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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天空殞落

作者:丹硯

    「恭喜彌樓王子重回天竺即位。」

    松贊口中祝賀著,臉上笑著,心中卻有些憂慮,眼前這個單薄蒼白的年輕國王看起來頗為深沉,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在希瓦的保護之下,極少和周遍各國各部的首領來往,這次他們聯合出兵,雖無侵佔之心,但也是希望能扶持一個沒有野心的鄰國首領,以保邊境的平安。但今日此戰一見,這彌樓王子並不簡單,不但心機過人,而且更加的心狠手辣,僅是那震爍古今的血海魔功,那談笑間殺人於無形的冷酷,都讓他為之震撼,這個彌樓王子,甚至比希瓦的劍還要可怕。

    彌樓微微一笑,眼神一掃席中的眾人,站起來恭恭敬敬地向大家連鞠三躬,然後正色說道:「彌樓今日得返家園,完全只依仗在座諸位的大力支持,王大人由摩訶震旦遠道而來,本是我天竺的上賓,竟被那叛賊阿羅那順冒犯,幸好王大人平安無恙,還助我國平息內亂,彌樓在此謝過。」

    王玄策起身端起酒杯,「王子不必客氣。六年前我大唐玄奘法師自天竺取回大乘佛經,在中土宣揚佛法,功德無量,均是得惠於貴國,故而我皇派我出使貴國,為得就是兩國交好,年年往來。如今王子已平息內亂,重掌王位,必能繼承戒賢王的遺志,是天竺百姓和諸國的幸事啊。」他說話之間,已看到松贊有幾分不豫的神色,隨即呵呵一笑,走到廳中,郎聲道:「為祝賀彌樓王子平息內亂,為天竺和各國的友誼而乾一杯吧!」言罷,他一抬手,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環視各國將領,「各位請!——」

    「好!」彌樓亦是性起,先是一氣喝乾,然後興沖沖地說道:「既是如此,今日我們就不妨定下盟約,有我彌樓在一日,必將天竺治理得國泰民安,決不向周邊諸國興起一兵一槍。不日我就派使團隨王大人回國拜見天朝皇帝,王大人可有什麼要求嗎?

    「有一個!」王玄策微微一笑,眼神卻是冷冷的,「皇上命我帶阿羅那順和邏邇回去,他要親自看看這膽敢冒犯我天朝聖威的人。」

    「這……」彌樓先是一楞,隨即大笑了起來,「原來就這麼簡單的要求?只可惜那尼蘭逃了出去,否則大人大可將他們一併帶走。說到這個,我還得感謝大人呢!」

    「哦?此話怎講?」王玄策心下一定,原本擔心他們作為內部動亂,會要求親自處置阿羅那順等人,不能交由外人之手,更何況要帶回中土,那路途遙遙,萬一有什麼差錯或是疏漏也不好責怪,畢竟阿羅那順和邏邇還有眾多信徒和黨羽尚未擒獲,尼蘭又逃回了乾陀衛,彌樓的王位還沒有完全穩固。因此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還是有些顧慮的,卻沒想到彌樓會答應得如此痛快。

    彌樓笑容一斂,很誠懇很認真地說道:「阿羅那順雖是背叛先王,又殘暴不仁,但他和邏邇都是先王遺下的重臣,我又不忍心殺了他們,但他們民憤極大,只怕我不殺日後眾臣也不會答應,能交由王大人來處理他們,對我來說更是去了一塊心頭大石呀!」

    王玄策心下雖是仍有些疑問,但聽他這麼一說,也不便再問,只是輕笑道:「彌樓王子有如此仁慈胸懷,真是天竺百姓之福了!」他又飲盡一杯酒,隨即話題一轉,沉聲問道:「只是今日如此熱鬧,為何不見貴國的第一劍手希瓦呢?我還要好好敬他幾杯以謝救命之恩呢!」

    「是啊,希瓦呢?」松贊等人也忍不住一同問道。

    彌樓神色一黯,放下杯盞,仰天長歎一聲,「只怕大家從此再也見不到希瓦了!」言語之間,竟悲從心起,星目中滾下兩串滾滾熱淚。

    「啊!——」

    「見鬼!」望著看起來近在眼前卻足足走了兩天還沒挨到邊的天空之海,孫宇終於忍不住罵出口來,「這是什麼破地方!為什麼這次會這麼難走?真見了鬼了!」他低頭看看懷中奄奄一息的雲離垢,心頭一陣酸痛,她現在的情形,換成任何一個醫生都會讓他放棄的。她已經整整昏迷了十天了,這十天裡完全都靠他的內力維繫她體內機能的運轉,還好他身上有不少救命的靈丹妙藥,否則光是這些日子粒米未進就夠餓死她的了。他拚命地趕到天空之海,就是希望這裡能有一線生機,畢竟她是從這裡出來的,一身的精氣武功都與這裡息息相關,藥石無救的情況下,只能賭一賭這裡的奇跡了。

    只可惜奇跡尚未出現,他卻迷路了。

    該死的迷路。

    明明上一次他都能順順利利地找到這裡,為什麼這一次就不行了呢?孫宇看著那孤傲的山峰在荒漠中投下的巨大陰影,一咬牙,策馬疾馳而去,「我就不信我找不到正確的路!」他認準了影子的方向,死死地追上去,一定要趕在太陽落山之前,否則連他也會被困死在這見鬼的地方。

    「咻!——」

    一陣尖銳的破空之聲急速傳來,孫宇心頭一凜,聽得風聲,揚手一抓,一支雕翎鐵箭已握在手中,只是箭頭已被人折斷,上面還綁了個青色的布條。他心頭一熱,立刻勒馬站住,回頭望去,「解鋒,快給我滾出來!」

    連喊數聲卻不見有人回答,他只得撥轉馬頭回身抬眼向遠處望去,只見那漫天的黃沙滾滾,灰色的天空陰冷低沉,隱約可見那青色的山脈壓在天際,就是看不到半個活動的人影。

    孫宇心下不有駭然,急忙解下布條,看上面潦潦草草地寫著幾行小字,正是解鋒的筆跡,「你已陷身沙陣之中,速下馬!跟著箭頭方向步行。」他剛鬆了口氣,果然聽到一陣風聲響起,又是一支無頭箭向西方射去,方向竟是與眼前那山峰的位置完全相反,他卻沒有半點猶豫,急忙抱起雲離垢疾追上去。

    剛走出幾丈,果然又有飛箭指路,他連想都不想,直接跟了上去。如此連轉了十多個圈子,猛地覺得眼前一亮,方纔那些沙塵竟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頭頂上是清澈如洗的藍天白雲,腳下是平靜的漠漠黃沙,而不遠處立著的一對璧人,正是解鋒和——

    「莫藍!——」孫宇瞪大了眼睛,差一點連眼珠子都掉下來了,「原來你還沒有死呀?」

    「你都沒死我哪敢死?」蘭謨雅冷哼一聲,眼光落在雲離垢身上,神色頓時凝重了起來,「希瓦怎麼樣了?怎麼會傷得如此嚴重?」

    孫宇長歎一聲,也沒心情再開玩笑了,「她上一次和邏邇一戰中耗盡功力,筋脈俱損,弄得武功全廢,可她還是堅持要去幫那個什麼彌樓,結果被逼得急了,不知用什麼魔功居然能夠恢復功力,跟妖法似的,結果害人害己,就變成這副樣子了。唉,我把師傅給我的什麼靈丹妙藥都給她吃了,可她連點起色都沒有,還得靠我內力來維繫一點生機,再這樣下去,只怕撐不了幾天了。」

    「那你怎麼還帶他來這裡?」解鋒皺起了眉頭,不解地問道:「不會是離開我幾天就變傻了吧?他現在需要的是醫生,你把他帶到這冰天雪地的地方還把我也叫來作什麼?」

    蘭謨雅將手中的韁繩交到解鋒手裡,疾步走到孫宇身邊,輕輕按上雲離垢的腕脈,只一觸之間,頓時臉色大變,連聲音也有些顫抖了,「她——她明明——明明已經死了?」

    「不會吧!」解鋒一驚,急忙牽著兩匹馬湊上前去,「老大你不會抱著個死人到處亂晃吧?藍兒別怕,讓我來看看。」

    「你們不用看了。」孫宇心灰意冷地歎道:「我又不是沒看過。如果沒有師傅的靈藥和我的內力,她的確是會死的。可是我還要試一試,她是在天空之海長大的,那上面說不定有什麼寶貝可以讓她起死回生。」

    「天空之海?」

    「天空之海!」

    蘭謨雅和解鋒同時驚叫起來,充滿震驚的眼神同時向孫宇的身後望去。解鋒不由自主地抬起手來,指著前面說道:「你不會說的就是前面那個高得看不見頂的孤峰吧?」

    「是啊,」孫宇點了點頭,並沒有注意到他們異樣的眼神,只是低頭看著雲離垢說道:「就是那裡。我一直以為它不過是傳說而已,想不到上次被打得半死醒來,居然就在那個傳奇的天空之海上,還看到了定海神針呢。解鋒,你可是沒想到過吧,天空之海居然會在這孤峰之巔!有幸到聖地一遊,你們也算是運氣了,解鋒,你來幫我,我們這就上去——呀!你們怎麼了?」他一抬頭,終於看見了二人又驚又懼難以置信的眼神,「不會吧?你們怎麼這副鬼樣子?希瓦的傷可是一定要去那裡才有希望的,是朋友就別說不幫忙的話!」

    「你——你回頭看看!——」解鋒深吸口氣,吃力地說道:「你先自己看看,我看你會變成什麼鬼樣子。」

    「怎麼了?」孫宇漫不經心地一回頭,頓時整個人都僵住了,如同一具石像般呆呆地望著前方——

    碧藍如洗的天空白雲如雪,就在這美得如同一副畫的背景上,卻正上演著一幕令人難以置信的畫面:那原本高聳入雲不見其頂的孤峰居然竟然赫然正在坍塌!正在一節節地坍塌!

    不對,根本不該說它是在坍塌,事實中它是在溶解——原本藏青色的外皮彷彿融化般褪去,出現在面前的竟是一個近乎透明的冰峰,彷彿一塊亙古就存在的巨大冰劍直刺向天際,閃耀著刺眼的白光——而它的頂部好像被溶化一般,正緩緩的緩緩的向下持續溶解著。

    「糟了!快走!——」解鋒第一個回過神來,一拳砸在孫宇肩上,將一匹馬交給他,另一手拉過蘭謨雅,「那個什麼海就快化成水了,只怕一會會引起什麼雪崩洪水之類的就糟了,我們快走,不走就來不及了!」

    「完了!」孫宇呆呆地看著,對他的舉動毫無反應,只是虎目中緩緩留下兩行淚來,滴落在雲離垢那蒼白的臉上,「天空之海——天空之海!——為什麼,為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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