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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前途多艱

作者:宋思乙

    「啊!」

    一聲淒厲悲慘的呼叫,在空曠的原野中遠遠傳了開去,群盜聽到耳裡,不禁毛骨聳然,人人膽戰心驚。

    現在,他們仍然行走在這條曲折縈迴、僅容一兩人通行的天堂之路上,只是再也無復最初逃跑時的精神,一個個垂頭喪氣,埋頭趕路,連抱怨的力氣也沒有了。

    呼野海又像最初一樣,走在逃亡隊伍的最後面。聽見這聲慘叫,目睹群盜的反應之後,他的心中冷冷一笑。

    「疲憊沮喪,鼠目寸光,不等敵手來攻,自己就先要完蛋了!像我這樣的人,又怎能就此隨著他們一起滅亡?」

    他已經不再記起,最初那個在貪婪和野心的驅使下,作出離開沙海來到忘歸森林的決策,並且在情況極其不妙的情況下仍舊堅持不退,從而造成這種結果的人究竟是誰了。

    先前,呼野海提出要半途改道,群盜中雖然爆發了多年來甚為罕見的反對和抱怨聲音,只是在長久以來形成的習慣下,仍然聽從他的安排,離開了曲折狹小的天堂之路,踏入茫茫然不知高低深淺的水澤淵藪之中。

    不料,在這條路上並沒有走多久,便有一名盜賊驚呼一聲,陷入了泥沼之中,待眾人七手八腳將他拉上來時,發現他腳上一大塊皮肉連同靴子一起留在了爛泥裡,只剩下白森森的骨頭。

    那名盜賊慘叫一聲:「森林惡魔!」便拔出腰間佩刀,插進了自己心口。

    本來,以現今法醫的高明法術,在戰場上只要不是當場送命,便可以通過治療恢復健康,像這類僅僅損傷一些皮肉的小傷小患,當然更加不在話下;甚至,只要病人支付得起足夠的費用,還可以將失去的骨肉肢體重生再造出來。以群盜縱橫多年積攢下來的錢財,即使是天文數字一般的治療費用,也完全能夠承擔得起。因此群盜從來不會因為身上的傷痛而引刀自裁。

    不過,這類被森林惡魔弄出來的奇異傷患就難說了,據說好些在森林中受傷後獲救的人,最終卻死在了法醫的門口。前幾天一名盜賊在洗手的時候,左手上的一大塊皮肉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見,雖說傷處本身不太影響行動和戰鬥能力,卻也相當疼痛,並且令人極端的恐怖和不自在;周圍的盜賊出於對森林惡魔的畏懼,自然而然地離他遠遠地,不敢伸手相助。那名盜賊拔出腰刀,一刀將自己的左胳膊連皮帶肉地剁了下來,後來,因為失血過多身體虛弱,死在了陰濕苦寒的峽谷之中。

    而今這名盜賊的傷處卻在足上。當前正值拚命逃亡的關口,森林中沒有任何足以借力的交通工具,也不可能指望其他盜賊的幫助,腿腳受傷,便相當於失去了至少一半的生命。他想到幾天前那名同伴的悲慘結局,不願意再受那份活罪,於是拔刀自殺。

    因為身上的傷患影響,這名盜賊在拔刀的時候速度並不快,周圍的群盜完全有足夠的時間將他阻攔住,不過他們卻不動手,只是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他將亮光閃閃的佩刀插進了自己心口,然後渾身抽搐著倒在地上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然後他們呆呆地站立原地,面面相覷,一個個臉色慘白如紙,呆了好一陣,其中一名盜賊大叫一聲,扭頭往回便走,其他盜賊見狀,一言不發地跟在他後面。於是眾人又都折回了天堂之路。

    他們寧可死在真刀真槍的戰場上,也不願意因為這種離奇恐怖的傷害而莫名其妙失去生命。

    呼野海走在隊伍最前面,發現身後的盜賊突然紛紛轉身往回路走,連忙叫了幾聲,卻無人搭理。待他弄明白其中的原因之後,氣得在地上狠狠一跺腳,說道:「森林惡魔最多只傷害有限的幾個人;可一旦陷入敵軍的包圍,就是全軍覆沒的可怕結局!他們怎麼就不會分辨事情的輕重緩急呢?唉,跟這幫蠢人在一起,遲早會被他們活活連累致死。」

    這等下屬在行軍途中集體違抗命令自作主張的情況,呼野海還是第一次遇到。自身的權威突然被人忽視,一時間他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臉上陰一陣晴一陣地,心中極不是滋味。

    他站在原地,遲疑了一陣,最終也跟在群盜身後折了回去。畢竟,沒有了下屬諸盜,自己這個老大還算是老大嗎?

    說也奇怪。先前一路行來,儘管道路彎曲狹窄,而且滑膩膩濕漉漉的頗不好走,卻安安靜靜地一直沒有什麼異常;此番改道之後再折回去,無處不在的森林惡魔竟似喜歡上了他們,想要跟他們開開玩笑。

    有一名盜賊,肩膀上無緣無故地忽然腫得老高,看上去就像一個雙頭怪物;又有一人,額頭上竟然長出了又尖又長的一個肉瘤,如同傳說中長角的山精……每隔一小段時間,便有人發現自己或周圍的人身上的異常變化,從而驚叫出聲。雖然暫時並沒有什麼致命的損傷,也足以令群盜心驚膽戰、惶恐不安。到後來這種驚叫漸漸變成了低呼,已經不足以引起眾人的激動和訝異了,他們低垂著頭,沿著腳下狹小的道路,面無表情地邁步前行,如同什麼聲音都沒有聽見,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月亮漸漸西移,道路在靜默中越行越遠,隊伍裡的驚呼聲漸漸稀疏,足下所踏之地漸漸乾爽。這一大段噩夢般的沼澤,眼看就快要走到頭了。

    這時,前面突然又爆發了淒厲的大叫。聲音傳入屢受打擊已經變得麻木的眾人耳中,只不過稍稍感覺驚異而已;就連走在隊伍最後面、精明能幹的呼野海,也只是在心中暗罵這人大呼小叫沉不住氣,沒有特別加以關注。

    慘叫聲不旋踵又再度響起,而且同時出自好幾個人的口中。剎時間慘叫連連,驚呼四起,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變故。眾人驚惶四顧之時,呼野海刷發地拔出了腰間佩刀,叫道:「原地戒備,不要亂走,小心敵襲!」

    在猝然遇事驚慌失措的人群中,只要立刻有人站出來加以引導,說幾句話,並且言之成理,眾人的慌亂就會很快地成為過去。

    本來,群盜這麼些年來縱橫沙海,身經百戰,也不是容易被意外情況驚嚇的人。不過在忘歸森林的這麼多天以來,他們出師不利、四處碰壁,早已失去了為數不多的沉穩和耐心;而今辛苦奔波半晚,又一直處於詭異莫測的森林惡魔的威懾戲弄之下,心智與膽氣更是差不多被消磨殆盡了。

    呼野海恰到好處的幾聲呼喝,頓時令慌亂的眾人清醒並穩定下來,迅速拔出了手中兵刃,站在原地戒備。

    他們很快發覺,隊伍已經走進了一處三面環山的谷地之中,谷口狹小,正適合敵軍包圍狙擊。呼野海暗暗責怪自己,因為心中氣惱這些忽然不聽命令的下屬,竟然沒有特別注意周圍的道路,以致陷身於這樣的絕地險境之中。倘若敵人在這裡設置埋伏,只消最多一個中隊的兵力,便足以將自己一干人在剎那間消滅殆盡。

    群盜個個身經百戰,一見這樣的地形,自然也明白形勢的凶險;好在當前的意外局面,明顯出於敵手的佈置,而非恐怖的森林惡魔。他們很快便鎮定下來,不等呼野海再說什麼,迅速聚在一起,肩並肩背靠背,嚴密防備周圍的突襲。

    預料中的突襲並沒有發生。他們很快發現,敵人只是在這裡佈置了一些傷人的陷阱而已,剛才的驚呼慘叫是因為有幾個不幸的倒霉蛋正好觸發了預設的機關。

    呼野海光芒閃爍的雙眼露出困惑的神情,今晚敵人的手段處處超出他的意料,接下來,他們又將有什麼令人難當的佈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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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月亮逐漸西移,峽谷中千月幻陣的力量便開始減少。這種減少最初微僅可察,不過,力量消失的速度與黃昏時分力量一分一分逐漸強大時大不一樣,乃是以幾何倍數增長,越到後來便益發快速,等到月亮移到了峽谷西面的山頂以西,這種奇異的力量便所剩無幾了,頭頂那些沒精打采、已經變成了暗月的「千月」也逐漸降下地來,只有陣陣奇寒之氣,仍舊瀰漫谷內。

    天戈自從逐走呼野海諸盜之後,一直小心翼翼地觀察並估算著幻陣力量的消失速度,早已推測出了這樣的結果。看來,這個天然幻陣的全面啟動,與頭頂真正月亮的位置密切相關,只不知道在多雲或下雨的夜晚,這些必須借助真正月光才能光彩奪目的所謂「千月」又會是怎樣一番情形?它們是否只能成為若隱若現的「暗月」?

    說來奇怪,千月峽谷所在的地段雖然陰濕寒冷,終年被重霧深鎖,白天也常常下雨,可夜晚卻幾乎總是晴朗無雲;多雲有雨的情況總是發生在那些徹底沒有月亮的夜晚,那時候,千月峽谷的半空中乾乾淨淨地,與普通峽谷沒有什麼兩樣。

    現在,天戈已經作了最充足的準備,冰魄短刀和那柄長大佩刀中也都已經儲存好了盡可能多的幻陣之力,只不知道佩刀中的力量能夠保存多久,可是現在已經沒有時間進行測試了。等到幻陣力量幾乎完全消失的那一刻,正是最佳的逃亡時機啊!

    此時,他正沿著呼野海事先準備好的康莊大道一路向東飛奔,速度越來越快。但見道路兩邊的樹木,飛一樣地向身後退卻,眨眼就看不見了;耳旁響動的呼呼風聲,如同海潮浪濤一般宏大澎湃。

    雖然可能性不太大,不過倘若在這條逃路上居然追到了這批亡命之徒,自己便當做做好事,繼續先前未竟的任務,將他們盡可能地消滅乾淨。

    一口氣奔行了好長一段時間,前方樹林越來越密,足下也相當乾爽,眼看已經離開那片終年重霧籠罩的沼澤之地了,仍舊不見絲毫人影。看來,他們果然恰如所料地選擇了那條死亡之路,完全不必自己動手了。

    只是,自己當前足下所踏,真的便是名副其實的康莊大道麼?

    離開峽谷已經很遠了,又受峽谷西面山峰阻隔,以總座的超人眼力,應該也看不到這裡了吧?他會不會正從後面追來呢?

    想到這裡,天戈伸手按上了刀柄,來自千月幻陣的龐大力量作用下,他的外衣慢慢鼓脹起來,身體也上升到離地足有半尺的高度。在奔行腳步不變的情況下,他竟再次加速,達到了身體能夠承受的極限。

    儘管前面樹木叢生,並非一無阻隔,在他比以往靈敏百倍的心之眼指導下,根本不必擔心如何躲閃繞行的問題,便如同奔行在空曠坦蕩的原野之中一樣自在舒展。

    幻陣的力量果然龐大無匹不可思議,雖然在狂奔之下距離峽谷越來越遠,仍然能夠通過冰魄短刀清清楚楚地感覺到。眼見頭頂月亮偏移到預先估計好的角度後,幻陣的力量果然緊跟著幾乎喪失殆盡,天戈在心中暗暗歡呼一聲,毫不遲疑地立刻轉了個彎,速度絲毫不變,眨眼間離開了腳下的康莊大道,逕直去往北方最濃最密的森林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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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貴客們狼吞虎嚥,將小隊所有人身上數量有限並且不怎麼可口的乾糧掃蕩殆盡之後,韓驍在前面恭恭敬敬地領路,將幾位東離貴客帶往總座所在的峽谷東面最高峰。

    一路上他在心中暗笑不止:「幸虧還有一位一直躺著不能動彈,暫時不需要任何食物。哈哈,僅就吃東西這一點來看,這位男裝打扮的小『勇士』倒是名副其實,完全不輸給任何一名男孩子!」

    月亮移到了峽谷西面山峰之下,半空中的「千月」也已經成為了暗月,並且降到了下方峽谷以內的地面上,與先前千月閃耀的短暫輝煌相比,峽谷中黯然無月的昏黑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一些好奇而又膽大的吟遊詩人在親眼目睹這樣的景象之後,紛紛將它比作人生,更因此而感慨生命的短暫和無常。

    四野一片寂靜。眾人摸黑沿著崎嶇的山路漸行漸高,卻似乎總走不到頭。經歷了持續多天的一場大戰之後,難纏的敵手已經退卻,大家心情放鬆下來,連帶體力也似乎下降了不少;那幾名東離人為了躲避追兵,這幾天來一直食不甘味睡不安枕,後來更加連吃的東西都沒有了,此時放懷飽餐了一頓之後,又正值夜半時分,一個個睡意上湧,尤其是那個小姑娘,早已恨不得就地躺倒大睡一場。

    終於登上了東峰之頂。儘管身體疲憊亟需休息,對於別人不遠千里飛速趕來的營救之恩,總得先有所表示才對;只是,他們找遍了整個山頂,也沒有見到那個理應一直坐鎮於此,只待下屬前來匯報戰況,並請示下一步工作的大人物。

    東離野最先發問。不等找尋的人回來反饋令人失望的結果,他便轉頭向著韓驍客氣地說道:「呃……韓隊長,貴軍在這裡主持的最高統帥,真的便在這座山峰上麼?」

    「當然啦!大人從清早抵達這裡後,便一直沒有離開,傍晚我們出征前,還向他當面告辭過呢。現在戰事並沒有結束,主力部隊仍在征戰之中未曾回轉,他不會就此撒手離開的……」

    不過,與總座相關的事情總是出乎人們的意料,接下來的找尋結果充分說明,韓驍的看法竟是大錯而特錯了。

    唉,這位與眾不同的大人物,是絕對不能夠以通常的道理來衡量測度的!倘若總座能夠輕易被人看透摸清,他就不是總座了。

    不過,以呼野海這樣的超級強手,也沒有能夠令總座踏下山頂一步;在本次任務即將順利結束,形勢一片大好的時候,他卻趕著要到哪裡去呢?

    韓驍看著眼前空蕩蕩的山頂,心中不禁生出了幾分不安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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