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文 / 雨過碧色
司驍騏在樓門口晃悠了半個小時才看到蕭晨急匆匆地從急診樓走出來,他丟掉手裡的煙頭,正要揚起慇勤、甜美的笑容,踏著歡快的步子迎上去,冷不防半途殺出個程咬金攔住了蕭晨。
沈鵬沉著臉擋在蕭晨跟前,一句話也不說,那臉色黑得和鍋底有一拼。
「蕭晨,」沈婆子氣哼哼地說,「你先別走,你跟我把這事兒說道說道,我都好幾天沒逮著你了。」
蕭晨無可奈何地說:「我跟你說什麼啊大哥!」
「你這幾天天天往院辦跑,你幹嘛呢?這件事本來跟你關係不大,你還不趕緊有多遠躲多遠!」
「怎麼沒關係?我是當事人啊,」蕭晨往旁邊站了站,讓出一條路來給來往的病人,瞅沈鵬今天這氣勢估計自己一時半會兒脫不了身。
「蕭晨,你看不出這事兒的處理跟平時根本不一樣啊!」沈鵬氣急敗壞地說。
蕭晨淡笑著點點頭:「當然,有人要整郭宏嘛,我看得出來。」
「你小子有病吧!」沈鵬終於怒了,他一把攥住蕭晨的手腕往自己這邊扯,同時急怒攻心地嚷:「你知道還往上湊你瘋了吧!」
蕭晨也不掙扎也不解釋,任他攥著,嘴角甚至還微微捲了起來,因為他看到一個寬肩窄腰的身影正大步向自己這邊走來,那臉色,居然比沈鵬還要黑。
司驍騏站在沈鵬的身後,比沈鵬高出五、六公分的樣子,肩膀都要寬出去兩寸,特虎實地立在沈鵬身後有點兒像保鏢又有點兒像要綁票的。他的目光越過沈鵬的腦袋頂望向蕭晨,沉聲叫道,「蕭大夫你好。」
「這是你病人啊?」沈鵬側頭看一眼身後的黑塔,不著痕跡地往右邊挪了兩步——這種人站在自己身後想想都知道會是什麼視覺效果?簡直心塞!
蕭晨也不說話,只是好奇地瞅著司驍騏,甚至還帶著點兒期待。
「蕭大夫,」司驍騏很認真地說,「我正找你呢,你的車擋著我的車了,你手機又打不通。」
「啊?」沈鵬愣了一下。蕭晨的車只會停在員工停車場,聽這話裡話外的意思,這位應該也是同事,怎麼看著那麼眼生?不過是不是同事不重要,重要的是蕭晨八成又有藉機溜了。
「那……」沈鵬絕不甘心就這麼放過蕭晨,他深知這要放過去了,整個週末都別想再逮著他了。於是沈鵬沉吟了一下說,「走,咱們先挪你的車去,一邊走一邊說。」
蕭晨斜著瞟一眼司驍騏,心想「爺我今天就沒開車好麼,我倒要看你怎麼往下編」。
司驍騏挑起那兩道濃重的眉毛,看了蕭晨幾秒,發現對面這位爺顯然是沒打算伸出「友誼之手」。不過他倒也不急,他都想好了,即便真要到了停車場,自己就隨便指一輛,然後再客客氣氣地說:「呦,這不是你的車啊?那真對不起蕭大夫,我認錯了,我一直以為這是你的車呢」。
看,這簡直天衣無縫。
蕭晨多聰明,看著司驍騏的臉色幾秒就反應過來了,他無奈地對沈鵬說:「沈鵬你知道我的,我不會亂來。這事兒我自己心裡有譜兒,不會把自己搭進去,你放心吧。今天先讓我回家,這幾天鬧得我頭疼,太累了,我想回家睡會兒。」
蕭晨說的太哀怨了,眼中幾乎要滴下淚來,沈鵬無可奈何地放了人。
為了把「停車場事件」全本演完,在沈鵬的眼皮子底下,蕭晨帶著司驍騏繞到了醫院東門出去了。蕭晨一邊走一邊笑著問:「你直接說是我朋友不就行了嗎,繞這麼大一個圈兒。」
「嗨,我這不一著急順口就說了嗎,『擋我車了』這句話我說得最熟了,老有走公交車道的私家……「司驍騏忽然住了嘴,他笑嘻嘻地問,「哎,蕭晨,你說我是你『朋友』,那是哪種意義上的朋友呢?」
「『純潔的革命友誼』那種意義上的朋友。」
「我最恨的就是『純潔』兩個字!」司驍騏撇撇嘴,一點兒不知道什麼叫臉紅地說,「我一看見你就不想『純潔』。」
「真好,我也完全一樣!」蕭晨淡淡地說,在「完全」兩個字上放了重音。
司驍騏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蕭晨這話是什麼意思,他抓抓頭髮,靠近蕭晨說:「你今晚想試試嗎?」
蕭晨沒說話,大步往前走著,但是嘴角漸漸揚起來。
司驍騏跟在他後面沒話找話地說:「那人是你朋友嗎?我看他拽著你胳膊,還擔心他是來鬧事兒的醫鬧。我還琢磨呢,這年頭醫鬧都道貌岸然的,穿著打扮倒還人模狗樣的。」
蕭晨想起沈鵬說司驍騏是住在太平間的「鬼」,覺得這倆沒準兒才是一對兒!
***
兩個人打車去了一家位於cbd附近的廣式茶餐廳,挑了個安靜的角落。司驍騏連餐牌都沒翻開就直接叫過服務員來開始下單:
「靚仔加色,雙扣、扣底,一個涼茶—個茶走,甩色加冰,細湧一份,蛋河一份,叉燒包來一屜……」
蕭晨聽到這兒鬆口氣,司驍騏終於說了一個他能聽懂的:「叉燒包」我知道,不過細湧是什麼?甩色加冰又是個什麼東西?蕭晨抬眼看看服務員,他拿著點菜器飛快地輸入著,兩個人完全交流無障礙。
司驍騏點完菜,拿過茶杯來斟上一杯茶遞給蕭晨:「嘗嘗,老廣的鐵觀音。」
「這地兒你常來?」蕭晨接過茶杯淡淡地問。
這家餐廳位於cb
d,裝修豪華,光茶位費就貴死人,收入一般的人等閒不會來這兒消費。可看司驍騏點菜時的熟練勁兒,那一定是常客。
「以前來過幾次,」司驍騏說,「那會兒挺喜歡他們家的炒河粉和蝦餃,有時候饞了就會來這兒吃。」
蕭晨抬眼掃一眼牆上貼的宣傳圖,蝦餃四個一屜,68元一屜,再想想司驍騏一頓吃兩碗拉麵的飯量……
「夠有錢的啊。」蕭晨調侃著說。
「一年我也吃不了幾次,怎麼也能吃得起了。」司驍騏撇撇嘴,「等我有錢了我天天帶你來這兒吃。」
「那我還是去買彩票吧。」蕭晨不以為然地說,同時順手拽過蝦餃,「這個貴,我吃這個。」
「出息!」司驍騏嗤之以鼻,「趕明兒我再帶你去吃別的……不過你得等我攢一個月的錢。」
蕭晨噗嗤一下樂了。
「對了蕭晨,」司驍騏嘴裡塞得滿滿的,他問,「剛剛那是你朋友嗎,我聽他說讓你少管閒事,還說會把自己折進去……到底怎麼回事兒。」
蕭晨捏起一個水晶蝦餃,慢悠悠地把事兒說了。
「這有什麼可麻煩的,」司驍騏喝口茶,完全不理解這裡面的關係,「人活了不就行了,最多就是結賬的問題,讓那個做手術的把血錢交了就完了唄。」
「違規了,」蕭晨簡單地說,「病人用血需要血庫和護士雙簽字,專血專用,因為每袋血都需要做交叉配型以保證不出意外。郭宏這麼做首先就不安全,雖然o型血是萬能輸血,但也不是絕對安全的;其次,血庫的出血和最後的用血對不上賬,這就很麻煩;再說,病人抽了血做了配型,結果沒用上血,還需要再抽血重新做配型,這屬於權益被侵害。」
「為什麼不去血庫調血?」
「來不及,」蕭晨簡單地說,「血庫的血都是冰凍的,化開需要時間。再說,也不是調過來就能用的,也得配型,或者用無紅細胞的血漿。」
司驍騏皺著眉頭想了想,覺得實在太複雜了,他快刀斬亂麻地說:「好了,這種事兒一般都怎麼處理?」
「如果病人沒事兒,那就科內口頭批評一下,就是血庫那邊需要重新走一遍程序。畢竟這是治病救人,有些時候也要有些權宜之計,醫院也不想把這事兒鬧大。」
「現在呢?」
「現在?」蕭晨冷笑一聲說,「現在有人要借口醫院強化管理,把這事兒上升到院級層面解決,搞不好就全院通報批評,扣獎金。」
「扣錢啊,」司驍騏歎息一聲,搖了搖頭,「扣錢那就是麻煩點兒了,扣多少?」
蕭晨無語地看著這個「守財奴」,忍不住抬高嗓門,「這就不是錢的問題好嗎!」
司驍騏很無辜地看著蕭晨。
「問題在於『全院通報批評』,郭宏現在是副主任,溫主任退了以後十有八|九就是他接任。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隨便一個醫療事故或者責任事故都能讓這次晉陞泡湯。況且這次這件事兒還牽扯到溫主任,老頭一輩子的好名聲,臨到退休了被搞這麼一次多噁心人?」
「這事兒衝著郭宏去的啊,」司驍騏嘖嘖舌,「你們單位真複雜。」
「醫院不複雜,複雜的是人心。」蕭晨歎口氣。
「那你想幹嘛?」司驍騏問,「你一個小醫生,一點兒權力都沒有,這上上下下的你能說得上話?」
蕭晨搖搖頭,臉色很是難看。
司曉琪拿著筷子敲敲碟子:「蕭晨,我覺得你那個朋友說的對,你是有點兒傻。「
蕭晨掀起眼皮看司驍騏一眼,目光銳利。
「你看,郭宏的確是違規了,又有人憋著勁兒要整他,在這種情況下就算你求了人說好話,又能怎麼樣?我看啊,除非是院裡的院長、書記出來說話,否則根本躲不過去。」
「我找過副院長,」蕭晨低下頭,「其實張副院長還是挺器重郭宏的,他一開始也說這事兒完全可以科內解決,但……」
蕭晨猛然抬起頭:「我覺得能讓副院長改主意的人不多,一個巴掌就能數過來,左右不過是院長、書記和其他幾個副院長。」
司驍騏飛速地向四周看了一眼,伸出手去用大拇指輕輕拂過蕭晨的唇瓣,用帶著警告的口吻說:「你想幹嘛?別犯傻啊!」
「不會,」蕭晨悄悄地握起拳頭,對司驍騏說:「其實我有個想法,因為類似的事情其實在醫院裡也有發生,比如,上次有個孕婦早產,拉倒醫院時孩子已經生在三輪車上了,滿身都是血和胎糞,呼吸都沒有了。當時根本來不及往搶救室推,產科的大夫直接就在急診大廳做了搶救,孩子救活了,這事兒還上過報紙。但其實如果按照搶救流程,這次搶救簡直全是問題,而且完全無法控制院感。我覺得這事兒就能拿來做做章,憑什麼一個性質的事兒,一個全市新聞媒體都在表揚,一個卻要全院通報批評?」
司驍騏想了想說:「可以,不過這話不能你來說。」
「當然,」蕭晨撇撇嘴,「我才沒那麼傻呢,我自己就是當事人,這話要是我來說的話就跟我要洗清自己一樣。」
「而且還得罪上層,尤其是那個一心要整郭宏的人。」司驍騏毫不客氣地補充一句,蕭晨輕輕咳嗽一聲,錯開了目光。
司驍騏詭異地笑一笑,接著說:「我還有個主意你要不要聽?」
蕭晨掀起
眼皮子看他一眼。
「你看過陳道明演的《康熙王朝》沒有?」
「看過啊。」蕭晨奇怪司驍騏幹嘛想起電視劇來了。
「裡面有個情節,康熙去山西巡視,當地官方推舉了一個所謂的『清官』,事跡感人、形象光輝,康熙一高興就大賞特賞,結果後來發現自己被騙了,這根本不是清官而是個無惡不作的貪官。」司驍騏停頓了一下,玩味地說,「你還記得康熙是怎麼處理的嗎?」
蕭晨頓了兩秒,忽然瞪大了眼睛:「臥槽,司驍騏!」
「懂了?」司驍騏微笑著問。
「懂了!」蕭晨對著司驍騏舉起奶茶杯子,笑著說,「敬你一杯,謝謝!」
司驍騏志得意滿地傾過身子,湊近蕭晨說:「換個地方謝我如何?」
蕭晨挑挑眉。
「我覺得床上就不錯。」
蕭晨哼笑一聲沒說話,心裡想,司驍騏,你丫果然壞得都流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