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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十六章 移形幻影

作者:宋思乙

    天戈緊緊咬著嘴唇,默然無語。他心中明白,這是個對他來說極關鍵極重要的問題,以平素對總座為人的瞭解,他當然不肯鬆鬆爽爽地就告訴了自己。可是,自己又憑什麼要求他把這個問題告訴自己呢?

    他的心中泛起了一陣無能為力的頹喪感覺,已經有十多年的時間未曾體驗過這樣的感覺了。

    他本出生於著名的武者世家。自小,即在武學上表現出了過人的天賦,同齡儕輩之中,三五個甚至七八個也不是他的對手;慢慢地,諸多長輩也陸續在他的劍下俯首稱臣;後來,除了父親之外,包括幾位身經百戰罕遇敵手的兄長在內,也都不是他的對手了。尚未成年,英武的聲名早已冠絕一方。

    在這個以武力稱雄的戰亂年代,他的才華自然引人注目;而他平和內斂、謙謹有禮的性格和為人更加令人讚不絕口。周圍的人們都稱頌他,羨慕他,認為他前程遠大;同齡的姑娘們更加芳心可可,全都傾注在這個年少英俊、才華驚人的白馬王子身上。據說,甚至連都城燕支城的許多位高爵尊的達官貴人、名門望族也都注意到他了,早已磨拳擦掌,準備待他成年之時,就進行人才爭奪戰,爭取將他變成自己的護衛武官。

    天戈對於這一切,卻都不放在心上。他整個的心神都傾注在武學上了。攀登武技高峰,挑戰武道極壁,才是一名真正武者的最大追求和志趣。

    家中不乏錢財,父兄對他的志向也並不過多干涉,反正他的年紀還小,這個問題幾年之後再討論也還不遲。他自己更是以為,他這一生都將在這樣的平淡充實中度過。直到那一天,他終於年滿十六歲的那一天,統領帶著一隊人馬來到了他的家中。

    身為偉大而光榮的帝國八翼之一,青翼部隊更加需要具有特殊戰鬥能力的人才,尤其是像他這樣的年少有為。何況,能夠為偉大光榮的帝國奉獻上自己的才華和生命,這是身為帝國公民的最大榮譽和應盡職責。統領是這樣說的。

    志向終歸是志向,以自己區區一人,又怎能和整個帝國相抗衡?於是,在短暫而匆促的成年禮之後,他便隨著統領,離開了自己出生並成長的家園,開始了那如同置身於地獄惡夢之中的殺手生涯。

    嚴格地說,天戈是在不瞭解真相的情況下,稀裡糊塗受騙上當加入了青翼部隊的。不過,待他終於弄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之後,一切已經成為定局,再也無法更改了。

    往事歷歷再現,天戈的身子微微有些發抖。

    不!因為一時的軟弱,十多年前自己曾經屈服過一次,造成了終身難以彌補的遺憾。絕對不能夠再來一次了!

    他的雙手在不知不覺中緊緊地攥成了拳頭。

    總座冷冷地瞧著他,說道:「如果你一定想要知道的話,就先把那天用來攻破我法術的那件兵刃給我瞧瞧。」

    隨身兵器乃是武者的尊嚴,一旦解下給了別人,究竟意味著什麼,自然不待言說。天戈聽聞總座這幾句話,臉上頓時一片雪白,隨即,一陣氣血上湧,臉上又漲得通紅。如此忽紅忽白,轉了幾次臉色,身子卻始終一動不動。

    總座冰冷的眼睛裡流露出嘲諷的神色,又說:「你不將它給我的話,又怎麼能夠真正知道那孩子的下落?」

    聽總座的口氣,似乎其中另有別情哩,並非自己所想的那樣!天戈心想,反正以自己現在的狀況和水平,真正動手時,多半也保不住這柄刀。瞭解西羽下落的想法迅速佔據了上風。他終於伸手,緩緩解下冰魄短刀,遞了過去。

    統領和昭雲等人費盡心力也未曾接住的短刀,就這樣輕輕鬆鬆地送到了總座手裡。很多時候就是這樣,只要方法得當,往往不須花費多大的力氣,就能輕鬆摘取別人拳打腳踢也不一定能夠得到的東西。

    總座伸手接過短刀。雙方交接的時候,天戈心中突然又湧起屈辱難耐的感覺,臉上又是一陣煞白,身子禁不住微微發顫。他退後幾步,深深呼吸了幾下,臉色漸漸平靜了下來,一雙眼睛卻迸射出奇異的亮光,定定地看著總座。

    換了是統領或是其他十年前曾經與天戈「共事」過的人,見到他這樣的眼神,必定心中凜然,忐忑不安。正是因為這種眼神,十年前的天戈才僅僅只用不到兩年的時間,就從一個毫無資歷經驗可言的新人,成為高據靈豹隊金牌榜首、幾乎人人畏怯的第一殺手。置身於這種眼神之下,即使是許多身經百戰、悍不畏死的勇士,也會生出自己的弱點早已暴露、對手即將戰勝自己的感覺,而最終的事實往往也驗證了他們的這種感覺。

    其實當年的天戈天賦雖高,本領在家鄉也屬一時翹楚,畢竟才剛剛成年,在好手雲集的帝國青翼部隊,他的身手並不算特別突出。不過就是這種眼神,使他具有一種一往無前、越戰越勇的凌厲氣勢,無數的對手正是被他的這種氣勢最終擊敗。日常閒居之時,他只是一個謙謹有禮、含蓄內斂的平和的人,可一旦到了戰場上,那種出鞘寶劍似的鋒芒畢露感覺就使他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或者說是一件鋒銳的利器。在靈豹隊的兩年多時間裡,受到那種特別環境的影響和刺激,天戈在日常生活中也漸漸鋒芒畢露起來,那種逼人的氣勢使得每一個與他近距離接觸的人都心懷不安。因為,一個人無論怎樣勇敢無畏,也不會願意成天跟一柄總是鋒芒畢露的脫鞘利劍呆在一起吧。

    也正因為如此,當統領得知對手是他之時,竟然不顧顏面,在已將他團團圍住、優勢明顯的情況下,仍舊離開他遠遠的站著。

    天戈最初見到總座的時候,懾於對方長期以來惡魔一般的聲名,加上對方有備而來的若干佈置,自然落在下風。現在,在對方不住的打擊折辱之下,他那遇強愈勇的天性又終於佔了上風,鋒芒畢露的氣勢頓時顯露出來。

    總座果然不愧是總座,對於對手突然間如同換了一個人的變化竟然視若無睹,不但如此,他那長期毫無表情早已僵硬如死的臉頰肌肉還輕輕一動,算是笑了一下。

    很好!合作愉快,這是一個良好的開端!總座在心裡這樣說。

    對於一次完成比較困難的事情,多分幾個步驟就會順利得多。按照總座多年積累的經驗,無論做什麼事情,開始的一兩次遇到的阻力最大,不過一旦有了開頭之後,往往就會一發而不可收拾。人心是一個奇怪的東西,對於外面突如其來的壓力,很容易便激發起本能的反抗,尤其對方是一名超級武者,令他認輸比起普通人更加困難了不知道多少倍;不過無論是誰,倘若屈服過一次之後,將會很容易地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總座從容拿起短刀一看,又微微一怔,說道:「這柄短刀,你是從哪裡得來的?」

    「是……西大元帥贈送的。他托我為他辦一件事。」

    「什麼!他托你辦事?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情是那頭老狐狸難以辦得到的?」

    老狐狸!聽到這個詞語,天戈打心眼裡感到贊成。不過想到自己竟然與這個惡魔所見略同,心裡又覺得不舒服。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告訴總座也無妨,相信以他的身份,必定不會去為難一個孩子。

    「因為,晚輩對忘歸森林比較熟悉,是以他托我帶那個孩子平安進出忘歸森林。僅此而已!」

    說到這裡他就住了口,不再繼續往下細說,兩眼仍舊緊盯著總座,眼中的異彩卻比先前更加光亮了。總座在大佔上風之餘,居然也懂得適可而止的道理,只點了點頭,不再細細追問。

    總座拔刀出鞘,森冷的寒氣撲面而來,周圍的氣溫驟然降低了好幾度。

    「好刀!裡面蘊蓄著水系的寒冰之力,雖然並不特別強大,但相當純正!更為難得的是,它自身竟還能夠自行補充和調節能量,可以說是一柄靈刀。」總座細細觀看了半晌,作出評價說。

    「此刀名字正是叫作『冰魄』。」

    總座點點頭,伸指在刀身上一彈,「叮!」一聲輕響。

    山頂上一直不停呼嘯著的狂風頓時止歇,周圍的空氣凝固了。短刀竟又放出濛濛青光,氣溫越來越低,水汽凝結成冰霜,從空中緩緩飄落,濛濛的青色光芒漸漸擴大,越來越濃,刀身逐漸透明,慢慢地竟從天戈的眼前消失了。

    這時,濛濛青光中隱隱約約地出現了幾個人影,漸漸地人影清晰起來。天戈眼前一亮,西羽的身影竟出現在面前,他穿著一身式樣奇特的服裝,正與一大群身著奇異武士服的人在一起熱熱鬧鬧地享用著甚是豐盛的晚餐。那些武士對他居然甚為照顧和尊重,不停地跟他說笑,倒是他偶爾板起那張討人喜歡的小臉對人橫眉怒目的頗不客氣。雖只遠遠一瞧,他那漂亮的額頭與明亮的雙眼分外搶眼。

    「就是這個孩子吧?嘿,過得還挺滋潤呢!他在今天上午被這一群東離王國的武士從樹上救了下來,就同他們一起走了,現在應該還在離開森林的路途上。那些人就像撿到了寶貝似的,對他客氣著呢。」

    「救下來?」天戈愕然問道。

    「嘿嘿,這麼高大的一棵大樹,若非強者以上的身手,誰又能夠自由上下?孩子在樹上擔驚受怕了整整兩天兩夜,你竟然真的毫不知情呢,難怪累我白白在樹下等候了這麼久!不過這孩子本身倒也挺有趣的,這兩天過得一點都不乏味。」

    天戈恍然明白過來,自己還真是疏忽了,幸虧西羽最終被人救走!他想起樹下的那一大堆雜亂腳印,總座所說看來是真的了。

    他默默地點了點頭,一面垂下眼簾,遮擋住兩眼的異芒。

    眼看大勝可期,總座一面懶洋洋地說話,一面慢慢收起法術,短刀回復了原狀。他將短刀放回刀鞘,順手收進了自己的衣袋裡。

    費盡心機才終於得來的戰利品,當然要好好地收著。隨時隨地將主動權牢牢地握在自己手裡,這也是總座一向以來的辦事原則。

    「好啦!你的問題我回答完了。已經又浪費了不少時間!現在,有一個比較有趣的地方,我們一起去瞧瞧吧。」

    對於總座的這個要求,天戈倒不違逆。確認西羽暫且無恙後,他的心情放鬆不少;而且,三言兩語就能夠說清楚的問題,總座卻大費手腳的演示了一番,用意如何,不言自明。

    一方面,他是在展露實力,向自己示威,以警告自己要注意收斂,乖乖聽話;另一方面,也在告訴自己說,西羽的行蹤仍舊在他的掌控之內,只要他樂意,隨時可以將這件事的結果重新改寫。

    唉,為何自己的生命中,總是遇到類似這樣有力難施的無可奈何之事!

    「不知總座要去什麼地方?」

    「你這個習慣以後要改!多聽、多看、多想,盡量少問問題,這才是你應該做的。嗯,你這幾天大展神威,將我的部下宰得差不多了,需要辦事的時候,我手裡竟然沒有可用之兵,只好親自辛苦走一趟啦!」總座朝他掃了一眼,冷冷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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