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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632)、帝京太平 文 / 掃雪尋硯

-    破曉的一縷光亮,如天神執利劍,撕裂黎明前籠罩天地的那一股濃墨夜景。(豆豆小說閱.doudouxs./)光明驅散黑暗,有時看起來步步維艱,有時那種破與驅的力量又顯得那般迅捷不可擋。

    雲破日出,東海極邊,初升朝陽的光線堅定筆直地踏海浪而來,最先照亮了帝京偏東那座屠戮了半個晚上的壁堡,然後以慢不足一分的速度,自東往西,照亮了整個帝京豐富多姿的輪廓,與過往千百年無異。

    狼牙圍城內側街道與石台上,不論昨夜那場戰鬥拚殺者雙方秉持什麼意志,都已被勝敗二字攤平,雖然在這過程裡出現了幾個小意外、小插曲,但不影響結局裡南昭皇庭一如往年那幾次參與此事的結局一般穩操勝券。

    勝局既定,事啟之前的一應計劃當然不受影響的一次操作起來,今晨打掃皇宮的工作已經是南昭立國以來第五次臨時交給羽林軍卒,依然是分兩個步驟進行。

    羽林軍武衛是不如宮裡那些宮女內侍們擅長以及喜歡做擦桌掃地的工作,只不過今晨的清掃工作擦的是地上的血污,清理的是一群不知來自何家何國的殺手的屍體,這樣的工作宮女內侍們做不來,硬要給他們做,恐怕也會惹來無盡麻煩。

    不過,儘管羽林軍千餘武衛放下冷刃,執起枯笤,似乎在做不符合他們職務和能力的工作,然而像這類抹血移屍的工作,從其特別性質上看來。還真需要一群人發揮軍人的執行力和紀律性,才能在黎明前夕結束斬殺後,在破曉之前就也能結束「清掃」工作。

    早在天色還未明朗之前,京都府城衛兵卒就被掉走一半。他們帶著平時有遇城中宅戶發生火情時才會動用的水車,以及清掃街道才會用到的垃圾車,人車數隊三百餘人進入狼牙圍城,參與清掃工作。

    水車是一車白的進去,一車紅的出來。清洗地面血污用過的污水直接被倒進城南那片傳言住著惡鬼的未名大湖,幽碧的湖水毫無懸念將透著血色的污水吞噬,卻絲毫不改湖中那種詭異的本體水色。

    本是用來運送生活渣滓的垃圾車今晨也用在了異途,車體內拖運的都是屍體,並且也未像處理生活垃圾那樣被運到城南那座堆得跟小山似的污穢所在,而是在快要到達垃圾山時。行駛在以往走慣了的那條街上的車隊半途忽然轉入另外一條僻靜小巷。進入了建築風格沉穩威嚴、佔地極寬闊的統領府。

    一處平時似乎從不開啟。但卻修得頗為寬敞的院落,在運屍車到達的前一刻,終於打開院門。寬大的帆布搭起大棚。遮蔽了天上蔓延而來的那片光明的同時,也使棚下的燈火更為聚攏。屍體整齊的在大帆布棚下擺開,有身穿緊湊罩衣臉蒙口罩似乎是仵作的幾個青年人在屍體間來回行走檢查,似乎偶有發現,並依此發現對屍體進行了分揀。

    黎明的黑暗被破曉光明盡數驅散替代之時,帝京各處民宅密集區域,已有不少人家的廚房頂煙囪開始冉冉升起柴煙。炊煙輕渺極淡,如晨起的人們還不太清醒的精神。也有婦人技陋,將灶內柴草鼓搗得一陣火起一陣火熄,煙囪裡的柴煙出得也是一陣有一陣無。想必這家人吃的早飯也將是一團生一團熟吧?

    但這就是帝京的清晨,人類的生活。看似這乏味平淡的生活步調,卻又有著比律法更規範的步驟,很難改變。

    是人都得吃飯,一天飽足三餐,然而今天有不少昨夜才到達南昭這座繁華皇城的遠道客人,只一夜工夫,即失去了吃次日第一頓早飯的資格。一群外來強人,抵達一國之雄都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讓這個帝國的首腦人物吃不著次日的早飯,似乎是撒野找錯了地方,下場很淒慘。

    當四周的民宅漸起和緩的炊煙時,統領府的上空也升起了煙霧。一管濃郁大氣如潑墨急揮的黑煙,操著厚重力道的一筆直抒蒼穹,似要給這用光明鋪開的晴空一點顏色。

    但這煙卻不是自大廚房那邊升起。兵器房這邊,爐膛裡的火正旺,爐上的融鐵大鍋卻被移走了。火旺溫高,卻是在空燒,不是融鐵房的工匠不知節省燃料,而是因為這由屍體燃燒出的火焰,總覺得似乎比炭塊差了點什麼勁兒。

    煉鐵爐房裡,一名鑄劍學徒年輕微黑的臉龐上透著兩抹健康的紅暈,捧著湯碗的手卻在微微顫抖,但不是因為他看見了爐膛裡呈現焚燒狀態所以漸漸在扭曲的屍體而感到極端恐懼——事實上他的手捧在燙熱瓷碗邊沿穩如鐵砌,直到他看清門外緩步走進來的那個人,才開始有了失穩的跡象,跟爐子裡燒的那些東西毫無關係。

    臉紅是因為爐房溫度太高,也是因為他的心情太激動,因為今晨是他入煉器房工作四年來,第二次見到了他的掛名師傅。

    與上一次不同的是,鐵狂這一次是自行走出了那間禁足他十餘年的「黑屋子」,手裡也正捧著同樣一隻湯碗。他似乎恢復了以往正常狀態,不再像前幾天那樣目色遲滯漠然,彷彿瘋癲了一般的總是想著往牆上翻,往高處爬。

    並且鑄劍學徒很快又意識到一個新的念頭:鐵狂能走出那間屋子,是不是意味著他與統領府代表的朝廷簽的那份賣身契已經到期了?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擺在鐵狂面前的就會有兩條路:要麼自此離開統領府,重歸他以往那般自由逍遙的隱居生活;要麼就是恢復了相對於統領府而言的區域自由,他依然不能離開這座修築得威嚴龐大的帝國武力核心府院,但也不必像以前那樣只能待在那間小黑屋裡頭。整日與一些形狀古怪,作用也未知的莫名其妙的小零件為伴。

    顯然,鑄劍學徒最期待的是後面那種情況。如果後面那種設想成真,那也就意味著自己以後將有機會正式向鐵狂學習煉器技藝。而不是繼續掛著一個有名無實的榮譽師傅頭銜。

    怔神片刻後,鑄劍學徒才回過神來,第一個念頭本能的與敬師有關。但當他目光四顧找椅子,卻發現今晨因工作特殊,並且需要加快工作效率,於是爐房裡除了那口大火爐,其它一應物品全部搬到了屋外。

    臉上有尷尬以及略微緊張神情閃過,鑄劍學徒正躊躇著要不要去室外搬把椅子進來,卻聽已經走到火爐面前的鐵狂忽然說道:「看好火。」

    雖然鐵狂還只是兵器房眾多學徒的掛名師傅,入統領府從事煉器工作十餘年間。還未真正教授哪個學徒一點真技術。但鑄劍學徒依然不敢怠慢於他。更加不敢怠慢他說的每一句話。學徒們有這樣的自律心,不止是因為統領大人命令束縛過,還因為鐵狂此人的煉器手藝。的確值得同行之人敬服。

    與這樣一位煉器界傳奇大人物同在一室工作,即便自己與之相較,充其量只是個打雜的,但這樣的工作經驗已然能讓自己在業界堆起一層名頭。而如果借此機會能從鐵狂那裡學得一點本領,想必也是能受用終身的。對於喜愛癡迷這一行的人來說,這種收穫重於山也比金還貴。

    鐵狂的突然到來,讓鑄劍學徒吃驚激動的同時,又有些無所適從,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與這位煉器大師對話交流,連第一句話都挑不好合適的。就在爐房裡有些異常安靜的時候。屋外又有兩名府院侍衛推車運屍而來。一名侍衛將屍體從車上搬運入屋扔進爐膛,爐內燒得極旺的火焰被蓋壓得略低了些。

    站於一旁看見這一幕的鑄劍學徒忽然想到鐵狂剛才說的那三個字,連忙挪手,雙手捧著的湯碗移到左手邊,右手則伸進斜掛肩上的一隻布袋裡,摸出一粒事物,扔到爐膛內。

    有輕微的爆炸聲響起,一團如煙似塵的東西在火爐中綻開,頓時化作了火球,將剛剛丟進去的那具屍體包裹,爐膛裡的火勢再次旺盛起來。

    沉默著旁觀這一幕,留意到爐火忽然興旺,是因為那學徒丟了一粒什麼東西進去,鐵狂濃墨般的雙眉微微一挑,依然沒有說話。

    專心做完手頭上的差事,那兩名運屍體的侍衛才注意到鐵狂那張有些熟悉的臉,很快將他認出來之後,這兩名侍衛連忙微微躬身,拱手敬稱一聲:「鐵師傅。」

    侍衛們中氣厚實、語態裡透著敬意的聲音入耳,鑄劍學徒這才意識到,鐵狂都走進爐房這麼久了,自己竟如此笨拙,還沒與他開腔說一字片語,臉上緊張尷尬的神情再現。

    鐵狂沒有注意到這些,或許是因為他被關在黑屋子裡日子久了,這些人與人之間相處時要注意的禮式對他而言都變成了細枝末節、無關緊要的東西了。不過,儘管他已經很久沒有接觸這類與名譽地位接壤的東西,但被人敬重的感覺,總歸不會使被敬重的人心情太差。

    ……

    京都北郊,從史府出發的三輛馬車,在登風客棧停歇了約莫半個時辰後,終於啟步,繼續向西行去。

    此時離天黑還有不到兩個時辰的時間,在此期間,他們必須趕到京都以西的宏都,計劃今夜在宏都內城住宿。

    一路上,馬車都以較快速度行駛在京都北大門延伸出的官道上。

    因為這條官道的特殊修築工藝,馬車即便行速較快,坐在車內的人也不會感覺到多少顛簸。這樣的路況,除了能很好的保證行商車隊的運輸質量,遠行的旅人也能因此獲益不少。

    可是,當馬車行近宏都,在離到達宏都城門大約還有一個時辰的路途時,馬車行上宏都主建的官道,車身便漸漸變得不再平穩。

    京都離宏都,相距將近三百里路,但這兩座都城之間,並未將那條軍事工藝參與修築的商道完全貫通。

    常在四方走車的車伕或許已有感悟,那種軍工官道由京都延伸而出。但明顯是偏向南方修築,向西次之,向北則修得最短。

    國朝對道路建設的『偏心』,曾有人因此猜測。這或許是南昭皇帝防範著北國的用心所致。

    這樣結實耐用的道路,在和平年代或可向南昭國內四通八達地輸送各種物資,但若到了戰事起時,則極可能會變成一把雙刃劍,劈架在國域大地上,傷人還是傷己,全看運用這把劍的人『手』上的斤兩。

    南昭皇帝是軍人出身,並且年輕時的武職正是在北疆戍守邊防,雖然在他的任職時間之內,當時的南周朝廷沒有真正與北雁朝開過大戰。但在邊防上。因為邊軍擾民劫掠而生的小戰是常有的事。

    有著這些年輕時金戈鐵馬的經驗。以及戰士們用鮮血塗抹出的戰鬥歷程,如今的南昭皇帝對北國的軍方實力,心裡有一個較為清楚的概念。

    大業帝國算是南周朝的前身。如今南周朝廷也已傾覆,但對於現今南昭的爺爺輩領主,關於大業帝國的軍事實力為幾何,那些最初的文獻記載雖然在經受數百年時間的洗禮後,已經損失了很多,但能夠找到的關於大業帝國的軍方記載,其內容所描述的場景,都是令人細思直覺驚訝震撼的。

    而扎根於北地,一直沒有什麼大動作,但也一直沒有停歇對朝南國境線進行騷擾的北雁國。是傳說中獨家完全繼承大業帝**事機能的國家。

    對於這個一直在民間廣泛、不斷傳播的說法,沒有人能有自信與拿出證據推算出其真實度。包括現在南昭的君主,琢磨起這事,心裡也是三分信、七分疑。

    南昭皇帝當年在北疆戍邊時,雖然跟北雁的戍邊將領打過幾場中小型戰役,但他對北雁國的軍事實力所估測的深度,也只是全都從外圍獲得。

    他在北地待了十幾年,平時除了偶有帶兵與北雁軍方進行不友好交流,閒暇時也思考過一個問題。然而硬闖不行,綿裡藏針施滲透計,一直也是沒有結果。他組建的間諜小組,經過幾年的努力,雖然成功滲透到了北雁皇廷之中,但在想要觸碰北雁軍方建構時,便如利刃撞上了鐵板,完全被擋在軍戒線外頭。

    而北雁國一直沒有派出過他們那傳說中繼承大業帝**事實力的軍隊發動戰事。如果民間的那種說法是真實存在的,那麼一直在騷擾國域線的那些北雁部隊,在實力上,只能算是北雁軍方的一些點綴。

    南周立國三百餘年,也只是在北雁最初建國那幾年,派出軍隊北征過,結果大致為平局。緊挨著這幾場戰事的,是南昭國內的天子大行和太子登基事件。

    自個兒家裡鬧騰了幾年,使新登基的南周皇帝龍椅還未坐熱,自然無心繼續管北征的事。

    兩**士的對抗,連續幾戰下來,兵士們手中的武器似乎都開始發燙,但南周卻在這個關口退兵了,這算是給了當時剛建國不久的北雁朝廷一個喘息休養的機會。然而等北雁緩過勁來後,也沒有主動朝南周發兵。

    自此以後,兩邊就這麼對峙著,在充滿各種懷疑的氣氛中,暫為『和平』的相處。

    如果說這南北兩國因為軍力總和相持不下,反而沒人先動手,這種說法在兩國首戰那段年月是說不過去的,因為那時北雁還只是一個新生國,實力懸殊還是很明顯的。

    而在過了百餘年之後,南周朝廷的國家大腦頻頻出問題,北雁依舊沒有大動作。北雁軍方依舊只是常常幹一些在邊境搶掠民財的事,與流寇一般,這裡的疑點就更多了。

    十多年前,南周大廈將傾,官僚的極度腐化,腐蝕了國家大腦的運作與決策能力,繼而削弱了南周整體國力,四野裡漸漸有義軍暴動。可到了這個時候,北雁依舊平靜著,沒有做出趁虛而入的動作——難道北雁朝廷的內部,也出現了與南周國家大腦類似的故障?

    再後來,職務為守護北國邊境線的大將軍也反了,帶著幾乎是王家所能募集到的全部兵力,分為兩路,屁股朝北面朝南的抄南周皇帝老家去了。

    南周留出了這麼大一個空門,如果有誰想要在這個時候入侵。似乎只需要抬腳一邁。但北雁依舊沒有絲毫動靜——難道北雁軍方所謂的『大業帝國王師』繼承者的名號,只是紙糊的一張老虎皮?

    北雁國對於這兩次向南擴張的最好機會的無視,算是數年前為了防備兵災而逃往南方,如今漸漸又回到北方立業持家的北方百姓最好奇討論的軍事奇談。

    但。儘管這些年來北雁的表現,都像是一隻吃飽了就不思捕獵儲食的乖貓,似乎對南邊那個大國的休養生息和恢復國力大有好處,然而現今的南昭皇帝絲毫也沒有因此放鬆對北雁的軍事警惕。

    可就目前南國的情況來看,以戰求和的主動出擊,對自己不太有利。前朝禍害了幾十年的南國民生還未恢復,在這個時候,倘若雙方大打出手,對民生的損害,可能要摧毀到根基處。挫傷的終是國力。

    所以。既然北雁暫時還是沒有動作。南昭也不激進,採取表面和平的麻痺策略,先強國、再戰鬥。

    然而這樣的國策實施下來。竟漸漸使得南昭本土風貌再分一次南北。

    在南昭以南的國域上,農產水利很快得到修復和建設性改造,十多年前戰火焚燒過的土地宛如在一場春風與甘霖後,迅速恢復生機,比昭國以北提前步入強盛路途。

    而北方領土經過十來年的休養,只勉強算是恢復到了戰前的民生水平。如今的北方百姓可以吃飽飯穿暖衣了,但離家存餘糧籬囤雞的生活水平還是差了好遠。

    體現地方富裕程度的,除了百姓自家裡的情況,再就是道路建設了。

    有的地方,本來沒有路。走的人多了,自然就出現了路。

    但是南昭北面領土上的居民分佈,比起國域之南,實在是太稀鬆了。

    除了有擴展居民居住地的需求,朝廷好像沒有在無人區搞建設的理由,這種慣例讓風大土薄的北方本來路就少。而北面領土在經歷十多年前的諸多戰事洗禮後,許多道路設施都遭到損毀,這對於本來道路建設就很匱乏的北域,更添行路的困阻。

    人少、路也少,外加朝廷目前也沒有把建設的重心偏向北面,間接使北方的貧瘠與落後,與南方對比鮮明,與南昭全國第二大商都湖陽,也就是帝京比起來,更是天差地別。

    或許也有一種可能:這片貧瘠的土地,本來就是南昭皇帝給以後征北預備著的戰場?

    如若真是這樣,計劃著今天建得再好,不久以後又要親手毀壞,所以現在不用心這一塊兒,似乎也說得過去……

    總之,無論猜測和設想會走向何方,駛發於史靖家,離開京都後向西奔來的三輛馬車,在行過最後一段京都北官道,同時也等於是出了帝京郊界,方向一拐進入宏都地界時,三輛馬車漸漸都慢了下來。

    帝京郊界線,亦是那條寬而平,又紮實的官道向北沿伸的盡頭,接頭的是宏都修建延伸出的官道。

    在同一個國朝的治理下,異地都城的道路建設,質量標準大體應該是一致的。

    宏都官道與京都商道一樣,也有著堅實路基,但又實實在在的存在著一些不同的地方。徐徐趕車的高潛與其他兩車上的車伕一樣,在看見坑坑窪窪如癩蛤蟆皮一樣的宏都官道路面,不禁心生疑惑。

    這是他們在出發之前沒有料到的事。不是他們常居帝京,體會不到國之異地,及不上帝京繁華的那些都郡所存在的難處,而是因為他們挑選宏都官道為離開京都之後,向西走的首段路途,就是看中了宏都路好走。

    可眼前這又是什麼情況?

    如果說眼前的景像是要體現地方特色,那就更說不過去了。

    在南昭全境的官道裡,宏都官道即便不及京都商道那般,將鑄路工藝改良到當代的極致,那也能擔全國第二的名頭。這條路如果壞成這樣,朝廷裡不會收不到訊息,相爺也不會還讓自家這一行人往宏都借路。

    行上宏都官道不到半個時辰,末尾那輛馬車上載的中年郎中就忍不住下車吐了第二回。

    望著額頭起了一層細密濕汗,臉色也變得有些不健康起來的中年郎中。腳步虛浮地回到車上,趕車的車伕不禁在心裡有些懷疑:他這自己都還是醫者,怎麼身體會這麼差呢?這是受不得片刻折騰啊!

    而看見這一幕,坐於中間那輛馬車上負責趕車的高潛忍不住掀開背後的布簾。有些擔憂的看了一眼坐在車裡頭的岑遲。

    還好,雖然那中年郎中看似很難承受車行路上的顛簸,但身體正被慢毒一絲絲侵害的岑遲卻像是對顛簸沒什麼感受一樣。

    覺察到車門處忽然一亮,原本閉目靠坐在車內的岑遲睜開眼,正好看見高潛側過臉投進來的憂慮目光。岑遲的眼中浮現一絲疑惑,但並沒有開口說什麼。

    高潛看出了岑遲眼中的疲倦,忍不住輕聲相詢:「離京漸遠,道路也逐漸變得崎嶇。顛簸了這麼久,先生有沒有哪裡感覺難受?要不要咱們停車,待你歇一會兒?」

    後頭馬車上載的那位郎中下車吐了兩次。一行人自然也因此停頓了兩次。這一不太妙的狀況。岑遲即便沒出聲問過。也是能感受到的。

    聽到高潛關切的聲音,岑遲卻沒有立即回復什麼,他只是微微一搖頭。深深一個呼吸後,慢慢挪動身子靠到車門口。

    高潛看見這一幕,還以為他也被馬車顛得要吐了,心下微沉,正要喊一旁的車伕來照應著,卻見趴在車門處的岑遲只是在觀察車輪下的路況。

    見岑遲的臉上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高潛遲疑了一下,忍不住問道:「先生有什麼發現麼?」

    岑遲收回了投在路面上的目光,倚在車門邊,臉上留著份疑惑。淡然說道:「官道走馬,頗奇怪啊。」

    在當今世上,雖然沒有什麼大的戰事,但大型商隊也可以擁有一支數量不少的馬隊,並且需要時常四處走動,也因此會在路上留下群馬經過的足跡。然而看這宏都官道路表的損壞程度,又不單純像是商隊經過所造成的結果。

    除非數千騎,否則難成此禍。在這樣的堅硬路基上,要走馬,則馬足必須要釘鐵掌,否則對馬的腳力傷害極大。如果是養馬為生的馬場主在趕馬經過此地,應該不會選擇走官道,除非是各方面配備都齊整的軍馬……

    想到此處,高潛不禁詫異道:「此地離京不遠,軍方的人不可能會在這片地界上亂動吧?」

    「白蘆泊也有軍方的人呢。」岑遲說完這句話,開始慢慢往車裡挪。倚到車內柔軟的絲囊團枕上,他深吸了口氣,又說道:「這幾天差不多是他們北歸的日程,或許他們恰好是在我們前面過去的。」

    他的話剛說完,最後一個字的音節還沒落下,就忽聽車外傳來一聲叫喚:「高老大,下雨了!」

    喚聲突然而至,高潛下意識的朝聲音來處偏了偏頭,但他很快又回轉過頭來。

    對於岑遲剛才說的話,他本來是有自己的看法,但考慮到忽然變天了,他必須重點處理車外的事,便只對車內的岑遲說道:「先生安心休息,其它事由在下照看。」

    岑遲聞言只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因為高潛剛才停下自己駕馭的這輛馬車,所以前後那兩輛馬車緊接著也停了下來。高潛起身跳下車,就看見前後兩車的車伕也下了車,正抖開一張油布往馬車頂上蓋。

    考慮到此行路途遙遠,在出發時,相爺命僕人為馬車配備了一些應急工具。三輛馬車各自在車體背面裝配了一個夾層,除了各放了兩張隔水性很強的油布,還有一些其它諸如刀匕繩索之類的工具。

    高潛跳下車後,並沒有像其他兩個車伕那樣,去拿自己這輛馬車夾層裡備用的油布,他只是抬眼看了看天色。

    陽光猶在,以至於雨雖落下,他卻沒有提前察覺。而待他仰頭一看,就見一片陰沉雨雲大致罩在頭頂位置。

    這片雨雲並沒有在整個天空綿延,所以天氣變得半天晴半天雨。那雨滴似乎也因此變得稀疏了,落下地面一部分,還有一部分雨滴則到達不了地表,在空中就被陽光蒸掉了。

    高潛遲疑了一下,然後他走去前面。登上了為首的那輛馬車。見車伕把油布蓋好在車頂,他便示意那車伕去中間,兩人這算是換了車位。

    首車的車伕開始給第二輛岑遲所在的馬車蓋油布,而坐上首車的高潛則從衣襟裡側摸出一隻信封。

    這信封的材質是泡過桐油的紙。防水性極好。高潛從信封裡抽出一張疊了數道的紙來,展開那張紙,上頭線紋縱橫,只有渺渺幾個蠅頭小字,分散點綴。

    這張紙,實是一張地圖。

    在當今社會,無論南昭或是北雁,對地圖的管控都是很嚴格的。學者當中,非御用之人,也少有敢高調鑽研全國地理的人。

    不過民間對旅遊有需求的人畢竟很少。即便存在這樣的人。大抵已經習慣了一邊走一邊問路。民間對地圖的需求普遍不高。再加上朝廷的限制,能有一張可靠的地圖在手,若非有謀逆之心。那便間接表示持有者的身份特別了。

    高潛鋪開在手的那張地圖,畫得非常細膩,但並非托相爺的便宜,從軍方討得,而是相府諸多賓卿中,一個名叫盧捨的人精心繪製而成。

    畫地圖這種事,尋常人做不來,也多會因為國朝的某些制度,對此事心存顧忌。相府養著的奇人異士不少,盧捨算是其中很不起眼的一位。但相府一直對盧捨還不錯,便是因為相爺知道他有這一項需要在平時十分謹慎隱藏的本事。

    盧捨的這項本事,輕易不能表露出來,否則於他、於相府都會存在不利。盧捨自己也很明白這一點問題,所以一直以來都很隱忍,看樣子他像是在相府吃了好些年閒飯。

    前幾天,相爺單獨約盧捨談了一場,終於要啟用他的這項特長,為的是岑遲西走求藥的事。同時相爺還透露出一種欲求,如果將來有可能,會試圖將那毒名遠播的毒醫接回京都。

    有此使命,盧捨覺得自己為相爺效勞的機會到了,便搬出自己收藏多年的地理筆跡,竭盡所能的繪製了一幅地圖。

    此圖繪得詳略得當,極為細膩,連看過軍方地圖的相爺在見了盧捨繪製的地圖後,都暗暗心驚。

    若不是這張地圖太過精細,倘若流走出去,會招來禍患,這次岑遲西行,相爺也不會將自己最信任、也是十家將中最強者的高潛派出陪同。

    出發前夜,相爺召了高潛,除了叮囑他一路上可能會遇到的一些瑣碎事的注意處,還佈施了一條附帶命令,便是待高潛到達目的地後,就將此地圖毀掉。

    掃視著手中展開的地圖,相爺的那條命令在高潛腦海裡快速掠過。

    高潛不瞭解要繪製一張地圖,需要耗費多少心力腦力,他只知道要嚴格遵守臨行前相爺交託給他的命令。儘管他很快也感覺到,這張地圖細緻得近乎這片土地上到處都是繪圖者的眼睛,他也不認為自己在需要毀掉這張地圖時,會為之惋惜。

    相爺的命令重逾一切!

    片刻後,高潛將地圖折好收回,他心中已經對接下來要走的路線方位有了清晰概念。

    此時後頭兩輛馬車的防雨事項都已完備,雨似乎還稍稍下大了一些,高潛取出掛於車內壁的斗笠戴於頭上,接著揚動手中鞭子,一行三車重新啟行。

    官道預料之外的坑窪不平,天上又忽起陣雨,給車行速度造成不少影響。高潛估摸著自己這一行人無法在預定時間到達宏都,便從地圖上尋了個中途落腳處。

    在宏都官道上繼續行出半個時辰,高潛領頭,帶馬車拐入了靠右手邊的一個岔道,準備在宏都東南角相鄰的土坨鎮宿夜。

    調轉方向行上通向土坨鎮的岔道後,高潛覺得很奇怪,因為路面又變得平坦了很多。

    嚴格算起來,這條岔道也屬於官道行列,但區別在於是官道的輔道。輔道通行率沒有主官道頻繁,因而官方檢修的概率也被精簡,但相比起來,此時輔道的質量卻比主道優良許多。

    路變得好走了,高潛心裡對岑遲的擔憂,得以稍微放下了些,也就能分出心力思考別的問題。

    思及岑遲剛才簡略說的那幾個字,高潛心裡本來在剛才就要與岑遲討論的那個疑惑自然又冒了出來。

    宏都官道與京都官道對接貫通,是兩城相連的主要路徑,難道那道路上的點點坑窪,真如岑遲推測的那般,是白蘆泊馴馬場遷移後造成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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