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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地海之境 第九十二章 樹下第一 文 / 奧爾良烤鱘魚堡

    當天地陷入史詩般的戰爭中,當一切彷彿已經成為定局。那從天而降的女子,卻宛如一場破夢而來的奇跡。

    看到她的面容和朝自己伸出的手。

    楊澤像是想起了什麼,於是眾人都想到了什麼。

    他伸出了手,和她握在了一起。

    眼前一切似乎都割裂了開來,包括沙土,包括草葉,包括戰場的屍身殘肢,一切都在震動,然後哪怕是最碎小的石礫,也開始離地而起,裂成了無數微小而億萬的碎片。然後這些碎片,全部變成了花瓣。萬千花瓣又從眼前被風吹走,嘩!一片撒開。

    現出無比粗壯的樹幹。

    梨花神樹,枝繁葉茂遮天蔽日的出現在人們面前。

    人說南柯一夢,沉醉千年。雖不至於,但眾人是的確見到了天地造化的大能耐,一朝醒轉。所有修行者這才明白,他們竟然是在梨花神樹構建的夢境裡,彈指剎那間,大夢三四年。

    所有人都能從自己微醺濕透的後背,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彷彿猶在夢中。

    山道間,分佈著此次登山剩餘的修行者。眾人或癡或嗔或怒或哀神態萬千。

    持盈郡主死死握劍而立,在前一刻,還是千軍萬馬朝她湧來,她意欲決死。下一刻便轉回了現實,以至於此時她還保持著懍烈的神情,面容諸多變化,顯然還沒能從這場幻境徹底回過神來。她還有太多太多的東西亟待消化。

    韓雪,陶子義。褚衛,丁韋等等人,原本以為自己已經死了,但現在看到眼前的天地,方才明白自己竟然做了一個漫長無比的夢,一時恍然,滿身是汗。心中百愁千結,心神俱耗。這個夢中帶給他們的震撼,又令他們下意識的朝最上方的那兩個人看去。這兩個人此時此刻,距離梨花神樹最近。所以也最為讓人顯眼。

    夏禹雙膝跪在地上,原本好看的面容。已經變得極為扭曲難看不甘,甚至兩隻眼睛湧出不知是悔恨還是極度不甘心的淚水。他捧著自己的臉,夢中的那一切,那無比貼近的夢想,那等候千年的戰爭,居然只是黃粱一夢?

    而他更不能接受的是,在夢裡那場戰爭大業即將功成的瞬間,他居然在最後一刻,敗在了一個人的手上。他帶著不敢相信的震動,朝那個人看了過去。

    此時此刻。幾乎是所有人,都朝著梨花神樹望了過去。

    梨花神樹之下,此時距離神樹最近的地方,只站了一男一女。

    男子比那女子位置更靠前,所以他幾乎是全體眾人中。唯一一個抵達梨花神樹的人。

    那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青年。他的名字叫劉福,在名單上的備案中記錄來自光祿寺。但此時此刻,所有在山道上的修行者,都明白了這個劉福是誰。

    夢境雖然發乎於夢,但梨花神樹的夢境卻反應著人的本心,人在現實中可以有無數的偽裝。變化,但是夢中的潛意識卻直指不曾被遮蓋的本心。

    所以所有甦醒過來的人都明白了他是誰。他們在夢中不曾產生任何疑問,彷彿理所當然的接受楊澤本身的身份。而如今醒過來和現實相交,便一時震驚無語。所有人站著的,倒下的,半跪著的,剛從夢境醒轉手抓向天的,都朝著楊澤看了過去。

    這張無比逼真面具下的人,這不就是不久前摘星樓事件裡的那個公主翎衛,大曄世子?而他身後那個叫做「阿嬌」的滿臉雀斑女子,那張面具下不正是崑崙聖女軒轅鱈天?

    此時的山間霧散。眾修行者在梨花神樹構建的幻境裡三四年的時光,對山下無數觀禮的各方宗派,盛唐人眼睛裡看來,不過是數刻鐘的時間。在這個時間裡,他們隱約透過山霧看得到修行者正在攀登。那些修者或許面容神情古怪不定,已經進入幻境,但他們仍然在循著山道攀登。

    直到最後一刻霧散,才現出了梨花神樹前的最終答案。

    看到梨花神樹下的最終結果。此時此刻的列王山腳下,原本還略有些喧沸嘩然的那些人山人海,陷入一片絕對的寂靜中去。

    雲深不知處的側山上的那些人們,所有視線極佳的涼亭轉角崖坪望台處昂首以待的那些人們,此時面對不斷掉落著花瓣梨花神樹下的那一幕,人人都破天荒的緘默了。

    「胡鬧太胡鬧了!」這是涼亭中,帝國齊閥的一位元老終於忍不住心中的荒唐高喝。

    「這是不可能的那人是誰這人到底是誰?」在側山視野最佳望著這一刻結果的人,開始揮舞著雙手荒謬喊道。

    「這是個什麼結果?帝國到底有沒有重視過這場院比。我盛唐這一代那麼多強者,怎可能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人給蓋了下去!」山道前,有人衝著闌蒼院維持秩序的院士們喊著。而這些院士人人面色凝重,抬頭看了看頭頂的神樹,越加的沉默了。

    人們有些開始嘩然。有些開始緘默。有些望台上的人,對匪夷所思的結果無比詫異。

    宋閥的人們看著山頂,他們沒有過於對這場院比的結果吃驚。只是有長者看著梨花神樹乃至一路的山道,沉聲道,「有人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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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不在了。有人卻還在那裡。

    在山巔前,在神樹下。楊澤站在樹下,回過頭來。看到了滿臉雀斑的「阿嬌」。

    在這張精美的面具之下,「阿嬌」的神情變化不定。但最終稍稍平靜。楊澤只要想到兩個人在幻境中那真實的接觸,以及經歷的那些人生流年。他就突然有一種難以言明的感觸。他們竟然在一起了?儘管幻境裡他們的記憶都受到了壓制,他們只認為彼此之間應該是要在一起生活的。但光光是這麼一想,楊澤的後背心就有種微寒,自己居然幻境裡,娶了眼前的崑崙聖女為妻為什麼這種感覺如此不詳。以軒轅鱈天的性格,她回過神來大概會把自己殺掉滅口吧?

    感受到楊澤看過來的目光,「阿嬌」卻並沒有無比凌厲興師問罪的朝他瞪視過去。

    只是兀自的盯著碎花鋪成的石台地面。眼神有一份恍然和漠然,而那和她血脈相通的面具,略有一絲紅潮。

    她的心現在已經一團亂麻。什麼都在胡思亂想,甚至想過乾脆將楊澤殺了一了百了。但她反應如果越大,豈不是越證明她很在乎幻境裡的一切。相反如果你不在乎某樣東西。只需要一個勁的忽略就行了。所以當身處現實之中,軒轅鱈天覺得現在唯一能讓她平靜的辦法,就是漠視,漠視,再漠視這所有的一切。

    以至於她這樣想著,一雙手都在紗袖下用力攥了起來。

    她只需要做出不在乎一切的樣子就好了,這之後她仍然是她,她仍然是那個崑崙山倔強的,佇立萬人之上的女子。可是此時心潮有些感覺卻是無法抑制,她只要一想到幻境裡的那場戰爭中出現的那個女子。想到楊澤朝從天而降的她伸出手去的最後一幕。她拚命掩飾心情波動的眸子裡,還是劃過一抹莫名的憂怨。

    她最終鼓足勇氣朝他看去。卻看到「劉福」那張面容環顧了四周,嘴角肌肉抽動了幾下,然後是手舞足蹈,忍不住欣喜若狂朝她激動道。「竟然登上了山巔,竟然第一個到了神樹下,破開了幻境我們成功了!終於成功了啊!」

    看到他只是因為破除了幻境,抵達花樹而朝自己振奮激動,軒轅鱈天忍不住踹了他一腳。在他吃痛愕然下她板著臉並沒給出任何解釋,只是心底卻不知為何。竟然略微輕鬆了起來。大概眼前的這個傢伙,就真是欠揍吧。

    看到軒轅鱈天舒緩下來的眸子,一直裝瘋賣傻的楊澤,也稍微鬆了一口氣。

    「幻境裡最後出現的紀靈兒」楊澤疑惑著試探。

    軒轅鱈天點了點頭,沒有看他,雙瞳泛起一抹亮邊,「是她。這是西陀的神法《巫山尋夢》。原本可以控制人的心神,窺入人心深處的秘密。沒想到在我們跌入幻境之中,紀靈兒用這個方法驗證我們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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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陀望台的那方紗帳之後。

    看著梨花神樹下的普天院比結果。宇文靖的聲音傳來,「梨花神樹果真是造化無窮,居然能生出幻境,令所有人經歷一場心性的考驗,而最終勘破萬相的那個人竟然如此普通甚至從前根本就沒有聽說過連我都對劉福這個人的身份來歷,無比好奇起來。今日之後,定然有很多人挖掘他的所有來龍去脈」

    他娓娓而談,隨即望向身旁面容略顯蒼白的紀靈兒,輕聲道,「巫山尋夢神法極耗心神以靈兒你如今天玄巔峰的修為,冒險施術,也會令境界動搖不穩,可惜你一步入道通的門檻,如今又將延長不少時日」

    一直在旁邊的迦繆震驚無語的看著紀靈兒和宇文靖。

    他的修為在天玄上,但從剛才開始就被山上的比試所吸引,也根本不知道紀靈兒什麼時候,施展了西陀的神法?而他絲毫不覺,宇文靖卻能輕而易舉的識破?

    由此可見,在兩個近乎天造奇才的一男一女面前。他迦繆立即有種高川仰止的感覺。儘管他無比的想追趕宇文靖,努力的希望自己能夠距離紀靈兒更近一些。然而他和他們之間,仍然有遙不可及的距離。

    紀靈兒顯然也因為宇文靖識破自己暗中施術有些震動,但她外表並沒有絲毫的顯露,看了梨花神樹一眼,輕聲道,「我只是對那棵神樹的玄妙幻境,好奇罷了。」

    因為好奇而不惜境界不穩下跌的風險動用神法,顯然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

    但宇文靖並沒有絲毫的懷疑。像是自然而然的接受了這個回應,點點頭,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那定然是一個很美妙的幻境。」

    迦繆陡然心悸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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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梨花神樹下的那個人是楊澤。而在後方不遠處跪倒在地的夏禹居然是高紋帝王的私生子!對方的目的居然是要救出高紋國的「戰神」羅森!然後掀起一場盛唐和高紋間的大戰!他是為了顛覆盛唐而來!

    從幻境中明白了夏禹的來龍去脈之後。第一個從地上爬起來衝上去的是丁韋。他手上持著一柄刀。普天院比允許修行者攜帶五階以下的兵刃。丁韋手中的刀,此時已經代表了他心中騰冒起來的火焰。

    回過神來的持盈郡主分清輕重,亦持劍朝著夏禹撲了過去。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反應過來的修行者。

    褚衛。陶子義,韓雪,眾人第一時間朝著夏禹衝去。帶著眾人的高喝喊聲。「納命過來」

    就在刀劍加身,心知一切暴露,心如死灰。本不打算躲避的夏禹卻陡然聽到一聲沉喝,「住手!」

    持盈郡主定住身形,丁韋手中的刀揮不下去。他不是會因為一句話就放下自己心頭殺意的人。但是此時此刻,他手中的刀的確無法繼續斬落。只停留在夏禹的腦袋三寸外。彷彿有一股無形的力量,阻止著他的揮刀。他的實力極為強橫,而此時居然有人可以隔空封死他的所有進攻,可想而知來人,是何等的強大。

    所以人們紛紛扭頭看著霧氣深處。

    霧氣開始消散,現出一個老者的身影。所有知道這個老者身份的人,此時忍不住尊崇至極的驚呼出聲。「涅緣法師!」

    來人正是列王山四大長老之一的涅緣。涅緣腳踏布鞋,寬大的袍袖隨風起舞,一雙洞悉萬物的眼睛盯著夏禹,面對眾人,最終淡淡道。「讓他走吧。」

    「可是」諸人忍不住出聲。正是在幻境裡,這個夏禹率領高紋聯軍,使得這片大地陷入一片戰火,在場的不少人,可以說間接或直接的死在他的手上。他們在幻境裡就已經恨不得欲其死,如今怎麼可能任由得他離去。讓那幻境的一切,有了發生的可能。

    「從來真是妄,今日妄皆真。當時師兄跟我說出這句讖語之時,我還不知道其深意如今才明白,他當時的這句讖語,竟然是暗示了今日梨花神樹的幻境。」涅緣的聲音很沉穩,似乎每一個字之間,都有著異常精準的談吐和停頓,所以這樣的聲音,猶如黃鐘大呂在人們耳邊心間迴響。

    他望著跪地的夏禹,猶如悲憫的看著受命運玩弄的世人,淡淡道,「你看到了你的噩夢,也見到噩夢裡的一切。所以你看到了自己的苦海,苦海無涯,回頭皆是彼岸。戰火並不能讓你的夢平穩,相反只會讓你更加悲愴。而引燃在這片大地的戰火,帶不來你希望的世界。只能成為一片深淵。」

    夏禹抬頭看著涅緣,雙目一片灰暗,「可長老你們也該明白,這片大地不可能永遠這樣平靜。就像是不能指望海洋永遠風波不興。你們有一天遲早會死去,你們的繼任者也遲早會衰弱,會死去,會失去震懾力。那麼你們想要維持的這種平穩,最終也將崩潰。」

    涅緣沉默片刻,道,「我承認你的設想。但只要我們存在一刻。這片大地的兩個龐大帝國,就不會拉開毀滅一切的戰端。大地上的人們,將永遠平和的生存下去。而你們永遠不知道,這是何等美麗的一番圖景。不要等到一切都破滅之後,才後悔莫及。」

    夏禹面部肌肉有些激動的抽動道,「父皇曾說過,四位聖者存在一日,盛唐一日不可侵!東正教門及其轄領的百國千宗,與其說是懼怕盛唐,懼怕西陀聖殿,不如說更懼怕的,是你們四位佇立列王山的聖者。」

    涅緣長老微微想了想,然後點點頭,「你的那位帝皇,還有教門的那幾個頭子,也不算沒有敬畏。」這話說得無比平靜,可只有聽進去的人,才明白這話間隱含了怎樣的強大。

    夏禹突然顫抖出聲,「可你們已經佇立了上千年!難道還希望永遠的將這份威懾持續下去?你該給我們選擇,該給我們改天換地的機會你們為何如此執著!」

    周圍的修者人人背心僵直挺立,微微有些敬然畏然的看著那寬袍大袖下的老者。他的面容泛著一層慈悲的光芒。

    有些人終反應了過來,是了!根據闌蒼院的記載,四大長老涅法,涅緣,幻生,幻滅,實則是從古沿用至今的頭銜。在這個頭銜之下,已經有無數人在這上面更新換代。所以並不是代表著他們四個人活了上千年?那樣太可怕了,什麼人可以生存上千年?除非是那些傳說裡修行達到了寂滅飛昇境界的至高修行者。

    涅緣微微一笑,「而你們又何必執著?」

    「我們有悲喜,有野心有理想,有創造不世之功的**,有改變這個世界的**這就是執念,我恨不能帝國北進。恨不能將盛唐教化禮儀,和高紋興邦合而為一!世間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這才是變革,這才是進步。有朝一日後世人談論我時,會帶著敬畏和崇仰!有朝一日後世的人們談論這一切時,不會只記得盛唐的繁華,他們還要記住一個名字叫高紋。」

    「僅僅是為了後世的那一紙書寫,就要創造殺業無數萬劫不復?何等荒唐?」涅緣歎了口氣搖頭,「你們還不明白,當把你們的這種想法放在很遙遠的時間長河中來看,就會覺得是怎樣的渺小和膚淺。殺業和征服並不能帶來教化。只能帶來可悲的創傷。當年我們出手於你百萬軍中擒下羅森,關在這列王宮讓其思過,便是讓他平歇心中的殺孽。而你們的陰謀已經暴露,這件事不再有任何的可能。放你回去。也只是絕了你的念頭。也平息一段盛唐和高紋碰撞的風暴,若你毫無悔心,仍然執迷不悟,老朽亦隨時可以把你帶回列王宮封禁,請太子務必珍惜這份自由!」

    夏禹的眼睛裡現出一種被束縛的可悲。他知道這個老人的話是真的。他知道如果對方真的想要他死,或者永遠被關在列王宮。他無論身在何處,哪怕是在東正教門最嚴密防備的禁地中,他也逃不過對方的手掌。

    這就是悲哀。

    讓他從心底感覺到自己帝國那些世代大志的帝皇心中被束縛的悲哀。

    四聖者一日存在,盛唐一日不可侵!

    他起身帶著些微顫抖的身軀,朝涅緣深深的鞠了一躬。然後返身走下了山道。(.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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