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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道高一尺

作者:丹硯

    雲離垢以最快的速度從孫宇背上跳下,向前一步筆直地站著,恍若無事地盯著山下,煥發出受傷前那副孤高凌厲的氣勢,清清凜凜地說道:「幻月你若再向前一步,我就讓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呦,還是這麼凶呀!」風聲驟然停止,那柔媚的聲音嬌笑一陣,卻真的不再向前了,「難道你還怕姐姐我吃了你不成?一別幾年,難道你就從未想過我嗎?姐姐可是一直掛念著你呢!」

    孫宇聽得渾身冒起了雞皮疙瘩,低低地問道:「不會吧,你和她——」

    雲離垢白了他一眼,冷冷地說道:「多謝了,幻月你覺得今日我還會放過你嗎——你可是少有落單的時候哦!」

    林中人輕吸口氣,然後又是一陣嬌笑,「原來希瓦你的傷還沒好啊!我說國師傷的那麼重你怎麼還會出現呢?原來是給了我一個立功的機會!呵呵,今天我就還你當年的一劍之恩了!」

    隨著笑聲從山下飄上一個淡黃色的人影,站定身形,得意地看著兩人。果然是一個嬌艷動人的「美女」——如果不算她臉上那道三寸來長的疤痕。

    「嘖嘖!」孫宇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她露出的半截纖細柔軟的腰肢,感歎道:「希瓦你也是太狠心了,她一定是貴國出名的什麼肚皮舞舞孃吧?我一直是久聞大名不得一見,你居然狠得下心來劃破她那漂亮的臉蛋,實在是可惜呀可惜!」

    幻月眼波流轉,掃了他一眼,頓時精神一振,「這位哥哥好面生呀,希瓦不介紹一下嗎?」

    「不用他介紹了,」孫宇笑瞇瞇地向她走去,「我自我介紹就可以了——在下孫宇,由大唐初來貴國,還請這位美女多多關照!」

    「大唐?」幻月眼中寒光一閃而逝,一陣嬌笑得如同花枝亂顫,「那可是稀客了,那正好請二位一同到寒舍坐坐如何?」

    希瓦冷哼一聲,面罩寒霜,「可惜幻月你的寶宅是進得出不得。你不是想報仇嗎?不趁我此刻傷勢未好動手的話以後可是沒有這樣的好機會了!」

    幻月輕笑著望著她,腰肢輕輕扭動,卻不再向前半步,「希瓦是和我開玩笑嗎?別說你傷勢不重,就算你武功盡失,那孔雀神劍也是姐姐我惹不起的啊,我只不過想看看你——看你還能活多久!」話到最後,她臉上的笑容盡斂,只剩下深深的仇恨和刻骨的怨毒。

    「可惜不能如你所願了,」希瓦冷冷地看著她,情緒不帶一絲波動,「你的毒咒在五年前對我沒用,現在也一樣沒用!」

    幻月面如死灰,難以置信地看看她,又看了看孫宇,「為什麼?為什麼連他也——」

    「真可惜了你這巫月之毒了,」希瓦輕輕彈了彈衣袖,帶著幾分嘲謔地輕笑道:「聽說煉起來很辛苦的,要花好幾年的功夫培養毒物,好像還要牽連到你的元神是不是?好可惜呀。」她輕輕屈起手指,捏了個劍訣,斜斜地指著地面,微微笑著,長袍下擺無風自動,「要不,我就再試試你的靈月索,看會不會再給你留下點紀念,好讓你再多記著我幾分!」

    「別!——」孫宇突然笑著攔在了她身前,「這麼漂亮的人兒怎麼適合打打殺殺呢?你就別辣手催花盡煞風景了!」

    「多謝了!」幻月身上壓力一輕,一刻也不敢多留,如一陣風般飄然而去,連最後的笑聲都變得有些乾澀和勉強。「希瓦我不會忘了你的,有機會我一定會回來找你!——」

    雲離垢望著她離去的方向半響不語,好一陣子之後,才長長地出了口氣,身子一晃,孫宇急忙將她扶住,她這才沒有跌倒。

    「謝謝你。」雲離垢輕輕地坐在地上,雙眉微蹙,歎息道:「幻月身為八大明王之次,居然會追到這裡,只怕彌樓他們有事了。可惜——我人雖在這裡,卻一點忙也幫不上。」

    孫宇拍了拍她的肩頭,也不知該怎麼安慰她,眼神卻被山下的幾點火光吸引,「咦,奇怪,那裡剛才還沒有燈的,怎麼——」

    雲離垢抬眼一看,頓時變了臉色,「糟了!幻月從這裡逃走,卻把火氣發在了爛陀寺的頭上!哼,我若還有半分力氣,方才也決不會放她離去——唉,都是我不好,又給他們帶來了麻煩。」她一臉的無力,雖是又急又恨,連嘴唇都被她咬出了一排猩紅的齒痕,但還是狠下心來轉過頭去,「孫宇,拜託你立刻帶我去城裡,我要盡快找到彌樓,要是晚了就什麼都完了。」

    「可是你——」孫宇遲疑了一下,看她一臉的堅決,終於歎息了一聲,「罷了,我就是拼了命也會保護你周全的。」

    雲離垢臉上微微一紅,竟也在蒼白中平添幾分嫵媚,「不用管我,只要彌樓平安無事,我便是——便是死了也值得。」

    「胡說。」孫宇將她負在背上,輕斥一聲,「你可是譽滿天竺的神劍手希瓦,再加上我這個所向披靡的大唐天行者,哪裡有人傷得了你!乖乖的指路,看本行者今晚大顯神威了!」

    雲離垢「噗嗤」一笑,忍不住一口氣吹進了他的脖子。

    「撲通!——」

    「藍兒,藍兒!」解鋒風風火火地衝進阿雅客棧,店堂中卻連一個人影兒都沒看到。他心下一驚,發瘋了一般上上下下裡裡外外找遍所有的的房間,竟然都是空蕩蕩的,連一點人氣都沒有。

    廚房裡爐灶的火已滅,灰已冷,案上還有切了一半的青菜,剖了一半的魚已被貓兒咬得不成樣子,地上居然還有竄來竄去肆無忌憚的老鼠。整個客棧到處都是亂七八糟的,顯然是所有的人都是在匆忙之中離去,根本來不及也沒有想過收拾這裡。

    解鋒的心往下一沉,她連一個機會都不給他,就這樣又決然地從他生命中消失了嗎?難道她就真的是那樣恨他怨他不想多見他一會嗎?

    「咚!——」

    一隻老鼠從他腳面上竄過,他猛地一驚,一甩腿,一腳踢在了桌腳,他腳上一痛,腦中卻是一醒,「不對,她若是不想見我大可以從從容容的離去,怎麼會弄得如此之慌張無措?何況也沒有必要帶著阿雅客棧所有的人都走啊,難道——難道他們出事了?」這個念頭恍如一把巨錘般砸在他心頭,讓他立刻清醒過來,知道事出突然,他們的離開一定有特殊的原因。此刻不是考慮感情的時候,最重要的是知道他們為什麼離開,現在去了哪裡。

    但顯然他已來遲了一步,很難找出他們離去的原因了。

    解鋒焦躁地在客棧周圍轉了七八十個圈了,仍然想不出半個可以讓蘭謨雅放棄阿雅客棧的理由,急得他不停地揪著自己的頭髮,猛地聽到空中掠過一陣風聲,響起一個孤鷹的幾聲哀鳴,他一下子站住,慢慢地回想起最後一次看到蘭謨雅時的情景——

    她在湖邊沉思,她的肩頭停著一隻鷹,她回過頭來,她說她要做回自己——她離開,決然地離開!

    不對!他握緊了雙手,無視於指甲刺入掌心的痛楚,他終於明白,她當時的決然和無情根本不是因為他,而是——而是因為那只鷹,因為那只鷹帶來的消息!他此刻深深的感到,她的的確確已不是往日那個小鳥依人唯唯諾諾的莫藍了,她有了她的生活,她的朋友,這三年來的空白已使她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真正有自我的人。

    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鬆開雙手,嘴角泛起一絲苦笑,知道該到哪裡找她了。

    蘭謨雅靜靜地坐在馬背上,三年來,第一次離開阿雅客棧。

    三年前的離開,有怨懟,有憤恨,更多的是無奈。

    三年後的離開,竟然會有了一絲絲的不捨,難道女子天生就是如此?一夜夫妻百日恩,只看到他心裡還念著自己,就把那麼多的怨那麼多的恨都拋在了腦後,她微微有些好笑,以為自己已若死灰的心境居然會這麼容易就燃起了火花,難怪希瓦總是說她外冷內熱。

    唉,希瓦。

    她第一次看到這樣一個從小以男子身份活著的女子,所有人都清楚她的天分她的精才絕艷,但她從一出生就注定了孤獨——她被選做武士,天竺有史以來第一個女武士。

    沒有人願意承認這樣一個天才居然會是個女子的事實,無法抹殺她的天才,只能抹殺她的性別。

    蘭謨雅望著西方的日落,輕輕歎息一聲,不知道希瓦是否也能看見這燦爛的晚霞,不知道他在見了現在的她之後是否會繼續尋覓?

    「嘎!——」

    一群黑鳥驚飛在天際,她輕輕蹙起了眉頭,冷冷地看著前方,

    「原來——是你!——」

    「你居然還會怕他?」

    幻月跪在地上,纖秀的身子微微顫抖著,連頭也不敢抬起。「他當時的氣勢和姿勢根本無懈可擊,何況還有那個大唐來的天行者在他身邊,幻月的巫月之毒居然會對他倆都完全無效,所以才會設法趕回來向尊主稟報。」

    「咳!」邏邇冷哼一聲,忍不住又有些咳,「希瓦的傷勢決不比我輕,居然還敢冒險到此,爛陀寺的那些和尚可有異動?」

    「沒有。」幻月聲音中含著些微得意,「他們中的沉香蠱只有在爛陀寺內阿陀草的熏浴中才能稍加控制,阿陀草離土即死,他們離寺既亡。我早就明明白白地告訴了他們,這兩年來,再無一個僧人敢踏出半步了。」

    「好。」邏邇點了點頭,眼神居然有些渾濁,「你這麼辛苦幫尼蘭,可是抓到了彌樓?」

    幻月渾身一震,身子抖如篩糠,「尊主息怒。幻月是聽從大王之令……」

    「大王之令?嘿嘿,」邏邇一笑,青色的眼中煥發出異樣神采,「看來大王還是想依靠王后嘍!」

    「幻月不知,幻月該死!」幻月聽著他的笑聲,彷彿聽到了世上最可怕的聲音,一個勁重重地磕頭,地上立刻出現了一片殷紅的血漬。

    「不必了。」邏邇輕輕吐了口氣,微微笑道,「既然尼蘭那麼相信你,你就好好聽她的指令吧。」

    幻月一驚,猛一抬頭,對上他渾濁迷離的青眸,「尊主的意思是——」

    邏邇點了點頭,瞇起了雙眼,「明天,我要見到彌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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