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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四章 故人相見

作者:宋思乙

    事實上,對於這樣的故人相見場面,感到面紅耳赤的不僅僅是天戈一人。

    統領諸人在山谷中因為急於捉拿天戈,猝不及防下吃了食人花的大虧,還折損了莫文瑞法師,大大的損兵折將之後,所有人等全都垂頭喪氣,不願再與天戈放對;何況,前往千月峽谷接應重要目標的任務已經因此耽誤了一兩天的時間,不能夠再拖延了。於是,他們休整了一晚,便匆匆啟程趕來峽谷。

    只是,如此大大的損兵折將之後,對於完成本次任務還有多大的把握,總座面前又將如何交代?統領心中實在忐忑難言。

    他們按照總座在出發時指示好的路線,沿著森林東部邊緣,晝夜兼程,每日急行二三百里路,終於在第三日的午後時分趕到了千月峽谷,並且根據總座留下的暗記找了過來。於是,在與總座失去了聯繫的三四天後,統領再次面見總座匯報工作。

    看著這隊已經不足三十人、幾乎人人帶傷(這是在與食人花的搏鬥中手忙腳亂地拔劍防身互斫而致)、滿身泥濘衣衫破碎狼狽不堪的部下,總座不置一辭,揮手命他們到半山的樹林去休息整頓,僅僅留下統領一人作匯報。

    在戰戰兢兢地講述完自己羞於啟齒的戰鬥成果之後,見總座依然靜靜的沒有任何表示,統領咬了咬牙,接著說道:「不過那個膽大包天敢與我們作對的人,屬下已經知道他是誰了!事實上,他並不能算作外人,正因為他深知我們的底細,才能夠給我們帶來這樣巨大的損失!」

    統領如此說也是迫不得已。事實上如果能夠有所選擇,他必定不會這樣做。

    擔任青翼統領這麼多年來,統領早已或明或暗地辦了不知道多少件事情。這中間有多少是堂堂正正為國出力,有多少是昧著良心不得已而為之,他心中清清楚楚地有一本帳;只不過,在自己的良心與富貴榮耀之間應當如何選擇,他心中也相當清楚。

    反正,這些事情我要是不去做,仍然會有別人去做!而且這樣一來,我自己的前程就徹底完了!他是這樣想的。

    正因為如此,尚未完全泯滅良心的他,在好幾年的時間內,一直害怕見到一個人的眼睛!那雙餓虎怒獅一般,一天比一天凌厲鋒銳,彷彿隨時會跳起來擇人而噬的眼睛!

    多年來,統領早已採用類似的矇騙手段征招了不知道多少名得力部下,他們對於此事的心態與反應自然各不相同,並且其中的絕大多數在瞭解到真實情況後也表示了希望退轉的態度。不過在統領威逼利誘的各種手段施展開來之後,漸漸地基本上也都接受了這個既成的事實。只有那雙眼睛,清清楚楚地向他表明了絕不妥協的態度。

    好多次因為那雙凌厲的眼睛,導致他午夜夢迴再難入睡之後,他也曾經考慮過各種各樣的解決辦法,卻沒有一個管用。像青翼這樣的特殊部隊,一旦加入之後就絕對不可能退轉;而以對方驚人的本領和才幹,也似乎沒有在某次任務中意外失手的可能。

    從這一點來說,統領應該算得上是一個相當不錯的好人了。在這樣緊張的情況下,他也並沒有在任務中故意弄什麼手腳,以藉機解決掉這個令自己寢食難安的禍患。儘管這樣做對他來說只是輕而易舉。

    不過如此一來,也徹底打消了他向上面推薦天戈的心思。是因為心中清楚這樣做對於對方來說並不會改變什麼,還是因為不願意給猛虎再添上翅膀,統領自己也說不清楚。

    所以後來天戈終於施展手段假死遁去,這件事雖然設計得相當巧妙,又怎能瞞得過對他一直關注相當瞭解的統領?不過這樣一來對於統領也算是一個解脫,所以他不但沒有揭破,反而盡力幫忙遮掩了此事。再後來部下在日常工作中偶然收集到一些關於天戈的資料匯報上來,也是他自作主張地一手遮天掩蓋了下去。

    不過,應該強調的是,這些都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並且憑著多年的業績和資歷,他早已坐上了青翼第一統領的位置,所以也才有遮掩的膽量和機會。

    現在,發生了這樣你死我活的衝突之後,這個前提條件已經徹底消失掉了。

    在統領急於挽回顏面的心理驅使下,帝國青翼部隊多年以前的一樁成功叛逃案終於呈放在了總座面前。當然,從統領的敘述中可以清楚地看出,他對於這個案件的詳細細節並不甚明瞭,而它之所以被揭破,也只是因為這次意料之外的衝突而已。

    聽到統領這番意料之外的匯報,總座眼中閃過一陣灼人的亮光,他細細詢問天戈當年加入青翼的前後始末,以及在部隊兩年多的工作表現。聽罷,總座仍然什麼也沒有說,只揮揮手命令統領也下去歇息。

    這是從來沒有過的現象!一直以來,驕傲自負的總座最不能夠容忍的事,就是下屬對他的背叛。論理,他對此事至少應該會有所表示,最低限度,也會吩咐統領去收集調查對方這些年來的一些相關資料才對。

    而且,更加奇怪的是,在目前大大損兵折將的情況下,本次的任務又應當如何去完成?總座對此事竟隻字不提,也沒有吩咐他們進行什麼任務前的準備工作。似乎這次任務根本就不存在。

    莫非總座神通廣大,在事先預料到自己這群下屬已經不堪使用之後,已經大展神威,自己將目標營救了出來?不過,經過統領暗暗觀察,並未發現總座周圍有什麼人存在。看來,這種情況的可能性並不大。

    統領是真的困惑了。更令他感到惱怒的是,本次任務出發前已經安排好在此潛伏收集情報的斥候小隊竟然也蹤影不見,根本沒有按事先的約定在這附近等候並匯報工作。

    半天的休整對於統領來說就是半天的折磨。他在半山的小樹林中困獸一般不停地走來走去,滿腦子裡都是失去總座信任後的可悲下場。唉,事情是怎樣一步一步發展到了現在這樣的境地的?如果自己當初再狠狠心,早日除掉這個可能的禍患,是否就沒有今天這樣可悲的結果了呢?他不停地伸手擊打著自己那可憐的腦袋。

    見到他這樣的景狀,所有下屬都離得他遠遠的,包括昭雲在內。

    正當統領為自己當年的善良仁慈不住地自怨自艾的時候,鐵鷹隊隊長領著一人過來,戰戰兢兢地向他稟報道:「統領,鐵鷹隊奉令在此潛伏的斥候小隊回來了,這是他們的小隊長韓驍。」

    統領立時停下了腳步,凌厲的眼神向這個大膽失職的小隊長瞧去。

    看上去,韓驍剛剛忙完什麼大運動量的活計,渾身上下又是泥濘、又是汗水,不過他疲憊的臉上卻露出興奮的神色,對自己即將面臨的命運完全沒有什麼自覺。

    「你就是負責本次任務的鐵鷹隊下屬斥候小隊隊長?」

    「回統領的話,末將正是。」

    「那麼,你是否知曉,這次派你到這裡來的任務是什麼呢?」

    「末將七天前接到將令,到這裡來的目的有三個:一是充分察堪地形,二是與任務的目標取得聯繫,瞭解他們的狀況,三是充分瞭解敵手的狀況和兵力分佈。然後將這些情況向統領匯報……」說到這裡,這位對工作以外的事情有點糊塗的小隊長終於覺察出,究竟是哪裡不對勁了,連忙又道,「可是統領,末將自昨天傍晚時分,按照最初的約定在這峰頂上潛伏等候,今天早上就看見,總座與一位長官一起到來,然後末將按照那位長官的吩咐,就……」

    「胡說八道!這麼多年以來,總座一直獨來獨往。你曾聽誰說起過總座與某某人一起外出?」

    「可是這是真的呀!」韓驍覺得很委屈,「那位長官年紀很輕,身材高大魁梧,面目俊朗,英氣勃勃,而且,他對於咱們本次的任務也極為明白,條理清楚,指揮若定……啊,這不,他也終於回來了!」他看著自己左前方的林外遠處。

    統領連忙轉頭,正看見天戈的身影在遠處一閃即逝,逕朝山頂上去了。

    可憐的統領又花費了好長一段時間,才終於弄明白了這樣的一個事實:原來總座已經找到了比他更加鋒銳好用的利器,所以這次的任務暫時不需要他效勞了。

    然後他又看見天戈高大的身影從山頂上出現,慢慢地朝他所在的林子走了過來。

    統領忽然想到自己剛才在總座面前所作的匯報。為了維護自己在總座心目中的形象和地位,他在報告中某些部份的說話自然有些言過其實,有些地方又作了巧妙的彎曲和修改。現在看來,對於這件事情的詳細而且更加準確的報告,神通廣大戰無不勝的總座應該早已從自己前幾天的對手那裡聽說過了,他不動聲色的耐著性子再聽自己述說了一遍,其實是在考察自己對他的忠誠程度。

    現在,這個自己昔年的桀驁下屬、幾天前的強力對頭、而今身份暫時不太明朗的人正朝自己走來,這件事究竟意味著什麼呢?他又會對自己這個可憐的已經失掉上司信任的人說些什麼?

    想到這些,統領為官多年以來,早已習練得刀槍不入極為厚實的臉頰竟極為罕見地飄出了一抹紅雲。

    其實不僅僅是他。見到幾天前你死我活的對頭如此大搖大擺地朝林子這邊走了過來,想到這幾天的生死血戰和已經倒下的戰友,統領身邊的諸位樸實忠誠的下屬也都情不自禁地漲紅了臉。

    戰友的鮮血,難道即將在這場毫無意義的衝突中白白流失掉?幾天前捨生忘死的搏鬥,為的又是什麼呢?

    如此一觸即發的緊張場面,連那位對工作之外的事情有點糊塗的韓驍小隊長也深深感覺到了,他看了看身邊的統領等人,又看了看遠處慢慢走過來的天戈,卻不明白眼前這一切突然之間變得詭異而又緊張的原因究竟是什麼。

    唉唉,將變幻不定的人與人之間(倘若可能的話,也包括國與國之間)的各種複雜關係赤裸裸地揭開並呈現在當事人和旁觀者的面前,並且絲毫不作任何時間或者感情上的鋪墊和修飾,這樣的創舉想來是唯有擁有惡魔稱號的總座才能夠揮灑得出的大手筆!

    難怪人世間的一切衝突和爭鬥,在萬能的主神眼中看來,都是極為可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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