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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十一章 地獄輪迴

作者:宋思乙

    西羽對自己的估計過於高了,他的幸運其實與東離望並沒有任何關係,他之所以至今仍舊安然無恙,只是因為對手根本沒有將他當作對手看待。

    從根本上說,昭雲對總座的看法是完全正確的,一個自負並且冷酷的人!

    不過,對於總座「自負」的評價其實並不恰當。一個藝成之後從未遇到過對手、縱橫大陸二十餘年、無往而不利、所謀無有不遂的人,當然是一個相當了不起的人,他當然有充足的理由認為自己很了不起,他對自己的評價完全是正確的。只是人心就是奇怪,總喜歡將自己放到一定的高度、用一種俯視的眼光去評價去看待別人,見不慣別人在自己的上面,儘管自己內心也完全承認這個不折不扣的事實。

    對於一個人「了不起」的評價通常最好是由別人贈予,而且當事人最好還得謙遜推讓一番,堅決否認這個事實,才能最終被人們認可為「了不起」;倘若那個人不理會旁人的看法,那麼無論他對自己的評價是否正確,都會被人們冠以「自負」的帽子。

    一個自負的人將沒有什麼發展前途!人們總是這樣認為。

    總座卻偏偏向世俗的觀念挑戰,而且獲得了令人目瞪口呆的成功。他自負,他狂傲,他看不起幾乎所有的人,他從不將世俗的條條框框放在眼裡,但他依然事事順遂、前途一片光明。他二十多年來縱橫不敗的驕人業績,早已向人充分說明了這樣一個事實:他的的確確是一個非常非常了不起的人。

    現在,無往而不利的總座遇上了他出道以來的第一次挫折:正在施展的法術竟然被人破解,自己還因此受了輕傷。雖然並不礙事,這點小傷對他來說根本就沒有什麼影響,卻是藝成以來未曾遇到過的事,感覺真是新鮮。

    法術被破解之時,因為龐大精神力量的交擊,雖然身處不同的地方,他也曾見到了對方一面。令他驚異的是,對手竟然是如此的年輕,而且看他的著裝,顯然並不是一名法師。

    破解了他的高超法術的人,竟然只是一名武者!

    總座的好奇心頓時超過了遭受挫折後的驚訝和忿怒。他立即冷靜下來,他要好好弄明白導致自己失利的原因。一直以來,無論發生何等的大事,都不足以影響他的冷靜和分析,這一優點正是他令自己一直保持在成功顛峰的原因,當然也正是這一點,令他在旁人眼中得到了「冷酷」的評價。

    他對這個評價並未放在心上。事實上,他從未介意過別人眼中對他的看法和評價。他從不為別人而活。他只介意自己需要的東西,那就是——成功!絕對的成功!永遠將別人踩在自己的腳下!

    法術被破解之前,對方只是闖入了他的監視網的一個小小目標,這個目標來路不明,而且殺死了自己一名下屬,不論是何原因,都在該死之列。他一直遙遙盯著這個目標,並指導著部下的追蹤行動,卻不自己動手,儘管這事對他來說只是輕而易舉。他是總座,是策劃者,是設計師,但不是劊子手。

    其實他也享受實際戰鬥的勝利,因為那也是一種成功。從肉體上根本消滅對手,與從精神上徹底擊垮對手一樣,都是他樂意採用的獲取成功的方式。不過前提是對方必須有足夠的水準,能夠配得上他的出手。

    不過,這世上能夠令他看得上眼的對手實在是太少了,以致於二十多年來,儘管經他之手策劃實施的任務無數,任務中被摧毀的目標更是不計其數,他卻從未親自出馬在一招一式的拚鬥中殺死過一個人。所有應該被擊殺的目標都是由他的下屬去解決的。

    當然,多年來,任務中偶然也會有不自量力之輩狂妄地向他發起攻擊,將那些人舉手之間消滅掉對他來說並不是戰鬥,那些人自然也不應該算作是他的對手了。

    所以,即使是與他相處多年的下屬,也只知道他是一名法力超強、防禦力超強的法師,也許會一點武技,卻不知道他同時也是一名攻擊力超強、實戰能力超強的戰士。

    總座輕輕搓了搓手。目標已經盡在掌握,這次的任務其實並沒有什麼,如果不是因為執行的地點剛好在忘歸森林,這個相對來說比較麻煩的地方,還真不值得自己親自出馬。不過因此發現了一個值得注意的對手,倒是一樁意料之外的收穫。

    總座靜靜地隱身於黑暗之中。先前所負的些許輕傷已經不翼而飛。

    在他身旁一里左右的地方,對手與自己下屬的戰鬥正在緊張激烈的進行中,對此他卻絲毫不感興趣。

    只是一場人數與實力的較量罷了,就看他們的應變與相互間配合的能力如何,希望最終的成績與自己的測估差別不太大。已經太久沒有遭遇到實力像樣的對手了,竟然以這幫草包的工作能力也敢於驕傲跋扈自大狂妄!現在正好,借對方的手,幫自己檢驗一下這些草包的實力究竟如何。

    倘若對手實力之強遠超自己估計,他們完全抵擋不住呢?那就徹底被消滅掉好了,省得自己因為居然擁有這樣的草包下屬而丟人現眼。

    總座聳聳肩,不再理會這場爭鬥,朝對手潛來的方向悄悄摸了過去。他知道應該在哪裡等待對方。現在還不是自己作戰的時候,一場期待已久的真正戰鬥,本應挑揀一個安適特別的地方好好進行,不該就這麼發生在那些庸人眼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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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咬牙強忍著如同身在熔爐的灼熱,天戈踉踉蹌蹌穿過密林,再轉過一道山坳,轟隆轟隆的水聲立刻傳到了耳裡,還好,自己記憶之中的那個瀑布、那個小水潭果然還在。

    藉著冰魄寶刀的涼意,他努力保持著大腦的最後一絲清明,不讓自己立刻投身水潭,而是在潭邊緩緩坐了下來,鞠起一捧清水,澆上頭頂。手指伸進水裡之時,耳邊竟聽到「嗤」的一聲輕響,接著指間騰起一陣水霧。

    從手心傳來的冰涼令他全身一顫,如被刀割針刺,手裡捧著的,似乎是一大塊亙古不化的寒冰。寒冰澆上頭頂,一陣如同炸裂開了來的劇烈疼痛頓時傳來,「嗤!」頭頂冒起一陣輕煙,涼水迅速蒸發,化成水汽散了開去。儘管心裡已經早有準備,並且緊緊咬住了嘴唇,他仍然忍耐不住,輕輕痛哼了出來。

    這正是「煉獄」最厲害的地方。

    倘若沒有涼水降溫,以「煉獄」駭人聽聞的高熱,被擊中的人將很快因為神志迷糊而昏暈了過去,鬆鬆爽爽地成為俘虜;昏迷中的人倘若得不到救治繼續高熱,那麼自然會從「煉獄」墮進真正的地獄。如果就這樣在昏迷中進入死亡,其實倒是一件好事,至少對於身中「煉獄」的俘虜來說肯定是這樣的。

    然而煉製「煉獄」的目的就是為了順利抓到活口,目標既然達到,當然要對俘虜進行救治。救治的過程就是拷問俘虜、讓他真正體驗到「煉獄」的痛苦的全過程。

    解開「煉獄」的有效藥物不是沒有,不過卻沒有人肯花時間去專門煉製,也沒有這個必要。所以,能夠用來救治俘虜的唯一藥物就是涼水。

    純粹的高熱或極度的低溫其實並不可怕,只消咬咬牙,熬過那短暫時間內的痛苦,待神志模糊後,就什麼感覺也沒有了。而治療「煉獄」過程中的冷熱交擊,卻令痛苦成倍增加並且延長了不知多少,更可怕的是它還能夠令人在接受治療的整個過程中一直保持清醒,清清楚楚地體會到那種似乎要將全身寸寸碎裂的巨大疼痛,感受到自己的體力和意志在這種難熬難忍的巨大疼痛中逐漸消磨殆盡,最後終於奄奄一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當然,這是在拷問者的技巧處理下才能達到的理想效果。倘若清水份量充足,「煉獄」的藥性也會很快過去,患者能夠獲得真正的救治,痛苦的時間也要短一些,並且能夠逐漸減輕。

    天戈強忍著巨大的疼痛朝自己身上不停地澆涼水,全身已經濕透,慢慢地體溫終於降了下來,疼痛也不那麼劇烈了。他鬆了一口氣,停下手來,只感到全身一陣虛弱,恨不得立即躺倒地上大睡一覺,這時才想起,自己已經足足兩天兩夜未曾合眼了。若在以前自然算不得什麼。遇到戰況激烈之時,他曾經試過七日七夜未曾合眼,仍然能有一戰之力。這一陣劇烈的冷熱交擊,竟比激戰沙場幾個晝夜還要消耗體力。

    不過,「煉獄」的藥性不會那麼容易解除的,現在只是暫時被壓制了下去,一段時間後,它還會再次復發,來勢也許更加兇猛。這種持續性的不斷發作直到三五天後,才會漸漸消失,具體時間的長短根據傷處藥量的多寡來確定。

    天戈慶幸當時只是擦破了一點皮,弩箭並沒有留在體內。如此看來,藥性最終解除的時間應該比通常情況下要短得多。

    不過,因為身中「煉獄」,這段時間內無法遠離水源,對手找到自己行蹤的機會就相對要大很多,而且,剛才只顧奔走尋找水源,也沒來得及掩蔽行蹤,也許他們已經快追上來了。

    以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可不適合跟這些殺星碰面。想到這裡,天戈連忙收起一旁的冰魄短刀,忍著強烈的睡意,悄悄離開了這個極其危險的救命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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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戈覺得自己才剛合上眼睛不久,就被越來越灼熱的疼痛弄醒過來,熱困交煎下,腦袋越發疼痛,兩眼發澀,更是難以睜開。

    儘管極端疲憊的身體強烈反對離開這個好不容易找到的藏身之地,理智仍然驅使著他立即起身奔向早已查探好了的水源所在地。

    這已經是「煉獄」第五次發作了。與前四次比較起來,發作的時間間隔稍長了一些,疼痛的程度似乎也輕了許多,至少在感覺上不那麼難以忍受了。

    雖然身體灼熱難耐,頭腦昏沉沉的,他依然小心謹慎,沿著先前查探好了的路線慢慢前行。四野朦朧起來,顯然已到黃昏時分,天就要黑下來了。

    「咕~~咕~~」肚子叫了起來,提醒自己已經足有一天未曾進食。足底下也感到軟綿綿的缺乏力氣。天戈苦笑起來,經過整整一天的折騰,自己真是饑疲交加,冰火交煎,藝成以來從未有過這樣的狼狽經歷!呆會兒得趕緊尋些吃食,養好精神以應付下一次的考驗才是。

    只不知這樣的考驗,要到什麼時候才算完結。他能夠堅持到那一刻麼?

    走著走著他忽然停下了腳步,抬起頭來,依然明亮的雙眼謹慎地向周圍掃視。

    四周靜悄悄的,似乎仍舊與以前一樣,沒有什麼異常。可是天戈先前探路時特意留下的幾個小佈置,正清楚明白地向他顯示出,前方有看不見的危險正在等待著他。

    天戈臉上不動聲色,忽然轉過身體,飛快地向林木深處奔去。這時在他先前掃視過的林木周圍,立即現出好幾個人影,腳步匆匆地向他趕了過去。

    天戈奔跑的速度其實也不慢,不過比起以前迅若奔雷的剽捷卻是天差地遠。因此數息之後,追蹤的人已經趕上了他,其中兩人加快腳步搶到他的前面,攔住了去路,其餘三人停在他身後,形成合圍之勢。

    天戈停下腳步,拔出了冰魄短刀,不過他的頭腦似乎暈得已經有點迷糊了,竟然控制不住身形,搖晃了一下,踉踉蹌蹌地向右前方撲出。

    攔在前面的兩人對望一眼,這時出擊正是生擒目標的大好機會,但也不排除對方使詐的可能,他們想起對手剽捷強悍的身手,均是心中一凜,不約而同地向後退了好幾步。

    天戈心中暗叫一聲:「謝天謝地!」搶到右前方的那棵大樹下,抱住了樹身,伸手一摸,握住了先前為防止意外情況而預先作好的佈置,然後使勁一拉。

    「嘩!」一陣削尖了的樹枝短棒雨點般從樹上向下疾射。

    五名追兵狼狽退避左躲右閃之時,天戈已經離開大樹,用比剛才快了數倍的奔跑速度,飛一般地消失在對方眼前。

    雖然暫時避開了追兵,但對方現在已經追到了隨時可能遭遇的境地,接下來的行止,將是處處陷阱,步步驚心,一不留神就會落得粉身碎骨、萬劫不復的結果。

    天戈強忍著渾身的灼熱疼痛,在密林中且行且止,小心翼翼地繞行了一大圈,終於又找到了一條極不起眼的小小的水溝。

    在這一路上,他曾有三次悄然潛行以避開對方的崗哨的經歷,還有四次屏息斂神閃身樹後、或隱在灌木之中,以躲開對方的巡視偵察人員。因為頭腦實在熱得迷糊,有一次他在行進中竟然跟在巡視人員身後險些與對方撞了個正著。

    他在溝邊坐下,臉無表情地進行著早已熟極而流的例行治療工作。經過剛才的耽擱,又迅疾飛速快跑了一陣,躲藏閃避潛行了一陣,當冷熱交擊時的劇烈灼痛感再次降臨這個早已饑疲交加、已經相當虛弱的身體時,他竟然又產生了第一次治療時的那種極度難熬難當之感,不,感覺上甚至比第一次還更難當!

    追兵就在附近,而他的身體卻已經消耗到幾近虛脫的地步,頭也越來越痛,甚至痛得難以思考,難以再去注意周圍的動靜,實在經不起什麼折騰了。

    這一次遭遇追兵,由於事先作了比較充分的準備,因此還算幸運,能夠順利擺脫對方,找到這裡來。下次呢?他能夠一直這般幸運麼?

    對手已經迫近眼前,他哪還能夠有充足的時間和精力從容佈置,作好逃命的準備功夫,說不定正在佈置的過程中,他們已經出現在眼前;若想趁此機會遠遠地逃離這裡,以他目前的身體狀況,又難以支持如此大量的運動和消耗。

    走,又走不掉;避,卻難以避開!

    根據剛才沿路的遭遇和經歷,完全可以想見,這附近能夠找得到的每一處水源,都將會有若干眼睛在暗中監視。

    這裡因為比較偏僻和狹小,暫時還沒有人來。不過,它必將不會是什麼安全的處所,差別只在時間而已。

    如果在迷迷糊糊中一個失神,終於落到了對方手裡,那麼……他打了個寒噤,不敢再往下想了。

    放棄吧!你已經盡到自己最大的努力了,強行堅持下去只是徒然令自己白白多受一些活罪而已!這樣的情況下,即使失敗了也不是你的錯,你並沒有違背承諾!而且,你心底裡不是一直在期待著這個結果麼?一個聲音在心底說。

    天戈的雙手在不知不覺中慢了下來,他盯著溝中潺潺流動的清水,久久沒有移開雙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這條水溝相當小,水深僅過膝蓋,最窄處僅容一人躺臥,並非什麼理想中極富詩情畫意的山澗清流。不過,它應該可以輕鬆地帶著自己抵達一處特別的地方。在這樣的情況下,輕鬆舒適正是首要的需求啊!

    天戈輕輕側身,躺進了水溝裡,冰冷的涼水立刻將他完全包裹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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