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文 / 雨過碧色
醫院周圍最多的三種商舖分別是壽衣店、旅店、小飯館,都非常貼心地24小時營業。司驍騏沿著馬路慢慢走,隨意揀了一家飯館進去,捋著菜單看了兩遍,指著最上面說:「海鮮炒飯」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加料」。一會兒,飯端上來了,米飯上鋪著一層鮮嫩的鮮蝦仁,司驍騏專門盯著蝦仁下筷子,風捲殘雲吃完一盤炒飯。然後,他看著空盤子發愣,是回家接著睡呢,還是……
這是一個非常嚴肅的問題,司驍騏想不出有什麼理由能讓自己半夜三更的,鮮格格地拎著宵夜跑去醫院看蕭晨,更想不出蕭晨會不會淡淡地笑著跟自己說:」對不起,我宵夜過敏」。他用筷子的一頭杵著自己的牙,瞅著盤子裡的剩飯粒想,自己這大半夜地跑出來吃宵夜到底是想幹嘛。
上次送宵夜鎩羽而歸,這次又上趕著往上湊,自己這是種什麼樣的犯賤心態呢?想了一會兒,司驍騏忽然笑了,覺得自己真是有夠無聊。他扔下筷子,拿過菜單來認真地看。犯賤就犯賤吧,就算抖m,反正司大爺我抖得開心誰也管不著!
想通了這一點,司曉琪毫無心理負擔地點了一份宮保雞丁蓋澆飯打包拎在手裡,溜溜躂達地晃悠到了安海醫院急診部。
蕭晨今晚忙翻天。
先是兩口子打架,女的扔了一個杯子過去,結果男的頭破血流。蕭晨小心翼翼地揭開捂在傷口的毛巾時吸了口氣,這家人的杯子都是用鉛做的嗎?處理完這個又來了一個開放性骨折的,蕭晨聯繫了手術室、麻醉師,又呼叫骨科大夫,裡外一通忙亂之後還沒喘勻氣又來了一個高燒的。
「先生,你真的不用打抗生素,」蕭晨指著化驗單說,「你看你的血項,白細胞不高,中性也不高,胸片也看沒到肺紋理增粗,你發燒是病毒性的不是由於炎症,真不用打抗生素。」
那人燒的滿臉通紅,昏昏沉沉的,「沒炎症怎麼會燒那麼高?」
「病毒性感冒就會,」蕭晨一邊心平氣和地解釋,一邊飛快地下醫囑準備靜脈注射。
司驍騏站在診室門口能看到蕭晨的側面,藍色的醫用口罩遮住了他的半張臉,倒是凸顯出了他的眼睛。那雙眼睛他24小時前剛剛仔細地看過,那種直擊心底的恍惚的感覺現在還在。他聽著蕭晨向病人囑咐注意事項,平靜溫和的語氣是他陌生的,他仔細搜索了一下記憶庫,沮喪地發現從開始到現在,蕭晨似乎就沒有溫和地跟自己說過話。
司驍騏斜靠在診室門口,寬大的身形擋住了大半個門,蕭晨轉過臉來看著他,挑挑眉,眼睛裡有疑問的神色。
司曉琪舉舉手裡的塑料袋,裡面有個白色的快餐盒。蕭晨明亮的眼睛微微彎了彎,用筆指了指門,司曉琪心領神會地退了出去,沿著牆邊找了把椅子坐下。
蕭晨把一沓子單據交到病人手裡,仔細地叮囑一遍後伸個懶腰站起來,他把手□□白大褂口袋裡,走到司曉琪跟前:「你怎麼來了?「
「我餓了,順便給你也帶了一份,宮保雞丁蓋澆飯……你不過敏吧?」
「我上班呢。」
「吃個宵夜的功夫都沒有?」
「不是有沒有的問題,是根本不允許的問題。」
司曉琪站起身:「好吧,那我就回去了,明天十點我來接你。」
「哈哈,」蕭晨樂了,「你接我?別逗了,明明是我等你好麼,哪兒有你這麼接人的?早了晚了都不行,非得卡著那個點,譜兒真大。」
「那你明天等我嗎?」司曉琪帶著一抹調笑的口吻,雪亮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蕭晨問,他在「等」字上放了重音,語氣曖昧。
蕭晨驟然攥緊拳頭,四指觸及掌心時他捻到了冰涼的汗。
「不等,」蕭晨微微錯開目光,盯著司驍騏的眉毛,感覺心一下子就鬆了,「萬一你要是晚點怎麼辦。」
「不會,那趟車是我的頭班車,無論如何我也不會晚點,我一定能接到你……你等我嗎?」
蕭晨放鬆拳頭,依舊盯著司驍騏濃墨重彩的眉毛說,「如果來得及……嗯……你倒是給我啊。」
「給什麼?」司驍騏眼巴巴等著蕭晨說一句「我等你」,不成想對方卻來了個急轉彎,一時之間完全反應不過來給他什麼。
「飯啊,你不是……」
「蕭大夫!」蕭晨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被一聲尖利的呼聲打斷了,一個護士從分診台急匆匆跑過來,一邊跑一邊喊:「車禍,三個重傷,兩男一女,顱外傷、骨折、大量失血,十五分鐘以後到……」
蕭晨驟然變了臉色,一把把司驍騏推到一邊大踏步衝著搶救室,一邊走一邊飛速地吩咐:「準備搶救室,通知手術室,準備監護儀,呼吸機,薩勃機……一組負責分揀……」
司驍騏被蕭晨推了個趔趄,他眨眨眼,只來得及看到蕭晨白色外袍飛起的衣角,轉眼這個人已經消失在搶救室裡了。司驍騏捧著那盒蓋澆飯,還維持著要遞過去的姿勢,指尖的感覺告訴他,飯已經涼了。
司驍騏左右看看,走進了蕭晨的診室,看桌子上放著滿滿一杯水,伸手摸摸已經涼了。他把飯盒放在水杯的旁邊,然後退出了診室。就這麼會兒功夫,整個急診部開始忙起來,很多護士已經開始小跑著穿梭在迴廊裡。整個醫院就像一個組織精密的儀器,一旦某個齒輪開始運作,所有的部件都會跟著運行起來。在一邊忙亂中,司驍騏悄悄地站在搶救室門外的一個牆角里,看著幾個白大褂匆匆從外面跑進來,一頭撞進搶救室的大門。
門開了又關上,短短兩三秒的功夫,司驍騏看到蕭晨站在搶救室
室中間,右手伸直指向一個方向,嘴裡說著什麼,一個小護士推著一架儀器飛速地朝著他指的方向跑去。
那個人,將軍一樣站在自己的戰場,指揮一場戰爭,與時間搶奪一條生命。他眉宇間滿是強硬,目光淬利,那司驍騏從來沒有見過的。司驍騏皺著眉努力回憶,他記得蕭晨高|潮時迷迷濛濛的目光,也記得蕭晨婉拒時生疏冰冷、帶著點兒淡淡嘲諷的目光,那些目光都曾經讓他著迷,極端沒有節操地認為蕭晨無論怎樣都好看。可是現在,他得承認蕭晨站在搶救室裡的樣子是最讓人驚艷的。
忽然,蕭晨帶著幾個大夫推開門小跑著衝了出去,他跑過司驍騏身邊時,目光極快地在司曉琪身上打了一個轉兒。司驍騏點點頭,手臂努力向前伸直,大拇指高高地翹起來。
很快,他們又轉了回來,幾個護士一邊推著擔架車小跑一邊跟蕭晨他們簡單介紹病情,語速快到司驍騏什麼都沒有聽到,他只是牢牢地盯著蕭晨,但蕭晨卻連餘光都沒向他這邊瞟過,彷彿他並不存在。
司驍騏從口袋裡掏出一包煙,想了想又塞回去,他挑了把椅子坐下,看著緊閉的搶救室大門發呆。腦子裡亂糟糟的無數個念頭紛至沓來,每個念頭虛無縹緲無根無據,讓他連抓都抓不住。
不知道過了多久,搶救室的門砰的一聲又被打開,一個小護士急匆匆地跑出來。趁著大門打開的一瞬間,司驍騏看到蕭晨正站在一張病床邊。他彎著腰查看一台生命體征監護儀,正想要直起腰時。司驍騏清清楚楚地看到蕭晨的眉頭忽然緊緊皺在一起,他整個人都僵住了,弓著腰的姿勢維持了兩三秒後才極為緩慢的伸展開。
司驍騏想起下午洗澡時,蕭晨扶著腰齜牙咧嘴的樣子,想起在床上他為了聽蕭晨叫一聲,變著花樣的折騰……司驍騏咬咬牙,騰的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來,大踏步地走了。
***
凌晨四點,蕭晨才脫下沾滿了血漬的白大褂,一步三搖地挪回診室,他覺得自己的腰都要斷了。
「司驍騏,」蕭晨在心裡恨恨地念著,「你給我等著,下次我一定要讓你開不了車。」
他滿心的怨念在看到桌子上的飯盒時總算是散了些,宮保雞丁,那是他最喜歡的菜。他摸摸空空的胃,端著飯盒去了值班室,那裡有台微波爐。很快,酸甜的香氣在瀰漫開來,蕭晨滿心歡喜地打開飯盒蓋,熱過的飯品相實在不樂觀,但只要能填飽肚子就好。
「蕭大夫,大晚上的你吃這個?全是油。」孫婧端著一個水杯走進來,看著蕭晨從飯盒裡舀出一勺子油光閃亮的米飯,不贊成地說。
蕭晨笑一笑沒吭聲,把一勺飯放進嘴裡,小荔枝口兒調得太酸了,花生炸得不脆,雞肉有點老,花椒放多了沒放麻椒,不過……還真好吃啊。
「蕭大夫,」孫婧打開小櫃子,從裡面拿出一個小飯盒打開,「我做的壽司,要不要嘗嘗?」
蕭晨擺擺手:「謝了,我吃這個就行。」
「嘗嘗唄,我又不收錢。」孫婧擠擠眼睛,夾了一個放進蕭晨的飯盒裡。壽司上沾了宮保雞丁的湯汁,味道怪怪的。
「你自己的帶的飯?」孫婧扔一個壽司進嘴裡,含含糊糊地說,「帶這個當宵夜你還真有創意。」
蕭晨又舀了一大勺飯放進嘴裡說:「剛剛一個朋友幫我送來的。」
孫婧一下子停止了咀嚼,傻愣愣地看著蕭晨,她在蕭晨的臉上看到了淡淡的笑意,不是平時那種客氣疏離的笑,而是真正發自內心的笑,那種歡喜從他的眼睛裡毫無保留地袒露出來。
孫婧覺得,今天的壽司做的不好,醋放多了,芥末也放多了。
上午十點的時候,蕭晨準時登上了蕭晨的車。車廂裡竟然一個人都沒有,蕭晨扶著扶手站在駕駛座邊問:「半夜三更的,你怎麼想起來跑過來了?」
「我餓了,」司驍騏簡單地說,關上車門後從駕駛座底下拿出一個灰撲撲的東西遞給蕭晨。
蕭晨目瞪口呆地看著手裡的起司貓靠墊;「我……操,司驍騏你批發嗎?」
「人家一送就一套,我有什麼辦法。」
「誰啊,送你這個,真有想法!」蕭晨驚歎不已。
司驍騏沒回答這個問題,這是上一任調度小姑娘離職時送他的。送給他的時候含情脈脈,司驍騏當著人家的面就把整套的靠墊頸枕拆散了送出去,自己只留了一個頸枕和靠墊。這招挺傷人,但是不缺德。留下一套,表明我領你的情,送出去一套則表明我沒辦法接受你的情。身為一個gay,司驍騏知道有些底線必須守住。
蕭晨看著靠墊,這明顯是個「姑娘」,脖子上還有個蝴蝶結。雖然一個男人拿著這麼個東西非常之怪異,但是蕭晨一想到把這個東西塞在後腰的那種舒服的感覺,也就顧不上太多了。
不過……給個靠墊……司驍騏這是個什麼意思?
「司驍騏,」蕭晨拎著靠墊,似笑非笑地問,「你有沒有體會過腰疼得坐不住的感覺。」
「沒有,」司驍騏乾脆地說,同時衝著前面一輛佔用公交車道的私家車玩命按喇叭,在一片滴滴滴的喇叭聲中,司驍騏說,「下次可以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