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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5章 意料之外 文 / 萌吧啦

    霍成引著賈璉進了兩江總督府門廳稍後,自己穿過前頭衙門,到了通向後院的儀門處,叫人喊黎碧舟的小廝出來,想想又叫人也支會了許玉珩,待黎碧舟的小廝出來,便與那小廝說了一通。

    那小廝跟霍成等門子素日裡玩在一處,受霍成所托,就在角門上叫人尋了黎碧舟的丫鬟來說話,細細叮囑了丫鬟一番。

    那丫鬟又進了黎家正在辦家宴的花廳裡,叫在黎芮、黎碧舟、許玉珩席上溫酒斟酒的小ど兒告訴黎碧舟。

    黎碧舟、許玉珩二人雙雙知道了,對視一眼,又看他們自家廳上一家人美酒佳餚享用著,談笑宴宴、其樂融融,好不快活。不由地想,大過節的,賈璉兄妹兩個頂著寒風登門實在淒慘可憐,定是有了難事,才不得不如此,若不管,豈不是成了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於是黎碧舟先起身行到黎芮身邊,在他耳邊低聲道:「父親,賈家賈璉帶著胞妹過來了。」

    「他來做什麼?」黎芮詫異了,許玉珩胡鬧叫何知府接了賈家的官司就罷了,賈家其他的事,他絕對不會插手。

    黎碧舟躬身道:「聽說他們家老爺病了、太太跟著也病了,一大家子的事都壓在賈璉一個身上。賈璉唯恐宅子裡亂成一團有人趁機欺負亦或者拐帶走了他妹妹,想請咱們代為收留他家小妹幾日。」

    「這斷乎不行,他們賈家的親戚薛家在金陵,哪裡用得著我們?」黎芮蹙眉,以他與賈家的交情,斷然不會替賈家養姑娘。若叫有心人再附會出黎家與賈家交情匪淺的話來,到時少不得要被攪合到賈家的事裡頭了,「你與玉珩兩個去打發了他吧。」

    「不只來了一個賈璉,還有賈璉的妹妹呢。況且那薛家是賈家二房的親戚,跟他們又有什麼相干?」許玉珩提醒黎芮,因那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他有些憐惜賈璉被賈家埋沒的天分,繼而越發厭憎賈家二房;因厭憎二房,就又同情起大房來。

    黎太太聽見動靜,隔了一席,笑道:「是什麼事?」

    黎碧舟忙將賈璉要將妹妹托付給他們家的話說給黎太太聽。

    黎太太忙道:「一群糊塗鬼,哪怕不答應呢,先叫了人家小哥兒小姐兒進來喝杯熱酒吃些熱菜暖暖身子,哪裡能叫人家在風口裡站著,由著你們爺們慢慢商議?大家子的孩子嬌生慣養的,身子弱得很。」

    黎芮向席上掃了眼,見三個女兒最大的已經十五,最小的也有十二,璉二一張皮囊委實惑人,若叫他家清清白白的女兒見了璉二,心裡生出點什麼來,卻是他這父親失職了,於是不肯在這裡見賈璉,起身道:「你叫了人接賈家姑娘過來暖暖身子,待我在書房見了賈璉,將他打發了吧。雖他們兄妹可憐,但非親非故,哪裡好替人養著女兒?若出了差池,可怎麼著?」

    黎太太點了點頭,見黎芮、黎碧舟、許玉珩離席出去,叫人將男子一席飯菜、桌椅收拾了,又在她手邊擺下碗筷、設下錦褥椅子令人再做了菜溫了酒,等著人將迎春請來。

    卻說迎春坐在轎子裡被人停放在兩江總督府寬大肅穆的門廳內,賈璉絲毫不計較所謂公侯子弟的身份與門房裡幾個門子說話。

    再出塵脫俗的人,也難免會存了幾分媚俗的心。

    若是尋常百姓與門子說話,那門子便會多心地以為這人要央求他辦事,畢竟宰相門前七品官;若是個出身尊貴的人,門子們雖想不到紆尊降貴等等文縐縐的話,但心裡不免會覺得這是他們的體面,於是對此人便分外熱誠。

    賈璉正與門子說話,就見霍成來說:「成了,璉二爺快隨著我向後院去吧。」

    賈璉略謝了霍成一句,也不拿銀子打賞霍成,只與他一路說些「打攪黎大人一家家宴,心下過意不去」的話,到了後院朱門前,自有人接替霍成引著賈璉再向內、又有人將賈家的轎夫換了下來。

    向內行了百步,黎碧舟迎了出來,望見賈璉雙眼泛紅、削瘦不少,與賈璉寒暄後,就對賈璉道:「叫令妹隨著母親的人進去吧,母親在花廳裡等著令妹呢。璉二弟且隨我來與父親說話。」

    賈璉原想見的是黎太太,畢竟女人心軟一些,瞧見他們兄妹兩個單薄的模樣,一動惻隱之心,這事就成了,不料黎碧舟又領著他去見黎芮,思忖著黎芮是個不講情面,至少不跟賈家人講情面的,待見了他,又該如何說才好?

    「應當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冷不丁地,許玉珩斜地裡冒出來,神色鄭重地對賈璉道。

    賈璉愣了一愣,良久才記起這是至少一個月前,他為跟許玉珩、黎碧舟套近乎想出來的一句,登時認定了許玉珩是個書獃子,不然換了尋常人,誰會為了這一句糾結至今?於是故作不解道:「倘若如此,那前頭那句『子曰: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又何解?」

    許玉珩冷笑道:「枉你賈家還自稱詩書傳家,這句也不知道?興,起也,言修身當先學詩。禮所以立身。樂所以成性。樂,詩譜也;詩,樂詞也;禮,天然秩序,人事規範也。三者相輔相成。」

    賈璉笑道:「即使如此,孔聖人若對這『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的見解敝帚自珍,便只將這話貼在自己房中就是,只許自己並一干弟子『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就罷了,何苦要叫弟子鈔謄下來,廣為流傳?既然流傳了,叫人人都知道『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為何又勸說天子不叫人知道何為『詩』何為『禮』何為『樂』?這豈不等於一邊說飲水可解渴,一邊又不許人飲水嗎?況且,聖人不想腳下匍匐著聰慧子民,反而想奴役一群愚民?」

    「璉二弟不可妄論聖人!」黎碧舟忽地神色嚴肅地對賈璉沉聲道。

    賈璉一個激靈,疑惑聖人又指皇帝又指孔聖人,黎碧舟這是不許他議論哪一個聖人?

    許玉珩怔了半日,緩緩開口道:「碧舟,璉二弟的話也有些道理。聖人倘若無過,他不會說出自相矛盾的話,那就是後世人會錯了他的意思,然後一代代傳下來的,才會曲解了聖人的意思,乃至於將曲解的話當做金科律例……」

    黎碧舟一凜,趕緊道:「錯在我,早先不該拿了璉二弟的信給你看。好端端的書不讀,就叫你走上了歪門邪道。以後你我都不要再提這話了。」

    賈璉先疑心黎碧舟大題小做了,不過是《論語》中一句話罷了,怎麼解讀不行?竟將他嚇成這樣。

    隨後又想,當今世道對四書五經十分推崇,更是篤信半部《論語》治天下的時代,既然要拿著《論語》治天下,自然是不容人質疑《論語》。若有人質疑了,豈不是在質疑當今的治國之道?豈不是與如今當權的一干人等作對?想想,如今這世道,實行的可不就是「不可使知之」的愚民政策嘛。

    賈璉想通了,不肯得罪黎碧舟,就做出謙虛的姿態道:「我確實是新近才讀《論語》,玉珩兄全當我童言無忌,將這話忘了吧。」

    黎碧舟鬆了一口氣,指望著許玉珩也能似賈璉一般不再固執。

    誰知,許玉珩開口道:「童言無忌,話裡才會藏著真言,比不得那些跟著老夫子們學習的,說出來的都是些陳腔濫調。碧舟,你是當真不以為璉二弟說的有道理,還是明知道有道理,卻唯恐老夫子們批駁你敢質疑聖人,才說沒道理?若你果然覺得沒道理,你且說說,為何沒道理?」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尋常百姓哪裡懂得那些高深的大道理、哪裡懂得聖人運籌帷幄的良苦用心?倘若非要費力叫他們知道了,他們難以理解,就如遇上摸不著形狀的鬼怪一樣,必定會驚慌失措,一則毀了小家的安寧,二則壞了聖人的大計。」黎碧舟絞盡腦汁地想著早先夫子教導他的話。

    許玉珩失笑道:「如此說來,那些金榜題名的寒門子弟,又是哪裡來的智慧,懂得了那些高深的大道理?璉二弟,你說呢?」

    賈璉心道就算是他起的頭,但又何必拉上他呢,他是來跟黎家套近乎,不是跟黎家結仇的。先抿著嘴不言語,待瞧見黎碧舟有些微微埋怨地看他,似乎將許玉珩鑽牛角尖的事怪在他頭上,少不得他得將自己惹出的禍事收拾了——賈璉以為這許玉珩與賈寶玉性子裡都有些相似,都是被人當成寶貝蛋捧著長大然後不知民間疾苦後反倒生出一股逆反的勁頭來,不過賈寶玉是逆反在爭取戀愛自由上了,這許玉珩卻逆反在爭取「言論自由」上了。

    這般想著,賈璉聽黎碧舟煞費苦心地拿著「不可妄論聖人,鄙薄先賢」嚇唬許玉珩,就似笑非笑地問許玉珩:「書中如何,姑且不論。但說,玉珩兄想將這一句怎樣?」

    許玉珩秀氣的面孔肅穆起來,說道:「既然錯了,自然要改。難道叫天下人都繼續往錯處讀?」

    「如何改?」賈璉又問。

    「我決心聯名天下士子們將一句更改過來。」許玉珩豪情萬千地道。

    賈璉謙虛道:「小弟籍籍無名,又胸無點墨,怕是人微言輕,幫不了許兄弟許多,也沒資格算在士子的隊伍裡。只是,口口相授,到底流傳不遠;寫在紙上時,旁人依舊看得稀里糊塗,停頓之處,還該留下標記才行。」

    許玉珩擊掌道:「璉二弟所言甚是,我正待這樣!」

    黎芮早年吃過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虧,於是處處教導黎碧舟識時務者為俊傑。黎碧舟比許玉珩年長幾歲,又已經娶妻,所思慮的,就比許玉珩多一些,為難道:「玉珩說來輕巧,可這是將一輩子前程都押上去了。不說旁人,只說孔聖人的後人就未必答應改了這一句。況且上下千年,哪一代帝王不是謹遵『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來執掌天下?你快些歇了那沒用的心思吧。」

    賈璉微微蹙眉,覺得黎碧舟為人溫厚,卻失了傲骨,果然只能做了他的大舅子,「玉珩兄,有道是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與其糾結於《論語》,你何不嘗試著弄出些符號來,給《詩經》《三字經》斷句?旁人若瞧著你段了句後,那書本子看著更省力氣,必然會想著給話本子斷句。話本子斷完了,又有人會想給四書五經斷句,待輪到這一句了,大家都瞧出有爭議,自然會光明正大地拿出來爭一爭。到時候,百家爭鳴,你也有道理,我也有道理,爭來爭去自然爭出一個真正的道理來,豈不比你一個人『雖千萬人吾往矣』事半功倍?」

    許玉珩細細思量後,連聲笑道:「卻是我將書本子讀死了,竟忘了還有迂迴的路子。」

    黎碧舟見許玉珩不糾結於《論語》,輕輕地吁出一口氣來,感激地在賈璉肩頭拍了一拍,忽地聽見腳步聲,見穿著一身玄色家常袍子的黎芮竟從內書房前一塊雄渾厚重的假山後走出來,又為許玉珩捏了一把汗,唯恐黎芮聽了許玉珩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話當著賈璉的面教訓他。

    賈璉也瞧見了黎芮,眼睛瞅著山石下枯黃的芭蕉上前一拜,「見過黎大人。」

    許玉珩緊繃著嘴唇,緊張地垂手看黎芮,雖在黎碧舟跟前氣勢十足,心裡到底對黎芮存了敬畏,心知像黎芮這等士大夫是斷然不會贊同他方纔的話的。

    「你父親母親不是病了嗎?送了妹妹來就罷了,還在這裡耽擱什麼?還不快回去照顧你父母雙親?」黎芮背著手嗔道。

    賈璉原本準備了一肚子的苦水要哭出來給黎芮看,此時被他這麼打發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卻連忙道謝道:「待母親病情略好一些,晚輩便立時將小妹領回去,打攪大人家宴,實在該死。」說罷,就又向外慢慢退了出去。

    許玉珩唯恐被黎芮訓斥,忙親自送賈璉出去。

    黎碧舟不解黎芮先還要打發了賈璉兄妹,如今怎輕而易舉地就肯留下迎春了?

    「父親,您這是……」

    黎芮對著黎碧舟搖了搖頭,「我且問你,倘若你是個教養嬤嬤,瞧見姑娘看《西廂記》,你該如何?」

    黎碧舟疑心黎芮知道了點什麼,張口結舌了半日,說道:「父親為何為了這話?若兒子是……自然是不許姑娘看了,要引著姑娘走上正路,別為了那些書移了性子。」

    黎芮搖了搖頭,「我先也這麼說,可是你祖父說,這樣的教養嬤嬤循規蹈矩,雖沒錯,卻也不出彩,不過是依著手上的規矩約束姑娘罷了;最出挑的教養嬤嬤定會教導姑娘如何悄悄地藏著書本不叫人瞧見,如何在外說話不叫人瞧出端倪,被人瞧出了端倪,如何倒打一耙,先下手為強。這才是真正地將那規矩玩弄得游刃有餘,叫姑娘又保留了本性又稱心滿意,又高枕無憂。」

    「父親?」黎碧舟再料不到黎芮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這……」

    黎芮搖頭歎道:「倘若以教養嬤嬤比擬,你是循規蹈矩的,那璉二卻像是游刃有餘的。倘若伺候在聖人跟前,你必然不如他更得聖心。只看如今,不過見了區區幾面,玉珩心裡,你就遠不如賈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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