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蒲柳人家 文 / 白夜晚晚
夜將盡，深翠色的竹林在熹微的晨光中氤氳起一片淡淡的水汽。陣陣曉風掠過，猶帶著絲絲竹葉清香的水霧便慵懶地在林間飄散開來。時則有早起的鳥兒或是銜著一隻肥大的青蟲，或是相互追逐著歡叫著穿梭於竹林間，攪得一片修竹「颯颯」作響……
在那翠**滴的林子深處，一圈破得又細又長的青竹篾圍成了一方乾乾淨淨的農家小院。穿著藏青色粗布麻衣的老人正穿過微涼的晨霧在院中的石桌和廚房之間來來回回地忙碌著。
「葉子，起床啦？來來來，快過來。正好趕上吃早飯！」老人從廚房裡端出兩碗粥和一碟青青紅紅的鹹菜放在石桌上、擺好筷子，轉身笑瞇瞇地招呼起剛剛從屋裡走出來的女孩——
「怎麼？又做怪夢了？」
十四五歲的女孩，細挺的一字眉此時卻是擰成一團，眼底兩抹濃濃的青黑色，一張清秀的小臉上更是寫滿了疲憊——
「嗯，是啊。」女孩用力揉著眼睛在老人對面坐下，捧起一碗粥一邊心不在焉地吹著氣一邊有氣無力地應道。
「唉！整整五年啦……你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卻又開始遭這怪夢的罪，都是爺爺不中用啊！」老人說著恨恨地給了自己一巴掌。
女孩見狀忙丟下碗，趕緊起身扶住對面自責的老人——
「爺爺！你別這樣！葉子得病跟爺爺一點關係都沒有，葉子最愛的就是爺爺了！」說著，眼睛裡早已是噙滿了淚水。
「葉子別哭！爺爺不說了，爺爺不說了……」老人見狀忙打住自責的話，手忙腳亂地給女孩擦著眼淚。
然而老人嘴上雖是停止了自責，臉上卻掛不住仍是一副內疚的模樣。女孩見了心知不能再這樣下去，於是強打起精神故意做出一副鬱悶的模樣說道：「爺爺，我肯定是當初把腦子燒壞掉了。明明每次在夢裡又哭又笑搞得跟要脫層皮似的，醒了卻總還只是記住一星半點兒……你說奇不奇怪？」
「丫頭，又說傻話了！記不起咱就不記,不就是做夢嘛,有啥好擔心的！就是天塌下來也還有爺爺這把老骨頭替你頂著呢！」老人說著重重地捶了捶自己的胸脯，「嗯——咳咳咳咳咳！」
「哎！呵呵！爺爺你瞧你又逞強了吧！」女孩捂嘴嬌笑道。
只見老人的臉可疑地紅了紅。女孩隨即收起了嬉笑的的表情，搬過老人的肩膀，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認真地柔聲說道：「可不是嘛。有爺爺在，葉子還怕些什麼。爺爺可不許再難過了！」
「葉子……」聽著女孩溫言軟語的撫慰，老人亦是滿臉動容地望著她。
「不胡思亂想啦？」
「嗯，不想了！」
「真的？」
「是啊，是真的。有爺爺在，葉子什麼都不怕了！」
「好好，爺爺的好孩子……」
五年前的一場急症，險些奪去了我的生命。
據爺爺說，那夜的我本來已經停止了呼吸，就連燒得滾燙的身體也都涼了下來。爺爺守著我的」屍體「求了一夜，哭了一夜。或許是爺爺的祈求感動了上天，就在第二日中午，我竟睜開了眼睛奇跡般地活了下來！
從死神手中逃脫的我，也真的如重生一般忘記了過往十二年來的一切，只依稀記得我有個爺爺，記得我的乳名：葉子。
我曾問過爺爺，為什麼我不像他一樣有自己真正的名字。爺爺摸著我的頭說，無常啊，最喜歡勾小孩子的魂魄啦。我的葉子沒有大名，無常在生死簿裡便是找不到的。找不到了，我的葉子就安全了啊。爺爺從來只喚我的乳名「葉子」。他說，葉子好啊。叫葉子，即使哪天被無常發現了，他也只會疑心那是路旁的花兒草兒，不會想到是我的乖孫女兒啊。
我相信，爺爺是愛我的。他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爺爺常說，他總有一天會先我而去的。但我卻想著，要是哪一天，無常真的來要勾走爺爺的魂魄，我肯定會對他說，你放過爺爺，勾了我去吧。我叫葉子，就是那個你在生死簿裡一直沒找到的小孩子。
我想，我是願意為爺爺去做任何事情的。
沒想到，這一天真的來了……
「爺爺，你看我採了好多肥肥的大蘑菇！」葉子歡叫著興奮地從竹林裡一路小跑著跨進了院子，裝滿蘑菇的籃子緊緊抱在胸前。
「爺爺！——」話音未落，不知從何處突然閃出兩個黑影迅速架住了葉子的雙臂，籃子「嘩」一下被打落，肥嫩的蘑菇登時撒了一地！葉子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懵住了！
「像,果真是很像啊……」
只聽得一縷幽幽的感歎聲在寂靜的小院裡響起。葉子這才注意到，原來小小的院子裡竟然擠滿了黑衣勁裝的武士,虧她一路小跑過來時竟一點兒也沒有發覺。
這些穿著統一的黑衣人一半將院子從裡面團團圍住，另一半則整齊而恭敬地站在為首的一個紫衣男子身後，剛剛的感歎聲可不就是從這人嘴裡發出來的。
只見紫衣男人此時正閒閒地靠坐在一張鋪著深紫色團花錦墊的太師椅上,一手撐著腦袋，另外一隻手則提著幅畫像一動不動地端詳著。
「像？像什麼？」葉子心想紫衣男人該不會是在說自己和畫裡的人長得很像吧？
葉子抬眼望去，只見畫像雖然不大，卻正好擋住了紫衣男人的整張臉。葉子無法看清紫衣人的模樣，亦看不見畫上的人。她只好小心翼翼地偏了偏頭。彷彿是感受到了葉子好奇的目光，男子突然「唰」一下將手裡的畫甩到了近旁的石桌上，猛一抬頭直直地盯住了葉子！
——
空氣彷彿凝固了！
葉子低著頭，心裡早已亂作了一團。回想起剛剛紫衣男子抬頭的剎那，葉子只聽得腦海裡「登」的一聲便只剩下一片空白——從來沒有見過那樣一張聖潔到極至卻又妖魅到極致的臉啊——彼時的葉子只能想到一個詞語來形容，那就是：風華絕代！尤其是男子那雙光華流轉的鳳目竟像是帶著某種蠱惑人心的魔力般生生將葉子的目光給攫住了！
葉子掙扎著好不容易避開了紫衣男子的目光，卻彷彿是用盡了一生的力氣。然而直覺卻告訴她紫衣男子的目光一直沒離開過自己的臉。那懾人的眼神一開始還只是饒有興致的打量，卻不知何時起突然變得尖銳起來，再後來竟似野狼覓得獵物般慢慢露出一種嗜血的狂喜——葉子直感覺自己隨時都會被那男子給生托活剝了去！
良久，葉子終於承受不住紫衣那駭人的目光。她縮了縮脖子，努力地吞了幾口唾沫，半瞇起眼睛，終於鼓起勇氣朝他大喊起來：「你到底要幹什麼！我爺爺呢？你們把他怎麼樣了！」
紫衣男子卻是頗為意外地被葉子的喊聲驚得一震，灼灼的鳳目裡瞬間恢復了平靜。然後便見他妙目微彎，卻是抿嘴輕輕地笑了起來——
「呵呵呵！——好！很好！」男子說著優雅地起身一步步姿態萬千地走到了葉子跟前，低著頭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玉雕般的右手沿著葉子清秀的臉頰緩緩地滑動，彷彿是在欣賞一件精美絕倫的藝術品。葉子卻瞬間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緊接著正當葉子滿心疑惑地猜測著這個男子究竟要幹些什麼的時候，卻感到那只游離的右手突然用力捏住了她的下巴！猝不及防的強烈痛楚令葉子不由得猛地抬起了頭——紫衣人的臉瞬間因放大而變得無比清晰！
就在此際，一縷柔情似水的嗓音溫柔地在她的耳畔響起：
「丫頭，幫我個忙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