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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忘不了十兩

作者:劉定堅

    設墳安葬先人,必須先看地的形與勢。

    千尺為勢,百尺為形,勢為遠,近為形,勢可遠觀,形須近察。人之長相好壞,能左右人的命運,同樣墓相的優劣,亦代表其親人之興衰歷程。

    所謂「識得陰陽顛倒顛,他是人間行地仙」。要獲先人福澤護蔭,尤須要登山步蹤,尋龍觀勢脈,覓福穴安葬先人。

    尋龍穴、觀墓相,俱屬堪輿之術,能替人化危厄為生機,是「玄門師聖」風不惑,除算命看面相外另一絕藝。

    自擔當「天法國」國師以來,風不惑已不止一次來到「道風山」觀墓園週遭之山水變化。

    既已覓得幅穴把先人安葬,還有啥值得擔心?

    山屬陰兮洋屬陽,高起為陰低是陽。山看似不動,實際卻有曲折迂迥,肉眼不能察之異動;水流穿石,更是無時無刻不在變。是以風不惑仍不時要為伍窮鑒察募園風水,適度調變墓穴的外貌,清理墳草。

    「道風山」上設有兩座墳墓,一個屬於伍窮的「先人」;另一個是伍窮的「後人」。

    怎會有「後人」下墳?

    原因是白髮人送黑髮人。她是伍窮唯一的女兒--伍寶寶;而「先人」,則是伍窮的爹伍擔湯。

    今夕「道風山」上大雨滂沱,驚電掠空,遠看似是惡龍吞天,橫風橫雨中,伍窮冒雨在墳頭之前不停跪地磕首,風不惑卻躲在一旁不停顫抖,似是害怕龍顏大怒。

    風不惑道:「不妙……不妙啊……」

    伍窮對風不惑的反應已是極度煩厭,面露慍色:「說啊「我不要再只聽到不妙兩個字。」

    風不惑道:「這次戰役對大王相當不利,還是不要出兵,保留實力,謀定而後動較好。」

    伍窮道:「我冊封你為『天法國』?國師已經多久了?」

    風不惑道:「快要……九年。」

    伍窮道:「司職為何?」

    風不惑道:「進諫大王,為大王出謀獻策。」

    伍窮大怒,一掌劈下已呈裂象的墓碑,喀喇一聲,碑石頓時碎裂散開,風不惑驚惶得連退三步。

    伍窮道:「小白『鐵甲兵』、『神國』天恨、笑天算、小丙、小黑都已舉兵征討名昌世,我伍窮卻偏要退縮躲藏,你說這是最適當的謀策嗎?」

    風不惑道:「墓塚上草木枯死,無故自陷,墓碑顏色又呈現出亂雲碎裂之形狀,是大凶之兆,象徵大王此戰有覆沒之危,按兵不動實在是最適當的謀策啊!」

    伍窮道:「福地的挑選、墓穴的監督施工、下葬的時辰推算,全由你來一手安排,如今墓塚卻呈凶兆,這罪是否應由你來承當?」

    伍窮欲興問罪之師,風不惑又再連退數步,說道:「人有三衰六旺,月有陰晴圓缺,風水堪輿之術也沒有一成不變的法則,墓相依風水氣候出現不可測之變化,由福地轉為凶地,不是我可預料的啊!這是上天給大王的玄機,現刻並不是興兵出征之適當時機,大王,還是按兵不動吧!」

    伍窮道:「你司職是替我解決難題,不是左右我的決定!」

    風不惑道:「要化解厄困便要另覓福地,擇日將墳遷移,非一時三刻能解決的事。」

    消息傳來,小白的「鐵甲兵」大軍已逼近「皇京城」,笑天算與天恨也分頭領兵前進,分三路攻向名昌世,只有伍窮卻因為墓塚破毀,十萬「窮兵」依然按兵靜候指示。

    若然大戰結束,所有勢力便頓呈另一番新局面,假使小白大獲全勝,勢力當可與伍窮鼎足而立,要是名昌世不敗,吞掉小白,「天法國」便要力抗大兵來襲,無論是何種局面都對伍窮毫無優勢,難怪他心中焦急如焚。

    伍窮道:「當日我面相破損可將死危化生機,今日我女兒與爹的墳募碎毀卻無計可施,難道我伍窮還是要敗在天意之下嗎?」

    風不惑道:「天降玄機是大王所積之福緣,不可不信呀!」

    伍窮道:「福緣?你知道葬在墳下的伍寶寶是誰嗎?」

    風不惑道:「是大王的女兒。」

    伍窮道:「因何而死?」

    風不惑道:「被……被殺而死。」

    伍窮道:「是我這個爹親手把她頭顱斬下,如此泯滅人性的人,又如何積福緣?你知道我女兒死前最後一句遺言是甚麼嗎?」

    風不惑道:「我……我沒聽大王提起過。」

    伍窮道:「是要我殺掉小白,要我雄霸天下,不再屈居人下,不再逃避,我爹也對伍窮寄予厚望,振興『天法國』,你說,我應該聽女兒與爹說的話,還是聽從天意?」

    當日伍窮錯手殺死笑夢白,因內疚而以自己女兒一命填一命,伍窮要割下女兒的頭顱時,寶寶曾要求伍窮承諾不要再迴避小白,從此要肩負起擴建「天法國」的重任。

    女兒對爹的要求,父親對女兒的承諾,就是推動伍窮自強不息、奮勇殺戰的主因。

    只見伍窮雙目赤紅,全身肌肉賁張,把風不惑嚇得答不上半句話來。

    伍窮道:「『天法國』這個江山並不是靠順從天意所得來,相反是我一次又一次的逆天而行,敢於創造命運才能登基為皇,朕早證明了人力可勝天,你告訴我天意如此,朕就偏要逆天意而行。」

    從來不輕易言敗、不輕易言退的伍窮,十多年來窮盡心力為「天法國」付出一切,所贏回來的就是一份更堅毅不屈的自信,要勝利便要敢與天對抗。

    他不同於小白,小白自出生以來便是奇才,叱吒風雲是順應天命,伍窮卻只是一個小人物,憑藉雙手血汗創造奇跡,上天從來未曾對他特別眷顧,實在也毋須應天意行事。

    伍窮說罷撇下風不惑,揚長步至「道風山」下,只見十多萬顆黑壓壓的人頭映入眼簾,個個驍勇善戰的「窮兵」早已在雷雨交織中齊集,等候伍窮御駕親征。

    這次出兵征伐,是「天法國」有史以來最大戰役,伍窮當然是行軍大統領,太子則為副元帥,負責策劃戰陣。大雨中的「窮兵」見主帥自山上下來,冷傲殺意披臉,士氣更是激昴。

    伍窮道:「這趟我們將要直接與皇玉郎為首的大軍決殺,對方有多少兵馬?」

    太子道:「約八萬騎兵,匹萬弓箭手和弩手,當中有五千輛戰車。」

    伍窮道:「會採用哪種作戰陣法?」

    太子道:「魚麗陣、方陣、九軍八陣、鴛鴦陣,最少有十種可以變化的陣法。」

    伍窮道:「很好,那我們有多少攻擊陣法?」

    太子道:「沒有任何陣法。」

    伍窮道:「那如何取勝?」

    太子道:「我,就是取勝關鍵。皇玉郎曾是我師父,他毫無疑問是武學奇才,但行軍領兵卻是另一門學問,非他專長,這次皇玉郎所帶領之軍隊全是『武國』能征慣戰之師,就算沒有皇玉郎在後策劃指揮,在沙場殺戰中亦可因應形勢變化攻守陣形。」

    伍窮道:「而你卻熟悉所有變化陣形,包括其優點和缺點,只要太子在陣中指揮,因隨對方不同陣勢調度我軍作不同攻擊戰陣,自然可以運籌帷幄,把敵軍攻克於變陣之先。」

    太子道:「所謂陣而後戰,兵法之常,運用之妙,存乎一心。無論是甚麼陣法總有弱點,要取勝在乎能否洞察出取勝關鍵,並調配大軍配合作戰,所以準備甚麼陣法也無補於事,最重要的,是有我太子在。」

    伍窮道:「很好,這的確是最好的攻擊方法,可是我這次要用的卻不是這個方法。」

    太子頓時臉色一沉,難道伍窮還不信任太子?不信他會取勝?

    伍窮向太子交代過自己的「良策」後,雖然太子心底並不完全苟同,但卻沒有提出反對,究竟伍窮有甚麼更勝太子所提出的作戰方法?還是他要挫下太子銳氣?

    十多萬「窮兵」浩浩蕩蕩踏上征途,於草原上與皇玉郎所帶領的十多萬鐵騎大軍短兵柑接,奇怪的是雙方的大元帥伍窮與皇玉郎均不見人影。

    何謂「一鼓作氣」?

    意思即為當沙場血戰時,第一次擂鼓聲響起,士氣最旺盛,便要把握機會領兵衝鋒陷陣,隨後每一次擊鼓士氣便挫減一分,士氣衰退自然會呈現敗象。

    名劍以不斷殺戮掠地而建立「武國」,重武輕文,每一個士兵都驍勇善戰,尤擅作戰之道,一見「窮兵」大舉來襲,擂鼓手便擊下第一鼓,十多萬大軍便搶先進攻。

    第一次出擊,皇玉郎的大軍以「雙殺陣」戰鬥隊形衝鋒殺敵。分以二十一人為一作戰單位,最前一人為隊長,後面分成兩行,頭四人持盾牌,次四人持狼牙棒,再四人持長槍,再次四人持短刀,最末四人持弩箭。

    此一陣法利近攻亦可長打,進兵至距敵軍六十步以內,便由弓弩手發箭,接著衝殺入敵陣,四盾牌手執盾牌並列前進,待敵軍長槍及身即投標槍擊敵,繼而取腰刀砍殺。

    狼牙棒手身後各跟一盾牌手,以保護盾牌手和掩護本隊前進,狼牙樺不中便以長槍補上,後再有短刀互相救應,發揮長短、遠近兵器所長,是能攻能守的作戰隊形,決定勝負於幾十尺之內。

    太子目睹「雙殺陣」攻來,立即下了一道命令:「退!」

    還未正式決殺,「窮兵」竟已掉頭而回。

    屬於皇玉郎的大軍見「窮兵」後退,士氣更激昂,馬鞭狂抽,鐵騎窮追不捨,誓要一舉把「天法國」的精銳「窮兵」擊殺。

    狂追數里路途,「雙殺陣」的騎兵與步兵已拉開一段距離,太子把握機會再度下令回頭擋截「雙殺陣」。

    「窮兵」剛才退後刻意留力,讓敵軍策馬狂追,經一輪追逐,敵軍坐騎已蹄軟氣喘,加上隊形拉開渙散,此消彼長下,「窮兵」便衝散了殺力只剩五成的「雙殺陣」。

    短兵相接,「窮兵」勢如破竹,轉瞬間敵軍已死傷數千,殺得眼紅便要再度衝殺從後而上的追兵,卻見追兵向外圍散開,形成袋形之勢把「窮兵」團團圍住。

    眼見敵軍由四面八方將「窮兵」包圍,更漸漸向內收窄包圍的範圍,太子也立即變陣,阻止「窮兵」再次衝前。

    只見「窮兵」個個以背相靠,臉孔朝外,弓箭手及弩手上全搭箭上弓戒備,只要敵軍進入射程之內便立即發箭。

    敵軍眼見「窮兵」變陣迅速,一時間也投鼠忌器,只敢在外圍與「窮兵」對峙,雙方頓成僵持不下之勢。

    這邊廂是浴血山河大戰連場,屬於兩隊大軍的元帥卻始終還未現身,究竟他們身在何方?

    離戰場不遠的山嶺之上,皇玉郎竟渾忘自己是元帥的身份,逕自提筆寫畫作畫紙上所繪的不是壯麗山河或是大軍浴血圖,而是回眸失落、脈脈含情的十兩。

    皇玉郎沉醉於寫畫意境中,身畔卻來了一個全身充滿殺氣的伍窮。

    皇王郎道:「你知道今天是甚麼日子嗎?」

    伍窮道:「本來沒有甚麼特別,但今日之後,每年的這一天使是你的死忌。」

    皇玉郎道:「如果邂逅十兩的那天便是我的死忌,那的確十分美妙。」

    聽到十兩二字在皇玉郎口中說出來,伍窮殺意再度飆升。

    皇玉郎道:「每年的這一天,我都會把十兩從我夢中喚醒,好讓我再能夠一睹美艷芳容,憑記憶繪畫。這些年來,每一幅畫上的臉孔始終如一,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我就知道自己對十兩的愛從未改變。」

    伍窮一生最愛的便是十兩一人,最痛恨的便是迷戀十兩的皇玉郎,他的話每句每字都刺在伍窮心房,刺激怒意。

    伍窮說道:「你不配愛十兩。」

    皇玉郎道:「愛情不是說配還是不配,而是能否為對方犧牲。只要十兩願意與我長相廝守,我必定可以拋下一切與她雙宿雙棲,可惜她心裡只有一個伍窮。」

    皇玉郎親口承認十兩隻愛自己,伍窮正心下竊喜,皇玉郎卻又道:「但可惜的是,你這個混蛋只愛江山不愛美人,平白要十兩受單相思之苦。」

    伍窮道:「假如沒有你中作梗,十兩必定能體諒我的苦衷,留在我的身邊,最可惡就是你……」

    皇玉郎道:「假如沒有伍窮,十兩早被我的愛感動。」

    伍窮道:「既然如此,今日我們必有一個要死。」

    遠處號角吹奏,已僵持了一陣子的兩軍又再度拚殺,同一時間,皇玉郎也提筆縱前,當中竟夾雜淒厲簫音。

    明明是筆,怎會又有簫音?

    筆桿原是玉簫,以內勁射出筆尖刺向伍窮,「敗刀」迎擋之際,以硬毛造成的筆頭遽然散射,如金針刺下。

    向來對自己武功十足自傲的皇玉郎,竟使用此鄙卑的「暗器」,伍窮舞掄「敗刀」固守仍無法全數擋下,雙臂已插滿硬毛。

    玉簫直刺而下,伍窮正要舉「敗刀」變招,卻頓覺雙臂痠軟無力,原來硬毛封了雙臂「天泉」、「曲池」、「曲澤」及「內關」等要穴。

    皇玉郎為殺伍窮,早盤算好對付他的殺招,只待伍窮呆愕的一剎那,便足以用玉簫刺穿其頭顱。

    呆,的確是發呆,但不是伍窮,而是皇王郎自己。

    目睹自己的徒弟太子忽然仗劍出現眼前,皇玉郎心頭驚駭不已,立即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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