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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問道百岐 第十二章

作者:宋思乙

    依然是狂風,細砂,乾燥硬朗的地面,還有綠油油充滿生機的樹木。這裡是「綠樹黃沙掩映」的西漠,先前,天戈和西羽正是在這附近進入忘歸之野的。

    傳送法陣將天戈送到了距離忘歸之野入口最遠的一個接收法陣,這是百岐先生細心之處。正在使用的法陣本身會充滿龐大的能量,雖然時間並不太長,倘若敵手相當高明又隨時警惕的話,很有可能摸索著找過來,趁機利用或者搞點破壞。因此,儘管所有的傳送法陣都會裝備起重重的保護措施,在戰場上,除非萬不得已,敵對雙方都不會啟用它。

    接收法陣的能量相對來說自然要小得多,時間也相當短暫。為防萬一,天戈在離開法陣之後,立即將西羽最後扔給他的那些小玩藝取了一個出來,揭開上面的紅色封印。他閃到林木密集之處,曲曲折折行了一段路後,來到附近最高的一處地方,揀了一棵稍高的大樹,悄悄隱入樹頂。

    等待的時間是漫長的,左右閒著無事,他將西羽扔給他的一小包東西拿在手裡把玩。大戰在即,自然應該完全熟悉身邊可以利用的所有武器,剛才離開的時候太過倉促,現在正好補上。

    加上當前正在使用的那個,這一包小東西共計一十四個,它們色澤淡黑,狀若一段極短的圓形小棍,顯然西羽為了趕時間多做幾個,顧不上美化它們的外觀了。

    天戈正仔細看著,忽然發現小包外面居然有字,原來是西羽手寫的使用說明,字跡甚是潦草,內容跟他先前口頭上的交待也沒有什麼差別。說明後面另有三段極小的小字,幸虧天戈眼力過人,這時又是正午光線最好的時候,才將它們清清楚楚地讀了出來。

    「大哥,這些東西趕得太急實在難看,有損我的形象,用完之後趕緊扔掉吧,倘不小心被人看見,千萬不要告訴他們說這是我做的。切記,切記。」天戈微笑著搖了搖頭:小傢伙居然如此要強!

    他接著往下看:「請注意:材料是百岐先生親手煉製的,相當稀罕,我以前沒有用過,所以並不十分瞭解。做前曾經試驗過一次,做好後因為時間緊張,就沒有再試,好在你這次的對頭比較多,可以先揀幾個容易對付的試上幾次。小心一點,不要第一次就揀上了那個暗影巫師。祝你好運!」好容易看罷字數最多的這一段,天戈臉上的笑容不禁減少了幾分。

    最後還有一段更小的小字,真不知道西羽當時是怎樣寫出來的:「試驗後的結果倘若跟前面的使用說明不一樣,請以最終試驗結果為準,使用說明僅供參考。特此說明。」

    看罷這些文字,天戈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無蹤,正想將這一包不知道有用無用的東西收起來,左後方遠處忽然傳來隱隱的人聲。

    帝國軍隊外出執行任務,向來以小分隊為單位,這一支巡邏隊共計二十人,顯然是由兩個分隊構成,他們個個滿臉疲憊,強打精神,急匆匆往前趕路,身後背著鼓鼓的革囊,不知道裡面裝著什麼。

    「快一點!馬上就要到了,大夥兒都在那裡等著我們呢。」分隊長在一旁催促道。眾人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腳步卻沒有變得更快。

    正走之間,最後面的一個人忽然一聲驚叫,摔倒在地,背後的革囊掉在地上,囊口鬆開,裡面東西散了一些出來。

    前面的隊伍暫時停下,分隊長一聲令下,頓時過來兩人,三兩下將散落的東西收進革囊,拎了回去。

    那個摔倒的人卻站不起來了,原來他的腳踝已經扭傷。分隊長為難地看著他,說道:「戴維你在這裡休息一陣子吧,等我們回去以後,再叫人過來接你。」說罷,派人將他挪到附近比較隱蔽的地方,然後帶著他的那個大革囊,一行人又急匆匆地上路了。

    革囊掉到地上的時候,天戈已經看清楚,那裡面滿滿的裝著他和西羽曾經吃了一個多月的那種圓柱狀奇怪生物。想來,他們在這裡徘徊等待的幾天,已經使生活在附近的這種生物慘遭滅頂之災,這支隊伍只好受命遠遠的出去挖掘採集,看他們急急忙忙趕路的樣子,說不定整支部隊的午餐全都指望著這個呢。

    如此送上門來的絕好機會怎能錯過?天戈環顧了一下四周,確定附近除了這兩支分隊外再無旁人,連忙悄悄的從旁邊追了上去,迅速搶到他們面前,攔住去路,說道:「背上的革囊留下來,然後走人,我可以不殺你們。」

    這兩個分隊的一十九人在路上一直有氣無力,這時全都精神一振,順手拔出了腰間鋼刀,作勢戒備。他們加入帝國軍隊以來,還是第一次遇到盜匪打劫,而且對方只有一個人。分隊長仔細一看面前的敵人,驚道:「是你!」隊伍之中有幾個人也道:「是你?」天戈和西羽前些日子將他們在忘歸嶺下的營地弄得一團糟,好些戰士因此認得他們。

    天戈冷冷哼了一聲,說道:「我的時間有限,數到第三下還不見你們扔掉革囊,將立即出手,毫不留情。」

    分隊長看了一眼身旁的部下。這些日子為了找到足夠的食物,他們當中絕大部份都沒有好好睡過覺,這時個個臉色發白,顯然不堪一戰;而且縱然他們精神飽滿,戰意高昂,對於眼前強大的敵人來說,多半仍是不堪一擊。他在心中歎息一聲,傳令下去,於是眾人紛紛將革囊放到了地上。

    整個下午,天戈在帝國軍營附近,一共遇到了三支這樣的隊伍,他們留下的食物足夠他一個人吃上好幾個月的了。好在這些食物絕大部份仍然幸運地活著,他找了一些較軟的靠近樹根的沙地,將它們一一放回地底。

    那些遭遇搶劫的隊伍兩手空空回去之後,再也不曾出來。整個營地轅門緊閉,崗哨林立,一副如臨大敵的景狀。

    眼前這一個中隊的疲憊之師,令天戈心中稍稍放下了一些心事,這樣的隊伍即使最終殺進了忘歸之野,所造成的破壞應該比較有限,並不特別難以抵擋。只是為了防止居民們輕敵,他沒有將這個消息按照預先約定的辦法傳遞給他們。

    他也沒有取走他們的性命,因為看見他們這般有氣無力的模樣,覺得沒這個必要;而且多一些人帶回去不好的消息,影響自然要大得多,多幾張說話兼吃飯的嘴,也會讓那個中隊長多一些煩惱。

    中隊長在得知他到來的消息後,採取的這一系列防範措施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令他迷惑不解:他們居然餓著肚子堅守陣地,難道不明白,這樣做其實堅持不了多久的時間麼?總座此時正在哪裡?他將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呢?

    搶劫完那幾支隊伍後,他並沒有向他們追問什麼消息,一則人多嘴雜,操作起來比較麻煩,而且多半是浪費時間。在青翼的兩年多,他相當清楚觸犯帝國軍隊保密紀律的後果:只要證實有過洩密行為,立即軍法處死,罪及全族。帝國戰士們寧可死在戰場上,也不願意受傷被敵軍俘虜,因為那樣一來,極有可能連累全族老幼,成為家族的罪人。基於此,帝國軍隊的勇敢頑強在大陸各國是出了名的。

    這期間,他抽空在倒霉的戴維身上試了試西羽新做的那包小玩藝,發現效果相當理想,不但比西羽親自施展的混沌之壁強上幾分,持續時間更幾達一個小時,比西羽預計的時間多了一倍。這倒是一樁意外的收穫。推測起來,想是因為原材料是百岐先生親手所製,質量上乘,非尋常可比。

    天色漸漸暗下來,四周黑沉沉的,今天這裡的黃昏,到得比別處要早一些。

    天戈又在帝國軍營附近小心巡視了一遍,確定他們並沒有悄悄派人出來活動,這才回到那個倒霉的戴維躲藏的地方,看著他說道:「可憐的傢伙,你的戰友們多半已經將你徹底忘記了,他們居然不派人回來接你。」

    戴維生得身材高大,看上去五大三粗的樣子,腦子卻不笨。他右手緊握護身短刀,雙眼緊盯著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危險敵人,冷靜地說道:「因為他們很清楚,我之所以倒了大霉,正是你在這裡造成的。」先前天戈搶劫那兩個分隊的食物時,正在距離這裡不太遠的地方,他早就將一切的過程看得清清楚楚。

    戴維習武已經多年,雖然限於資質,成就只是一般,卻未曾在走平路的時候摔過跤,而且還扭傷了腳踝。心裡早就覺得蹊蹺,後來見敵人毫不費力地就找到這裡,哪還不明白自己是受了暗算。他在這大半天的時間,已經悄悄修復傷筋,又試著略略活動,應該沒有太大問題,正想砍根樹枝做成手杖,自己努力走回去,敵人卻又返身回來了。

    天戈看了一眼他右手的護身短刀,笑道:「果然,你說得不錯,我是你這一次倒霉的原因,不過我如果想要傷你,就不會等到現在了。你握刀的姿勢不對,這柄短刀應該是左手倒持,以便隨時插進心窩,不讓敵人從自己這裡知道有關軍隊的任何秘密。」

    戴維驚道:「你怎麼居然知道這個?」

    天戈淡淡的道:「這算什麼。我還知道,像你這樣一個人單獨離開隊伍太久,回去之後無論如何都得先到軍法處交代這一段時間的詳細經歷,立卷備查,等到核實以後才能夠歸隊。你們其實並不是主力作戰部隊,四月十二日中午從忘歸嶺出發,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忍饑挨餓地來到這裡,只為了要佔領一個從來未曾聽說過、也許根本不存在的地方。」

    「你,你是從哪裡知道這些的?」戴維又問。

    「我這半天之中,大多數時間都跟你在一起,怎麼你還問我從哪裡知道這些?」

    戴維手中短刀撲的一聲掉到地上,說道:「不,不是我!這不關我的事。」

    「瞧你,我們只是隨便聊幾句而已,說不定一會兒就把它全部忘記了,怎麼緊張成了這樣子!」天戈說道,一面在他的斜對面坐了下來,「說實話,你們這一次出征,準備得實在太不充分,居然連乾糧都沒有帶得齊全。這一路上餓壞了吧?」

    戴維臉色稍稍一緩,說道:「有什麼辦法?這是上面的命令,我們當小兵的只有服從。當初以為再過兩天就可以返回駐地休息,不想又來了新任務,臨走的時候,我們已經將幾乎所有的吃食全部帶上,仍然沒能支撐幾天。這一個多月的日子,幾乎都是在半饑半飽中度過的。」

    「可憐!那麼,你們後來就只好頓頓吃這個了?」天戈從衣兜裡取出幾隻已經整理乾淨的圓柱狀食物,在他面前晃了晃。

    戴維今天只在早餐時分進過一些飲食,中午隨部隊一路急趕,原計劃回營地後再與大部隊一起共進午餐,誰知半路上不幸遇到天戈,此後便餓著肚子直到現在。這時,他見到天戈手裡的食物,忍不住咕嘟一聲,暗暗往肚子裡嚥了一口饞涎。

    天色越來越黑,早已到了晚餐時間。天戈拿起其中一塊食物嚼了幾口,又道:「唉,附近也沒有什麼好吃的,只好將就一點啦。這東西,吃上三頓五頓的時候還有點滋味,接連吃上七八天十來天,就如同嚼蠟,倘不是因為肚子餓,實在不容易咽進去。」

    戴維又往肚子裡嚥了一口饞涎,說道:「能夠每頓吃上幾隻,還算是不錯的。我們當初斷了乾糧,好幾天肚子裡空空如也,一點食物也沒有,都以為快要完蛋了,後來幸虧發現了這個東西,這才一路挖掘,支撐到現在。可惜這東西並不太多,每一棵大樹下面,最多只能找到三兩隻,有時候費力挖了半天,卻連一隻也找不到,就只好餓肚子了。」

    天戈見了他的一臉饞相,笑道:「你這半天腿足沒法動彈,豈不是連挖掘的機會也沒有了,餓壞了吧?」順手將手裡的吃食扔了給他。

    戴維伸手接過,說道:「謝謝。你都給了我,自己吃什麼?」

    「不要緊,我這裡還有。」天戈說著,又從衣兜裡取了幾隻出來。

    兩人對坐而食,信口又聊了一陣,相互間不覺親切了幾分。

    天色越發昏暗了,只是幾步之隔,已經模模糊糊的看不清對方的五官。

    戴維也是一個爽朗的人,聊了一陣之後,忍不住說道:「你這個人相當不錯,為什麼要跟帝國軍隊為敵?你的本領固然很好,可是這樣下去,肯定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

    天戈故意哂笑一聲,說道:「加入你們就會很好麼?我向來聽說,帝國軍隊紀律極嚴,作戰最講究計劃,謀定而後動,因此縱橫大陸百戰百勝,相當有名;誰知聞名不如見面,居然出現了這樣嚴重的指揮失誤。要知道,倘若你們一直找不到吃食,這一次出征豈不是全軍覆沒?」

    「不錯,這一次遠征的確是倉促間臨時決定的,冒了很大風險,可是它並不足以說明一切。倘若你能夠知道做出這個決定的人是誰,必然不會產生這樣或那樣的懷疑和抱怨。」戴維認真地說。

    天戈跟他聊了半天,正是想從他嘴裡套出他們這次遠征的緣由,聞言自然更加證實,他嘴裡所說那個幕後的決定者究竟是誰了。他心中暗喜,臉上卻裝作漫不經心的道:「無論是誰做出的決定,在我看來,只是一樁魯莽而又愚蠢的行為。要知道,森林之中相當危險,連盜匪都不願意涉足,你們竟然讓好幾百人的一整支軍隊就這樣進來,還不事先準備好充足的食糧。即使這一次順利抵達了目的地,還能夠剩下多少戰鬥力,實在難說得很。」

    戴維微笑道:「只要最終抵達目的地,我們這一次的任務,就算完成一大半了。至於戰鬥力,只要稍稍歇息三兩天就能夠恢復的,並不算什麼。」

    天戈心中一凜:不錯,只要他們抵達了此行的目的地,並且站穩腳跟,吃的用的還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又何必在這裡爭奪幾個吃不飽也餓不死的東西。整整一個下午,他們寧可餓著肚子,一直沒有出來跟自己爭搶,是否意味著,他們已經有了足夠的把握,可以在半天一天的時間內進入忘歸之野?

    天戈霍地一下站了起來,說道:「戴維對不起,你身上的衣裳,暫且借我一用。」不待他反應過來,已經搶上前去,三兩下扒過他的外套,逕往自己身上穿戴起來。

    忘歸之野與世隔絕的面貌,乍看上去跟大陸似乎不在同一塊土地上,其實這是一種錯覺。它的真實位置,正在忘歸森林中部,原野四周山脈環繞,既保護了這裡的氣候和環境,而且山脈之間危險重重,無法通行,進去的人想要再出來,只能經過那幾處有限的通道。雖然極個別高明的法師能夠使用傳送法陣,也得事先設置好接收法陣才行。山脈之外更有大量奇特的強大法陣和幻術,使外面的人除非機緣巧合,剛好來到那幾個入口的位置,否則將永遠不知道它的存在。

    現在,進出的通道雖然已經關閉,如果擁有足夠的力量,仍然可以將它強行打開,便如同攻破一座城池的大門一樣。

    天戈在一片昏黑中,急匆匆往帝國軍隊的駐地趕去。唉,自己仍然太過粗心,這濃重而詭異的昏黑,應該正是總座法力大量積聚的現象,上次在逃亡途中被他追上,就曾經深刻體驗過;可是仍然遠遠不及眼前,竟然尚未有什麼舉動,已經使天地變色,黃昏提前降臨。可想而知,這一次的法術施展出來之時,必然是石破天驚,勢如破竹的將一切擋在路上的屏蔽或障礙掃蕩殆盡。

    帝國軍隊駐紮的位置,正在他和西羽進入忘歸之野的那個入口附近。這是最常用的一個入口。此外還有三個入口,都不經常使用。一個在忘歸之野南部的龍潛湖裡面,因為附近有水怪出沒,相當危險,出去之後又正是濕地沼澤遍佈的森林南部,因而從來無人涉足,甚至只有極少數的幾個人知道,天戈正是其中之一;另兩個都在忘歸之野邊緣的群山之中,有一些危險,而且出入不甚方便,極少有人使用。

    帝國軍隊駐紮在這裡,顯然是在為總座護法,並待入口破開之後,在最短的時間內挺身衝進去。

    軍營周圍五百米以內,樹林全都砍伐得乾乾淨淨,一則便於防守,防止有人摸營偷襲,此外砍下的樹木還有埋樁設柵、建造營房或其它諸多用處。在這樣人跡罕至的密林深處,應該不會有大量的敵人來襲,他們如此做,完全可以說是習慣使然。

    自然,這種做法給天戈的接近帶來麻煩。木柵欄上面燃燒的火把,照得營房周圍如同白晝,天戈從樹叢中乍一現身,營內的崗哨眼尖,已經看見了他,隨即發出警報,不一會兒的功夫,柵欄後面隱隱綽綽增加了好些人,手裡都拿著弓箭。

    天戈並不打算隱蔽行藏,見狀反而稍稍加快了前進的步子。看看走了一半多一點的路途,軍營中有人大聲喝道:「站住!你是誰,先報上名來。」

    天戈兩手高舉,使勁揮舞了幾下,模仿著戴維粗啞的聲音大聲道:「自己人,讓我走近再說,這樣安全一點,後面還有人在追呢。」

    對方待他又走了一百多米,說道:「報名,否則我們要射箭了。」

    「不要啊。我是第六小隊第二分隊的戴維,先前外出執行任務的時候因為腳踝扭傷,沒能及時回來。」戴維的軍服上有他所屬部隊的記號,天戈一看之下,自然知曉。

    「怎麼你現在居然走得這麼快,一點都沒有受傷的樣子?」

    「我已經休息了一個下午,傷處基本上好得差不多了;而且我是不能不快,有人正在後面追趕,他要對我不利啊。」

    雙方一問一答,說話間,一百來米的距離又已經掠過,這還是天戈極力控制,生怕速度過快引起他們的警覺。這時他已經到了柵欄下面不遠的地方,明亮的火把照耀下,對方已經完全看清了他的面貌長相,驚叫一聲,說道:「快放箭,是敵人!」卻哪裡還來得及?

    天戈將身子一縱,三五個起伏間,已經搶到了柵欄下面,正要騰身飛越,突然心中一動,仍然留在原地,冰魄短刀出鞘,往面前的木頭柵欄打橫掠過,隨即收刀,雙手按住柵欄,勁力驟然發出,砰的一聲,數截木樁往裡飛入,裡面立即傳來「小心!」「哎喲!」的數聲驚呼,還有刀劍磕碰的聲音,原本整整齊齊的隊伍頓時略見散亂。

    一片混亂中,天戈已經離開這裡,貼著柵欄往右直竄。剛才,憑著靈敏的心之眼,他雖未曾親見,卻已知道柵欄後面正守候著大量的帝國戰士,一個個箭上弦刀出鞘,嚴陣以待,自己冒冒失失闖入,正是死路一條。看來對於自己的現身,他們早有防備,剛才那人只是假裝迷糊,引誘自己闖入羅網罷了。

    眨眼間,他已經貼著柵欄掠出了數百米的距離,這些柵欄後面自然早就站了不少崗哨,他們視力所及,正在遠處的密林邊緣,對於身旁兩三米左右柵欄外面的動靜反而不曾注意。天戈奔了一陣,瞅著一處乍看上去崗哨嚴密、其實防守稀疏的地方,悄悄停步,深深吸了口氣,身子無聲無息地離開地面,往上升去。

    裡面的崗哨突然看見面前的柵欄冒出一張人臉,正要揚聲示警,又發現他身上穿著跟自己一模一樣的服裝,鬆了一口氣,笑罵:「小子,跑到這裡來弄什麼玄虛?當心……」

    話到這裡突然中斷,他這一生也再沒有機會將它繼續說完了。

    天戈將他輕輕放到地上。這時,附近的崗哨聽見這邊的說話聲,扭頭看過來,發現有異,遂連聲示警。天戈渾不理睬,身子連閃,迅快地消失在附近的營房之間。

    軍營並不大,四五百人的一個中隊,只有二十來個帳篷,卻不知道總座此時正在哪裡。

    推想起來,以他孤僻驕傲的性格,必定一個人離群獨居,所以那些看上去相當大、可以一口氣居住好幾十人的大帳篷完全可以不必考慮。

    天戈輕輕躍上一個高大的帳篷頂部,四處一看,一雙眼睛不禁落在一個最多可容十來人擠住一起的小帳篷上。這帳篷外觀並不起眼,四周更加空蕩蕩的,最近的帳篷離它都有好幾十米遠,而且附近冷冷清清杳無人蹤,乍看上去好似一個堆放雜物的地方,卻又居於整個軍營的中心位置。天戈通過心之眼暗暗感覺了一下,裡面似乎有一個人。他從帳篷頂端躍下,緩緩朝那個小帳篷行去。

    這時附近已經有不少人發現了他,看見這幕情景,卻又止住了腳步,只在一旁團團圍住。四周安靜下來,只聽到低沉的口令吆喝之聲,還有細碎雜旮的腳步聲,此外再無半點聲息。

    距離帳篷還有七八米的時候,門簾忽然掀開,一人輕輕走了出來,卻是當初一直隨在統領身邊的年輕人昭雲,總座曾經誇獎過他才能出眾,只不知道何時也趕來了這裡。他臉帶恭敬,朝天戈行了個禮,不露聲色的說道:「總座裡面有請。」

    天戈心中生出幾分不妥的感覺。可這時已經不容他絲毫的猶豫思量,當下咬了咬牙,掀簾走了進去。昭雲並未跟著進去。

    門內一團漆黑,半點燈火也無,以天戈過人的眼力,只看見居中一團若有若無的影子,宛如暗夜中的幽靈,恍恍惚惚,令人難以捉摸。

    他往中間默默行了個禮。總座的聲音在耳旁響起,依然跟往常一樣,冷冰冰不帶半點感情,說道:「坐!」

    天戈坐上旁邊一把顯然是臨時匆匆造就的簡陋木凳,屋子裡「嚓」的一聲輕響,驀地亮起火光。他剛剛適應了這裡的黑暗,這時連忙瞇起雙眼,扭頭避開光線最盛之處,面朝總座,冰魄短刀同時出鞘,緊緊握在手中。

    光亮中,渾身黑色的總座靜靜地居中而坐,臉龐部位仍然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他對天戈的反應視而不見,一雙冷峻的眼睛盯著那盞逐漸明亮起來的靈晶燈,過了一陣,若有所思的緩緩說道:「雖然我喜歡黑暗,從未要求別人同我一起住在黑暗之中。」

    天戈見面前那張放置了靈晶燈的小矮桌,距離總座的坐處足有四五米遠,心中凜然,不知道剛才他是怎樣將它點燃的。很顯然,總座露了這漂亮的一手,又是在向自己示威來著。他仍然默不作聲,只是緊緊盯著他。

    總座終於轉過頭來,冷冷地朝他打量,又點點頭,說道:「你恢復得很好,比我預計的要快得多。」

    天戈回想起當初兩人對決,自己慘敗之事,說道:「多謝總座當時手下留情,沒有立即將我殺死。」

    總座搖了搖頭,說道:「事實上,直到現在,我也並不想出手除掉你,否則你就不可能安安穩穩的坐在這裡了;可是當初跟你對決的時候,我並沒有留過手。」

    他這一番話,是否想解釋說,當初決鬥之後能夠僥倖留下小命,完全是自己的福大命大?天戈正在心中思量,只聽總座又道:「你從樹叢中現身,到抵達我的帳篷外面,總共用去一分鐘又五十二秒。其中一分多鐘的時間花費在路上,抵達柵欄後,只用了不到半分鐘的時間就找到這裡,整個行動完全可以說得上動如脫兔,乾淨利落。」

    「總座早就預料到我要來了?」天戈終於忍不住問道。

    「不是我。」總座立刻回答道,「是昭雲,這個年輕人剛才從這裡出去,你也應該見過他了。」天戈點點頭,暗暗記住了這個名字。

    「我原本以為,你早就離得遠遠的並不在這裡。中午消息傳來的時候,我正在休息,他們沒有過來打擾。先前昭雲向我建議說,只消如此如此,就能夠將你引來。我聽著頗有幾分道理,便試了一試。你果然來了,而且來得比我們估計的,更快了一兩個小時。昭雲對你,可以說是相當瞭解呢。」總座娓娓地述說,臨到結束的時候,還不忘點醒他一句。

    「那麼,總座又是從哪裡,知道……這個地方的呢?」天戈眼見總座如此知無不言,於是大著膽子問出了這個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關鍵問題。

    總座微微瞇起雙眼,又盯著他看了好一陣,然後說道:「你應該猜得到的。那幾天,我只跟你在一起,又怎會從別的什麼人那裡知道這個消息呢?」

    這句話跟先前天戈威脅戴維的說話,簡直如出一轍。天戈聽到耳朵裡,也是渾身一震,手中冰魄短刀噹的一聲掉到地上,說道:「不!怎麼會是這樣?」

    總座靜靜看著他,眼睛裡似乎有幾分憐憫,說道:「本來,我並不想知道太多別人的隱私,可是你對我的盛意邀請如此堅決地拒絕,卻令我很不服氣。這是多年以來的首次失敗,我要瞭解其中的原因,看看還有沒有反敗為勝的機會。當然,倘若你那天戰死當場,我就不會再有這個機會了。」

    天戈雙手有點發抖,緩緩的捂上了自己的眼睛,腦子裡回想起當初跟總座對決之後的一段可怕感受,他在昏睡中迷迷糊糊感覺到,那種如同置身地獄烈焰一般的強烈痛楚,還有在劇痛之中上下翻騰、歷歷再現的回憶,心底裡一個念頭驀然浮了上來,他將雙手從眼前移開,喃喃地問道:「讀心術,那就是你曾經說過的讀心術,是不是?」

    兩人剛剛見面之後不久,在千月峽谷附近的一座小山上,總座曾經詢問天戈當年為什麼離開軍隊,他卻拒絕回答。當時總座勃然大怒,威脅地說,要對他使用讀心術。不過隨後由於種種原因,並沒有真正兌現。

    「通常,讀心術施展之後,受術者在隨後一個月左右的時間內,總會時時產生身在地獄的幻覺,在難以言喻的恐懼和絕望之中,形銷骨立,甚至有可能就此發瘋,或自尋短見,了結一生;你卻不過三五天的時間,就基本恢復過來,並且看你當前的景狀,在剛剛過去的一個多月裡,也沒有受到什麼太大的影響。這一點實在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對於總座後面的讚譽之辭,天戈渾未聽見,他的心中正亂成一團,有人生尊嚴被踐踏之後的羞和怒,更多的則是絕望:這一次,自己是徹徹底底的一敗塗地,永遠沒有翻身的機會了。要知道,不管總座當初採用什麼手段,他已經完全弄清楚了關於自己的一切,那麼此後又如何跟他作對?無論採取什麼樣的手段措施,以他的聰明才智,還有對自己異乎尋常的瞭解,哪還不立刻明白自己的用意所在?

    難怪,這一個多月跟西羽在一起膽戰心驚的逃亡,卻一直安然無恙,原來總座早就相當清楚自己要去的那幾處地方,自然不著急在後面緊緊追趕。

    耳邊,總座的聲音繼續響起:「眼下你仍然有一個機會,可以挽救居住在裡面的那些人。」

    天戈抬起頭來,有點茫然地看著他,只聽他緩緩地說道:「你只須按我的指示,以血為媒立下誓言,我就答應你,饒過了裡面的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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