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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六十六章 斬首 文 / 唐默

    在私人書房裡獨坐一夜的邁勒·哈布達斯突然聽到送走黎明、迎來晨曦的鐘聲,他從沉思中驚醒,渾身打了一個哆嗦,坐直佝僂的身體,衰老地有些不聽使喚的腰椎發出連續不斷的輕鳴,無聲地抗議洶湧而來,冰冷的背部酸麻刺痛,彷彿一頭渾身毒刺的毛毛蟲在上面爬行。()

    他抬起頭用食腐禿鷲的刀鋒般的眼神打量渾身冒出寒氣、面目隱藏在厚布斗篷裡的訪客,曲起右手食指在胡桃木桌上輕輕敲了幾下預先設置的暗號。

    匍匐在書房陰暗的角落裡瞌睡的黑貓踩著輕鬆的步履走出來,身體不斷膨脹,皮毛油光順滑的背部高高聳起,彷彿晚睡早起的年輕貴族尤為滿足地迎著朝陽舒展自己的健美身軀,一個臉上有明顯貓須的睡眼惺忪的青年黑巫師快步走到哈布達斯家族的族長身邊。

    「預知水晶,親愛的費恩利斯,我需要你的建議。」從骨子裡流露出衰老和腐朽氣息的老人知道自己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浪費,因此在巨大的誘惑面前無法正確地做出決定,他需要同樣來自黑暗世界的超然於凡俗以上的眼睛。

    「遠見者烏格大師在這裡就更好了,他能用另外一種視野看見未來。」青年黑巫師小聲嘀咕了一句,沒有拒絕地伸手摳出自己的左眼,那是一個純淨透明的水晶球,唯一的缺陷是表面有細密的血絲似的裂縫。

    預知水晶離開後,費恩利斯的神情容光煥發,顯然貼身持有、保護這件黑暗世界有名的寶物,對他的壓力很大,牽制了大部分精神。

    陌生的訪客在送出禮物後第一次開口,「烏格,只是一個擁有天賦的凡人。消耗寶貴的生命躍出命運的河流,眺望未來的方向,有太多不可確定性,只有矗立在時光長河之上的神祇才能短暫的預知未來,同樣也要耗費不菲的代價。」

    注視著被放在盛滿晨露的銀瓶裡的預知水晶,邁勒·哈布達斯點頭認同,「還有一個原因是烏格大師是普通的農夫出身,即使他是貴族的私生子,我也會付出信任。這是你,費恩利斯可以進入我的私人書房,擁有發言權的最大原因,你是哈布達斯家族分支的勳爵,我的遠房親戚,我們高貴的血統往上追溯到同一個祖先。」

    『連族名都沒有賜予,還敢厚著臉皮稱呼我是你的親戚,無恥就是你的代名詞,我的邁勒·哈布達斯伯爵。』費恩利斯戴上遮掩的小牛皮眼罩,稍微退後一步,表示出恭敬和謙卑,他低下頭,連陌生的訪客也無法得知『青年』巫師的心情。

    「讓預知水晶告訴我接受黑暗領主的『禮物』後的結局,無需掩飾,直接告訴我真相。」老人說出指示,他根本不在意費恩利斯的想法,長久地待在伯爵的位置,支配著貴族的秩序,他的身上擁有與生俱來的氣度和雷霆般的威嚴。

    「謹遵您的諭示。」哈布達斯家族『豢養』的黑巫師小聲念出秘語,預知水晶微微震顫,隨後爆發出大蓬銀色光焰,彷彿一座音樂噴泉在禮炮聲中攀登高峰。

    一束麥穗似的銀色光焰緩緩展開未來的情景,就像走馬燈舞台流轉不停,到處都是散逸的光輝。

    「第一個預示是白金榮耀,您將獲得長久的壽命。」費恩利斯的解讀沒有任何隱藏,他知道說謊話的代價。

    銀色光輝的帷幕開始顫抖,紅色的火焰熊熊燃燒,那是哈布達斯家族根據地奧托堡的廢墟,每一個角落都有劍刃的反光和晃動,激烈的碰撞擦出的火星和鮮血。

    「毀滅!家族將因此滅亡,或者從高高在上的雲端隕落。族長,這件禮物是災難的種子,噩夢的根源。」黑巫師的表情彷彿被倒在戰場上馬蹄踐踏流露出的痛苦。

    邁勒·哈布達斯不動聲色,「繼續,不是還有最後一個預知沒有出現,我有些迫不及待。」

    荒蕪的土地長出稚嫩的綠葉,生命的本原顏色遍及目光所及的場景。

    「奇怪,最後竟然是重生,而且不斷地走向繁榮。」費恩利斯有些疑惑不解,「它不停往外蔓延,沐浴在陽光和雨露中獲得新生。這是諭示著我們的家族紮下根基,而不是雲端上的空虛。」

    「哈布達斯家族看似高高在上的地位,統治掌控貴族的秩序,可是人心都是傾向自私自利,只有保證不侵蝕他們的利益,貴族才會聽話,否則他們就會牴觸,甚至奮起反抗。」邁勒·哈布達斯用拇指抵住額角輕輕揉搓,「我就是看出勢力漸漸強盛的子爵們有聯合起來挑戰哈布達斯家族的地位的野心,才挑動撒爾德森林的拉鋸戰。持續給教會放血是貴族們的共識,光明正大的謀略即使是陷阱,也由不得他們心甘情願地往下跳,只不過到了後期,那些人開始用撒爾德森林練兵,甚至用金錢消耗勢力強大卻缺乏一個聲音說話的傭兵集團。」

    費恩利斯輕輕搖頭:「古代遺跡的收穫讓他們很快恢復實力,尤其是幾個頗得黑暗世界歡心的貴族。」

    「科洛蒂那個傻瓜,被黑寡婦手裡的絲線捆縛,像木偶似的表演,他確實很得意,不過失去自我的人永遠上不了檯面。即使我送出黑舌匕首作為禮物,也沒有多少作用,反而失去了幾個忠誠的男爵,還有幾個科洛蒂家族的老朋友。薩摩拉的回禮來的又快又狠,有些出乎我的預料。」老人用手掩住嘴巴打了個呵欠,眼角略微濕潤,他合上滿是細密皺紋的眼皮,轉動乾澀的遍佈血絲的眼睛,長吁了一口氣,「幾百年前,揮舞名劍塔希爾舉起反抗教會大旗的法蘭祖先,麾下雲集的騎士活下來的都建立自己的家族,多少年過去,昔日的忠誠不再,攀附在哈布達斯家族這棵衰朽的大樹上寄生的籐蔓卻遍地都是,誰都想在我們把持的利潤豐厚的商業貿易中分一杯羹,卻不想付出任何東西。」

    老人掙扎站起身,推開銀瓶,裡面的預知水晶來回晃蕩,所有虛幻的場景瞬間消失,他毫不在意地抓住陌生的訪客突兀出現時放下的月桂頭環,入手冰冷,多年接觸貴金屬的見識告訴邁勒·哈布達斯,質地是罕見的秘銀,輕如鴻毛,硬如龍鱗。

    「根據古老的泥板傳說,撒爾德森林最早來源於一棵高聳入雲、與卑格支群山的潘德拉峰平齊的大樹,當它倒下後,卻孕育出茂密的森林。我想是時候清理纏繞在哈布達斯家族的籐蔓,以及汲取養分卻無所作為的寄生槲,只是砍削旁枝末節根本沒用,從盤根錯節的根系開始的腐爛注定家族的衰敗,我會不惜一切代價,即便是砍倒它,龐然大物傾折倒地。」

    訪客看見哈布達斯家族的族長選擇接受禮物,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不過老人沒有立即戴上,他不想催促,又不想離開,頓時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

    『老傢伙的眼光和閱歷確實有獨到之處,我已經很小心地隱藏一切可能洩露身份的痕跡,卻依然被他捕獲到少許線索,反推出我的來歷和此行的目的。或許他已經猜到,或許他還不知道,不過一切和我無關,我只是一個送信人。』

    隱藏面目的黑暗彷彿破裂的泥漿泡沫緩緩落下,露出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滿頭銀霜似的白髮爍然發亮,嘴角的胡茬猶帶冰渣,眼角深邃的魚尾紋彷彿捕魚的籐網,暗紅色的眼影在蒼白的臉色中格外刺目。

    「樞密主教卡拉多!你不是隨著塞恩山的坍塌、教會的覆滅消逝,怎麼陷落到亡者的國度?你的信仰,您的虔誠?」老人握緊手中的頭環,很快許多疑惑都得到解答。

    費恩利斯哆嗦著嘴皮,說不出話,這位在黑暗世界擁有特殊地位的黑巫師對教會的大人物瞭如指掌。可是即便是他也沒有想到,卡拉多會擁抱黑暗成為亡靈,還有他那身黑斗篷的打扮,像極了年幼時和親戚圍著壁爐傾聽大人們用陰森的語調講述的傳說中的死神。

    「萬能的主宰失去和信徒的聯繫,沉寂地時間太漫長了,和那些聖徒家族不同,像我這種來自聖騎士血脈的後裔對那位神祇沒有太多的敬畏,而且我對祂的真實身份有少許瞭解。無論是教會高層,還是普通的信徒,甚至是忠誠的聖錘騎士團,沒有信仰的人到處都是。」

    邁勒·哈布達斯雙手撐著桌面,「想不到,通過信仰掌控精神世界的教會也有這種毛病,長期固化的階層失去進取心?不對,聖錘騎士團為首的教會武裝確實重振過一段時間,撒爾德森林的拉鋸戰可以為之見證。」

    「的確如你所說,教會的聖庫好不容易擠出一筆錢,撇開腐化墮落安於享受的聖盃騎士團,招募新的成員組成聖錘,可是被那些不甘心失去權力的老人聯手出賣給聯合後的貴族。這次重創毀滅了教會內部革新的新勢力,主導這一切的四支聖騎士家族被老人把持的聖堂排擠出局,晉陞我成為樞密主教只是安撫,微微濺起水花後,再次陷入死氣沉沉、停滯不前的沉悶局面。我有些疲倦了,對教會、對信仰,還有對不自量力的家族,因此當死亡來臨,面對跳出死循環的機會,選擇的機會,我很快決定改換門庭。」臉上沒有流露出一絲的得意,卡拉多的嘴裡卻吐露出驚人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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