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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回歸的我 文 / 石三海棠

    彷彿一個無比幽長的夢,夢裡有無數的臉在眼前交替出現,好像黑白默片一樣,他們匆匆地在陳帆面前走過。這些人裡,有安靜的,有江漠的,有江燃的,有魯成業的,有薛剛的,還有馮平川的臉,眼前閃過這個人時,心裡痛了一下,這麼一痛,人就醒了過來。

    白色的屋頂,眼前又是一張臉,或深或淺的褶紋,哭紅的眼睛,這是媽媽的臉,在夢裡見過了無數次的臉。陳帆伸出雙手,摸向這張臉。這一次,居然能觸碰到。媽媽老了,臉上的褶皺像刀片一樣,刺痛了陳帆的心,媽媽的臉露出驚喜的笑容,雙手抓住了陳帆的手,媽媽的手乾燥而溫暖,把陳帆由虛無拉回了人間。

    時隔了5年,還能再用這個身體來觸摸媽媽,陳帆覺得這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帆帆,你怎麼從樓上掉下來了啊?」媽媽說著,眼淚又掉了下來。陳帆忽然想起她躺在這裡的原因,那麼,她的眼光在屋裡尋找,馮平川怎麼樣了?然而,她沒有看到馮平川,在陳帆媽媽的身邊,薛剛站在一旁,眼角也是濕潤的。兩年多沒怎麼見過他,他發福了,頭髮是凌亂的,襯衫也從褲子裡面拉了出來,鬍子拉碴,樣子像是幾天沒睡過覺了。

    陳帆想坐起來,薛剛連忙阻止她:「帆帆,別動,你剛做了一個大手術,麻藥還沒過呢!」

    陳帆向腿的方向看去,左腿打了厚厚的石膏,怪不得動彈不得,看來三樓的高度還是危險的。雖然不能動,但是這對她來說完全沒有問題,這個代價換得她靈魂的回歸,不論怎樣計算,都是劃來的。

    她心裡掛記著馮平川,但是,她不能問。

    薛剛對陳帆媽媽說:「媽,你先回去吧,我在這裡陪著她。」

    陳帆媽媽看著陳帆,伸手給她掖掖被子,點點頭:「帆帆,明天我給你送湯過來啊!」

    陳帆笑著看著媽媽:「路上小心點。」

    病房裡只剩下她和薛剛兩個人,薛剛坐在床邊,用一根棉簽沾了點水濕潤陳帆的嘴唇:「你想喝水嗎,還是喝牛奶?」

    陳帆搖搖頭,那個陳帆那天喝的那麼醉,應該是和薛剛出了什麼問題吧,但是看此刻的薛剛,問題不像她想像的那麼嚴重。

    「薛剛。」陳帆喊他。

    「嗯?」薛剛正專心的削蘋果。

    「你回去吧,好像好幾天沒好好睡了。」

    「沒有,才1個晚上,你昨晚送到醫院來,然後就做了手術。」薛剛把削好的蘋果切成小塊喂到陳帆的口中。

    「為什麼要做手術?」

    「你從樓上掉下來,骨折了。」

    薛剛並沒有問她掉下來的原因,一小口一小口地喂陳帆,近距離得接觸這個對她來說還是陌生的人,讓她很不習慣。

    陳帆輕輕推開他又一次遞過來的蘋果:「不吃了。」

    「要吃點東西,你才做的手術。」薛剛把蘋果塞到陳帆的嘴裡,看著這個男人胖胖的臉頰,怎麼覺得,他和陳帆認為的那個人不一樣。

    麻藥漸漸地消退,疼痛從腿部一直往上延伸,陳帆臉上的痛苦被薛剛留意到:「腿疼了嗎?你等著,我去叫醫生!」

    薛剛按了呼叫鈴,似乎又等不及,又跑到走廊裡去叫醫生。

    疼痛對於陳帆來說,早就習慣了,作為陳帆的時候,那種死去活來的痛苦幾天就要糾纏她一回,現在的這種疼痛,陳帆只要閉著眼,就能把它忽略。

    醫生來看過,簡單地叮囑了幾句後就走了。疼痛是難免的,喊醫生來也沒用,薛剛把胳膊伸到陳帆的眼前。

    「幹嘛?」

    「給你咬啊!」薛剛擼起了袖子,「你不是哪裡一痛就喜歡咬我嘛,現在這麼疼,咬我你就不疼了!」

    陳帆驚異地瞪大了眼睛,薛剛對她的態度令她有點糊塗,難道那個陳帆的生活不是她想像的只有錢沒有感情的生活嗎?

    「你拿開,我不咬。」陳帆轉過頭,閉上了眼睛,頭還是有點暈,馮平川的臉在她眼前漂浮,她想問,卻問不出口,既然我只是斷了條腿,他應該也沒什麼大事吧!

    薛剛睡在她旁邊的病床上,很快,呼嚕聲就響起來了,陳帆聽著那個呼嚕聲,對未來的生活充滿了困惑。

    第二天早上,陳帆的媽媽來的很早,帶來了滿滿一保溫桶的骨頭湯,因為還坐不起來,薛剛就拿個小勺,舀一勺湯,然後把它吹涼,又遞進陳帆的嘴裡。他的舉動很自然,沒有表演的感覺,陳帆的媽媽坐在旁邊,也是司空見慣的樣子。

    陳帆喝了兩口,油膩的感覺讓胃裡翻騰:「薛剛,你去忙吧,我一會再吃。」

    可能陳帆的客氣讓薛剛不太習慣,他放下勺子:「媽,那我去下公司,中午就過來。」

    看著薛剛急匆匆地出門了,陳帆把眼光投向媽媽,媽媽坐在床邊,臉色已經比昨天好看多了。

    「媽,我是不是嚇到你了?」

    「你說呢?怎麼好好的喝那麼多酒啊!」媽媽摸摸她的頭髮:「你從樓上掉下來,我們都嚇得半死,你做手術的時候薛剛掉了半天的眼淚呢!」

    「薛剛對我好嗎?」

    「你這是說的什麼話?」陳帆的媽媽正說著,房門推開了,安靜走了進來,看見安靜,陳帆立刻露出了笑臉。

    「哦,安靜來了啊!」陳帆媽媽從床邊站起來。

    「阿姨,」安靜跟媽媽打招呼,安靜把一束香檳色的鬱金香放在床頭櫃上。

    「那你們聊聊吧,我去打點水。」陳帆的媽媽拎了個水瓶出門了。

    安靜站在床前,看著床上的陳帆,安靜的臉上是些許陌生的客氣,這時,陳帆伸出兩隻手,做出擁抱狀:「安靜!我回來了!」

    安靜明顯的驚了一下,然後眼淚迅速地充盈了眼眶,她彎下腰,抱住了陳帆的腦袋:「陳帆,是你嗎是你嗎?」

    「安靜,是我是我。」從安靜的胸口下傳來陳帆壓抑的聲音:「我快要被悶死了。」

    安靜鬆開陳帆,兩個人相視而笑。

    陳帆迫不及待地問:「馮平川呢,他人呢?」

    「好著呢!他什麼事情也沒有,今天出差去了,晚上他來看你!」安靜在床邊坐下來,伸手摸摸陳帆的臉:「真的回來了嗎?那兩年都去哪了?」

    「在你家裡。」這個回答很可怕,安靜卻笑了:「是嗎,那我洗澡會看嗎?」

    兩個女孩笑成一團,靜下來後又彼此眼眶潮濕地對望,不知道為什麼,陳帆還是那個陳帆,但是真正的靈魂回來之後,感覺眉眼都不是那個人了,眼裡閃著柔和的光,穿著病號服裡,臉上卻發著光彩,這是作為以前的陳帆不具備的美麗。

    安靜情不自禁地又摸陳帆的臉:「怎麼回來的?」

    這是個問題,讓陳帆陷入了思考,2年前,她絞盡腦汁也沒能回去,可是昨晚情急之下,居然回到了自己的身體。究竟是對現在生活疲倦的那個陳帆意志漸漸薄弱,還是陳帆想要救馮平川的心情迫切?也許都有吧,當時的陳帆,只是在想,無論如何,馮平川不能受傷害。

    也許,全心為人的心,這樣的靈魂才能回歸吧!

    「你是不是喜歡馮平川?」安靜忽然發問,陳帆有點不好意思,面對面和安靜談論這個問題,還是第一次。

    她想回答,但是薛剛的身影出現在她腦中,她現在不再是孑然一身的遊魂,而是一個有夫之婦,她選擇了沉默,安靜沒有追問,兩個人把腦袋倚在一起,誰都沒有再說話,她們在享受5年後的重逢。

    安靜呆了整整一天,中午薛剛來過一次,給陳帆送了午飯,在兩個女孩面前根本插不上話,一會兒就走了。

    安靜看著薛剛離去的身影,擔憂的問:「你和薛剛怎麼辦?」

    是啊,怎麼辦?對於陳帆來講,薛剛還是個陌生人,陳帆的眼中也有憂愁:「昨晚她喝醉了,我估計她和薛剛出了問題,我得知道他們之間的問題,然後,」陳帆不支聲了,然後怎麼辦,她也沒有想好。

    天色黑了,安靜才回去,她剛走沒多久,馮平川就來了。左手拎著一個大果籃,右手抱著一大束黃色百合,用半邊肩膀頂開的房門,人就從門縫中擠進來。陳帆正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發呆,馮平川站在她的床前,頭髮站在頭上,額上有細密的汗珠,襯衫的袖子高高的捲著,露出的皮膚上有幾條細長的劃痕。

    好像很難開口說點什麼,他在陳帆的注視下一直呆呆的站著,手上的東西也一直拿著,沒有放下來的意思。

    這個傻樣子,陳帆想,也許,她愛的就是他這副樣子。

    「你手上的東西是給我的嗎?」

    「呃,是的是的!」馮平川趕緊放下果籃,那束花先是遞給陳帆,想想又縮回去:「我給你找花瓶插起來。」他在病房裡轉著找花瓶,一圈又一圈。

    「不用找了,沒有花瓶。」陳帆輕輕說。

    「哦,」馮平川停下來,抱著那束花又停在了陳帆的面前。

    為什麼他的臉上有尷尬的神色?陳帆忽然想到了昨夜的那個擁抱,即使不是她,也是這個身體。陳帆充滿了抱歉:「對不起,馮平川。」

    陳帆的道歉,讓馮平川愣了一下:「什麼?」

    「我說對不起,我不該喝那麼多酒把你叫過來,你受傷了嗎?」

    陳帆鄭重真誠地道歉更讓馮平川不知所措:「沒有,沒關係,不是的。」他撓頭,語無倫次。

    陳帆不懂他侷促不安的原因,那個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她眼前的燈光,把他的影子斜斜地投射在牆壁上,陳帆看著牆壁上的影子,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

    手在空中的觸摸,讓馮平川摸不著頭腦,陳帆看著他笑了:「我沒事了,謝謝你來看我,你早點回去吧!」

    馮平川應了一聲,走到門口,然後又回頭,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問一個問題:「陳帆,昨晚最後為什麼要鬆開手?」

    為什麼?陳帆不知道如何回答。難道說為了你嗎,那張困惑的臉,陳帆無法回答。

    「難道要自殺嗎?」馮平川看起來相當著急:「薛剛到底對你做什麼了?」

    陳帆在心裡笑了,還是一個傻子,看問題的角度永遠這麼純潔:「沒有,是喝醉了。」

    「可是,」馮平川還想說點什麼,薛剛正好推門進來,門口一個大個子擋住了他:「呃?馮?」

    「平川」馮平川補充,薛剛永遠記不住他的名字。

    「哦,馮兄。」薛剛伸出手去,馮平川跟他握一握,剩下的話就嚥下去了。

    跟薛剛客套了幾句,馮平川就走了,等馮平川走之後,陳帆才發現,他把那束花又抱走了,這個糊里糊塗的人,陳帆想著,她還沒有真正的收過馮平川的花呢,也許,這是一個暗示?她和馮平川只有這麼長的緣分?

    床頭櫃上的碩大的果籃,像一個巨塔,遮住了燈光,陳帆就躺在那個陰影裡,她輕輕閉上了眼睛,滿心倦怠。

    陳帆在醫院裡住了1個多月,腿傷比她想像的難好,住院的日子是難熬的。以前的2年多她是一個沒有身體,卻哪裡都可以去的遊魂,而現在,她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裡,卻被鎖在病床上,哪裡也去不了。

    陳帆倚在床邊,百無聊賴地發呆。

    薛剛來了,他每天都來,有時候晚上來的很晚,帶著酒氣,但是對陳帆還是很體貼。

    這一次,他不是一個人,身後還有一個小男孩,陳帆看到了那個小男孩,立刻高興得直起身來。

    那個孩子,大概4歲多的樣子,圓圓的臉上,有雙怯生生的大眼睛,他躲在薛剛後面,薛剛拽了半天才把他拽出來,推到陳帆的面前:「喊媽媽。」

    陳帆有這麼大的兒子嗎?陳帆忽然懂了,薛剛的兒子,他是離異的。

    她笑著伸出手,以前她並不喜歡小孩,自從她成了幽魂之後,生活太孤寂了,孩子的笑聲總能給她安慰,她開始喜歡孩子,長久地趴在窗台上看著街上嬉戲的孩子。

    那個孩子卻往後躲,眼神裡充滿了恐懼。

    這個眼神,陳帆讀懂了,那個陳帆一定對他不好,孩子的眼睛不會說假話。

    陳帆縮回了雙手,那個小小的身影,讓她感到心疼。

    薛剛對孩子說:「君君,你不是要給媽媽東西嗎,你去給她呀!」

    君君遠遠地對陳帆伸出手,手心裡有一顆糖果,陳帆笑著拿過來,剝開來放進嘴裡,糖在手心裡有點化了。她打開抽屜,拿出一塊巧克力,遞到君君的手裡:「我們交換好不好?」

    君君看著陳帆的笑臉,遲疑地接了過來,很快的對陳帆露出一個笑容,那個笑容那麼明媚,孩子的心那麼純淨,無論以前怎麼對他,眼前的一塊巧克力就能讓他忘掉傷害。

    忘記,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可惜,大人們都學不會忘卻,記憶也變成了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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