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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五十九章 焦頭爛額 文 / 梅子青

    第二日,齊府無人不知六夫人作主替六老爺收了銀羅作通房,還發下話來,若是銀羅能生下一兒半女的,少不得提為姨娘。

    雖對六夫人突然轉了性子這一點頗為費解,但大家還是興沖沖議論此事,畢竟,六老爺身邊已經十多年不曾添過一個人了。這銀羅,還真是好福氣啊!

    夜裡,落了幾點細雨。

    清晨的空氣,甘冽而清冷,既有冬末的寒意,又不失初春的熱烈。牆角下、甬道旁、樹根上,彷彿一夜之間冒出了無數尖嫩鵝黃的芽兒,軟軟的,鬱鬱蔥蔥的,沾著星星點點的露水,分外鮮亮。

    杏樹上點綴的嫣紅花苞,已有幾朵,最先佔了風流婉轉,開得嫵媚多姿。

    齊怡琴扶著塵香,一臉憔悴地從屋裡出來,脂粉不施的臉頰蒼白得泛冷,黑黑的眼圈襯得她眼睛越發大了,瞧著竟比往日清減了許多。

    迎面撞上徐氏,小心翼翼由丫鬟簇擁著,行色匆匆往這邊而來。

    「七妹妹,昨兒夜裡辛苦你了,原該我服侍夫人的……」昨日發生的一切,無論徐氏知道多少,都得裝得一無所知,不然不但六夫人臉上不好看,連她抑或五少爺,都丟臉至極。

    而她自己,心裡亦是難過萬分的。

    自來嘴上說得漂亮的五少爺,她還當是此生托付了良人,誰知不過是個貪圖新鮮的紈褲子弟。她的家世,即使不比五少爺強,也不會差到哪兒去,好歹也是名門世家的千金小姐,嫁給他不算辱沒了他。

    五少爺的溫柔體貼,她俱是看在眼裡,感動在心裡。如今想來,又何止自己,怕是隨便一個眉清目秀點的丫鬟,他都會如此?

    她搖頭苦笑,事已至此,再想又有何益。為今之計,只能藉著身孕在齊家站穩腳跟,以免最後落個淒涼下場。

    齊怡琴忙行禮道:「嫂嫂說得什麼話,何況嫂嫂有了身子,很該好生休養,如何這般早就過來了?母親先是有些頭痛,後來服了幾丸藥,這會子已經睡下了。」

    六夫人頭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妹妹定是不曾休息好吧?」徐氏主動握住齊怡琴的手,關切地說道:「方纔我過來時,廚房那邊送了熱熱的燕窩粥來,不如妹妹與我一同用點,驅驅寒氣?」

    她說著,認真打量齊怡琴週身,看她還穿著昨兒那件連枝牡丹刺繡領煙霞紅秋菊提花對襟短褙子,便知她一夜未睡,心下有幾分惋惜。

    這個小姑,比起那些刁蠻任性的小姑來,還是不錯的,很有大家閨秀的氣度,可惜托生在六夫人肚裡,倘若是五夫人……

    齊怡琴雖然滿心要回去躺躺,卻不願拂了徐氏的好意,強笑道:「那敢情好,我偏了嫂嫂的好東西了。」

    姑嫂二人說著,一道往露華院方向行去。

    自從昨日診出徐氏懷有身孕後,照著老規矩,六夫人已經吩咐人給齊怋睿收拾鋪蓋被褥、日用衣物,直接搬去了外書房。

    臨行前,齊怋睿戀戀不捨地與徐氏說了半日話,絕口不提他和六夫人討要銀羅的事。徐氏便是有氣,但一向是個賢惠的,也不肯戳破了他,反是囑咐丫鬟與他細心收拾。

    直到後來聽說銀羅跟了六老爺,她方注意到自己夫君的臉色不大對,連帶著與她說話,都有些心不在焉。她心下又酸又哭,還要琢磨著由誰去服侍齊怋睿的事,生生把眼淚嚥了回去。

    本來這種事,很可以讓六夫人幫著拿主意,誰知發生了那樣的事,眼下,估計六夫人也沒心思搭理。

    對於事情的來龍去脈,齊怡琴早打聽得一清二楚,暗暗佩服自己嫂子那一份容人之量。她回思著,若換了自己,也不定能這麼鎮定,面不改色呢。

    她緩緩吃了半盞燕窩粥,精神恢復不少,才笑抬頭看著徐氏道:「母親身子不適,府裡的事只怕不如平時有序,若是誰敢給嫂嫂委屈受,嫂嫂要打要罵皆無不可,萬不要輕饒了他們。這些子下人,把府裡的寬待當成了拿他們沒辦法,往後是該把規矩提著些了。」

    她的話,似乎意有所指,尤其提到下人時,語氣使人無端生出一股涼意。

    徐氏豈能聽不懂,自然明白她此刻惱恨的是銀羅,連帶著要把府裡別的下人狠狠敲打一番。只不該拿自己做筏子,她一個不管家不理事的小媳婦,不比她正經的小姐,敢把手伸到奴才頭上去?

    到時候,怕是六夫人第一個惱上了她,當她是要趁機奪權呢。

    「妹妹多慮了,咱們家的規矩最是好的,再說我是少奶奶,誰敢給我委屈受!」徐氏假作沒聽出她話裡的意味,笑得很單純無害。

    齊怡琴不知她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有些無可奈何。

    倘若這個嫂子厲害點,她就不用操心那麼多了。

    兩人對坐著不說話,恰好荷鋤來尋齊怡琴。

    齊怡琴情知有事,忙告辭道:「母親那邊,還有素絹她們呢,嫂子只管保養自己。我這身上懶懶的,要回去歪一會……再來與嫂子說話。」

    「妹妹快去吧。有什麼事,來叫我也是一樣的。」徐氏起身相送。

    一出露華院的大門,齊怡琴就放下臉,冷冷問道:「怎樣?」

    「紗織說,昨兒一大早,就看見銀羅出門去了,倒像是往這邊的方向。過了有近一個時辰,才回去呢。而且去前神色抑鬱,回來後臉上帶了喜氣,開始梳妝打扮,塗脂抹粉……旁的,也沒什麼不對。」荷鋤輕輕回著,不敢去看主子的眼睛。

    「好,好……當我們都瞎了不成!她以為麻雀飛上枝頭就能當鳳凰了,我定要她重重摔下來,把翅膀都摔斷了……還有那個平姨娘,是怎生回事?」齊怡琴提著裙子,越走越快,似要發洩心頭的不快。

    塵香荷鋤緊趕了兩步才追上,又不敢去扶她。

    想起方才打探到的,荷鋤便是一陣恐懼。不為別的,只因她幾乎什麼都沒打探到,只得戰戰兢兢回道:「平姨娘她……據說是聽到正院裡吵鬧,以為夫人有事,才趕去的。」

    聞言,齊怡琴猛地停住腳步,沉沉逼視著荷鋤,半晌低聲道:「就這麼簡單?可為何她去了之後,老爺越發火大,竟是不依不撓起來?」

    「一個個都不想消停,好啊,我倒要看看她們都想玩些什麼花樣。昨夜,銀羅她……」這句話,她卻是絕對問不出口的,難道一個女兒還能管到父親的床第之事上去了。

    「跟著歇在外書房北齋……」聲音幾若不可聞。

    聽到這句,齊怡琴的面容幾乎扭曲,連自己踩到了裙子角都沒發現,整個人朝前撲去。

    兩個丫鬟嚇了一跳,慌亂中衝出去,一左一右拉住了她。一個扯住她袖子,一個攀住她腰帶。這般,才沒讓她俯衝落地。

    經這番驚嚇,齊怡琴的臉色雪白如紙,胸脯不停起伏著,顯然她自己也嚇壞了。

    還有一句話,荷鋤不敢再說,扶持著她回房。

    原來,一早,六老爺把方管家叫去了,讓他挑幾匹時新花樣的綢緞送去銀羅那裡,再去翠玉閣打一套赤金的頭面首飾回來。還叫找兩個小丫頭上去,專門伺候銀羅。

    這一場大鬧,六老爺連續五天都沒回正院,只在外書房安歇。

    把個六夫人恨得牙癢癢,滿心要打殺了銀羅,要不是齊怡琴和徐氏勸著,銀羅這條小命,當真可能不保。

    「母親,從前不論,現在銀羅好歹是半個主子了,總住在外院多不好。不如收拾出間廂房來,叫她搬回來吧。」

    「搬來作甚,氣死我啊?」齊怡琴能想通裡邊的關隘,可不代表六夫人能想明白。

    還有一個人,也很著急,就是徐氏。

    換了往常,她是絕不肯開口駁六夫人的話的,今兒寧肯冒著觸怒六夫人的危險,也幫著小姑子說話:「母親一番恩典,叫那些糊塗人看了,生出誤會反而不好。七妹妹說得也有理……」

    六夫人大怒,斥道:「你們一個一個的,是想氣死我不曾?」

    「母親,我是你女兒,難不成會向著外人?」這幾天,已把齊怡琴折騰得筋疲力盡。但她清楚,再放任六老爺住在外院與銀羅鬼混,六夫人當真要收不回六老爺的心了,這對她們是百害而無一利。

    她又看一眼徐氏,勉強壓下心底的火氣,軟下聲音勸道:「她在外院,母親鞭長莫及。一旦搬回來,父親再喜歡她也不過是個丫頭,還能不在母親跟前伺候。到時候……是打是罵,還不是母親一句話,難道母親樂意她在外頭享福?」

    六夫人不是不解這個理,不過是氣得狠了,一下子轉圜不過來而已。

    聽女兒這一提醒,倒是想起來了。當下就喝命人下去,把銀羅帶回內院。

    六老爺不在,銀羅每日小心謹慎,生怕惹惱六夫人。可惜,她再謹慎,六夫人該想起她的時候自然會想起,而她卻不敢有丁點反抗,只能乖乖跟著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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