當仙人了。他們在好奇心這方面就像小孩子一樣。」

    瑤姬毫不避諱地斷言,可是續對她的話頗有異議。

    「因此他們應該修行過,應該有一點素質吧?」

    「這是價值觀的問題。」

    瑤姬說道。愛好權力和財富,喜歡支配他人的人是成不了神仙的。這種人總是欠缺精神上的適應性。

    「漢武帝就是這樣。他要求我母親讓他成仙,可是卻不得願。因為他太過於追求地上的榮耀了。」

    始微微歪著頭。

    「在歷史上,武帝是千個不可漠視的存在。」

    「是的。說起來,成為歷史巨人的資質一定和成為神仙的資質背道而馳。」

    大概是吧?始心裡想著。不光是漢武帝,亞歷山大大帝、凱撒、成吉思汗、拿破侖,這些人都是古今東西的英雄好漢,可是他們絕成不了仙人。因為對現世有著野心和執著,所以他們在歷史上留下了不可抹滅的盛名。

    會議場所的座位呈階梯狀,神仙們各自落了座。這應該是一個神聖會議,有著崇高的氣氛,可是,茶、水果、糖果,甚至酒都帶進會場來了,簡直就像一場宴會一般。中央較低的方形地板上設著座位,西王母以優雅的動作坐在上頭。瑤姬和玉扈則坐在附近的階梯上。龍堂兄弟也得體地跟著坐在旁邊,可是西王母對著兩個年紀較輕的龍王示意,要他們坐到她的腳邊去。

    「白龍王、黑龍王,到這邊來。」

    在西王母的呼喚下,終和余微微地猶豫了一下便往前走去。神仙們的視線都集中在這兩個太過年輕的龍王身上。有溫和而充滿好感的視線,也有冷靜地觀察他們的視線。而更多的是充滿好奇心的視線。有人和鄰座的人交談了幾句話,發出了笑聲之後,又盯著龍堂兄弟看。終環視著會場,余每走動一步,會場就掀起一串笑聲。仙人們的樣子好像是來動物園參觀一樣。或許不該說人數而該說仙數,反正到場的神仙大概超過一千人了。終忿忿地喃喃說道。

    「我們好像貓熊哦!」

    「應該是海驢或海豹吧?」

    「他們是不是打算讓我們鑽火圈?」

    「那就是龍鑽火圈了,或許我們可以接受哪!」

    「或許可以接受,可是我不喜歡。你去做吧!我就當經紀人。所得利益就平分吧!」

    事實上沒有緊張感這一點,終和余跟仙人們是一樣的,可是他們自己好像都沒有自覺到。

    「那麼會議就開始了吧?」

    西王母開了口,會議於是開始。話是這麼說,可是既沒有司儀也沒有議長,鬆散的氣氛也絲毫沒有緊張感。有的仙人手上拿著酒杯,專心地賞著庭院裡的花。雖然不像日本國會一樣充滿了低級的殺伐之氣,可是不正經這一點卻極為相像。續嘲諷地這樣想著,可是始卻不想那麼快就下結論。

    有一件事卻是不爭的事實,那就是始他們是「龍王」。確定真偽的階段早就過了。也就是說,在今天以前,他們一直被長期地觀察著——始明白了這一點。

    不久有一個神仙要求發言。

    「不管哪個國家發生什麼樣的凶災,都和這塊土地無緣。我們就不要管了吧?」

    不管人間界流了多少血,那都是人類的愚昧和殘忍所造成的,責任在人類本身。他們自己播的種應該由他們自己收割吧?

    「看來西王母好像偏袒龍王一族,不過那也無所謂。事情如果已經決定那就不用說了,可是,現在一切都還沒有個定論,希望西王母能保持公正而中立的態度。」

    「我也想保持公正的立場。就因為這樣,我不能站在中立的位置。」

    西王母的聲音沉靜中潛藏著豐沛的力量。始滿懷著敬意凝視著西王母。

    「三千年前,我犯了錯誤,我沒能分辨清楚公正和中立的差別。儘管當時所謂的中立就等於是迴避責任的意思。」

    西王母彷彿對著每一個神仙們表態一樣。

    「不過,那終歸是我個人的想法,我無意強迫眾神仙跟我有一樣的看法。我之所以把龍王叫到這裡來不是為了對神仙們施加壓力,只是想讓龍王們瞭解他們自己的立場。」

    Ⅱ西王母不是獨裁者,她不能不分青紅皂白地命令神仙們做什麼事。如果,她這麼做的話,可以說處於一人一黨狀態的神仙們一定會反彈,而仙界也一定失去統一。

    神仙們相繼要求發言,開始彼此之間的議論。可是看來他們好像把龍王們當成話題,享受著議論的快感。

    「我認為尋求社會的公正和以正義為口實迫害他人是兩碼子事。」

    「這是非常初步的認識。」

    「龍王他們是在追求一種社會的公正吧?」

    「啊,那到底是什麼呢?」

    「人間界好像到處都有紛爭。」

    「反省之後再出發不是比較好嗎?」

    「可是,人間界的社會現狀讓人不敢苟同,所以有時候也真想好好打一場。」

    「所以才會有社會的公正這種話出現啊!」

    仔細聽起來,這好像是私立高中教師們開會討論是不是要接受被公立高中退學的學生一樣。

    「大哥,難道你不想大吼一聲嗎?」

    「你想怎麼吼?」

    「像這樣——當你們進行漫長的議論時,地球上就有數不清的人們被殺了。你們應該停止轉動你們的舌頭,毅然決然拯救人類,消滅罪惡!」

    「喂,你的眼神很危險哦!」

    「所謂的煽動不就是在這個時候進行的嗎?」

    「可是我覺得現在的氣氛不適合叫出這些話。」

    始說的沒錯。認真發言的神仙只有極少數,大部分的仙人還是像一開始一樣,彷彿沉浸在宴會的氣氛當中。有人傳遞著裝了仙酒的葫蘆,喝醉了之後高聲歌唱的,也有人熟睡得打鼾的。西王母沒有刻意叱責他們,只是尋求神仙們的意見,但是,經過了一段時間之後,仍然沒有人提出比較具有建設性的意見。

    「我們想聽聽龍王們的意見。」

    有人提出這樣的意見。於是龍王們再度籠罩在眾人視線的豪雨當中。

    「是啊,光是坐著聽大家說話一定很無聊吧?」

    「那是黑龍王吧?那麼好像要睡著了。真是好膽識啊!」

    這可不是膽識的問題啊!終在心裡反駁道。由於會議太過無趣,與原先的期望大相逕庭,因此余就拿出了「打盹兒」的自我防衛手段。終因為血氣過剩,睡意根本就不來幫他忙。他也只有坐在那裡乾瞪眼的份。

    神仙之一直接就找上續。

    「總而言之,龍王們是要求我們協助囉?紅龍王?」

    「你說要求協助?」

    續蓄意反問回去,用挑戰的視線瞥了在座的人一眼。看來就算他本來有些許睡意,在這一瞬間也被吹得無影無蹤了。

    「如果各位有所誤解那也就算了,不過我要聲明一下。我們並不需要任何人的協助。只要不要阻礙我們就已經謝天謝地了。因為如果有人假勉強協助為名而行妨礙之實,那是我們所無法忍受的事。」

    說罷,一個神仙從席上探出了身子。他的一隻手上拿著一把大團扇,有著堂堂的體格,黑而豐盈的鬍鬚以及充滿魄力的眼神。看來不像是非常老練的仙人。

    「紅龍王啊!你們因為有著常人所沒有的能力,所以被人間界的權力者們所覬覦,那種能力並不是一件可喜的事吧?」

    「從某方面來說是如此。」

    「如果不喜歡這種能力,那就不要使用不就得了?可是你們好像用了相當多的不凡能力到處破壞嘛!」

    這句話很嚴重地觸怒了續,他皺起了眉頭。

    『請不要說這種太有利於牛種的話。因為這種能力而被迫害的人不可以使用那種力量保護自己——這不就是納粹不准猶太人拿出錢來亡命海外的論調嗎?」

    「我承認我們有些地方做得太過火。」

    始有意附和續過度激動的舌鋒,他並無意表現得像個乖孩子。

    「可是我們並不後悔。至少施加迫害的一方沒有理由要求我們採取不抵抗主義。縱容綁架小孩、放火燒學校的人並不是忍耐或寬容的表現,那只是一種受虐的表徵。」

    剛剛說話的神仙故意打著呵欠。

    「我不需要你們來跟我說教什麼是忍耐和寬容。」

    「好個壞心腸的老爺爺。」

    終憤慨地睨著仙人。

    「再怎麼修練仙道,性格這麼惡劣實在叫人無法忍受。沒想到在這種地方竟然有性格比續哥還惡劣的人。」

    說罷,不知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的余用著惺忪的聲音說道。

    「我想他一定有什麼想法。」

    「喲?講這種話好像一個優等生嘛!想法?什麼想法?」

    「我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就不要裝出一副很懂的樣子。」

    「可是那個人對西王母打了個招呼哪!雖然只有一瞬間,可是他的確是笑了呀!不是那種討人厭的笑哩!」

    「是嗎?不是一個無聊的色鬼嗎?」

    終和余都不知道,那個仙人叫漢鐘離。他姓鐘離,名權,字雲房。據說他在後漢時代任職宮廷的高官,以武將之姿和北方的騎馬民族鏖戰過。在成為仙人之後也具備了叱吒大軍的勇將風格。

    「漢鐘離大人,你還真是熱心哪!」

    另一個神仙從旁插嘴。

    「你先前不是還發牢騷說西王母召開了這麼個無益的會議嗎?」

    「如果好玩的話倒無所謂。」

    「什麼話?一千年前引發宋遼大戰的是哪一位啊?」

    「那是農耕民族和騎馬民族不可避免的對決,是文明史上的大事。我所說的話哪算一回事?」

    漢鐘離撫著鬍鬚吹噓道,對他說話的那個神仙便飄然地站了起來。滿場的視線都集中在他身上。

    這個人在眾神仙中看起來非常年輕。如果以龍堂家的兄弟來說,他大概居於十九歲的續和十五歲的終之間吧?他一隻手上拿著翡翠杯子,臉頰染著醉意。身上穿著的雖然是男裝,但他那纖細的美貌卻讓人以為是女扮男裝的美少女。

    「我叫藍采和。龍王大人,久仰了。」

    他輕輕地舉起酒杯笑著。他是被稱為「八仙」的神仙之一,在仙界和人間界都相當有名氣。

    藍采和雖然有著一般少年的外形,卻也有人說他是個女的。或許他兼具有兩性也不一定。他特別喜愛花和酒,性喜音樂和舞蹈,更酷愛熱鬧的祭典。經常有人在喧鬧的祭典當中看到藍采和的身影。姑且不談他的服裝,甚至有人說他一隻腳穿著鞋子,一隻腳赤裸著。

    「今年夏天,就在你們離開日本之前,我們曾經管了一點閒事,你們好像沒有發現到。」

    「是八仙們嗎?」

    「是的,只是一個惡作劇,應該沒有造成任何傷害。」

    藍采和的笑聲仍然叫人分辯不出是男是女。終和余私底下竊竊私語大概是在打賭藍采和的性別吧?

    「對龍王們而言,那是一種非常麻煩的災難。介入遊戲當中並非我們的本意,還請龍王們見諒。」

    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每一個動作都讓人想起舞蹈。

    始在內心感到驚訝。他一直認為他們是孤立無援的,沒想到所有的行動都被干涉了。照這麼看來,龍堂兄弟或許就成了神仙們好玩的玩具了。他原想問神仙們是以什麼方式干涉的,但藍采和立刻坐了下來把銀杯靠上嘴邊,因此始也無從問起了。神仙們好像很擅長岔開話題似的。再深入追究也是無益。

    「人類這種生物實在相當麻煩哪!」

    漢鐘離撫摸著鬍鬚。

    「就有那種無法抗拒權威和權力,只能在最低層表現自己的人存在。對那種人而言,你們實在是可憎的人哪!」

    「……什麼意思?」

    「就當他們是有錢人豢養的狗吧!他們總以為飼主的財力和地位是他們的,所以盛氣凌人地咆哮著。如果有人無懼於他們的叫聲,他們就會憎恨對方而叫得更大聲。就是這麼一回事。」

    「這麼解釋的話就明白了……」

    始微微地蹙起了眉頭。漢鐘離話中帶著相當濃的毒意。難道神仙們是這樣想?這樣說的嗎?

    「我的意思是養了三天的狗都知道報恩,但有人生而為人卻不知知恩圖報。這真是個好比喻啊!」

    漢鐘離帶刺地笑著。

    「不管怎麼說,再也沒有比小人的嫉妒心更可怕的東西了。他們究竟是如何地嫉妒能做到自己做不到的事情的人?而在現在的人間界,這種人卻觸目可見。」

    Ⅲ漢鐘離繼續說道。

    「你們是受人嫉妒的,青龍王。在天界,你們不盲從玉帝的權威,在人間界,你們不怕支撐國家的權力者。看在沒有這種能力的人眼中,你們實在叫人嫉妒,叫人憎恨啊!不,實在是……」

    漢鐘離好像想說什麼,重新在整理自己的思緒。他巧妙地把話題變了個方向。

    「總之,人類是很麻煩的東西。像我這麼優秀的人有時候也會感到不耐。青龍王遠比我們優秀,你是不是從不感到麻煩?」

    這個人老是講這種話中帶刺的話。如果因為人家誇你一句「優秀的人」就沾沾自喜的話,那無異是自取其辱了。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我們的父母是人類。儘管他們只是保存遺傳子的保管箱,再怎麼說,孕育我們生命的還是父母啊!」

    聽到這個回答,漢鐘離再度看著始。

    「青龍王是喜歡人類吧?喜歡那個叫人束手無策的麻煩種族?」

    「我無意標榜自己酷愛全人類。可是,人類中有我喜歡的人,也有有恩於我的人。我不想看到他們遭到不幸。」

    「那麼,你是想救五十億的人類了?」

    「我只是想阻止一場有企圖的大量屠殺行為。」

    始從來不認為自己有拯救人類危機的力量。自稱為救世主的人光在日本這個國家就有好幾千人,所以他們應該會拯救人類吧?始是想阻止四姊妹的大殺戮,可是阻止了又怎麼樣?給五十億的人口糧食和醫藥品、職業,維持經濟的活力,不使地球的環境惡化——在實現了這些事情之後,才堪稱為救世主。而「人類愛」這個字眼也才得以實現吧?

    「愛是一個美麗的字眼,可是被那些亂用這個字眼的人給污染了。」

    目前敢厚顏無恥地說出「愛」這個字的只有騙子教祖或婚姻騙子了。

    很可怕的是,從效率來講,四姊妹的手法是正確的。人口減至十億的話,糧食、能源和土地、氧氣都會寬裕許多。這是一件好事。可是,誰該死?誰又該活呢?是誰選擇、決定這件事的?是四姊妹嗎?他們有做這種決定的權利嗎?

    有幾個宗教團體主張「世界要毀滅了。只有信神的信徒得以存活」。日本和美國都有這樣的團體。果真只有信徒可以存活嗎?這是選民思想的極致表現。如果只有深信「我是優秀的人物,低劣的人該死」的人可以存活的話,那一定可以創造一個優秀的新世界吧?

    續發出了厭煩的聲音。

    「可是這些人在這三千年間做了什麼事?只是一味地議論,事實上什麼也沒做。連一點創造都沒有,不是嗎?」

    始半沉思地回答。

    「不,續,我在想,不死的人類是不能創造出什麼東西的。創造是一種生命的替換行為,不死的人是做不到的。他們也只有靠著觀察、批評來過日子了。」

    續的視線帶著驚異看著哥哥。

    「我從來不知道大哥有這種想法。你一直有這種想法實在令人佩服。」

    「不要太高估我了,我只是突然想到才說出來的。可是擁有無限的時間對創造性活動而言,反而不是一件好事,不是嗎?我認為『隨時都可以做』的心態無法促進創造欲。」

    續笑開了端麗的嘴角。

    「這種說法好像在諷刺小說家和截稿的關係哪!」

    「聽起來是這樣嗎?或許是某人讓我有這種感覺吧?」

    始苦笑著說。

    「可是有一件事卻是不爭的事實。李白、杜甫、莎士比亞、達文西、梵谷、羅丹等偉大的創造者都死了。而不死的存在究竟創造出了什麼?就像續所說的,什麼都沒有。在有限的時間裡燃燒自己生命創造事物的人類,比那些在背地裡支配人類的不死者要偉大得多了。」

    這種說法以前就曾確認過,這是始的真正想法。他認為創造文化的人類才能和努力才是最貴重的東西。雖然也有些事情因為技術文明和政治的意識型態而包藏著危險。

    一思及此,老二說出了他帶著嘲諷的意見:「可是被迫害的人們一旦掌握了勝利,就立刻變成迫害者了」。伊朗的回教原理主義革命是這樣,羅馬尼亞革命中也有這麼一面。看到哥哥有些落寞,續慌忙安慰哥哥。

    「可是結果希特勒敗給盟軍,不說惡魔了,看來弟子們的支配是不可能久遠的。」

    可是教師還健在啊!在徹底地利用弟子之後,教師就吐著舌頭凝視著弟子們的滅亡。真是令人厭惡啊……

    突然有一種走到盡頭的感覺。他覺得自己好像觸到了這個時期牛種從支配人類社會中踏出一步,大量殺人的理由了。可是這種感覺並沒有立刻化成明確的形態浮現出來。

    Ⅳ會議進入午休時間,在玉扈的指示下,龍王們準備就餐。靠近面對弱水的走廊附近擺好了位子,桌上擺滿了加蛋的稀飯、加了蜂蜜的酥酪、稱為油條的炸麵包以及各式各樣的水果。終一邊撕著油條,一邊發出不平之鳴。

    「都是一些老年人議論個不停,而且老是沒有個結論出來。仙人們早就該取得協調了才對呀!」

    「看來白龍王似乎因為被當成貓熊看待而有所不滿哪!不過這種事情……」

    瑤姬住了嘴。因為有人叫了一聲「四姑娘!」那是從戴在她左耳上的青玉耳環裡傳來的聲音。她環視著四周,把左手背對著白壁的一角。一道隱形的光芒從中指的戒指上射出來,承受光線的壁面一角切出了方形,畫面上出現了女官的身影。

    「什麼事?」

    「四姑娘,大事不妙了!」

    「應該是吧?到底有多不妙?我的私生子露臉了嗎?」

    女官好像沒有應付她這種玩笑的餘裕。

    「禁區破裂了。鵔群朝著宮殿飛來了!有好幾千隻哪!」

    瑤姬無言地皺起了眉頭,轉過身跑出走廊。龍王們相對而視,然後跟在後面跑了。他們從欄幹探出身子仰望著天空。

    東方的天空有小小的雲塊搖曳著。每一瞬間都在擴大面積,影子也越發地深濃。異樣的鳴動乘著風傳了過來。是鵔的咆哮和振翅的聲音。大氣被吹捲著,彷彿發出慘叫聲一般。

    「這種妖怪竟然敢來侵犯西王母的宮殿。真是一種侮辱!」

    瑤姬咬著唇,睨視著罩著頭上的怪烏雲。她也有些對自己感到不滿。早上她對母親說的可不是無趣的玩笑。

    大群的鵔很明顯地在統一的意志下行動。約五十隻就形成一個集團,往同一個方向飛去。一隻鵔就有一頭熊那麼大。它們鼓動著厚重的翅膀,撕扯著風在空中躍動。那種姿態在怪異中還夾帶著魄力。

    「看它們的態度不像是來交朋友的。我們就好好招待它們一番吧!」

    終大聲地說道,西王母的五女兒玉扈搖了搖頭。

    「這座宮殿並沒有攻擊的武器。你們所搭乘的寶鼎不就是了嗎?」

    禁區就等於維護安全,執行防衛的工作。這種想法固然好,可是一旦有敵人侵犯,就需要有對抗的策略吧?

    終再度叫出聲,指著空中。一個和鵔形體不同的飛影逼近了。是昨天載過終的騰蛇——有翅膀的蛇。

    「好,飛磨,你等等我。你的好朋友現在就來了!」

    終不禁興奮了起來。因為可以從無聊的會議中解放出來,怪鳥來襲毋寧是一件可喜的事。他立刻抓住欄干一躍而過。

    神仙們大概也大吃一驚吧?欄干底下是連續著弱水的萬丈大斷崖。而終卻朝著底下躍過去。

    終大大地張開雙臂,呈自由落下的狀態。他乘著風,大氣波從弱水黑暗的深淵逼上來。於是騰蛇扭轉著它長大的身軀,朝著終急速下降。

    經過十秒鐘,始窺視著弱水的深淵。他好像聽到老三的聲音。擦亮眼睛一看,終正緊抓著從斷崖上橫生出來的松枝上。看來他並沒有成功地跳上騰蛇的背上。

    「終,你在於什麼?」

    「呀!糟糕糟糕!飛磨這傢伙時機掌握得不對。既然是密友,就該為對方多想一點。」

    「只顧自己方便就利用人家還談什麼密友?靠自己的力量上來吧!」

    始正想插嘴叱責續,可是終並沒有靠他自己的力量爬上來。儘管旁人認為騰蛇不見得就中意飛磨這個名字,可是騰蛇還是把身體靠上了松樹,所以終就得以輕輕鬆鬆地跨上它的背。騰蛇在載好了少年之後就高高地飛起來。兄弟們不禁擔心著:飛起來固然好,待會兒怎麼辦?

    「不過,那騰蛇還真是重友情哪!」

    「怎麼一回事?我覺得終的身體好像發出了蜂蜜的香味。」

    「我也好想騎哪!終哥哥不知道會不會讓我騎騎看?」

    老么很瞭解哥哥的想法。始一邊撫著老么的頭,一邊抬頭看著天空。鵔群隨著風聲的呼嘯飛躍著,折斷了大樹枝,踢翻了屋瓦,用身體衝撞著窗戶,搗碎了玻璃。在一片混亂當中,響起了女性尖銳的慘叫聲。一個站在走廊上的女官被鵔襲擊,胸口遭到鵔凶爪重重的一擊。鵔正想撕裂倒下來的女官的臉,卻只聽到慘叫一聲。續撿起了落在地上的玻璃碎片,像短劍一般丟過來。左眼被玻璃刺穿的鵔激烈地振著翅膀,撒著血逃向空中去了。

    「竟然有人對崑崙發動這樣的攻擊。看來是不能當兒戲看了。」

    「兒戲?孩子們的遊戲也會造成傷亡的哩!」

    「真叫人難以靜下心來,就來打一場看看吧?」

    始聽著神仙們的會話,急急跑向倒下來的女官身旁,用兩手抱起了她,呼叫著醫生。神仙們一點都沒有採取緊急應對措施也是可以理解的。因為不管俗事,悠然面對危機就是神仙們的態度。始認為不管別人怎樣,身為客人的他們理該幫西王母的忙才對。這時候有人站到他身邊來。是藍采和。

    「至少神仙們無意和龍王們為敵。這場騷動只讓神仙們覺得打架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藍采和微微一笑,再度從左手上的葫蘆裡往右手的銀杯裡倒進仙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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