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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大唐洗花 第五十章 八大之首(下) 文 / 蕭索寒

    門一打開,一股秋風就吹了進來。畢竟是夜晚,風已經帶著些微寒氣,桌上的燭火也隨著搖搖欲墜。

    「是您啊?」楊老四的話裡滿是驚喜。

    「是啊,又來打擾你了。」來人的聲音低沉,走進來將頭上的草笠摘下,露出一張瘦骨稜稜的臉。

    楊老四關好門,接過那人的東西,道:「您快去坐著休息,外面起風,都有些寒人了!」

    「嗯,」那人點了點頭,「你別急,事情我都已經安排好了。」

    楊老四先是一驚,隨即又滿臉笑容,忙道:「多謝您費心了。本來我們都商量好了,若是好辦,您就幫幫;不好辦,就不為難您了!」

    「沒什麼好辦不好辦的。」那人應了一句,坐到了先前楊老四坐的椅子上,正好與我打了個對面。

    「你這有客人上門了?」那人看著楊老四一笑,從懷中掏出根蠟燭,就亮了放到了桌上。

    「是啊,今天來的客人,好久都沒人敢……」

    那人掃了我們一眼,打斷了楊老四的話:「你們是什麼人?」

    「過路的,錯過了日頭,只好來這裡留宿一晚。」聽著楊老四說話的口氣,看到他的神色,我心中微微一動,說話時,稍微欠了下身,算是行了個禮。

    看到花木蘭、武媚沒有這樣的神色,倒是見到我的動作那人的神色微微一愣,隨後臉色柔和下來,道:「你們明天就離開這裡吧,這裡這幾天都不太平。」

    「為什麼?」花木蘭冷冷看了那人一眼,毫不客氣的道。

    「誒?」楊老四有些急,忙上前兩步搖著手道:「這是為你們好,再說這幾天我們這裡確實會不太平……」

    楊老四的話沒說完就被那人的眼神給打斷了,他瞟了花木蘭一眼又看向我,緩緩道:「在下姓韓名愈字退之,領涼州行軍司馬。」

    「那便如何?」我淡淡一笑,心中有些奇怪自己聽到韓愈的名字居然沒有一絲興奮的感覺,「縱然如此,韓大人要我們離開總也要有個說法吧。」

    韓愈沉吟了一會,道:「這些日子這裡都不甚太平,盜匪橫出,滋事擾民,更有過往客商被他們挾持殺害。」

    「只是盜匪?」見韓愈眼中露出一絲謹慎,我一笑,將話題轉了開:「那明天早上我們離開也不能保證我們不被那些盜匪侵擾啊?」

    「我已從涼州召集了兩千士兵,明日他們來了,你們離開就比較安全……」韓愈沉吟著,緩緩說道,「若是過了這兩天我就不能保證了。」

    「兩天?這是為何?」我哼哼笑了兩聲,「難不成韓大人剿匪只剿兩天嗎?」

    韓愈沒有出聲,只靜靜的看著我,流露出來的眼神複雜難明。我有些驚訝,難道我剛才玩笑般的話居然說中了嗎?固然,此地絕對是不屬於涼州境內,盜匪迭出,韓愈也沒有什麼責任來剿匪,過界行事本就是官場大忌,但韓愈既然做了這個決定,那用兩天來剿匪不是開玩笑嗎?

    「韓大人剛才也說了,我們若要離去,也只有在那些剿匪的官兵來了後才能安全點。韓大人既然想到了這點,那就知道那些盜匪狡猾如狐,兩天,別說是剿滅他們,恐怕只是用來找他們老巢在哪裡還差不多。」我暗暗歎了口氣,道。

    「這些盜匪都是烏合之眾,雖然他們會望風而逃,但兩天我想能夠將他們剿滅了。再且我也只能留在這裡兩天,皇上的一紙調令我是不能久待的。」隔了好一會韓愈才緩緩說道。

    既然如此,那你韓愈越界來管這事幹什麼?我心裡憤憤想道,「韓大人真的確定這些盜匪是烏合之眾?」

    「看鎮上的情形,這樣的情況應該不是一天兩天吧!都到了如今的局面,這些盜匪還不離去,難道這小鎮還有更多的東西可以搶嗎?」

    韓愈看了楊老四一眼,沉默無言。

    「那韓大人來剿匪是想救這些百姓還是想害他們?」

    「你說什麼?」楊老四臉色驚訝,幾乎不敢相信的看著我,而韓愈的臉色也陰沉得嚇人。

    「客官你可不能這麼說!」楊老四激動的看著我道,「是我們要求韓大人來的,再說這剿匪也是為我們,客官你……」

    「韓大人當真不明白我的意思麼?」

    韓愈長歎一聲,盯著燭火的眼神移了開。我心下大為失望,終忍不住道:「韓大人幫這些百姓,固然是一番心思,但區區兩天對那些匪徒來說並無傷害,對百姓來說並沒有解決問題,反而遺留了禍害。沒有被你剿滅的匪徒會放過他們嗎?他們為了大唐,連自己的兒孫都犧牲了,到如今卻得了這般待遇,官壓匪欺……哼哼,沒有人便沒有家,沒有家何來國?所有人都對大唐心傷心死,麻木不仁了,那大唐,哼哼哼。」

    韓愈眉頭緊皺著,依然沒有要出聲說話的樣子。楊老四在一邊想要替韓愈辯解卻又不知道要如何說,一時間手足無措,茫然的眼神在我和韓愈身上來回轉著。

    「或者說因為韓大人就要進京述職,幫這些百姓只是討個好口碑而已?」

    聽我說得毫不客氣,韓愈猛然變色,捏起拳頭重重在桌上捶了下去。燭火猛然晃動起來,那一點一點將韓愈的臉色映得一下明,一下暗。

    顯然因為我的話觸動了心事,韓愈長歎一聲,竟望著眼前的燭火愣然出神。隔了一會他像是下定了決心般,道:「不管如何,韓某總不能光看著他們受盜匪的侵襲而無還手之力。更何況,韓某是熟讀詩書的人,決非你所想的那樣,只是為了自己的口碑而做做樣子。」

    我一笑,看了看站在一邊神色緊張的楊老四一眼,道:「我自然是不會這麼想。韓大人進士擢第,前途原是風光無限,卻因論宮市之害而貶官陽山令(今廣東陽山),這一起一落,不是什麼人都承受得起的!」

    韓愈再歎一聲,低著頭擺了擺手,道:「往事不提也罷。當今皇上聖明,自有考慮,倒是韓某造次了。」

    「若都是這樣想,那太宗治下也沒有魏征那樣的良臣了!」我淡淡道,「皇上說的話固然是金口玉言,但皇上也是人,難免有想不到的看不到的地方。做臣子的,一則是管理天下事,皇上做的決策,你們將其做好便是;二則是提醒皇上少犯錯誤,不論是聽什麼,說什麼到了皇帝身邊可就晚上一段時間了!」

    「你……」韓愈猛然抬頭,怔怔的看著我,「你說這話,難道不知道是大逆不道的嗎?」

    「韓大人又認為什麼是道?」我不屑的嗤笑,「難道是因為被貶過而心有餘悸了嗎?捫心自問一下,韓大人可有為當初論宮市之害而貶官有所後悔?」

    韓愈眼神閃爍不定。「要是認為我剛才所說的話乃是大逆不道,哼哼,算起名正言順,從秦皇到漢祖又如何說?」

    「天下更替乃是自然之道,秦滅漢興也是這般。」韓愈搖了搖頭,肯定的說道。

    知道跟這些封建思想頑固的人論道,算便你舌燦蓮花也難讓他聽進半句。我微微一笑,道:「韓大人自己所提出來的文體改變,豈不一樣在某些人眼裡是大逆不道。」

    韓愈愕然半晌,突然一笑,道:「我這樣做也的確是。文體改變,向周秦兩漢學習,一去駢儷文的體尚輕薄,流宕忘返,一是為了充實詩歌,惟陳言之務去。」似乎是想到其中的艱難,他邊說邊搖了搖頭。

    在東漢和三國以前,本無文、筆的分別,到了南北朝,又有了文、筆之分,初以有韻為文、無韻為筆。後來不僅僅以有韻、無韻來分,只要講究駢儷、排偶、辭藻、音律、典故,都得謂之文,而散行單句都得謂之筆。這樣就不用文筆這名稱來分別,而採用駢文,散文這名稱來區別了。

    我知道這段歷史,自然也知道韓愈當時在推行古文運動時所受到的壓力,改變傳流下來的東西,無疑是要受很多文人的阻撓,而這種時代正是文人雲集的時候。只是在這方面韓愈能大膽對戰,而在皇帝執政該如何上行下效而又畏畏縮縮,著實讓我又是好笑又是無奈。

    而我提出這一點,韓愈顯然是不會想到這上面去的。興許在他看來,文體是文體,皇制是皇制,這是不能同日可語的!

    「如果阻撓不能撥開,韓大人會如何做?」挑去過長的燈芯,我換著話說道。

    「阻撓不能去?」韓愈眉頭一鎖,歎氣道,「便是再艱難,韓某也會堅持下去,這乃與文與人都有好處的事情,韓某沒有理由不堅持。」

    「是啊,是對是錯韓大人心中有定數;行不與行,行得通還是行不通韓大人也明白得很。這件事情如此清楚,那到這小鎮對付盜匪韓大人又如何想不明白?」

    韓愈一愣,緩緩道:「這件事情韓某自然也想得明白。不剿,看著盜匪欺凌百姓,韓某心有不甘;剿,韓某當盡力而為。」

    聽韓愈這麼說,我大是失望。這話與不說有什麼區別?兩天之後你韓愈肯定是要離開,那些召集來的士兵不在離去時騷擾一頓百姓就萬幸了,還不說他們走了之後這些手無寸鐵的人要面對怎樣的下場。

    我正想著,韓愈的臉色一沉,緊盯著我道:「公子到底是什麼意思,若是信不過韓某,大可隨我一起觀戰。」

    我愕然,不過是想再次點醒韓愈,他這樣的舉動是棄小鎮上的百姓於不顧,想不到卻是招致他的懷疑。「公子一再對韓某懷疑,是不是想知道韓某到底對剿匪是如何安排的?」韓愈重重舒了口氣,語氣也隨著凝重起來。

    「公子是一個過路人,對小鎮如此關心,難免讓人心有不安……」韓愈停下了話頭,但後面的意思卻顯露無疑。

    「哈,」我大笑起來,這笑聲居然將樓上入睡的一眾女子都驚醒過來,隱約中可以看到她們都擠在了樓道中,「在下草民一個,見到他們不由想起自己的經歷……」

    「何不說來聽聽?」

    「韓大人既然心有懷疑,我再說豈不是讓人笑話?」我冷然站起身說道。

    韓愈一陣尷尬,啞口無言。我一撂衣擺,對他拱了拱手,道:「在下休息已足,自當帶著人離開。」說著,我朝樓上揮了揮手。

    看著我們這一大群人走出客棧,韓愈沒有說一句話,而我打定了主意,便是韓愈出聲挽留,我也絕不會回到客棧。這並非意氣之爭,而是因為韓愈一意孤行要用兩天時間剿匪,置小鎮於不顧。

    「爺,你跟那人怎麼了?先前還聽你們說得好好的,怎麼一轉眼就……」文姬走在身側,低聲詢問道。

    我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其實我自己也不明白,怎麼會因為這個而對韓愈心懷憤恨。韓愈身為唐宋八大家之首,我原是極想與他會面交談一番的,可想不到見了面卻是這般情形。

    韓愈能被後人推為第一,並非他比其他人出來的早或是別的,也不僅僅是因為是他提出的古文運動和詩歌改革,更在於他流傳後世的文章大都是要被人學習,探討的。如此一個人,天縱之資來評價並不誇大,可偏偏在一些事情上卻是那麼頑固愚昧!

    聽我不停的低聲歎氣,文姬看了我好幾眼,道:「爺,這人是個好官嗎?」

    好官嗎?也許要評價一個好官的標準是不一樣的。在皇帝眼中,好官應該是不與自己唱反調,忠實執行自己下的每道旨意;而在百姓眼裡,應該是能為民排憂解難,考慮百姓勞作疾苦。

    韓愈算是個好官麼?皇帝的一紙調令,他兩天之後肯定是要趕到京城的;小鎮上的百姓被盜匪侵擾,他也盡力解決……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爺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好官。他是大文人,大才子,這爺知道,可是官……爺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是啊,糊塗了,我真的糊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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