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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作者:秦淮廢人

    伍子胥正凝立不動,使敵人遠離隊伍以防他們情急援手。他傲嘯一聲針鋒相對:「虎嘯山林,震懾鼠輩!大丈夫當怒則怒,何害之有?」

    費書儉心中暗喜,忖道:「伍員你罔有智者之名,對敵也敢如此大意。」索性他作出一份不安神色,拔出寶劍護住身形,腳步更見拖沓。

    伍員見狀,豪邁地長笑一聲,心中堅定了對他的看法,決意以迅雷之勢擊斃此賊,為伍氏血債討還利息。於是他翻腕一振長劍,緊接著向對方迫去。

    費書儉立即感到那股強大的氣勢隨著伍員獨特的腳步節奏迎面湧來,其中暗含森森殺機,令他體會到對方對他滿懷恨意。於是他身形愈加瑟縮。

    到得近前,伍子胥長劍疾展如同奔雷掣電,伴著勁烈的風聲,向費書儉當頭罩下。

    可是風雲突變,只聽「呔」地一聲厲叱,緊接著一聲巨響雙劍相擊,伴隨著伍員的悶哼費書儉挺身而起,手中長劍大開大闔連發七招,但見寒光閃耀漫天蓋地,這七招中每招三式剛柔並濟,快慢相宜,劍光盤繞殺氣森森,大有名家氣象,令觀戰者如汪澤民等人無不目瞪口呆,心馳神往。誰又能想到這費書儉看似浮華紈褲,竟有這等絕藝在身?

    反觀那伍員在對方疾風驟雨的攻勢面前頓時節節敗退。措不及防之下他毫無還手之力只好見招拆招,片刻間就已經汗透重衫,先前那點兒輕敵盡隨冷汗流出。真是應了一句老話——一個人的優點反過來就是缺點,長處直接就是短處。

    轉眼退出七八尺距離,費書儉喝一聲「著!」,伍員右肩立馬見紅。他得此先手怎肯輕易放過,長劍迅劈疾刺又發七招。

    身後不遠那兩個老者見此情景相視一笑,不由忖道:「這孩子果然不負師門重望,看來我怒劍門就此可以揚威武林!」他們之前見到伍員的機智武功也是暗暗頭疼,自問即算親自動手也沒有必勝的把握,如今師侄有此大好局面,怎能不喜出望外?

    在這動輒喪命的危急關頭,伍子胥雖敗不亂,劍交左手使出一路嚴密的劍法。只見他身形轉折有如風擺荷葉,劍勢纏綿有如春蠶吐絲,腳下配合「曳尾塗中」奇門步法,恍如被對方威猛劍風捲起的飛絮一般,飄然後退。

    旁觀眾人立時收斂笑意,面色凝重地細看伍員的招式,那費書儉的兩個師叔更不自覺地踏前兩步。

    費書儉劍勢磅礡,暢快已極。他扮豬吃老虎刺了伍員一劍,並佔盡先機迫得對手節節敗退,大振己方士氣,心頭不禁有些得意。想到對手先前那不可一世的囂張氣焰,他恨不得將之碎剮凌遲!七劍用完他再厲叱一聲,兇猛迅疾地力撲。

    就在此時,那冷眼旁觀的老狐狸汪澤民輕聲歎了口氣,他一抖腕,碗口大小的三個銅錘自袖中無聲地滑落入手。這就是他威震江湖的獨門兵器——「帶三個表!」。「雖說這費書儉自願前來與我無關,可誰知他那睚眥必報的老爹會怎麼想?」正盤算著,旁邊兩條身影已經如箭一般竄出。

    原來費書儉連著兩個七劍將伍員殺得遍身冷汗後有些得意忘形,平日熟極而流的什麼「剛不可久柔不可守」那些金科玉律早拋到九霄雲外,一心要趁熱打鐵將伍員立斬劍下。這麼想著手上加勁劍勢卻在瞬間微滯。這正如酣暢淋漓的狂草,筆意變幻煙雲滿紙之際,忽然出現了一處敗筆。雖然他緊接著招式更見凶厲迅猛,可惜白紙黑字,敗筆就是敗筆,任你有天大的本領如何補救如何掩飾,卻終歸於事無補。

    更何況對手是伍員,又怎麼會給他時間給他機會補救?於是費書儉第三個連環七劍再也施展不開,劍尖直刺到伍子胥劍身上。這一刺雖然招快力沉,卻只發出一聲微響。他感覺彷彿陷身泥沼之中,既不受力又不能拔出,心中暗叫不妙,難過已極。

    伍子胥心知機不可失,快如閃電欺身而上。他右手並掌如刀,向費書儉頸前直切下來。此時眼角餘光中那兩個老者於越人、歸雲鵬已經撲到。

    費書儉也知命懸一線,慌忙聳肩藏頭。只聽「喀嚓」一聲脆響劇痛攻心,他左肩鎖骨已斷,左臂再不聽使喚蕩到胸前。

    伍子胥暗歎可惜抽身疾退,長劍一展施出一式「無用之用」。也真應了這名字之巧,恰逢費書儉左臂蕩起,兩根手指應劍而飛。

    此際那兩個老者已然出手,他只覺風聲呼嘯灌耳,狂飆突至,怒濤忽起,壓得他呼吸困難。於是他左手劍勢一變,如挽千斤重物,同時吐氣開聲,右手握攏成拳,迎面擊出。

    一聲巨震聲勢驚人,四散的氣勁將旁觀者的衣袂蕩起,烈烈作響。

    伍子胥在狂風中踉蹌退出七八步,喉頭發甜,一口鮮血噴到草地上。他腳下用力穩住身軀,可是內腑受力甚巨,忍不住再噴一口鮮血。這是他獨門秘技「吾忘我」,借那兩口鮮血卸去內腑所受的壓力,是以旁人都以為他內傷極重,實則對他的戰力卻是影響甚微。

    那於、歸二人已趁機將費書儉斷掉的手臂固定,轉身抽出長劍,一前一側護住費書儉。三柄長劍各佔一方,分明是「疾雷破山,飄風震海」的破山錐陣勢!

    伍子胥面沉似鐵,冷冷地看著對面的三人。他的面龐忽然不再清晰,好像罩上了一層薄霧,令人分不清他的表情是悲哀還是憤怒。

    畢剝作響的火把映照出伍子胥筆直傲岸的身軀,彷彿一個遺世獨立的智者。他的長劍伸出斜指空處,充滿空靈的意味。

    眾人心中同時生出高深莫測的感覺。眼見為實,他明明挺立如山、堅忍巍然;可是心中的直覺他又像山間的雲霧,空濛縹緲,難以捕捉。即令有強大無敵的陣勢,然則目標何在?對於他們這些終生習武的人,直覺當然比感官更重要。

    汪澤民在旁忍不住發出一聲呻吟,原以為成竹在胸的事情忽然發現再沒有半分把握。目前費書儉新受巨創戰力大打折扣,是破山錐中的隱患。以伍員的精明,對這弱點又怎能不察?於是他暗中向身旁的沈尹戍打出手勢,後者點了點頭。

    此際草坡上落針可聞。看戰陣中雙方的氣勢,人人皆知會有石破天驚的一擊,是以都不覺屏住了呼吸。

    大戰一觸即發之際,伍員的耳中卻飄進「淙淙」的琴聲。對面的三人仍嚴陣以待恍如未聞,可琴音敲在伍員的心上卻響如震天的羯鼓,令他的氣勢大為減弱。這也難怪,他原就精於此道,對任何同好之人都可說是夢寐以求的知音。他不禁皺眉分心尋思:「如此夜半更深兵危凶險之地,又何來這般雅致風人?」

    俄而語聲傳來,只聽那汪澤民言道:「子胥且住,第一陣子胥書儉各有勝負,以平手論。子胥略息一二,有位故人想要會你!」

    那對面三人正當進退失矩騎虎難下,聞言鬆了口氣,倒退出場外細察費書儉傷勢。他們身旁,沈尹戍緩步而出。只見他白衣如雪,長身玉立,左臂橫挽一張古琴,右手攏、按、抹、挑全神貫注,竟不抬頭看上伍員一眼。

    伍子胥暗中喝一聲采。人不可貌相,若從汪澤民而論,決不會想到他門下竟有這等風雅人物。想到不久就要以性命相搏,他心下黯然,壓抑不住惋惜之情。只聽那琴韻悠揚婉轉、如泣如訴,就像在撥動他的心弦,使他生出強烈的共鳴,不知不覺竟然癡了。。。。。。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靡家靡室,獫狁之故。不遑啟居,獫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歸曰歸,心亦憂止。憂心烈烈,載饑載渴。我戍未定,靡使歸聘。

    采薇采薇,薇亦剛止。曰歸曰歸,歲亦陽止。王事靡盬,不遑啟處。憂心孔疚,我行不來。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饑載渴。我心傷悲,莫知我哀。。。。。。(1)

    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此人琴技之佳,怕只有我那月娘堪比。」想到故去的愛妻,伍子胥心中又是一痛。他強顏一笑,可是這笑容卻掩不住心頭的劇痛,掛在臉上成了苦笑。他定了定神,再換上一副笑容,朗聲說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2)伍員何幸,得聞雅奏,想不到沈兄仗劍橫行,心中竟也有難言之痛。」

    那沈尹戍想是還沉浸在琴曲中並不答話。沉吟半晌,他抬頭望來,頓時兩道厲電一樣的目光投向伍員,眉宇之間殺氣隱隱。

    伍子胥毫不示弱地對視,只是目光中沒有半分敵意。

    沈尹戍一振雙肩,袍袖下墜,那張被遮去大半的古琴完整地顯露出來,頓時吸引了伍員的目光。

    伍子胥定睛細看之下,只覺得腦際轟鳴眼前發黑,渾身如遭雷殛,竟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他驚疑不定地看著沈尹戍,顫不成聲地問道:「你~~~~~你是月娘的什麼人?」

    那張琴正是他的妻子李月娘心愛之物。他與月娘最初因之相識,一見傾心;成親之後,常以琴、簫合奏,彼此借音律款通心曲,更增無限愛意。

    往事不堪回首,伍子胥眼前又閃現出那生離死別的一幕:重兵重圍之中,月娘為不拖累於他而自盡身亡。他傷心欲死,背負月娘屍身在亂軍中殺出一條血路,矢志復仇。之後他冒險潛入軍中尋回此琴,將它與月娘合葬於自家後園。

    此際他乍然重見伊人遺物,不禁肝腸寸斷。更讓他放心不下的是月娘埋香之所又是怎生光景?只見他臉色先是慘白,倏忽紅得嚇人,一瞬間父兄之仇、喪妻之痛交織盤繞,傷心、煩惱、激憤、不安紛至沓來,令他心神激盪有如怒海孤舟,一口鮮血又噴到草地上。

    這情形如果換了旁人早就啟動自我保護機制,暈倒在地不省人事。偏生伍員具備鋼鐵般堅忍卓絕的意志,才會令那命運現出本來的猙獰面目與殘酷手段,使這堅強的漢子迭遭致命打擊,生不如死。

    的確,面對強大的命運,人類受到遺傳的局限,力量何其渺小,即令是伍子胥這樣的強者也要相形見絀。更何況他絕對沒辦法割去那命運套在所有人身上的枷鎖——軟弱、自私與貪慾。可是他驕傲地選擇了拒絕,選擇了奮起抗爭來維護生命的尊嚴,選擇了坦然無畏去面對即將降臨的厄運!

    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

    註:1、節選自《詩經。小雅。鹿鳴之什》2、此句出自《詩經。王風。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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