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砂傳·天竺--玄幻魔法小說網

    今天的天很藍，很高，整個天空連一絲兒雲彩都看不到，純淨得彷彿一塊無暇的玉。烈日懸掛在空中，無情地俯視著大地，冷冷地看著這些無聊的人們。

    臨時搭起的焚妖台並不高，但也足夠讓被綁在上面的雲離垢居高臨下清清楚楚地看清腳下每一個人的表情——那一雙雙曾經無限崇拜和景仰她的眼睛裡此刻只有仇視和憎惡，甚至毫不掩飾那種興奮的心態——

    「燒死她！燒死她！——」

    一顆冰冷的石子打在她的額頭上，一縷熱血流過她的臉頰，迷糊了她的眼睛，使得她眼中的一切都變得血紅，變得模糊。可她的嘴角依舊噙著一抹驕傲的笑容，身子依靠著木柱挺得筆直，散亂的長髮在風中飛舞著，輕蔑地俯視著眾人，任由鮮血一滴滴地流下，毫不畏縮半分。

    「大王到！——」

    人群中驟然分開一條通道，高冠錦袍的彌樓靜靜地坐在大轎之上，遙遙地望著雲離垢。

    「姐，對不起。」

    這是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聽到的第一句話。

    ——當她從那個痛苦的黑暗世界掙扎著回到現實，她最親最近為之不惜犧牲一切的人說的第一句話。

    「沒什麼好對不起的。」雲離垢看著周圍昏暗的燈光，高砌的牆壁，手腳上生銹的銬鏈，立刻明白了所發生的一切，心境反而平和了下來，迎著彌樓複雜的眼神，淡淡地一笑，「從一出生開始，我就注定了這個命運——為你付出一切的命運。所以，你不必說什麼對不起。」

    彌樓低下頭去，雙手在微微顫抖著，不敢再看她一眼。原本以為她會生氣，會發怒，會指責他忘恩負義，他就可以擺脫這麼多年來籠罩在他頭頂上的陰影，做一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不用躲在她的庇護下。他原本可以理直氣壯的，她是女子，女子就是不該這麼拋頭露面興風作浪，甚至還女扮男裝壓制了他這麼多年——於公於私，她都絕對該死。可她就是這麼清清淡淡的一句話，就讓他所有的心理防備全線崩潰，所有準備好的那些理直氣壯的話，準備好的那些表情動作全都派不上用場了。

    「其實你什麼都不必說，」雲離垢微笑著看著他，眼神中竟有幾分憐憫和疼惜，「我明白你的心情，你終於長大了，可以自己拿主意了，我這麼多年來也真的很累了，這樣的結局對我來說也不錯——至少我可以安心地去見父王了，我總算是沒有辜負他的囑托。」

    「你——我恨你！」彌樓猛地抬頭，怒視著她，終於忍不住開口，「你總是這麼一副高高在上自以為是的樣子，你自己想做個聖人，就得所有的人來陪襯你，成全你！你以為你為我付出一切我就會感激你嗎？你有沒有想過問過我願不願意接受，我能不能自己做到呢？你為我做得越多，只會讓我更恨你！」

    「是嗎？」雲離垢輕輕地歎息一聲，眼神清清亮亮如夜空寒星，「為什麼你從來沒有跟我說過呢？」

    「你也從來沒有告訴我你是個女人！」彌樓差一點跳了起來，雙眼赤紅，簡直像個惱羞成怒的孩子，「你總是把我當成什麼都不懂的孩子，把我當成白癡！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明天我要親眼看著你被火燒死，看著你在臨死前還能不能這樣故做高傲！」

    看著他拂袖而去的時候，雲離垢慢慢閉上眼睛，這才感到心底深切的痛楚和悲哀，淚水就那麼從心底流出，滴落在紅塵……

    透過模糊的血光看著威嚴莊重英挺不凡的彌樓，她的心中竟然有了幾分欣慰。經過這些日子，再經過今日的這把火，在臣民們的心中，他該是一個雷厲風行，恩威並重的大王了，而不是那個被埋沒在她的光輝下，依賴在她的保護下，孱弱無能的小王子了。

    彌樓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她嬴弱的身體倔強地傲立在眾人的唾罵和石塊下，雖傷痕纍纍卻毫不畏縮，心底是百感交集，說不上是什麼滋味，眼看著火辣辣的烈陽一步步走到晴空當頂——

    「時辰已到，請大王下令點火！」

    他的心頭一顫，望著雲離垢滿是鮮血的臉上那雙晶瑩的眼睛，此刻正帶著一種奇特的感情看著他，他的手一抖，猛地閉上了眼睛，沉聲道：

    「點火！——」

    「轟！——」

    「啊！——」

    當火把剛剛觸到焚妖台下的木柴時，只聽一聲巨響，木台的四周驟然串起一丈多高的烈焰，呲出青藍色的火花，還發出一些奇怪的「辟里啪啦」的聲音，耀眼的光芒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呼嘯著四濺的火花甚至點燃了站在前面的人的衣衫發帽。

    那些原本興沖沖看熱鬧的人都嚇了一跳，尖叫著忙不迭地向遠處跑去，可原本人多路窄，此時又紛紛搶著逃命，場面頓時亂作一團，連攔路保護彌樓的士兵都被擠到了一邊。

    彌樓劍眉一皺，剛想吩咐士兵維持秩序，卻看到火光中黑影一閃，不由全身一震，僵在了那裡——

    在那熊熊烈焰的包圍下，焚妖台中居然不可思議地冒出了個人影，以最快的速度解下了雲離垢，中間的台面居然開始緩緩下沉，帶著他們二人開始慢慢地沉入台下。

    所有的人都只看到外面爆裂的焰火，只聽到紛亂的人群的尖叫聲，根本沒注意到裡面發生的事情。

    彌樓猛地站起身來，雙拳緊握，眼中迸射出激烈的火花。再沒有人可以在他的眼皮底下欺騙他，只要他出手，在這個他們以為瞞過所有人眼睛的時候，一招就足以讓裡面的人葬身火海之中。他冷冷地笑著，雙手輕輕地舉起，一股滾燙的氣流從丹田內湧出——

    「不要！」

    一隻冰涼的小手輕輕地拉住了他的衣角，一個輕柔但堅定的聲音從他身邊最近的侍衛口中發出，「彌樓，不要！」

    彌樓一低頭，看到那雙湛藍的清澈的眸子正焦急憂慮地看著他，心頭不由一痛，「你——你居然來了！」

    淨紗輕輕地點點頭，低低地哀求，「她不會再回來了，你放過她吧——畢竟，她是你的親姐姐啊！」

    「你為她求我？」彌樓靜靜地看著她，不再管外面紛亂的人群，不再管那兩個即將離去的人，只是專注地看著她。

    「不，我是為你。」淨紗脫口而出，火光下的臉色益發顯得紅艷嫵媚，雖是一身男裝侍衛打扮，卻掩飾不了那絕色的容顏，「彌樓，我早就知道她的身世，只有你——只有你才會看不出來。她辛苦了這麼多年，全都是為了我們，不管你對她有什麼樣的怨恨，就在今天了結了吧，這一把火已經燒死了過去的希瓦，你就忘了她吧！」

    「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彌樓微微一笑，回過頭時，焚妖台業已塌陷，繽紛絢爛的大火將所有的痕跡全部吞噬。

    在依舊混亂的人群中，淨紗清晰地聽到他低低的聲音，

    「姐，永別了！」

    「彌樓那小子簡直沒有人性呀！」解鋒看著雲離垢一身的纍纍傷痕，忍不住罵道，「就算真的是敵人也不至於這樣吧，這還是他的親姐姐呢！夠狠，夠毒，居然煽動那些無知愚民來攻擊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你說夠了沒有？夠了就到外面去放哨！」蘭謨雅包紮好雲離垢頭上的傷口，沒好氣地說道，「現在她需要安靜，而不是你這種沒營養的安慰！去去去，到外面看著，小心彌樓發現了追上來。」她像轟小雞一樣把解鋒推出帳篷外，自己也輕輕地退出去，只留下安安靜靜的孫宇。

    雲離垢輕輕睜開眼睛，望著他，輕輕地說道：「謝謝你。」

    孫宇搖了搖頭，看著她被包得好像粽子的腦袋，突然笑了起來，「你答應過我要去大唐見我師傅，我一定要帶你去的，所以你絕對不可以隨隨便便的死掉，我絕對不會給你任何反悔的機會。」

    雲離垢微微一笑，吃力地搖了搖頭。

    「什麼意思？」孫宇一楞，「難道你還想回去？他們根本就容不下你呀！」

    「我知道。」雲離垢苦澀地一笑，輕輕地歎息了一聲，「所以，請送我回阿雅客棧，我不能跟你回大唐。」

    「為什麼？」孫宇一急，忍不住一把抓住她的手，「難道你還不明白——」

    「我明白——」雲離垢並未掙扎，眼波柔柔地看著他，卻是不容質疑的堅定，「大唐與天竺方才結盟，你怎麼能堂而皇之地帶我這個天竺逃犯回去見大唐高僧呢？何況我在西域還有些事未了，以後有機會我一定會去大唐的——咳！」似乎牽動了傷口，她的手微微一顫，眉間輕輕蹙起，一臉的痛楚之色，難以再說些什麼了。

    「你先休息，不要說了。」孫宇急忙放開她的手，讓她平躺在軟墊上，不容拒絕地說道：「何去何從，等你的傷好了再說，現在——休息！」他起身向外走去，剛走了兩步，忍不住回頭一笑，「你放心，我們大唐民風開放，不會有人再傷害你的！」

    雲離垢點點頭，目送他走出帳篷，閉上雙眼，終於無聲無息地流下淚來。

    「不會吧——又跑了？」解鋒氣急敗壞地看著手上的留書，簡直恨不得把它撕得粉碎，孫宇趕緊搶了過來，生怕他真的發狂了。

    留書很簡單，一共六個字：「我們走了，勿尋。」

    「我們？嫂子和誰？」孫宇忍不住想笑，解鋒的一世英名遇到蘭謨雅就徹底完蛋了。

    「還笑？」解鋒白了他一眼，開始有些幸災樂禍，「這次她可是帶著你的心上人跑了！哈哈！」

    「什麼？」孫宇一怔，「她的傷還沒有好呢，怎麼會——」

    「有什麼不會？」解鋒氣得幾乎咬牙切齒，「她上次還裝死離家出走，這個女人，簡直就是想把我活活氣死！」

    「我知道它們去哪裡了，我們先追吧！」孫宇歎了口氣，冷靜地說道：「她們第一個要去的一定是阿雅客棧，我們就先去那裡等！」

    「好！」解鋒忿忿地跳上馬，「蘭謨雅，等我再抓到你，絕對不會再讓你跑開半步！——」

    不遠處的山峰上，雲離垢側首看著似笑非笑的蘭謨雅，忍不住莞爾一笑，「他當真是姐姐從前的夫婿？姐姐真的狠下心來離開他？」

    蘭謨雅淡淡一笑，眼神淡然而堅定，「從我在大漠死裡逃生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是從前的我了，我想活出一個自己，想讓他們看看，只要我們願意，只要我們去做，我們女子在任何方面都絕對不弱於他們這些大男人。」她轉向雲離垢，眼睛開始發亮，「怎樣，我們姐妹一起來做件大事如何？」

    雲離垢深深吸了口氣，拉緊韁繩，嫣然一笑，「有何不可？那我們現在就出發吧！駕！——」

    「狂砂傳。天竺之火」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