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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十一章 以利相交 文 / 梅子青

    午後的陽光溫暖敞亮,透過交叉累疊的樹枝,投下斑駁細碎的陰影,顯得週遭越發安寧靜謐。

    小丫頭們都趁著午後難得的好時機或去尋小姐妹說笑,或是打著瞌睡。

    只有素絹與蘇繡二人掇了個小杌子坐在正門外的廊下,一面曬太陽一面做針線。素絹手裡是個未完成的玫瑰紅亮緞荷包,很是精緻,蘇繡卻是給她分線。

    「……我見你時常做荷包,哪來那麼多要用的,替夫人做春衫豈不是更好?」蘇繡其人,其實與她的名字不太相符,因她刺繡上實在是一般,別說素絹,就是紗織彩錦都比她強些。

    不過她有一樣別人都及不上的好處。

    那便是性格貞靜,軟弱好欺負。她也是府裡家生子,母親去得早,父親是個不著調愛吃杯小酒的,而且酒品極其不好。每常喝多了,便要惹事。為此,蘇繡小時候,沒少挨他打罵,也養成了懦弱好欺的性子。

    素絹抿嘴而笑,收了針,在發上順了順,才道:「你不知道,這是塵香托我做的……七小姐屋裡要用的針線多,忙不過來,我有空便幫著做一些。」

    蘇繡低頭發呆,半晌強笑道:「姐姐不但針線好,為人也是極得夫人小姐喜歡的,不比我……」

    素絹是知道她家情形的,心裡也有幾分可憐她。

    蘇繡的父親,當年辦差了一件不小的事,被攆了出去,以後都不許錄用。本來連蘇繡都可能立不住腳,全是五夫人憐惜她年小文靜,不愛惹事,索性給她提了個二等,好多得幾兩月銀養家餬口。

    她抬頭笑勸道:「你也糊塗了,你如今與紗織、彩錦、羅綺一般都是二等的,只要你自己能幹,你父親的不是誰會按到你頭上去?往後只管把那些放開了,大家一同好好服侍夫人,自有你的好處。」

    「……姐姐說的,自是真心為我著想,我焉有不知?也是我素來想差了,倒叫姐妹們為我傷神費心,日後……一定改。」她嘴上這麼說,並非心裡話,不過是因為一向順著人說話,從沒有半句反駁的,習慣了而已。

    素絹先當她回味過來,真個要改,不由為她高興。再看她低眉順眼的小心模樣,方知自己白勸了一場,微有些心冷,便撩開這話題轉而笑道:「你說,這上面是拿松花色繡幾片葉子好呢,還是鵝黃的迎春花好看?」

    蘇繡心裡覺著銀色雲紋好,只不敢說,就隨口應道:「以七小姐的喜好,怕是鵝黃更合她心意……」

    聞言,素絹猛地一呆,怔怔地覷著眼偷偷打量蘇繡。

    她梳著簡單的雙丫髻,頭上只戴了兩朵綠色紗花,一副小如黃豆大小的珍珠耳墜,旁的佩飾一應俱無。身上那件青鍛掐牙背心還是三年前府裡頭賞的,如今連小丫鬟們都不大穿了,裡邊的淺紫色小襖瞧著就冷清清的,並不保暖。比起滿府爭奇鬥艷的丫頭,委實太寒酸素淡了。

    但是,再瞧她眉眼,卻是頗為精緻,似有幾分從前三小姐的品格兒。當然,也只神色裡偶爾一閃而過的聰慧相似。

    細究起來,若說銀羅是花圃裡盛開的芍葯,美艷嫵媚;她就是溪邊含苞的野花,風流婉轉。倘若添上三分打扮,五分大氣,只怕銀羅都不及她。

    素絹七七八八胡亂想著,誰知驟然聽到屋裡傳出一聲不小的驚呼。

    她先是一愣,繼而扔下手裡的針線簸籮,撒了一地絲線,分外耀眼。

    蘇繡亦是跟在她身後,拔腳往往屋裡跑。

    兩人直直奔向通至裡間的氈簾前,蘇繡還要往裡走,素絹卻是一把扯住她胳膊,對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原來,她雖然慌亂,耳朵還是很靈敏,已經隱約聽到六夫人的說話聲:「……什麼……他不是瘋了……這是明令禁止的……」

    蘇繡不知所措看著她,臉色焦慮又惶惑。

    屋裡又傳來範夫人的小聲啜泣聲。

    這下子,連蘇繡都有些明白過來,仍然看著素絹,打算一舉一動都聽她的意思。

    素絹略一沉吟,便拉著她躡手躡腳退出去,還在先前的小杌子上輕輕坐下。

    二人對視一眼,都選擇沉默不語。

    屋子裡,六夫人不知是氣的還是急的,一張臉紅紅的。

    而范夫人低頭拿帕子拭淚,哽咽不止。

    靜默了好半刻,六夫人才咬牙切齒恨道:「他既那般敢做,捅了大簍子,就別來尋我收拾爛攤子。先前半點風聲不叫我知道,生怕我佔了便宜似的,轉眼出了事,才記得我,果真是我的好哥哥!

    不是我這做妹子的不念兄妹情誼,若叫我們老爺知道,非但不肯幫,只怕連我都要吃他好一通排揎。嫂子,你還是回去吧,這東西,我沒福氣收。」她說著,狠狠心蓋上盒子,推到范夫人手裡。

    即便六夫人再貪財,當了這幾十年官太太,也大概明白些官場上的好歹。有些事,那是給她一百個膽子都不敢輕易接手的,除非……

    聽她撇得這麼清,范夫人亦是羞惱起來,把淚一抹,高聲問道:「妹妹果真不幫?妹妹不看我的面,也要看你兄長的面。他若有個什麼,我跟著吃苦受罪都罷了,只怕到時候,連妹婿都少不得受他連累。

    ……又不是要妹妹做什麼大逆不道的事,就是去親家那邊說句話。以你們兩家的交情,難不成這點小事,他們都不肯應承。現在事情還沒查到你兄長頭上,只要他們願意壓下去,還有什麼大不了的……」

    這些日子,早把范夫人急得茶飯不思,日夜難眠。一路上快馬加鞭,趕回來就先找六夫人商議辦法。誰知她會一口拒絕,話裡話外還隱隱指責有了好處不記得她,當真是餵不飽的白眼狼。

    由不得范夫人一怒之下,將一腔委屈憂心都發洩了出來。

    她的話,雖不是十分在理,但有一半是沒錯的。

    六夫人至今能在齊家站穩腳跟,除了兒女傍身外,蒸蒸日上的娘家也是一大助力。畢竟,每年范家送來的年節禮物比齊家送去的厚了不止一倍。看在銀錢份上,六老爺把一份家當都交由六夫人打理,難得過問。

    如果娘家勢敗,不管會不會牽連六老爺,以他的脾性,對她會遠遠不及現在,她的話在齊家也沒了今日的效力。再者,兩兒一女,難保不受舅家連累。

    其實,六夫人心裡十分清楚,她與范家,是絕對不可能撇清關係的。

    但是,她也不想輕易應承了。以免將來事情扯出來,連累到她頭上,她令有主意在心。

    無論范夫人怎麼哭訴,她都是咬定牙關不鬆口。

    范夫人心知她是不滿足於幾十顆珠子,暗恨不已,卻不得不好言好語再勸,最後道:「……妹妹,我知此事不好辦,要委屈妹妹求人出面……不過,只要此事能辦,多少銀子都不在話下,回頭我就命人送兩萬兩銀票過來,妹妹先替嫂子尋條門路……」

    六夫人終於換了臉色,拉住范夫人的手,模糊道:「嫂嫂,不是妹妹哄你,只因你先前不在京,許多事沒聽說。你說的路子,怕是行不通……」

    范夫人大驚,愕然道:「這是為何?難不成,最近出了什麼事?」

    「……說與你也無妨……」六夫人湊近她,將前事添油加醋演說了一番。說到動情處,幾乎聲嘶力竭起來。

    聽得范夫人時而蹙眉,時而搖頭。

    「情形你也知道了。如今便是我上門相求,他們都不會相幫的。何況還有那小丫頭片子和小兔崽子,一個勁在背後搗亂……你是沒聽說,換了你,早被他們氣壞了,無論我行個什麼事,都要與我作對。偏偏眼下,我是拿他們一點辦法都沒有。

    你看我表面風光,卻不曉得,咱們這家,可不是我說了算呢。仗著有沈家和會稽撐腰,絲毫不把我放在眼裡……哼,他們年小,只當人家真心,我看不過是衝著這家財來的……」提起這,六夫人忍不住一陣絮煩,恨不得將素日裡吃的虧全部傾訴一遍。

    換了往常,范夫人可能有心聽她發牢騷,幫著出出主意。但眼下,是半點情緒也無。

    又一心指望她好歹能為自己牽條線,有機會見見得用的幾位夫人,少不得順著她話頭。眼見她有喋喋不休的樣子,時間緊迫,只得打斷道:「既如此,妹妹何不想個一勞永逸的法子?」

    此言一出,六夫人眼裡乍現亮光,不由挽著范夫人胳膊道:「嫂嫂有什麼好法子,快說與我,只要能解我心結……」她說到一半,戛然停住,以免將話說滿了。

    范夫人雖怕她回頭變卦,但此情此景,已容不得她退縮,只能勉力一試。

    可她方纔之言,實乃隨口一說,哪裡當真有什麼一勞永逸的好法子,只好絞盡腦汁思想起來,嘴裡緩緩道:「你容我想想,看看可不可行,這不是尋常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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