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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第三章

作者:更俗

    烏蓬漁舟在夜色中順流而下,待到天明,已行了二百餘里,到了白石治內鎮寧境內。大小金山分峙兩岸,雖高不用二百丈,但在平原湖澤之地,卻顯得崔嵬高拔。望眼所及,皆千巖競秀,草木蔥鬱,新雨過後,時有瀑布或從崖上、或出壘壁激揚奔下,潔白如練,注入江中。

    大江之上除去偶爾的東林會商船,幾無船隻,捕魚者也很少。白石許伯當與東海素來交惡,雍揚時時出水營危懾鎮寧。鎮寧水營不足一哂,許伯當不得不重兵駐守,江津壓力減輕不少。然而一路非見雍揚船艦,徐汝愚甚是奇怪,心中雖是疑慮不已,卻也無任何頭緒。隱隱覺得東海形勢不妙。

    過了大金山,漁船尋了一處空闊處泊下,送徐汝愚上岸。

    從望江城至雍揚八百里大江水道,分屬三家勢力所有:江津望江;白石鎮寧;以及東海宿邑、雍揚。白石水營哨船、巡校船常被飾為漁船的江匪所劫,所以很少出動。徐汝愚許以重資,船老大欣然前往。然而東海大江水域悉數為雍揚水營控制,侵境漁船若為所遇,皆被吞沒。於是過大金山,徐汝愚即使付再多船資,船老大也是搖頭不應,只言:「再多的錢也得有命享用。你從此處上岸,說不定過會兒就有東林會的船經過。」

    昨夜沒見在東林會的船停泊在望江,要是等船,需待至明日。陳子方等人乘坐東林會去貨返航商船,輕便快急,陳子方急於回東海,更會催促加速。明日此時怕已到達雍揚了。

    徐汝愚心中雖急,卻是無奈。蹲在岸邊,心想:繞過宿邑,在宿邑、雍揚的官道上說不定雇到快馬。於是長身而起,投入岸上密林中。

    枝繁葉盛,朝暉如過篩,星星點點的落在密林中。新雨初晨,蕨叢灌枝間雨珠露水盈盈,晶瑩剔透,不一會兒,徐汝愚週身已然濕透。前方依舊密不透光,不知此時還過多久才能出得了這密林。

    雖是不願,徐汝愚不得不踏出行雲霓裳步。無法運用丹氣,但可籍之迅疾避開遮擋身前的籐枝,提速不少。

    行雲霓裳步雖是輕身術,但經幼黎先人幾度修繕補益,配合女人身韻,使之合乎音律,已然成了一種舞步。眾人為捉弄他,教他走行雲霓裳步。這行雲霓裳步若是幼黎來踏自是美妙若雲中仙,待他勉強走全,眾人卻已是笑得人仰馬翻。日後,有人授他輕身術,他非常感冒,狐疑拒之。

    林中雖然無人,徐汝愚還是面色訕然,又不時籍之想起眾人一起時的情形,不時分神踏錯步子,栽入草叢中。三番數次,徐汝愚身上已是如過泥潭。遂不敢分神他事,邊走邊心中默記步數。待午時走到林邊,一套行雲霓裳步已給他走熟練無比。

    看到林外光線,徐汝愚不由心神一鬆,給草莖一絆,腦袋向一根擋在身前的虯枝橫擊過去。眼前枝椏在目中攸然放大,眼見撞上,左腳卻本能似的連連在半空踏出奇異的孤度,後發先至的點在一旁的樹幹上。身子側揚,左肩格在虯枝,跌落下來。免去破頭之災。

    徐汝愚靜伏在草莖之中一動不動,生怕剛剛觸枝前的了然明悟一縱即失。

    自已在觸撞之前,左腳連連踏出孤度,均不是完整的一步行雲霓裳步,只能算是三分之一步,或者更少,只有最後足尖點上枝幹的最後一步才勉強稱上完整,但也變形不少。自己在林中行進,均是老老實實踏完一步,方變步伐。沒有想到一步中幾個不完整的動作可以分解開來踏出。

    義父曾言:輕身術皆御力借勢之變化,當今丹氣術大家,皆能不借外物,飄然過百丈江。但縱內息再盛,亦不能久處江水之上。仍是鼓蕩內息,激變水勢,水勢變則力生,遂得以借力也。人於空處亦然,內息出竅,風勢為之變幻,可借御也。

    然上乘輕身術擅借外勢,如鳥翔於空,魚游於水。擅借外勢者,近乎道,大成者泠然善御風而行。

    行雲霓裳步應是上乘輕身術的一種,自己無丹氣可任借,卻比平日快上數倍不止。行雲霓裳步本是純粹的輕身術,與舞步毫不相干。只是,幼黎姐先人皆擅舞,遂將其改為舞步,或是溶於舞步之中。自己在觸樹前一腳,意如行雲飄逸,實則行雲霓裳步的本原動作,另外繁冗變化實為視覺美感。徐汝愚心中豁然明朗,只要自己去繁抽簡,剔除舞蹈動作,就能還原出真正的行雲霓裳步。

    出了密林,眼前乃是一片荒原,春草離離,綿綿不盡恰似離愁。荒原濕氣仍盛,氳氤水氣若雲興霞蔚。

    此地雖罕無人至,踏行雲霓裳步徐汝愚卻覺赤體而行;按常時步履,又會延時許多。這讓徐汝愚好生為難。於是,靜坐於野,細細參悟行雲霓裳步,希望能再還出幾個動作,就可全速前進了。俗話說:磨刀不誤砍柴功。徐汝愚心裡如此安撫自己。然而,日頭漸斜,也別無領悟。心中焦急不行,看來自己不受驚嚇,潛質也是有限。徐汝愚無奈苦笑,不敢再擔擱時間。長身而起,反覆踏著唯一領悟的一步,向宿邑奔去。

    徐汝愚見這一步意如行雲,行走如掠地過,遂名之「步雲」。

    一路反覆踏之,但覺眼中雲氣飄渺,行經流轉,圓潤自若,渾無間隙,有感於心。因草地濕軟,跌倒也不懼,於是辨定方向,腳踏「步雲」行走,眼卻不觀來路,一心只流連空中薄雲舒捲。漸漸腳下步形已變,然行雲之意尤在。待至最後,已是踏步無定式,似是任意為之,平地飄然,遇堵上掠,下坡流捲,轉折自若,說不盡飄然雲意,舒展萬方,若入步雲之境。

    徐汝愚知道自己領悟了步雲之意,心中興奮難抑。

    出林之後,在夜色降臨之前,已奔行了百里。徐汝愚筋疲力竭的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掏出乾糧,就著低窪處的積水,食用起來。

    翻身醒來,星空粲然,明月皎皎靜謐神秘。

    徐汝愚輕撫戈囊,心想自己就此踏上江湖路。丹氣還不足以出竅,但自已靈覺般的反應身手應不弱尋常武人,此時又領悟步雲之意,信心更是大增。不禁長嘯一聲,雖不及遠,但胸臆間豪激盪,昨夜的離愁別緒為之空。

    待到啟明星現,宿邑城黑影已然若巨獸伏在遠處。

    宿邑南面臨江,城樓至水營碼頭哨崗眾多,徐汝愚無大把握悄然潛過,遂北折繞行過丘林。從林中摸索到官道,天已清亮。路上未現人蹤,徐汝愚尋了一棵大樹,依之箕坐而睡。

    醒來,刺目陽光直入眼中。徐汝愚閉目輕揉,方復睜開。官道上車馬如龍向東而行。青州侵宛陵陳族,雙方黏著於澤湖西,難分難解。白石雖然還未介入戰局,但與東海素來不合,宿邑最近白石,未雨綢繆,宿邑民眾紛紛向更安全的雍揚撤離。

    徐汝愚招手欲擋馬車。鞭影襲來,耳聞悶聲喝斥:「嗟,該死的叫化子。」

    徐汝愚側身避過,心中生怒。馬急馳遠離,車後塵土飛揚。徐汝愚方醒覺自己蓬頭垢面,身上短褂泥污雜皺,樹枝劃破處甚多,比乞兒尚且不如。雖是如此,那駕車之人一鞭也是狠狠無比,鞭行空中,尤有殘痕,若非自己驚覺避開,定然皮綻肉開,尋常乞丐半條命也就去了。

    徐汝愚心中惱怒,卻是無奈。轉身欲回密林換衣,身後人呼之:「小兄留步。」

    徐汝愚轉身發現一駕馬車停在身前,車首一個葛布青衫大漢拱手向自已望來。

    大漢身形壯碩,闊臉髯鬚,然而雙目神光蘊斂,若秋水湛然,亦不覺其面有威凌之感。長衫不束腰帶隨意垂下,於晨風生飄逸之姿。徐汝愚心中暗歎:這大概就是義父常言的高手風範。

    徐汝愚狐視對方。青衫大漢也不以為意,詢道:「小兄是否要去雍揚?」不待徐汝愚應答,便欣然相邀道:「在下宿邑江凌天。若無煩棄,請與在下同行若何?」言語間,豪爽不羈。

    「敬謝不敏,在下徐汝愚。」

    「車內是我母親江氏、幼妹雨諾。徐小兄與我坐車頭吧。」

    辨他語氣微異,徐汝愚心知是自己不報家門的緣故,心想:這漢子真是爽直。也不介懷,向車廂長揖,道:「小子徐汝愚,見過伯母。」

    一個十四五歲容貌秀美身形嬌小的少女把車簾揭開,一個滿頭蒼發婦人端坐車中,歉身致意。面上皺紋密佈、慈祥微笑,然而濁目蒼涼,歷經滄桑故也。

    徐汝愚心生敬意,復又長揖道:「徐汝愚自小四處漂居,不知家為何物也。」

    「也是可憐的孩子。」江氏歎言,吩咐少女道:「諾兒,尋一套你哥的衣服,給這位小哥換上吧。」

    徐汝愚雙目噙酸,雖被當作乞兒,心中卻暖意無限,激聲道謝:「小子自己備有衣服,請伯母與江兄稍待片刻。」

    徐汝愚洗面換衣出林。眾人俱是一亮。

    江凌天詫不掩口,說道:「徐小兄原來不是叫化子。」

    徐汝愚不以為意的笑道:「江兄能對叫乞兒如此熱忱相待,這才是讓汝愚欽佩的地方。」

    江凌天哂然一笑,道:「哪是。我授藝恩師也是叫化子,哪敢輕視?」

    江雨諾坐於車內暗想:哥真是眼拙,徐汝愚雖垢面污面,然而站立顧盼睥睨生威,卓而不群,怎麼會是乞兒。

    眾人御車東去,也不多言語。徐汝愚對江凌天一家感覺甚好,只是感覺東海形勢微妙,不願吐露此行真實意圖,也不願編些謊言去欺瞞他們,只是悶聲坐在車首。

    江凌天脾氣爽直,搭話見他有迴避之意,也不介懷,逕在一旁駕車,心想:他衣著劃破處甚多,滿是泥污,待人接物拘謹守禮,文質彬彬,卻是一副士族子弟的脾氣,大概是從白石方向傖促趕來的。但又覺疑處甚多,不覺暗自搖頭。

    雍揚與宿邑皆是臨江城邑,之間官道傍近大江,不時能望見粼粼江水。徐汝愚念及陳子方等或許已到雍揚,心中焦慮,坐在車首不免顧望前方。

    江凌天問道:「徐小兄有急事趕往雍揚。」

    徐汝愚只「哦」的一聲算是應答,也不言其他。

    江凌天也不理,回頭向車內說了一句:「小妹,撫娘親坐穩了,我要加鞭了。」揚鞭「啪」的一聲抽在馬股上。

    徐汝愚見他不詳加詢問,卻盡心助他,心中感激,也不願再瞞他,說道:「前日夜間在江津偶然聽到有人欲在雍揚對故人不利,於是急著趕去,看能有提前給他們警訊。」

    「江津距此近四百里。」江凌天詫然道。

    「我在江津雇了漁船,因他不願去雍揚,所以過了鎮寧才上的岸。一身泥污也是從鎮寧趕過時留下的。」徐汝愚解釋道。

    「難怪。不過從鎮寧過來也近百五十里路程,當中也不通路途,徐兄能晝夜趕完,現在也不露疲態,徐兄體力也是嚇人。」江凌天口如是說,眼中也儘是不屑,心想:我如此助你,你有難言之處,盡可不說,也不需用這樣的話來欺瞞我,這人不足交。

    徐汝愚哪會聽不出他語氣中的不忿,知道他看出自已不是練氣之人,懷疑自己不能晝夜趕完此路。只是自已諸多遭遇曲折迭蕩,說出來比常人日行百里更不可信。也不辯言,翻身下車,單手撫轅,心中行雲之意升騰,步下飄搖不定,須臾之間竟能跟上馬勢。待見江凌天眼中詫意不掩,弓身順手一扯,又飄身回位。奔疾若奔馬,尋常武人皆能堅持片刻,難得是徐汝愚不憑借內息,卻走得瀟灑自若。

    江雨諾從車內探出頭,見剛才一幕,不禁輕吐香舌。見徐汝愚向他望來,臉上一紅,忙縮回車內,口中卻說:「徐哥哥,你莫理我哥,他素來疑心重。」

    江凌天給她說得俊臉微窘,向徐汝愚咧嘴道:「錯怪你了。」

    「如今世事紛亂,正需江兄謹小慎微才是。」

    「是我見識淺薄,徐小兄不用為我掩飾。今日能見如此奇妙輕身術,也是一大快事。」

    江雨諾輕笑巧言道:「哥這麼說,定是酒蟲醒了。」說罷,探出身來,遞上酒囊,順勢坐下,也不回車內。

    江凌天接過酒袋,朗笑起來,說道:「還是小妹知道我。徐小兄,若不介意,請先。」說罷,逕將酒袋遞至徐汝愚身前。

    徐汝愚神色一黯,想到當年灞水邊與父親同車飲酒的情形。

    「徐兄不擅飲酒,那我就自飲自樂啦。」

    徐汝愚見江凌天仰頭一口酒,酒跡從嘴角溢出,流到髯鬚上,心中豪氣乃生,接過道:「幾有五年不曾喝酒了。」一口酒下肚,一線小火沿咽喉直下胃中,復又熊熊盛燒,直欲將所有不快往昔淋漓盡致的燒為灰燼。「平城秋露蝕人心。」言罷,神色淒楚,往日悲痛潛伏體內至今,復又張牙舞爪,大肆吐噬,便似這蝕心烈酒一般又蝕去他的五腑六髒。

    江凌天駕車未見瞅見他神色大異,聞聽他初飲便道出酒名,心中獵喜:「同道中人,不枉我載你一程。」

    江雨諾心細,聽出他言語中的痛楚,又見他雙肩微顫,知他是在極力壓抑自己。聽哥如是說,用力捅他後腰。江凌天轉身大驚,慰聲道:「沒事吧。」

    徐汝愚輕收傷情,說道:「五年前,我錯練驚神訣,丹府寒氣鬱結,需烈酒鎮之。我與我父駕車前往幽冀求醫,一路上就是喝的這平城秋露。後來在灞陽城下,遭逢青州暴軍,我父等人悉遭屠戮,我饒幸身免,以後也就一直漂居四方。」徐汝愚雖極力抑制自己的悲痛,然而廖廖數言,語音微顫哽咽,使人聞之悲切如同身受。

    江雨諾放下車簾縮身回車內,江母久久發出一聲輕歎。

    江凌天咄罵道:「又是青州鬼騎,我族人原居儀興,後來因那吳儲禍及永寧,方避居至宿邑來的。我父親、二弟也是死於亂兵槍下。」

    徐汝愚不欲瞞他,坦言道:「吳儲是我義父,灞陽城下他救我一命,又治癒我的內傷,對我而言恩重如山。義父當年為禍永寧,他生前亦有悔意。若是江兄不能消解,徐汝愚願以身受。「江凌天詫異,怒目相視,道:「你說的是真?」久久長歎一口氣,沮然道:「吳儲在江津自剄謝罪一事已風聞天下,我又怎會向你尋仇?」

    這時,從車內也傳來一聲輕歎,蒼老淒涼不堪。

    徐汝愚擰首哽聲道:「汝愚代義父向伯母謝罪。」

    說罷也不顧馬車正在急馳,轉身抓住撫壁,伏身咚咚咚叩了三個響頭。

    「亂世人命賤如草芥,與小哥你何干啊?只是俊兒若是在世,也是你這般在了。」悠悠說完,久久也不再出聲。

    江凌天單手將他挽回原座。現在大家皆是心頭沉悶,言語比剛剛更不及。

    一路疾鞭快馬,晌午在一座鎮集停下用飯。再次上路時,眾人心情不再沉鬱,徐汝愚與江家三人也相熟相處甚洽。江雨諾擠坐在江凌天與徐汝愚之間,雙手挽住兩人手臂,唧唧說個不停。江凌天單手御奔馬,也灑脫自若,鞭垂半空,卻紋絲不動,忽的一聲清響,鞭及馬□,以徐汝愚的眼神也捕捉不及。只自己在花舫數年,不大理會外事,也不知江凌天是何等赫赫有名的人物。徐汝愚雖接觸過陳昂、吳儲兩位絕世高手,吳儲後來也將畢身武學講述於他聽,但他那時還不曾修習武功,自是無法欣賞他們的境界。後來,跟叔孫方吾學藝,也是遊戲多過練武,是以也不識得江凌天的境界。但平日叔孫方吾的身手,他皆有尋得痕跡,心想:江大哥怕是比叔孫叔高過一籌不至。

    身後馬蹄驟急,江凌天剛將車偏於一側,四匹罕有俊馬堪堪緊貼車廂掠過。最後馭馬一人擦身而過之際厲嘯一聲。駕車之馬受了驚嚇,揚蹄立起。江凌天揚鞭擊地,生生將馬車前衝的巨力化去。眾人卻避之不及的吃了一頭飛塵。馬兒被江凌天壓住不得胡亂動彈,卻尤自長嘶不已。江雨諾氣得粉面煞白,手指前方卻不說話。

    江凌天長身立起,將轡繩交至徐汝愚手中,說道:「徐兄弟,你駕車慢慢趕來。」

    也不待徐汝愚應允,江凌天提跨輕邁,卻奇異的點在馬首上,復旋身上揚,高高躍起以極其優美的弧度前滑觸地,即向遠處掠去。徐汝愚看了有一種魚游於水的奇異感覺。

    「我哥的游魚凌波術不差吧。」江雨諾回復正常,似乎剛剛氣急不言的人不是她。

    「這麼快氣就消了?」

    「我哥幫我解氣去了,我還生什麼氣啊?」

    「就知道指使你哥欺街霸市。」江母在車內嗔怪道。

    「這次哪有?明明人家欺人太盛了。」江雨諾嬌嗔道,頓覺話中語病,目光瞅向徐汝愚,神態嬌柔,頸項粉臉起霧般的浮起紅暈。

    徐汝愚見她羞姿美態,大感宜人,打趣道:「那麼以前經常有嘍?」

    江雨諾羞然轉身不理,江母接言:「宿邑少年觸怒天兒尚不打緊,惹火了她,她必定叫天兒去揍人一頓,宿邑少年怕她遠甚過她哥,這不是欺街霸市是什麼?」

    徐汝愚聞聽,臉上笑意盛起,促狹探身去看江雨諾的粉面。江雨諾雙手掩面轉身進入車內對母親嬌嗔不已。

    徐汝愚聽見前面打鬥聲乍起,知道江凌天追上四人,忙馭車趕去。見江凌天與三人纏鬥一處,還一人側躺地上不能動彈,想是江凌天乍出手就制住他。

    三人抽劍在手,週身騰起劍芒,分立三處向江凌天欺去。江凌天游身其中,弓身擺首,身姿矯若游魚,身處劍芒之中卻不粘分毫,偶爾掌切劍芒,屈指彈去,往往俱是鏘然清音,劍芒驟消,一張氣急煞白扭曲之臉呈現。江凌天卻不理,又轉身去切另兩團劍芒。那人臉色更難看,又不能罷手不理,咬牙又挺身攻去。

    徐汝愚知道三人武功雖遠勝於己,但合力不足以斗江凌天,江凌天現在是在戲弄三人。雖知自己離高手境界還差了很遠,心中非免有點沮喪,卻也大鬆一口氣。江雨諾卻在一旁癟癟嘴,示意我早知道是這樣的。

    三人終是知道江凌天在戲弄他,一起收劍站住。一副任憑處置的樣子。

    其中一人說道:「閣下武功遠勝我們,卻恃強凌弱戲弄我們,這是為何?」徐汝愚乍聽此聲熟悉的很,只這個人現在受辱說話,羞憤害怕中聲音顫抖,也辨不出來。

    江凌天抽身坐回馬車,聞聽此言,鼻中冷哼一聲,說道:「恃強凌弱?若非我能鎮住驚馬,今日必定人仰馬翻。到時我來指責你恃強凌弱,你們怎麼答我?」目光直侵三人,鬚髮俱張,凜然威勢震憾眾人。

    徐汝愚也不禁怔住,江雨諾輕拈他手,悄聲說道:「我哥這樣子最能讓人。」

    三人禁受不住,連退數步,方能站定。臉色俱是慘白。還是那人說道:「我等是白石陰維秀的手下。」

    「陰維秀今日親至,我也這般對待你們。」江凌威斷然搶言道,語氣毅然不可欺。

    「你今日要怎樣才願意放過我們?」那人咬牙說道。

    江雨諾挺身站出,目光輕蔑的望了地下那人一眼說:「這個問題得問我,我可從來只負責打架。」

    那人眼晴流露出陰狠的目光,悶聲說:「你要怎的?」

    江雨諾手指地上那人,美眸翻轉幾下,說道:「只要他道歉就行了。」

    徐汝愚見她竟也能看出嚇馬,不由佩服她的眼力。三人聽了如蒙大赦,那人忙向臥地之人喝斥道:「快向這位姑娘賠禮。」又轉向江凌天說道:「還望你施手解了我四弟禁制。」此時徐汝愚已然聽出那人正是那日在墳前談話中一個,目光又尋著臥地那人被遠遠彈落在道別一側的吳鉤,心想:大概還是這四個人。卻聽江雨諾嬌喝道:「慢著,他嚇的不是我,為何要向我道歉?」

    江雨諾見眾人皆疑惑不解,惟有徐汝愚含笑不已,知他識穿自己,心頭微窘,作自然道:「他嚇了我的馬兒,他只要向馬兒道歉就行了。」

    江凌天朗聲大笑,一個輕縱欺到臥地之人身側,長袖微拂,不見他如何動作,臥地之人翻身而起,目光狠毒的掃過眾人。

    江凌天夷然不惱,指著徐汝愚對四人說:「這位兄弟是搭車之人,我是宿邑江凌天,你們以後若要報怨盡可尋我,莫尋他麻煩。」稍頓,復言:「你們向馬兒道了歉就可走了。」語氣間已大是不耐。

    徐汝愚不願抽身事外,說道:「江大哥不用為我開脫,若是我只會叫他們更難堪。」說罷,夷然無懼的迎向四人惡毒的目光。

    江凌天激賞拍打他的肩膀,朗聲道:「不枉做我兄弟,今晚我們到雍揚城痛飲一番。」

    那四人聞聽眼前這人乃是東海新近崛起的強豪,情知陰維秀在此也未必討好,今日不吞聲忍氣定然過不了關。於是,俱驅使四弟受辱向那渾然不覺的馬兒認錯賠禮。

    待那四人遠去,徐汝愚等人還是笑意不斂。

    「江大哥,陰維秀是誰?」

    「他許伯當的軍師,聽說面貌陰美,東海眾人戲言他若女裝,定是絕色。」言語渾然不當他回事,又訝然問:「兄弟問他幹嘛?」

    徐汝愚將前晚所聞悉數講於他聽。

    「他們就是墳前四人。」

    「你怎不早說,我去抓他們。」

    徐汝愚忙伸手阻止,說道:「他們都是小人物,冒然抓了,只會讓陰維秀警覺。」

    「這也是。」江凌天欲行又止,安坐車首問道:「兄弟曾說錯練驚神訣,現又為陳子方如此著心,與那陳昂什麼關係?」

    「我說出來,還望江大哥不要告訴別人。」

    「你直管說。」

    徐汝愚將與陳昂之間關係以用因偷習驚神訣而生的禍事細細說於江凌天聽。

    江凌天驚詫異常,問道:「你是徐行的兒子。」

    「怎麼了?」徐汝愚對江凌天如此大的反應,感受到一驚。

    「你父親是東海沿江沿海兩岸百姓的再生父母,你可知?東海百姓為他立生祠,在他死後更是在家中設牌位供祭。」江凌天語間已是激昂。

    徐汝愚知他是說父親東海獻鹽策平匪事,語氣淡然道:「這只是我父親所為,與我何關?我正如此才不願說出身份。」

    「難得你能放下。現在我江凌天算是真正佩服你。不如我們就此結為兄弟如何?」

    徐汝愚欣然允應,便要江凌天停車結草相拜。江凌天哂然笑言:「哪需這麼麻煩,只要你我心中認就是。」

    徐汝愚才知江凌天灑脫至此,心中欣喜,口中呼之:「大哥。」

    江凌天應了一聲,心中豪情激盪,不禁長嘯聲起,聲入行雲,悠揚嘹亮,久久不竭。

    江雨諾聞聲出來,江凌天忙叫她稱呼徐汝愚,她卻小嘴一敝,說道:「你們結拜,關我什麼事,我還是叫他小愚哥。」說完玉臉微紅,側身向徐汝愚說道:「小愚哥,我哥生平最是敬重你父親,常說生不能見你父親一面,是他人生最大憾事。你這麼輕易跟結拜,真是便宜他了。」

    徐汝愚啞然失笑,卻說:「大哥英雄了得,我是佔他便宜。」

    江雨諾不理他言,又說道:「我娘叫我出來謝你父親保得東海近二十年的平安。」

    徐汝愚不禁讚歎父親的功績,不由想起義父與你父親之間的相爭來。兩人一個造福一方,一個為禍一方,卻都心懷天下,時不予之。雖說要在自己身上一爭高下,但是自己現在還是絲毫不能行氣出竅,又如何能實踐他們的想法?

    江凌天又似想什麼的訝然問道:「兄弟,你有如此顯赫家世,為何要漂居四方呢?」

    「我有何顯赫家世?」徐汝愚知道他不是說父親,訝然反問。

    「你不知道。」江凌天略加思索,已是信了,說道:「你不知也是應當。你可知幽冀別鶴老人乃是三大宗師外的第一人?」說到「三大宗師」,江凌天不由臉色一豫。徐汝愚卻渾然不覺,問道:「當年父親正是要帶我去向別鶴老人救醫。但聽我父親語氣,似為不易。怎麼,他與我的家世有關。」

    「別鶴老人別人或許不救,你卻是要救的。」徐汝愚習中滿是疑問,卻忍住不問,靜等江凌天將話說完。

    「你的身世知道的人雖是不多,我師父卻恰好知道。他當年見我如此推崇你父親,便將你父母的一些事講給我聽。別鶴老人是你的外公。你的父母兩人結合,不知為何你外公極力反對,在家族內下別鶴令追殺你父母。這事天下聞者不廣,我曾問師父,為何別鶴令出多年,你父親不諳武功卻安然無恙。我師父卻說那是別鶴老人自己找彆扭,你母家世襲郡王,現時郡王是你大舅,他怎麼會追殺自己的小妹?何況他與你父親甚為相得,據你父母成婚那日,親人中只有他一個在場。但其中為何演變如此,卻不為外人道。」

    徐汝愚心中如起驚濤駭浪,一刻也不得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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