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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挑戰

作者:翔翔

    「焉篤鮮?!」單小五正關注著最後一道羹湯,看到風焚林伸兩個指頭揭開茶色陶缽的蓋兒,忽然輕聲驚呼。

    「焉篤鮮?那是什麼?霧氣騰騰的,我看看,嗯,鹹肉、肋條肉、玉蘭片、香菇……不就是亂燉一窩嘛。」舒展墊著腳尖,努力分辨著勺裡的材料,忽然憶起一事,朝風哥苦笑道,「風哥,不是雞蛋鮮湯阿,那豈不是我們都得回家洗洗睡了?」

    單小五臉色黯了一黯,轉瞬便挺起胸來,咬著下唇:「焉篤鮮也沒什麼了不起,不過尋常的滬菜罷了。就不信了,我偏偏比他不過?」

    風哥樂呵呵道:「小妹妹好志氣阿,我喜歡你的性子。焉篤鮮是沒什麼了不起阿,一般的上海飯店都會做的家常口味。不過要做到這一盆的湯色清亮香氣濃郁,還是要點手藝的哦。我看他煲湯很有一手,這麼短時間,拿捏火候的功夫已經有當年迷迭香七八分的水準了。這一盆焉篤鮮完全當得起『味道厚重,鹹中透鮮,香氣流蕩,回味悠長』十六個字,依我看……味道當是絕妙。」

    小五不服,慍道:「你又沒嘗過,怎麼知道?你以為你食神啊?」

    風哥不以為然,打趣道:「人家星爺不是說過嗎:只要用心,人人都是食神。你看看,我好歹也算是個資深攝記,見多識廣嘛。」舒展見風哥今日心情甚好,同小五打趣,也覺欣慰。

    三人正談笑間,小五忽然頓住,目光越過舒展肩膀,驚訝的張開了嘴。舒展急忙一轉身,卻見身後站了一人,一身黑衣,雙手背在身後,冷冷的看著自己。

    「是你?!」舒展也是合不攏嘴,身後這人,想不到居然是剛才大出風頭的風焚林!

    風焚林目光在舒展身上上下逡巡,最後落到他手上,沉默了一會兒,才問道:「看你的手,乾淨有力。你,也是個廚師?」

    舒展略略有些吃驚,不過很快定下神來,笑答道:「算是吧。風大哥,你好厲害阿,怎麼一眼就看得出來。」

    「少跟我拉關係,你可以叫我風焚林、喂或者你,我不是你大哥,也沒興趣當。」風焚林高傲的眼神越發銳利,緊緊鎖住舒展雙眼,沉聲道,「你眼光不錯,看得出我制席的個中訣竅。不過,比起你的眼睛,不知道你手上功夫怎麼樣?」

    「一般一般拉,跟人家大廚師比不來的,我只不過是個小餐廳的廚子而已。」風焚林冰冷的目光讓舒展覺得有些不舒服,不過他並沒有緊張,只是好整以遐的笑著對答。

    「小餐廳的廚子?不可能!你的手……」眼前這人年紀輕輕,在自己面前卻一點也不顯得畏懼,沉穩如山。風焚林有些摸不透,難道真是個毛頭小孩子,什麼都不懂?正猶豫間,小五忽然衝了上來,一把拽開舒展,高聲道:「我也是廚師,我要和你較量一下!」

    「又來一個,有意思。」看看眼前突然衝出來的女孩,渾身散發著昂揚的鬥志,堅毅的目光彷彿能融化堅冰,風焚林眉頭微攢,上身微微前傾,聲音更是陰冷:「就憑你?一道佳餚要陰陽調和,烹調屬陰,頂尖廚師自然是要男人才行,你一個婆娘成什麼事?一邊涼快去吧!」

    隨著身子前傾,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勢頓時倍增,小五心裡一慌,便往後退了小半步。聽他如此瞧不起女人,心裡氣極,立刻往前踏了一大步,額頭幾乎頂到了風焚林鼻尖,怒道:「女人怎麼了?珍老師、迷迭香,哪一個不是女人?你敢說她們不是頂尖的大師嗎?」

    聽到珍珠圓子和迷迭香的名字,風焚林瞳孔猛地一縮,旋即低下頭死死盯著小五,眼睛裡滿是狂燥興奮的火光,一字一字狠狠地說:「珍珠圓子,迷迭香,總有一天,我要叫她們趴在地上,俯首稱臣!!讓世人都要知道,誰才是最強的廚道大師!」他說話間,狂傲之氣四散,整個人彷彿燃燒起來。

    辱及圓子姐姐,小五就好像被猜到尾巴的貓,竄得老高,調門高了兩個八度,猛地喊道:「就憑你?你也配?就你那二百五手藝,給我圓子姐姐提鞋都不夠資格!!我就是圓子姐姐的徒弟,臭風濕爛木頭,有沒有種和我較量一下?!」她如此劇烈的反應,風焚林避之不及,鼻子被猛力一撞,登登登連退了好幾步。

    風焚林手捂著鼻子,血從手指縫間汩汩的往外冒。他蒼白的面龐毫無表情,在血色印襯下,彷彿大理石雕,狹長的雙眼拉成一線,卻不時往外冒著陰冷的精光,風焚林被小五突然的一下弄得呆了一呆,旋即清醒過來,在鼻子上胡亂抹了一把。攤開手來,滿手都是血,他低頭看了看手心,忽然桀桀的冷笑起來:「哈哈,真是有意思,我整天四處挑戰,為的就是把你們這些所謂的狗屁高手全打趴下,想不到今天你還敢來挑戰我?珍珠圓子是吧,我先打敗了你的徒弟,然後就是你!」他滿臉是血,聲音陰冷,說不出的詭異,眼睛半閉,彷彿身前眾人都是空氣一般。

    風焚林狂傲的氣勢,震動著每個人的心。單小五首當其衝,雙手捂著嘴,才沒有駭出聲來;舒展面上肌肉不由自主的抽動了好幾下,笑容顯得十分尷尬;圍過來的人們,被他眼縫裡的銀光一掃,都立住腳步不敢出聲。

    震懾住眾人,風焚林心裡頗為滿意,正要與小五約定時間,忽然肩膀被人輕輕一拍,剛一回頭,便看見一張真誠的笑臉。眼前這個清峻面孔的中年人,好像便是剛才說話的三人,風焚林心下不耐,立時便要發作。

    中年人卻先他一步,掏出張名片恭敬的遞了上去,笑道:「風先生,鄙人張宇風,新城市週刊的攝影記者。這是我的名片,請問您有時間接受我的專訪嗎?」

    「哼,垃圾。」風焚林鼻孔裡冷哼了一聲,瞧也不瞧遞到眼前的名片,只盯著中年人眼睛,猛地張開雙眸,那陰冷的目光,便是站在中年人身後的,也覺得頭皮一陣發麻。不過這人好像特別從容,並沒什麼反應。風焚林踏上一步,氣勢更增,這人卻依舊從容淡定,好比浪尖上一葉扁舟,輕飄飄的毫不著力。風焚林吃不透眼前這人,話語中便有些凝重,也多了幾分尊重:「對不起,這位……嗯,張先生是吧,我不喜歡接受採訪,抱歉!」說完轉身便走。

    「風先生,風先生,等一下嘛。」這位記者大叔還真是執著,緊跨幾步追了上去,攀住風焚林肩膀低語了幾句。風焚林面上神色變了幾變,忽然透出些驚喜來,長笑道:「好!好!好!想不到今天這裡真是藏龍臥虎阿!張先生,你的專訪我接受了,不過時間地點我來確定,回頭我在同你聯繫。哈哈哈哈,我要好好準備一下,招待客人。」說完一把抓過名片,快步走了出去,臨出門前,才突然一回頭,目光遙遙鎖住舒展,意味深長朝他的一笑。

    中年記者大叔正是風哥,在諸多同行的或羨慕或怨毒的目光裡,施施然的回到舒展身邊。舒展被風焚林臨走前那一眼,瞧得渾身不舒服,生出些不良的預感來,忙拉住風哥衣袖問道:「風哥你跟他說了些啥啊,他居然肯讓你採訪?」

    風哥顯然心情大好,不答他話,卻樂呵呵的反問:「舒展,你覺得風哥對你怎麼樣?」

    「那還用說,風哥對我那是沒話說,我打心眼兒裡……」

    「噢,夠了夠了。呵呵,這就好。那我偶爾出賣你一次,換點加班獎金想來你也沒什麼意見嘍?」

    「啊?你!!你到底跟他說了啥?」

    「沒啥,只不過幫你宣傳一下:羊一的高徒,年輕人裡的第一高手……諸如此類,如果接受我的採訪,我就幫他拉皮條,想幹嘛就幹嘛,哈哈哈哈!」

    「你不是說他如果最後一道不是雞蛋鮮湯,就叫我回家的嘛,怎麼……」

    「騙小孩子的,也就你信。」

    「你!」舒展被慪得哭笑不得,才慢慢發現,風哥居然還有無良中年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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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問你今年多大年紀?」

    「關你鳥事?」

    「厄……那好,我們換個問題,你能透露一下你的愛情觀嗎?」

    「無可奉告!」

    「厄……換個角度來看,你造型這麼酷,有興趣進入演藝圈發展嗎?」

    「不知所云。」

    「厄……這個、這個,能談一談你對於……」

    「哈~~~」被採訪者閉著眼睛,大大的打了一個哈切,採訪的記者終於惱羞成怒,騰的站了起來,在屋裡急急的轉了好幾圈。好不容易按下怒氣,苦笑著說:「我說風老大,你答應我接受採訪的,好歹多說幾個字嘛。你看看,每個問題都是四個字,太不給面子了……」風哥好脾氣,轉瞬又換上了一幅笑臉。

    風焚林又打了一個大哈切,無精打采的說:「我答應你接受採訪,有沒有保證要回答幾個字阿?再說了,你這個記者也太差了,問的問題實在沒水平。」

    風哥難得的老臉一紅:「這個……我是攝影記者,實在不擅長文字部分,再說了,我們雜誌本來就是小報,花邊消息比其它的稿費都高點兒。風先生,你就幫個忙,來點內幕的?」

    「沒興趣,我只關心廚藝有關的東西。」

    「厄……傷腦筋阿。問那麼專業的問題?我想想看,那麼風先生,請問你對於暗黑食譜有什麼心得呢?」

    「暗黑食譜?」風焚林猛地坐直了身子,眼中精光大盛,仔細打量起眼前這個中年人:清峻的面孔略顯得滄桑,一雙眼睛又黑又深,雖然沒有什麼出眾的神采,但讓人總是很難琢磨得透。「你說你是個花邊雜誌的記者?你知道什麼是暗黑食譜?」

    「你是洛陽人嗎?是真不同、耀耀還是水席園出來的呢?」對於逼視的目光,風哥視若不見,卻輕輕的拋出另外一個問題。

    「不是,我是新鄉人……嗯?你這個人不簡單阿……」風焚林站了起來,走到桌邊倒了一杯冰水,穩定了一下情緒,沉聲道,「你很厲害,不知不覺就被你引導了。不過我不喜歡在人家的軌道裡跑,今天到此為止吧。」

    風哥合上筆記本,站起身來笑著說:「沒關係,今天就到這裡吧,我相信三天之後,同兩大宗師的弟子較量結束時,你還會有些話對我說的。那麼,三天後再見了,風先生。」說罷,友好的伸出手來。風焚林看了眼,厭惡的別過頭去,風哥也不在意,轉身便出門去了。

    得知較量的時間,單小五便把自己關在屋裡,除了吃飯的時間,否則根本就見不著她。澡哥手上寬裕了,更是夜夜笙歌,而且常常念叨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硬拉舒展一起happy去。舒展性子隨和,對於即將到來的較量也不是很在意,便隨著澡哥四處去玩,好不開心。

    三天時間轉瞬便過,單小五悶在屋裡做了好幾天功課,自覺神完氣足,信心大增。梳洗過後,又仔細修剪了指甲,然後將箱子裡的家什檢查一遍,這才來敲舒展房門。門鈴上赫然亮著請勿打擾,小五將門擂得山響,裡面卻一點動靜也沒有,直過了十分鐘左右,舒展才探出個睡眼惺忪的頭來:「嗯啊,那麼早,做啥?」

    小五氣極,將門用力一拉,舒展腦袋夾在中間,只聽見一聲淒厲的慘叫迴盪在走廊之中。吃了苦頭的舒展只用了十五分鐘便出了門,還硬拽上了滿身酒氣的澡哥。

    澡哥賴在地上,圓睜雙眼道:「為啥要我也去?老子昨天晚上還請你喝了芝華士的,頭痛,不去不去!」

    單小五鄙夷的瞥了眼地上的澡哥,招手攔了車上去。舒展瞧見,連忙死拉活拽,把澡哥塞進後座,氣喘吁吁道:「澡哥,你看上去精幹把瘦的沒二兩肉,還真他奶奶的重啊。兄弟兄弟,就是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嘛。」

    「屁,你昨天享了我的酒福現在就要我共患難,真義氣阿,不去不去!」他扯著喉嚨叫,卻沒人搭理,小五輕輕說了個地址,車子呼的一下便竄了出去。澡哥折騰了會兒,總算是想通了,搖頭念叨著:「生活就像是強姦,既然不能反抗,那就叉開腿好好享受算了。」說罷用屁股把舒展彈開了些,佔了大半個位子又開始睡了。

    不是上下班的高峰時間,車子在延安高架上跑得很歡快,司機不太愛說話,小五閉目養神,身旁的澡哥早就已經開始打鼾了。舒展只有把臉孔貼在窗玻璃上,一棟棟高樓膠片般掠過窗口,從縫隙裡傳來風的聲音。風的尖嘯聲中,混雜著收音機裡蔡琴低沉的聲線,充滿了磁性的質感。

    「是誰在敲打我窗

    是誰在撩動琴弦

    那一段被遺忘的時光

    漸漸地回升出我心坎

    記憶中那歡樂的情景

    慢慢地浮現在我的腦海

    那緩緩飄落的小雨

    不停地打在我窗

    只有那沉默無語的我

    不時地回想過去」

    那悠長爛漫的聲音裡,滿是滄桑的情懷,舒展紛亂的思緒,在舒緩的歌聲中一點點沉積,終於閉上眼睛,腦海中一片清明自在。

    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小雨,在玻璃窗上敲出密密的歡快節奏。舒展深深吸一口氣,從空明的心境裡緩緩浮起。張開眼睛,車子已經到了盧浦大橋上,巨大高聳的橋拱穿越長空,拉起一道雄偉的弧線,在這樣的巨構面前,舒展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或許,平凡渺小才是真正的生活,那些耀眼的光環,天生是為了給風焚林之類的人,並不是帶在我這樣的小腦袋上的吧。」舒展搖了搖腦袋,把思緒拉回來,喃喃自語道:「待會兒做個什麼菜呢?」

    「阿?先生,儂講啥?我沒聽清爽。儂好再講遍好哇?下下儂。」舒展突然冒出一句,司機沒聽清楚。

    舒展趴到防護欄上,笑著說:「沒啥,我是說不曉得等會兒做什麼菜,挺犯愁的。」

    司機也樂了,哈哈一笑道:「儂老幽默格。格有啥難的,你想吃什麼就做什麼唄。」

    「說得也是,想吃什麼就做什麼,呵呵。」舒展又同司機空扯了幾句,才靠回座位上。車輪在橋面上滾滾向前,越過橡膠條伸縮縫時,便發出卡拉卡拉的聲響,整個車身子也微微顫動。舒展閉著眼睛哼歌,忽然坐直了起來,若有所思的低聲念叨:「想吃什麼就做什麼……想吃什麼就做什麼……」慢慢的,眼睛裡便現出喜悅的光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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