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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一章 太原顧家 文 / 白容華

    桐花隨風潛進,桐涼閣閣樓臨窗的木板上如鋪茵褥,滿地瑩白;軒窗外似盛雪飛落,空氣中瀰漫著馥郁恬淡的氣息。

    西牆的成排書架前,顧綺年躺在紫檀木折枝的梅花榻上,胳膊垂落,本執在手中的藍皮賬簿掉落在地,她面色嫻靜,好夢正酣。

    驟然,風起,雲霧遮日。

    室內珠玉相碰,紗簾飄起,窗?e銎艉齪希?餉姘淄┐敝σ「塚?ㄉ?湃恕?p>午睡正濃的顧綺年皺了皺眉,未有睜眼,翻身繼續。

    婢女銀娟和藍蘇從木梯口上來,見得眼前情景後對視了眼,均面露無奈,放輕腳步依次緊閉起三面環窗。

    閣樓裡的光線瞬間暗下,銀娟取過薄毯至榻邊替自家主子蓋上,繼而蹲下身又將賬本拾起走回桌案前。

    望著左右各堆積的賬本,她思索了番,還是將手中寫著「寶金齋」的賬本放在了兩堆中間。

    隨後,兩人齊齊退下。

    到了樓下廳裡,藍蘇便忍不住嘀咕,玩笑道:「銀娟姐姐,你瞧剛桌上擺著的那些賬本,這要是外人見了誰能相信咱們小姐是知府千金,這兒又是太原府衙?定是要以為咱們府是什麼商賈低戶呢。」

    士農工商,但凡有點身份地位的人都不會選擇從商;而名門閨秀講究詩書禮儀、品行涵養,更不可能和算盤、賬簿等物打交道。

    「這種渾話也能亂說?」

    銀娟瞪了她眼,肅聲道:「你是齊媽媽提拔了伺候小姐的,早前夫人更將你帶在身邊調教了二月有餘,現如今說話怎麼還這樣口無遮攔?」

    齊媽媽是顧綺年的奶娘,而藍蘇本是府裡一名不起眼的小丫鬟,因機緣巧合下幫了齊媽媽一個大忙而被認作乾女兒。

    年初時,顧綺年原先的兩名貼身侍女到了年齡,顧夫人何氏還了她們契約還請城中的媒婆各說了門好親事,現已脫離奴籍成為尋常婦。

    府中上下都說夫人寬厚。

    銀娟本就是顧家的家生子,自幼跟在何氏身邊伺候,後撥到顧綺年身邊儼然就成了大丫鬟。

    她素重言行,心思細膩,待人待己俱是嚴格,唯恐讓人揪住話柄,連累了小姐名聲。

    藍蘇知她是個嘴硬心軟的,雖不懼怕卻還是嘟著嘴道了解釋:「我就在這說說,便是夫人沒交代過,這等有損小姐聲譽的話我也不會往外提的。」

    「你明白就好,夫人多疼小姐,讓她學這些也無非是等將來到了夫家不吃虧。」

    藍蘇年紀小尚不穩重,銀娟理解對方的好奇。

    而事實上,對夫人教小姐管賬這事,她亦是納悶的。

    不過,主子間的想法,又豈容她個奴婢揣測?

    桐涼閣外的白桐枝葉作響,風勢更大,雪白的花朵簌簌而落得更加厲害。

    「這天,想是又要下雨了。」

    太原府夏季多雨。

    銀娟跨出門檻,走前回首交代道:「小姐不定要何時醒來,你在這守著,我回去取把傘。」

    顧夫人在意女兒大家閨秀的聲譽,雖教她理賬卻都是秘密進行。

    未免傳揚出去,這桐涼閣除了特定的幾人,是不准旁人擅自入內的。

    藍蘇清脆地應了聲。

    頃刻,大雨傾盆,雨水濺落在地上的花瓣復又躍起,香味馥濃。

    「啪啪啪」的雨水敲打著窗戶,木榻上的顧綺年幽幽轉醒。

    剛睜眸,她就一個激靈坐了起來。

    屋裡有些悶,她睡意未退,迷糊間想起早前在看寶金齋上月的賬簿,先是左右尋看,注意到身上的玫瑰紫織錦薄毯便知銀娟她們進來過了。

    起身,走至桌案前,果見到賬簿正擺在中央。

    在梨花靠椅上落座,卻不想再拿起它翻看。

    喉間乾澀,她端起旁邊的涼茶飲了幾口。

    須臾,雨勢減小,走至東窗前推開,高枝上的桐花盛放如雪,經過雨水的洗禮越發顯得潤澤瑩亮。

    顧綺年很喜歡桐花,綻放時爛漫,掉落時亦繽紛,任何時期都有屬於它的精彩;純潔的白色,樸實無華,不嬌不媚,不清高亦不高潔,唯有素雅、沉靜。

    她覺得,做人就當如此。

    普通人,擁有段尋常的人生,不需要太多華彩。

    小時候,娘跟她說,人生是自己的,沒必要在意別人的目光,自己過得明白就夠了。

    正如旁人總說娘跟著爹在外做官這麼多年是委屈,她卻從不認同。

    娘道,哪怕爹嘴拙只懂大道理不懂官場世故,但對她好,疼她護她,這就是女人所要的。

    顧綺年瞭解,爹娘他們的精彩,是只需要彼此明白。

    所以,哪怕爹以前總被人說碌碌無為,但娘始終都支持鼓勵他。

    顧綺年沒有什麼大理想,只盼能做個和娘一般的女子。

    待字閨中時,做個知書識禮的小姐;將來出閣了,以夫為天、相夫教子。

    這年頭,女人不都是這樣過的?

    她受的是傳統的禮儀規矩,從沒有那些離經叛道的思想。

    但突然有一天,顧綺年的爹娘變了,她和哥哥的世界亦跟著變了。

    母親何氏本出身京師名門,建炎元年嫁與延慶侯府的庶四子顧正為妻,婚後夫妻伉儷,感情深篤。

    建炎二年,哥哥顧南華出世;隔年,又生了她。

    兒女雙全,無人不道好。

    建炎五年,父親殿試中了二甲進士,入翰林院為庶吉士。

    他學富五車、滿腔才華,又是侯府的少爺,按理說往後必會平步青雲。

    只是,第二年,便被派到文水縣做了八品知縣。

    而當初,延慶侯府其實亦不是沒派人私下打點,只是相較同為庶吉士的伯父,顧家二爺顧瑞,父親顯得木訥呆板了些。

    父親他既做不到左右逢源籠絡上級同僚,亦不會討祖父嫡祖母歡心,故而成了外放的那個。

    母親是典型的傳統婦人,嫁夫隨夫,帶著年幼的哥哥和她陪著父親離開了繁華的京師。

    這一陪,便陪到了現在,建炎十五年。

    父親行事總循規蹈矩不懂圓滑,在文水縣三年知縣期滿後,因無功亦無過而被留任。

    這一蹉跎,就是六年。

    京中的祖父好似忘記了他這個顛沛在外的庶子,多年來並不見如何照拂;便連親伯父,後來成功做了翰林院學士的顧瑞,亦沒有設法替父親的仕途籌謀。

    顧綺年本以為,父親會在文水縣做一輩子的知縣。

    但兩年前,父親第二任知縣限期的最後一年,文水縣鬧水災,他帶著府裡的衙役治水,連續兩日一夜不曾歸府。

    母親放心不下,不顧眾人相勸毅然去了災區。

    而就在那個傍晚,有衙役回來報信,稱知縣大人和夫人雙雙跌入水中。

    那時,哥哥十一,她才九歲。

    一個是只知奮發讀書考取功名,一個則只懂得針鑿女紅,兩人俱是嚇壞了,手足無措。

    最終,有驚無險。

    天可見憐,父親和母親被平安救起,只是醒來時紛紛失了記憶。

    那陣子,他二人舉止反常,除了知曉彼此是夫妻外什麼都忘了,甚至連自己和哥哥都不認識。

    但父親,卻突然表現出了驚人的才華,出謀將水災治好,後更安頓好了百姓,幫助他們重振家園。

    事情傳到朝廷,聖上褒揚父親治水有功;適逢太原府知府期滿,官職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而這兩年多裡,太原府在父親的治理下,民風治安皆是良好,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他的公務便越發的輕鬆。

    然後,在眾人不知的情況下,他置辦了許多的產業,更是時常出去談生意。

    這與記憶裡常年將孔孟之道掛在嘴邊的父親形象大相逕庭。

    因為顧綺年從小就知道,父親雖不善言辭,卻是個自尊心極強的讀書人;他乃進士出身,又是名門之後,便是在路上見著書生販賣字畫都大為搖頭,歎其虛度光陰。

    從未想過,他會從商。

    至於母親,還是一如既往的幫助父親,替他打理賬簿、撫育她和哥哥。

    只是,兩人的變化卻不容忽視。

    人前,父親仍是剛正不阿、不苟言笑的好官,母親也是端莊賢惠的官夫人。

    可轉身,父親精明睿智,再不將「子曰」叨念在口,為人變得風趣幽默;

    而母親亦是奇怪,不再要求自己學習琴棋書畫,反倒是不停的給她灌輸女人該獨立自強等思想,更讓自己學習理賬。且她本人的性格亦改變了許多,慵懶隨意不說,連子女的晨昏定省都免了。

    經過她和哥哥的長期觀察,發現爹娘獨處時喜歡屏退下人,將人都趕出主院。

    顧綺年好幾次過去,都撞見兩人爭吵不休的場面。

    她覺得很驚詫,印象裡從不曾見過爹娘紅臉,更別說娘對爹大呼小叫的,而後者卻渾不在意。

    之後次數多了,她還是會擔心,但那兩人吵完卻都跟沒事人般,甚至比先前更親密。

    顧綺年至今都沒想明白。

    撐在潮濕卻毫不扎手的光滑紅漆窗欄上,她不免回首打量了眼書架旁多寶??上的珍品擺件,再思及這幾年家裡的生活從簡樸轉變成奢侈享受,煩惱就在心底不停蔓延。

    她曾私下和哥哥做過大膽的假設,爹爹如今官運亨通、家產豐厚,有沒有可能是收了賄賂;而那些家業,又可不可能是官商勾結而得來的?

    顧綺年知曉質疑父親是大逆不道的,這種想法不該有。

    可實在很難理解現在的爹娘。

    正想著,便見樓下的桐花道上匆匆走來一撐傘少年,天青色的紙傘將他的上半身遮住,但依舊能見其週身的錦衣玉帶。

    是哥哥顧南華。

    顧綺年展笑,分外激動的衝下面喚了聲「哥哥」。

    聞者高舉起傘,清俊溫和的臉揚起,沖閣樓窗前笑得燦爛的少女點頭後又晃了晃手中的油紙包,唇角同樣劃出弧度,腳下步伐加快。

    帶著雨珠的桐花飄落在他的傘上、身上。

    蹬蹬蹬的上樓聲響起,顧綺年迎到了月洞珠簾前。

    親暱的拉過他右胳膊,清聲道:「哥哥,你今日跟著爹出去談生意,比往日早回來了些呀?」

    見其一把奪過手中的紙包,顧南華不禁笑著揶揄道:「你這哪裡是在盼哥哥,我瞧著等吃的差不多。」

    顧南華每回出府,總會給她帶城東香滿樓裡的吃食。

    顧綺年俏皮而笑,愉悅的接道:「哥哥最好了,我就想知道你今日給我帶的是什麼而已。」

    說話間,已將紙包打開,有她最愛的翠玉豆糕和蓮花卷。

    而顧南華便繞到堆滿賬本的桌案前,隨手拿起一本翻了幾頁就調笑道:「妹妹,我說你是不是又偷懶了?這馬上就又是月初了,你連上月的賬簿都沒對完,這個月的怎麼辦?我瞧著娘就是對你太寬容了些,由得你虛度時光。」

    他抬頭,見對方正一手托著紙包一手舉著蓮花捲往榻邊走去,心羨其之悠哉愜意,忍不住咋舌道:「都是麵食,我就不明白你怎麼就這麼喜歡。少吃點,仔細吃撐了晚膳時娘又該說我。」

    面上雖調侃著,但眼中濃濃的皆是笑意。

    顧綺年則搖了搖頭,故作歎息道:「娘說人生在世就該好好享受,我追求美食有什麼不對?賬本的事,你不用操心,爹娘放心交給我,你就不該懷疑我的能力。」

    自信滿滿的說完,頓了頓,她仰頭復問道:「對了,哥哥,今日跟綢緞鋪的生意,爹特地帶你過去,可成了?」

    「怎麼?關心爹爹又給你的添了多少嫁妝?」

    顧綺年聞言,粉面微紅,扭頭望向窗外,嗔道:「哥哥總愛拿這個取笑!」

    他們兄妹自小親近,在太原府等地亦沒有京師高門侯府裡那些規矩的束縛,兩人相處原就自在。

    只是以前的顧氏夫婦從不忘拿男女之防等禮條說教,顧綺年八歲後,雖還想和哥哥撒嬌,卻因女德等世俗觀念而不曾再有此等動作。

    然現在,經過這兩年的新思想教化,獨處時甚至比幼時更加隨性。

    「今兒那鐵老闆果真是人如其名,簡直是一毛不拔,還慣會佔便宜的,找了好幾個姑娘,最後卻連頓酒水銀錢都不肯出。」

    顧南華走到她身邊,語氣忿忿,轉而卻又得意道:「不過爹真有本事,口才簡直是絕無僅有,最後定的價愣是比原先擬定的高出了三百兩。

    爹說,鐵老闆性子太過拘泥小節,怪不得這麼些年還只是個小鋪掌櫃,捨不得小利賺不了大錢,這就叫揀了芝麻丟了西瓜。」

    顧綺年笑,坐起身又巴巴的湊過去,「這麼說,成了?」

    顧南華寵溺的看了她眼,頷首回道:「可不是?你以後的嫁妝單子上又要添上一筆了。」

    從顧正讓子女知曉他在外置辦家業開始,就明確告訴了顧南華,今後別指望有個能幹的爹就能做「官二代」、「富二代」。

    現如今所有的家業,都是將來給顧綺年帶到夫家的。

    何氏亦是如此表示,兒子的前程自己努力,想得到什麼得靠他雙手;而女兒則是矜貴的,出嫁時得風風光光,將來在夫家才能穩住地位。

    故而,對兒子只教技巧,掌握如何由他自己領悟。

    正如今日,顧正外出談生意時,總會讓他待在旁邊的廂房裡,學習他的處事方法。

    而面對女兒,便教她如何守住家業,不致於將來被底下人欺瞞糊弄。

    用顧正的話說,打江山他們男人出面,守江山則是女人的事。

    他負責給予,卻不可能幫她運營。

    顧南華曾一度懷疑,顧綺年是私下如何取悅了父母,讓他們這般重女輕男。

    不過,顧正亦是個明白人,雖教他經商手段,卻深知時下社會依舊是仕途為上,從不准他對學業鬆懈分毫,亦不讓他在商人面前露臉。

    顧南華知曉,父親的教育是真心為他的未來考慮。

    而兄妹間亦從未生過嫌隙,他願意和爹娘一起將妹妹捧在掌心。

    顧綺年覺得,很幸福。

    二人正融洽溫馨時,閣樓下突然傳來個女音,語氣堪憐的求道:「……藍蘇姑娘,求你就替我通傳聲,讓我見見大小姐吧,我這懷裡的怎麼說也是她兄弟……」

    聞言,顧綺年兄妹齊齊皺起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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