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賢塔·忘歸之旅--玄幻魔法小說網

    天戈在上山的途中，其實已經發現林子裡隱藏有人。不過這裡是總座的領域，想來也不可能是他的部屬之外的什麼人，故此沒有理會，繞過林子逕自上山去了。

    自從昨天傍晚與總座不幸相遇並被迫追隨以來，他在心底裡也不止一次地暗暗想到過與統領等人難以避免的尷尬的再次會面，卻沒有料想到竟然會是這樣的一番情景。

    在總座面前他勉強控制著自己，不過在離開山頂之後，他的腳步卻立刻慢了下來。他跟統領還有什麼舊情可敘？又用什麼臉面或者身份再見呢？唉，總座就是總座，跟他在一起不過短短一天的時間，天戈就已經不止一次地挑戰心理上所能夠承受的極限了。看來「情」之一字，正是他身上最大的弱點和破綻。

    倘若不能夠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緒情感，將永遠沒有資格成為總座的對手！

    天戈緩緩地調整著呼吸，一面回想著挺秀峰上的清風明月，令自己逐漸冷靜下來。他又回到了昨天晚上那種似喜似悲、卻既不喜也不悲的狀態，不動聲色地冷冷打量著自己目前的境況，思索解決的辦法。

    他遠遠地看見了那片樹林，也看見了林子裡對於他的到來面紅耳赤的統領和他身旁諸人。看來，對於這樣的事情感到突然和難以接受的不僅僅自己一個呢！至少，從這一點來說，總座是公平的，無論是已經跟隨了他多年的老部下，還是自己這個身份尷尬不清不楚的人，他都一視同仁，沒有什麼特別的不同的對待。

    呵呵，如此說來，無論是作為總座的稱職部下，還是他的有力對手，首先都得煉就一張太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超級厚臉皮，心理承受能力少一點都不行！

    天戈突然覺得這件事很是有趣。這樣的情況下，誰的臉皮越厚，頭腦越冷靜，就越能夠佔據主動，使形勢朝著有利於自身的方向發展。

    很多時候，對於一些不合常情匪夷所思的事情，人們往往首先從感情上否定它的存在；即使迫不得已需要去做，也總是認為把握不大。因而在行動之前千思萬想，瞻前顧後，越想越覺得難辦，越想越覺得成功的機率太低，而最終的結果往往是將計劃胎死腹中。好比這件事情，若非惡魔一般的總座在後面逼迫，天戈自己是絕對不會主動邁出這一步的，當然他也就不會發現，這件事其實並沒有想像中那樣難辦。

    關鍵處仍在總座的那幾句說話。

    想到總座，天戈不禁想到，以這個惡魔的精明厲害，在他突如其來地祭出這招的時候，心中是否已經料想到自己將會採取的對策了呢？自己的一舉一動，多半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了。也許，眼前即將上演的一切都正是他所期待的結局。當然，更加可能的是，他希望通過這件事情向自己說明，那個自己一直以來極力想要逃避的命運，其實並不像自己感覺的那樣可怕和難以接受！

    唉，這個強大得令人一想起來就心中沮喪的對手，他的缺點和破綻究竟在哪裡呢？

    抵達樹林的邊緣，天戈停住了腳步。沒有任何的原因，他這樣做純粹是一種武者的直覺。

    還在很遠的時候，他的心之眼就已經明確地告訴他，林中諸人對他抱持著一種敵視的態度，隨著他的臨近，這種敵意越來越濃，形勢漸漸一觸即發，可以說，他再不止住腳步的話，一場爭鬥又將不可避免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這種形式的爭鬥還是盡量避免開為是。

    這裡將要發生的，應該只是一場特別的戰鬥，一場純粹精神上的戰鬥，雖然不見刀光劍影，倘若運用得當，最終獲得的效果也許遠比戰場上一刀一槍的拚鬥廝殺要好得多。跟隨總座一天以來，天戈對於這一種特別的作戰方式領悟最多。

    他的臉上露出陽光一般燦爛的笑容，眼睛緩緩掃過正朝自己虎視眈眈的眾人，最後望向統領，慢吞吞的說道：「統領別來無恙？……」

    這句話表面是在問候統領，其實是針對他身邊的人：一方面提醒他們注意自己的身份，收斂自己的行為，這裡有統領在，並沒有他們展露自己意願的地方；順便再讓他們回憶一下三天前的激戰，惦量一下自己有限的能耐，充分考慮一時衝動之後的結果。

    果如所料，聽到「別來無恙」幾字之後，林中諸人情緒一陣波動，戰意銳減。

    天戈心中微微一笑，看來還需要再加一把火，於是繼續道：「……在下奉總座之命，特意前來問候諸位。」果然，聽到「總座」二字之時，林中諸人臉色更加變了變，都有些不自在起來。氣勢頓時餒了。

    周圍密佈的濃濃戰雲立時煙消雲散。

    天戈心裡突然有些痛恨起來，這一刻，自己竟然像極了那個惡魔一般的怪物！

    統領畢竟跟隨總座日久，並且曾經身經百戰，見多識廣，見勢不妙，連忙哈哈一笑，說道：「多謝總座關懷！我等盡皆安好無恙！尚未恭喜倚風，此番得到總座賞識，今後前程必定無可限量！既然大家都已經是一家人，何不進林子裡來坐坐，好好敘談一番？」

    統領出手果然不凡！饒是天戈對此早有心理準備，聽聞這番說話，臉上也禁不住一陣通紅，那種不喜不怒的旁觀者心態頓時消失不見。前幾天兩人見面之時，天戈曾有「倚風已死」之語，向統領表明自己絕不投降的心意，現在統領又用這個他本來的名字來稱呼他，表面上是老朋友敘舊，其實挖苦諷刺之意更要多得多；再加上那個特意加重加長的「一家人」助陣，更是具有無堅不摧的巨大威力。

    天戈畢竟身居山林久了，平素又多習征戰廝殺之事，對於這種勾心鬥角的場面實在少有經歷，聞言頓時大感吃不消，而且這件事的的確確又正是自己的一處痛腳，無計可施。當下只好當作對方是一番好意地全盤接受過來，收攝心神，端正了臉色，淡淡的說道：「多謝統領！我想我還是在林子外面的好，這樣大家都會感覺自在些。我還有事要辦，只是暫時路過這裡。林子外面海闊天空，一直以來我也已經呆得習慣了。統領既然安好無恙，待會兒可否幫一個忙，將『狼牙』盜賊徹底剷除？」

    聽到這樣一番說話，統領不禁臉上失色。他剛才一番挖苦諷刺，一方面固然是見勢不妙連忙還擊，更多的還是在發洩自己心中的妒忌和失落之情。不過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步田地，按照統領身為下屬多年積累的經驗，總座的決定就是事情最後的結局，無論他心中願意與否，已經鑄定的結局是不可能有任何更改的；況且多年的宦海沉浮，他對這類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局面也見得多了，這件事雖然來得比較突然令人難堪，只消靜下心來細想，其實也正在情理之中。對於總座的神通廣大豁達大度，老實說他心中甚至極為佩服。所以他在諷刺挖苦之餘，確實也有幾分邀請的誠意。

    統領既然為官多年，又如何聽不出，天戈的說話表面上是婉轉拒絕了他的邀請，並暗諷統領口不對心，對他含有敵意，其實更像是在向統領暗示說，他並不樂意統領這樣的生活，也不會與統領爭搶他的飯碗地盤。

    以統領對天戈為人的瞭解，心中其實也隱隱猜測過或許會得到類似這樣的答覆，不過而今親耳聽到，他仍然覺得這種想法太過危險而不可思議。天戈這樣做，簡直就是在自尋死路嘛！

    一時間，統領極為後悔自己剛才的那番說話。他鎮定了一下，也正色答道：「剷除盜賊，正是我等不遠千里而來的份內之事！」接著遲疑了一下，又道：「只是此事涉及生死存亡，關係重大，還請慎重考慮，周密策劃為是。」

    從這幾句話可以看出，統領雖然做的這一行，真的可以說是一個厚道人，對於天戈這個數年前的囂張下屬，數日前的生死對頭，而今最強勁的競爭對手，竟然婉言規勸起來，確有幾分故人之情。其實這樣做對他來說並無好處。

    包括統領自己在內，也沒有完全意識到，當年他施展手段矇騙得來的不少得力手下，有許多事實上都是被他的誠意打動而終於死心踏地跟隨於他的。

    斬殺盜賊又是什麼關係生死存亡的重大之事了！天戈聽在耳中，頓時也明白了統領的言外之意，他沒有料想到統領居然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不禁一怔。一直以來，他都將統領看作是一個假仁假義、面善心黑的偽君子，現在看來，這種看法應該只是僅僅從自身經歷出發而產生的偏見枉見。對於世道人心這本大書，他還讀得遠遠不夠啊！

    統領見他默然無語，接著又道：「這回有幸再見倚風，風采更加遠勝當年！那種難敵難擋的鋒銳與勇武氣概是不必說了，更為難得的是，剛勁之中還帶著柔韌，風雨之後卻更見精神，不必刻意作勢，令人自然一見心折。你的人生道路還比較長，應該好好規劃打算一番，或許真的能夠令這個世界有所改變呢！」

    這幾句勸解的話說得更是露骨。「剛勁之中帶著柔韌，風雨之後更見精神」之語，其實是勸他採取柔順退讓的自保之道。天戈在幾天前見到統領的時候，曾說「這個世界並沒有改變什麼，改變的只是我們」，現在統領更將這兩句話略作更改，回贈給他，勸他暫且忍耐，等候機會。

    其實統領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在對自己如此不利的情況下，居然還對天戈說出這樣一番勸解的話。只是心中突然覺得不吐不快，於是就衝口而出了，事後思想，竟然也不覺得後悔。為官這麼多年來，如此完完全全捨已為人的好事情，老實說在此之前他還從來未曾做過。

    天戈低頭默默思考了一陣，抬起頭來，端端正正地向統領行了一禮，說道：「多謝統領指點提醒！你的心意我完全明白，這件事我也反覆慎重考慮過了。不過人生在世，總會遇到許多不可不做、或者不得不做的無可奈何之事！今晚月亮初升之時，還請統領帶人啟程，趕到一處地方埋伏等候，將逃竄到這裡的『狼牙』盜賊盡數消滅，最好一個不留！屆時我會找人為你們帶路。」

    說罷，他又向統領行了一禮，也不等他再說什麼，轉身逕自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