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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大唐洗花 第五十二章 曲艱和難(全) 文 / 蕭索寒

    我站在趙申身後,來往的每一個人都與他打著招呼,顯然在這一點上他沒有說大話。不管那些人與他打招呼的時候態度如何,嘲笑也好,諷刺也罷,至少都認識他這個人。趙申一臉潮紅,興奮的回應著,彷彿早已經忘記他是奴僕我是主人的事實。

    我一陣好笑,顯然因著趙申的身份,他是不可能來明樓觀賞燕會的。這些人或多或少都有點驚訝,自然這也就滿足了趙申的虛榮心。

    看著紛嘈的人來來往往,或三或五的人湊在一堆談笑著,二樓安排的座位也漸漸坐滿了,顯然大多來明樓觀賞燕會的人都不是一次兩次,進來都一會了燕會沒有開始也不心急,偶爾有幾個面現焦急的人也被身邊的勸住了。

    「次山,你這樣心急等會可靜不下心來觀賞的。」在我身邊不遠,一個面相和善的中年人微笑撚鬚,一雙眼睛又大又黑,拍了拍身邊一個身材較矮的男子。

    身材較矮的男子身形微顯壯碩,一身長衫之下隱隱可見鼓賁的肌肉。他瞟了這中年男子一眼,稍微收斂了一下自己的神情,道:「早就聽說京城這明樓燕會乃天下一絕,你我都是第一次來看,我就不信義山你不心急?」

    中年男子哈哈一笑,看了四週一眼,壓低了聲音道:「殼士兄在那邊,我去打個招呼。」

    看著他走遠,那矮壯男子臉上肌肉一抽,顯然是想笑卻又沒笑出來,剩下他一個人站在那裡,在整個一樓廳中頗顯得有點孤獨起來。

    「這兩人你認識嗎?」閒著無聊,我朝趙申問道。

    趙申搖了搖頭:「這兩人不是京城的,好像也沒來過京城,誒,那是中書令狐大人。」他看到那中年男子走向的人,臉上顯現出驚訝的神色來。

    這中年男子被稱為義山,想來是被譏誚「詩家都愛西昆好,只恨無人作鄭箋」的李商隱吧。他此時去見的殼士,應該是賞識他的令狐楚;至於李商隱身邊的男子,我一時倒想不起來這號「次山」的人到底是誰了。

    「你認識那中書大人?」看到李商隱和令狐楚交談著,我慢聲問道。李商隱背對著我,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如何,而令狐楚卻是臉上不冷不熱,有點不耐煩的樣子,恐怕即便是熟人,他也不願意在這種場合多招呼吧。

    趙申臉色難看,瞟著令狐楚,道:「我父親便是因為令狐楚落獄,含恨而死。」

    我有些奇怪,道:「你父親不是鴻臚執事嗎?乃是負責對外事宜;令狐楚是中書舍人,是輔政官員,怎麼會跟他有瓜葛?」

    趙申支吾了一下才道:「我只知道我父親是因為令狐楚的一句話才丟官落獄,具體是什麼事情我一直也沒弄明白,想找人問卻沒人肯告訴我。」

    看他有些憤憤不平,我心中暗道:你這般模樣,就算有與你父親交好的官員也不會告訴你,更何況對頭是令狐楚這樣的官員。

    看著我默然搖頭,趙申顯然也想到了什麼,剛要說話卻被一個過路的撞了一下,同時一股酒氣撲了過來。

    我伸手推著趙申他才沒有跌倒,那人搖搖晃晃,嘴裡念叨著,彷彿根本沒有察覺自己撞了人。看那人要走而趙申絲毫沒有上去詰問的跡象,我心中一氣,瞪了趙申一眼伸手攔住了那人:「這位兄台,你剛才撞了人。」

    那人看來不過三十,容貌清秀,倒也是個風liu模樣。此時他滿臉酒紅,醉眼似睜非睜,聽到有人詢問,歪著頭看了看,哼哼道:「你也是來這裡看她的嗎?」說著這句話,他的手搭了上來,整個人幾乎都要掛在我身上了。

    我皺起眉,將他雙手扳下,道:「兄台,你喝醉了,還是找個地方休息好。」我朝趙申使了個眼色,趙申立刻從後面抱住了那人,想將他移走,卻因力氣小了而動不了分毫。

    看到這邊的情形,一些人輕笑出來,其中一人神色譏諷,笑動之間隱隱覺得他臉上似乎抹了層粉:「這不是趙小哥嗎?什麼時候你也能到明樓來看燕會了?」他的眼神明顯的在趙申和那人身上打了個轉,如恍然大悟般又道:「原來是趙小哥跟繪之兄……難怪能,哼哼哼。」

    趙申臉色氣憤,卻又不敢答話,我問了一句,趙申低聲道:「他叫宋之問,字延清,乃是當朝修文館學士。」

    「是他?」我頗有些意外,忍不住笑了笑。這宋之問才華還算有,但一來在歷史上因謅事武則天男寵張易之、張昌宗兄弟,為士林所不齒;二來因為詩作多粉飾現實,歌頌昇平,價值不大,也被後人詬病。

    真是什麼樣的人配什麼樣的面相啊!我看了宋之問兩眼,心中歎道。

    宋之問輕擺著走了過來,在趙申身邊轉了兩圈,笑著道:「仲素兄乃是個武寧軍從事,趙小哥莫非想倚仗他來為你父親申冤?」

    趙申恨恨的望著他,隔了一會撇了臉過去,見他沒有反駁宋之問哈哈笑了起來,倒是被趙申抱住的那人哼哼著道:「我乃武寧軍從事張仲素,你是何人?」

    聽他這話說得清醒,我們幾人都是一愣,只聽這張仲素又道:「裊裊城邊柳,青青陌上桑。提籠忘採葉,昨夜夢漁陽……盼盼,你何苦跟他來這明樓,你難道不知道,不知道……」話沒說完,他人卻朝地上軟下去,這股力道便是連趙申也抵擋不住,隨著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滿臉愕然。

    宋之問臉上又驚又喜,連聲朝張仲素問道:「仲素兄,你說什麼?盼盼?是哪個盼盼,莫非是燕子樓的那個盼盼?」

    他一連問了數聲,張仲素理都不理,兀自嘴裡念叨著什麼。雖然沒有得到答案,但他此刻的表情卻像是升了官般興奮,連笑話趙申也顧不上,轉身快步走了開。

    李商隱臉色有些陰沉的走了回來,連與他同來的那人詢問也不大理會,搖了搖頭,歎了歎氣,望著遠處出神。

    「次山兄,你說……」他像是有所顧忌,說了一點又住了嘴。

    那矮壯男子一笑,低聲道:「義山是為了此次入京的事煩惱?」

    李商隱一怔,看了看離著不遠的我和趙申一眼,苦笑著搖搖頭,道:「次山兄你入京與我不一樣,你是一身了無牽掛,我卻是……」

    見他長吁短歎,那人有些不郁,道:「怎麼不一樣?我元結是沒有官職的人,入京來是求個一官半職,此行是成或不成都難說得很,義山你倒是有人舉薦……」說到這,他彷彿醒悟過來,望了望令狐楚,聲音放低,道:「你剛剛去見中書大人便是舉薦你的人?」

    李商隱神色有點沉重,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元結倒吸了口氣,聲音壓得更低:「我來之前便聽說朝內黨派之爭頗為嚴重,中書大人身處牛黨,而欲招你為婿的涇原節度使王茂元卻是身處李黨,義山兄,你夾身其中可就難免……」

    李商隱臉色愈發沉重,看到遠處的令狐楚滿臉森嚴,長歎了一聲:「這我又如何不知道,只是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兩人正愁眉不展的時候,整個明樓內安靜了下來,裴承恩大步從後廳走出來,滿臉笑容,掃了四週一眼,朗聲道:「諸位久等了,今晚的燕會也將是明樓的最後一次……」

    這話一出全場轟然大嘩,此起彼伏的質疑聲響了起來。裴承恩也不著急,等著眾人聲氣小了才接著道:「這一年多來,承蒙諸位捧場明樓的燕會才得以一直辦下來,只是在下的老闆身有要事,這燕會不得不停,而且明樓也會移手他人。」

    還沒從剛才的消息中驚醒過來,卻又聽到了這麼一個消息,只是此時眾人臉上再也看不到驚訝的神情,反而是疑惑。

    「裴管家,若是貴老闆有了什麼麻煩,大可說出來,也好讓我們在場的諸位想個辦法。」一直冷著臉的令狐楚突然扯了下臉,笑著說道。

    裴承恩笑了笑,沒有說話,這時從內堂傳來了一陣撥弦聲,將正準備跟著令狐楚提出解決辦法的人的話都壓回了嘴裡。倒是隨著這琴聲,裴承恩的聲音不大不小,讓場內的眾人都聽了個明白:「這撫琴之人大家剛剛也見過了,便是玄機姑娘,至於吟唱的是哪位姑娘就請大家猜上一猜,猜中的……」

    他的獎勵還沒說完,那宋之問就洋洋得意的高聲道:「至於那唱的姑娘除了盼盼姑娘還有誰?」

    此時琴聲還在中途,唱聲還沒起,裴承恩一臉驚訝,隨即一笑,道:「這位公子好生厲害,盼盼姑娘還沒開始便被你知道了。」他臉一轉,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諷刺,朝內堂看著道:「等這一曲完這位公子便可入內受盼盼姑娘奉酒一杯。」

    聽到只是酒水一杯,宋之問神色有些失望,但轉而看到周圍的人都是一幅羨慕的樣子,他又得意起來,朝裴承恩拱了拱手,微笑道:「承讓了!」

    裴承恩不再理他,這時,關盼盼的聲音婉婉響起,如訴如泣,壓著那本輕快明朗的曲調一啞,琴聲頓時停了下來。

    場中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裴承恩眉頭一緊,匆匆朝內堂走去,臨走之際還不忘朝廳內抱拳致歉。

    「從來沒聽過明樓的燕會會出現這般情形,曲唱不和,看來這明樓燕會一散她們也無心於此了!」那元結歎了口氣,「明樓易主,非是那麼簡單啊!」

    想到那雙熟悉的眼睛,我心中一動,禁不住開口問道:「這是如何說?興許明樓主人年事已高,膝下無子,不得以才將明樓移手。」

    元結奇怪的看了我一眼,道:「這位兄台,你不懂的。」他頓了頓,又道:「明樓主人雖然見過的人不多,但沒有人說會認為他年事已高,便是見過他的那幾個人也只是說:你無論如何都想不到。」

    弄得這麼神秘,怪不得那雜耍出身的裴承恩在這種情況下都鎮定若斯,恐怕就是因為明樓主人將事情都交付給他管的原因了。

    「還請諸位見諒,小女子雜事念心……」就這一會,關盼盼已從後堂走了出來,一襲淡青色紗裙隨著腳步輕搖慢曳,低斂著螓首說道。

    她剛開了個頭便被滿場人的話給勸住了,她微微抬起頭,淺淺一笑,滿臉的愁容便消散了個乾淨。原本瞧見她的容貌,我正奇怪這樣的女子何以憑容貌跟魚玄機、薛濤她們幾人相提並論的時候,卻被她的笑容震在了當場。

    若說褒姒的笑容乃是天上之物,叫人不敢逼視,怕由此沉淪其中的話,那她關盼盼的笑容便是親柔溫心,極易讓人感覺到親近,就像一笑之後,那人與人之間的隔閡便消失了般。

    那張仲素不知什麼時候醒了過來,他呆呆的望著關盼盼,神色又是痛苦又是歡喜,連他身後壓著個人也沒發覺;而趙申就更是忘了這件事一樣,只是拿眼傻傻盯著關盼盼,連眼珠子也沒轉動一下。

    在眾人的聲音中,關盼盼半斂了一禮,輕聲道:「不知道剛剛是哪位公子猜出是小女子,便請這位公子隨我到內堂,讓小女子奉酒一杯。」

    聽到關盼盼親口說出這樣的話,便連令狐楚也忍不住露出羨慕嫉妒的神色。宋之問好不得意,邁了一個方步才收了臉上的笑容,正襟道:「姑娘有命小生敢不遵從?」

    張仲素渾身一震,猛然站了起來,高聲喝道:「盼盼,你,你……」

    關盼盼腳下一停,眼色複雜的側過頭朝這邊望了過來,看到張仲素她臉色一白,眼中頓時浮起了一層霧氣,聲音低著只有身邊的宋之問能夠聽到:「繪之你如何來了?」

    張仲素不理其他人如何看著自己,渾然忘我的朝前衝去,而趙申卻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居然也跟著他,嘴裡道:「張兄,你停下,你這是幹什麼?莫讓人看笑話!」

    我一怔,忍不住笑了起來,李商隱看了我一眼,語氣頗有些責怪道:「這位兄台,心有所念,情有所傷,這有何處可笑?」

    我搖了搖頭,道:「情本來便是要兩情相悅,若是女子有意……」我一抬下巴,朝關盼盼指了指,「又怎麼會讓自己喜歡的男子變得如此落魄失魂,以酒為伴?」

    「兄台的意思是那位張公子徒自多情?」李商隱皺了皺眉。

    「難道不是嗎?」我笑道,「或許你會以為這男子癡情可憐,但你反過來想過那個女子麼?」微微一頓,「被不喜歡的人癡纏,任她是如何樣的女子都會忍受不住。對他好一點便會有人說輕浮;冷若冰霜則又有人說不知好歹,矯揉造作。更何況在大多數人眼中,她可不是什麼好女子!」

    李商隱看著我,隔了好一會才歎氣道:「兄台說的不無道理……」說著,他神色一正,「可在下並沒有為那公子抱怨的意思啊!」

    我張嘴無聲的笑了:「是的,是的,我也沒有認為義山兄是那樣的人,只是在下聽了你與這位元兄的話,借此而感罷了!義山兄難道不認為自己便如關盼盼姑娘的處境一樣麼?」

    李商隱訝然的張大了嘴,對著我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而這時便聽得趙申著急的辯解著:「我,我可不是混進來的!」

    宋之問一臉不屑的看著他,對著張仲素揮了揮手:「你這般酒污難道就不怕沾染給關姑娘了麼?」

    被他問得一愣,張仲素下意識的退了兩步,然後便只知道呆呆的望著關盼盼了。

    「你說你不是混進來的?」宋之問冷笑著,「趙小哥是個什麼樣的人,在京城恐怕沒人不知道吧!」他壓低了身子附在趙申耳邊說了句話,趙申的臉色立刻變得蒼白,一雙眼下意識的朝令狐楚瞟了去,令狐楚一聲冷哼又嚇得他趕緊縮了回去。

    見趙申不再說話,宋之問得意的笑了笑,轉身朝關盼盼道:「盼盼姑娘,這兩人都不是什麼好人,因慕著姑娘的名聲,特地混進來騷擾一番……」

    「這人我認識。」關盼盼的聲音不大,語氣也不強,但這幾個字卻將宋之問剩下的話壓了回去。

    趙申立刻神氣起來,回了宋之問一眼,宋之問哼了一聲,道:「既然如此,那便等宋某進去喝了盼盼姑娘的酒之後再來跟趙小哥和這位張兄聊聊。」

    聽他語氣不善,關盼盼也只是看了他一眼,歎道:「那,宋公子能否通融一下,也讓……」

    宋之問瞪大了眼睛,聲音高了起來:「盼盼姑娘,這猜中的人可是在下!」

    關盼盼再歎了口氣,垂下頭低聲道:「這我知道,但是……但是我來這裡除了明樓老闆便只有張公子知道,宋公子能先我唱猜出來應該是從張公子口中知道了一點是嗎?」

    雖然關盼盼是詢問的語氣,但無疑卻是告訴了宋之問,他能說出自己的名字完全是因為張仲素,若非他恐怕也得不到自己的奉酒一杯。

    宋之問滿臉尷尬,打了個哈哈,道:「既然盼盼姑娘都同意了,在下自然沒有問題。」

    「張公子……你隨我來。」關盼盼極快的瞟了張仲素一眼,轉身之際隱約可見她手指尖輕微的發著顫。

    「你幹什麼?」見張仲素神魂不定的隨著關盼盼朝內堂走去,宋之問咬了咬牙,氣惱之餘攔住了想在後面跟著的趙申。

    「我,進去啊。」趙申一愣,接著便又理直氣壯起來的說道,「剛盼盼姑娘不是說了嗎?」

    嫉妒攻心之時,宋之問也沒聽出趙申話裡的意思,只是神色有些猙獰的看著趙申道:「盼盼姑娘也是你叫的嗎?她叫你進去你便能夠進去嗎?也不想想你的身份?」

    這宋之問心胸未免太狹窄了些!我心裡歎道。自然,在他看來,趙申的身份怎麼能跟自己相比?自己要進去那是當然,張仲素隨著進去的話,憑他的身份和關盼盼的面子他也就將就一二,而趙申這樣的人也能進去的話,那豈不是將自己跟他擺在同一檔次了麼?

    「宋公子,你是當朝學士,趙某現在也不是孤魂野鬼,鄙主上就在這裡!」趙申愣了一愣,道。

    宋之問先是一驚,接著意帶嘲諷的笑了起來,道:「你堂堂鴻臚執事的兒子居然做了別人的奴僕,你倒是將我們長安人的臉丟得可夠乾淨的?你且說說,讓我看看你認的那個主人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儘管心中憤恨宋之問,但趙申也被他這話說得滿臉羞慚,頭都不敢抬的伸手朝我一指。

    這小子倒還真個叛徒的個性啊!見宋之問毫無困難的朝我打量來,我也只來得及在心裡暗說了一句。興許在宋之問想來,趙申認的主人怎麼也是個半百的老頭子才對,是以他一看到我,臉色便是驚訝懷疑。

    「你主人如何稱呼?」趁著我還沒走到面前,宋之問低聲朝趙申問道。

    「我也不知道,才剛認不久。他要我只管叫少爺。」趙申一驚,結巴說道。

    宋之問大為驚訝的張開嘴,狠狠瞪了趙申一眼,此時我已經來到了他眼前,他也不好再說什麼,對我拱手一禮道:「在下宋之問字延清,乃是修文館學士。」

    我淡淡點點頭,道:「關姑娘還在裡面等著給宋公子奉酒,難道宋公子準備在這外面與我聊天談心?」

    宋之問臉色一變,顧不上計較我沒有介紹自己的不禮貌,快步朝裡走去。自然,沒有了他的阻攔,趙申得以興沖沖的跟著,我亦無可無不可的得了這個讓大廳上所有人羨慕的特權。

    內堂還有個小廳,小廳後有兩間內室,用珠簾隔了開,其中一間不時傳來輕輕的笑聲。關盼盼與張仲素對坐在小廳當中的桌子旁,相對無言。

    見到這般情形我一愣,怎麼看張仲素有了這麼個兩人獨處的機會定會說些什麼,卻想不到他滿腔情意是難以開口還是羞於開口。倒是我們進來後解了兩人之間的尷尬,關盼盼站起身來,先是對我行了一禮,道:「王公子你也來了。」

    她怎麼認識我?眼角看到宋之問嫉恨的神色,我冷冷一笑,這人有了私心便像是蒼蠅一樣惹人討厭。我點點頭道:「是啊,宋公子也進來了,他可是等著關姑娘敬的那杯酒啊!」

    關盼盼恍然醒悟,朝宋之問歉然淺笑道:「讓宋公子久待了。」說著,雙手捧起了桌上早已準備好的一杯酒,將之舉到了宋之問面前。

    宋之問滿心不甘,原本在心中籌劃好的說辭此刻都用不上了,他也沒有心思藉著關盼盼敬酒之時佔點小便宜了,一把接過酒杯,仰頭一干而淨,舉手一揖道:「多謝關姑娘!」心中氣憤之下,他也不顧忌什麼禮儀不禮儀的,轉身便出了內堂。

    「少爺,你早認識關姑娘嗎?」見關盼盼對我客氣異常,趙申更加不敢造次,趁著關盼盼不注意時低聲問道。

    「我怎麼會認識她?」我白了他一眼,此時外間傳來了音樂聲,應該是明樓準備的其他節目上了台,以給關盼盼和魚玄機解決先前兩人曲唱不和的事情。

    等我坐下,關盼盼和張仲素又是先前那般摸樣,一言不發。開始沒我和趙申在時兩人尚且不說一句話,此刻多了兩個外人那就更別說了。

    「你們兩個倒是說句話啊?」見兩人尷尬來,尷尬去,我忍不住說道。

    張仲素臉上一紅,極快的看了我一眼,那神情便像是嗔怪的女子般,看得我撲哧一笑。倒是關盼盼還顯得大方一些,臉色沉靜的輕歎了口氣。

    「王公子,你要我說什麼?」隔了一會,張仲素突然說道。

    聽他開口,我先是一喜,可聽到他說的話和說話的對象,我差點沒把嘴裡的茶給吐出來。趙申看我神情不對,機靈的上前拍著我的背,我沒好氣的道:「張公子,你心裡想的什麼便說什麼,這還要我說嗎?你是如何想的,想些什麼,想說給誰聽……你統統竹筒倒豆子樣給倒出來就是了!」

    張仲素張了張嘴,神情頗為緊張,顯然還在猶豫。我將桌上的酒朝他面前一推,振聲道:「你是男子漢大丈夫,手下管著那麼多人,難道幾句話就將你難倒了麼?」

    說著,我一笑朝關盼盼看去:「關姑娘,你說是不是,一個男人有什麼好怕的……」話至中途卻見到關盼盼臉色蒼白,不復一點血色,驚訝中我不由停了下來。

    「是啊,男子漢大丈夫有什麼事情可怕的。說出來倒也了卻一樁心事,解了一個心結。」關盼盼淡淡說著,眼神迷離,神情卻是恍惚。

    看著關盼盼,張仲素本被我激得心情激動的臉色也在這句話變白變冷,他歎口氣,搖著頭,語氣頹喪的道:「王公子有心了,只是這說與不說對我來說結果都是一樣,我早已經心知肚明……」他一撈酒張口就灌下了一大口。

    「夢裡分明見關塞,不知何路向金微……」張仲素倒頭伏在桌上,聲音哽咽,漸到後面傳來了時斷時續的抽泣聲。

    「王公子,你不知道,若是繪之說了,跟關姑娘那便是連朋友也沒得做了;這不說好歹還可以做朋友,時不時還可以跟她見上一面,說會子話,制上一曲……我張仲素本無所求啊,本無所求……!」

    隨著他的話,關盼盼低聲抽泣起來。聽到他這傷淒哀婉的話,我唏噓不已,情,不能怪張仲素癡情,也不能怪關盼盼無情,如何能說得清啊!

    只聽那簾後有人的室內傳來三聲歎息,其中一聲稍大卻是我熟悉的聲音,我低聲喝道:「素素,你躲著麼,還不跟爺出來!」

    素素嘻嘻笑了兩聲,掀開簾子跑了出來,只是臉上還掛著淌下的淚珠。褒姒踩著碎步跟在後面,她的樣子比之素素還要傷感。

    「你們兩個怎麼會在這裡的?」我毫不避嫌的摟過她們兩個,疑惑的問道。

    「賤妾將兩位夫人接進來的,不在這裡那在哪裡?」魚玄機用絹巾遮著半張臉,從裡面走了出來。

    這話說得也跟我好是熟悉一般。我再一愣,傻傻的看了她一眼。儘管在關盼盼的影響下,氣氛有些哀傷,但魚玄機臉上仍然掠過一絲笑容。

    「爺,你怎麼變苯了,她們兩人可都跟薛濤妹妹認識的!」素素不輕不重的在我胸口捶了一下,帶著笑說道。

    「薛姑娘也來了?」實在看不出內室像是有人的樣子,我奇怪的問道。

    「怎麼會不來?不光是薛濤妹妹,便是連陪著陸公子的李季蘭也來了!這都是明樓最後一次燕會了,這裡的老闆自然會將她們四人都請來。」當說到明樓老闆時,素素臉上閃過一絲異常的神色。

    「盼盼,你心裡還沒想開嗎?」看了關盼盼一眼,魚玄機無聲的歎了口氣,在她身邊坐下,輕輕將手攏在了她肩上。

    關盼盼搖了搖頭,愁苦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緩緩道:「姐姐不要再為妹妹傷神了,妹妹淒苦之身早該拋卻了,白居士沒有說錯,留在世上徒自惹人煩惱,惹己煩惱……」

    聽她這麼一說,魚玄機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外間歌舞聲大作,伴隨著一眾人的歡呼聲愈發讓人感到關盼盼心中的苦楚。

    「關姑娘連想死的念頭都有過,難道還怕活著麼?」我歎著,將那剩下一半的酒放到了關盼盼面前,「你身邊有姐妹好友,卻將話藏在心裡不說出來,讓她們徒自心急心痛,興許大家一起想想,有了解決的辦法不是嗎?」

    看到關盼盼看向我,我立刻道:「我先去前面看看,這歡呼聲這麼高,倒不知道是哪位姑娘在前面。」

    「不用,王公子能聽便好。」在我將要站起來離開,好讓她們幾個女子說話的時候,關盼盼突然開口說道。

    「賤妾本是一介歌舞伎,因著這些還能入得人眼,被武寧節度使收為家伎,後來成了先夫的寵妾,原本以為這一生便是如此,但因先夫病逝被他家人認為是不詳之人,軟禁在燕子樓上,更因為先夫家勢中落而要賤妾,而要賤妾以歌舞娛人,憑色事人……」

    自然,那武寧節度使在世,關盼盼受寵愛還無人敢妄為,雖然平日裡的冷眼白眼,譏諷嘲笑是免不了的,可都傷不了根本。但武寧節度使一過世,這場面自然就改變不少,若是將平日裡的怨恨發洩在毒打之上,按關盼盼的性子來說,興許也就咬咬牙受了過去而毫無怨言,但要她以色事人,這般陰毒的主意,恐怕是任何女子都不能忍受的啊!

    聽到這裡,我再也忍不住,將話打斷道:「你是對你先夫忠情,而不是對他的那些家人,如此對待你還留在燕子樓嗎?」

    關盼盼突然嚶嚶哭泣起來,淚眼如花,道:「賤妾就是,就是不想被他們壓著做那事情,才跟……才跟著到明樓來的,可不想……」她再也說不下去,伏倒桌上雙肩不停的抽動起來,那哭苦聲怎麼也壓不住的從中透了出來。

    「爺,你看。」褒姒眼中淚珠欲滴,從關盼盼袖中掏出張紙,那上面寫著一行詩句。

    今春有客洛陽回,曾到尚書墳上來;見說白楊堪作柱,爭教紅粉不成灰。「這便是盼盼姑娘口中那白居士勸慰她的。」褒姒一抬手,將滴落的一滴淚水擦了去,低低說道。

    夫君死了,做妻做妾的便也要跟著去!雖然惱怒,但心中更多的是無奈,這白居士不用問,我猜也是白居易。在這樣的封建禮化下,這樣的想法又有什麼不正常的?寫出這種詩句,勸慰出這樣的話又到底是誰的錯?

    這時裴承恩走了進來,他看了我們一眼便緩聲道:「玄機姑娘,盼盼姑娘,該你們前去了。」

    「濤姐姐和季蘭妹妹怎麼沒有回來?」魚玄機站了起來,奇怪的朝外打量了一眼。

    「哦,她們兩位姑娘被老闆請去了。」見到關盼盼默默起身,擦拭眼淚,裴承恩的神色一點也沒有變化,等她們兩人朝前走了一段路才朝我和褒姒素素看了一眼,「王公子請稍待片刻。」

    「你們見著這明樓老闆了麼?」等不見了裴承恩的背影我才朝她們兩人問道。而趙申也鼓著張嘴跟在他身後陪笑說著什麼,到前面看魚玄機和關盼盼表演去了。

    「我還以為爺根本就不想知道了!」見沒了人,素素也少了些許顧忌,身子一側,斜抱著我的腰,將頭埋在我胸前嬌憨的說道。

    這小妮子,如此粘人肯定是有事情要說!我輕輕一笑,道:「是嗎?你們被人帶了進來,我怎麼會不想知道?」

    「可帶我們進來的是玄機姑娘啊?」素素抬起頭道。

    「四妹,你怕爺沒想到麼?玄機姑娘怎麼也只是請來的客人,要帶人進來,那可只有這明樓老闆才有的權利啊!」褒姒朝外瞟瞟,終於也只敢抱住了我的手。

    這時,外面又想起了琴聲,只是這次與先前魚玄機彈奏的完全不同,琴聲乾澀,配著關盼盼因為剛剛哭泣而有點嘶啞的嗓音,讓人聽了極是煩悶。

    「玄機姑娘也有一段傷心事吶!」聽著琴聲歌聲,素素的神色漸漸沉了下去,低聲說道。

    是啊,誰沒有一段情事?今日我能聽到關盼盼訴說她的情苦,明天我又能聽誰的情苦?聽了又如何?我也只能聽了而已!

    「江公子!」褒姒一聲低呼,抱著我的手極快的鬆了開,素素也是不假思索的從我懷中抬起身來,只是她此刻髮鬢微散,那是怎麼都掩飾不了的。

    兩人面色緋紅,我愕然朝外看去,在小廳門口,那先前與我對望的人正站在了門口。他臉上蒙了半邊布,倒像是怕被人認出來般。他眉眼之間秀氣精緻,身材瘦弱,便是男子也少有他這樣的。

    「安王爺?」江公子眉眼一彎,像是笑了,聲音低沉的問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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