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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大唐洗花 第四十八章 煮酒華清 文 / 蕭索寒

    「胡鬧!」好不容易平靜下來,那官老爺鐵著張臉重重的給了那管家模樣的人一下,幾乎將他扇翻在地。就在一眾手下愕然的時候他轉身朝馬車上走去,車簾剛一放下便聽到他短促的喝聲:「走!」

    車隊重新開拔,那些護衛護在兩側,都拿奇怪的眼神朝我們這裡瞟來,那受了氣的管家模樣的人卻連眼光也不敢掃來,只是落足了勁喝罵那些侍衛。

    鴻現的神色又是驚訝又是疑惑,呆了一呆才醒悟過來,起身急步追了上去。隱約間聽到她和那人的爭執傳了來。

    「你,你幹什麼?」

    「我不是剛被老爺收為侍女了麼?若是不跟著老爺,你要小女子怎麼活?」

    「……我說姑奶奶,你是做丫鬟的命嗎?」

    兩人的聲音越來越大,那人看了自己老爺的模樣,知道我們恐怕不是簡單人物,這侍女如何敢收?再說,這收侍女也只是個借口而已;而那鴻現偏生就認準了這個理般,拿著先前他說下的話絲毫不鬆口,怎麼說都要跟著做侍女丫鬟。隔了好一會才聽到馬車中那官老爺長歎了一聲,道:「你叫什麼名字?」

    鴻現笑著對那人比了比下巴才回應官老爺的話。官老爺沉默了片刻,無可奈何的道:「也罷,你便先留在我這兒……沒有人敢為難你……」他越說聲音越低,到得遠了便聽不見了。

    「哈哈,哈哈……」眼睜睜看著,武媚將目光在我身上落下,乾笑了起來,「鴻現妹妹居然願意給那七老八十的老頭子當丫鬟?」

    我與趙雲對望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難以相信的眼神。看到我們的樣子,項羽顯然發覺我和趙雲都知道那官老爺是誰,他伸了個懶腰,道:「人走了,戲也沒看了,媚丫頭還不去休息?木蘭姑娘也該好好休息了!」

    武媚噘起嘴,看了項羽一眼,道:「我睡不著,就在這裡服侍。」說著,她的眼光卻看向了趙雲。

    趙雲眨了眨眼,卻是當做沒有看見。花木蘭更是直接,搖了搖頭,淡然道:「陪你們說話。」

    我心中一動,想起武媚的聰明才智不下任何人,有她陪著說話,興許還能發現我們想不到的地方。再說,被這麼一下兩下鬧騰,怎麼也睡不著了,便打斷了項羽還要勸的勢頭,道:「那也好,只是我們說話的聲音不要大了,別吵著她們。」

    見我應承了,武媚臉上喜滋滋的,與花木蘭一左一右坐在了趙雲身旁,這一下倒讓我和項羽顯得格外突兀,我倆無奈的笑望著,搖了搖頭。

    「看那當官的架子不小,見到大哥像是看見了什麼一樣……」想不到先是花木蘭開口問起,她雙手抱膝,靜靜看著我道。

    我一笑,半是感歎的道:「世事滄桑,物是人非。想不到一眨眼過了幾十年,也想不到還會有故人健在。」

    項羽皺起眉頭,疑惑道:「故人?大哥,他我怎麼沒有一點印象?要說過了幾十年,人變老了,可怎麼看也看不出當年我們與他打過交道。」

    「這個人我跟你說過,你卻沒有見到過。」說著,我朝趙雲看去,見他一臉笑意,顯然是想起了當時那人懼怕的狼狽樣子。

    「他便是那富可敵國的鄒鳳熾!」趙雲哈哈一笑,接口道。

    「原來是他!」項羽恍然舒眉,「就是他當年軟硬相施,要大哥與他合作?」

    我點點頭:「看他如今,想必是深得皇上信任,連少有外人任職的鹽鐵使也給他做了。」

    「不過是少府監的少監,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官。」對於那人報出來的官名,武媚顯然極為不屑。

    自然,當年武媚待在李世民身邊,見到的不是大將軍便是宰相,區區一個少監又如何跟三公九卿之流相比?

    我哈哈一笑,望著武媚道:「你可別小看這一個少府監少監鹽鐵使!將軍,宰相,尚書這些官是大,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沒錯,鹽鐵使不聽他們的話那就只有丟官的命,可他們都比不上鹽鐵使的是什麼?」

    聽我這麼一說,武媚沉思起來。我又道:「鹽鐵使是幹什麼的?」見武媚還沒有想通,知道她待在李世民身邊的時候是沒有鹽鐵使這個官職的,我只好打比方道;「一縣有縣令,掌管一縣政事;一縣有校尉,主理一縣治安。將軍、宰相、尚書只負責將一紙命令下放,是不管一縣事物的……」

    武媚眼中一亮,雙手相擊,笑道:「是了,我知道爺的意思了,爺是說宰相他們比不上鹽鐵使的是他們不能掌管一方職權!」

    我讚許的點頭道:「是啊!掌握百姓生死吃喝,這些官才是最厲害的。」說著,我歎了口氣,「別看現在大唐風光無限,百姓載歌載舞;四海昇平,一些諸小都來朝聖,可一個小小的鹽鐵使就能看出盛唐的力不從心了!」

    「租庸稅賦本是很正常的事情啊!若沒有這些,皇室的財政從哪裡來?」武媚大為不解。

    「我不是說不要。若沒有這些稅收,一些建設,政令就談不上執行了,更別說維護皇權的軍隊要生存了!」我搖著頭道,「媚兒,你當年待在太宗身邊可曾聽過鹽鐵使這個官名?」

    「這麼小的官我怎麼會見過?」武媚顰著眉說道,似是對我繞彎子大為不滿。

    聽武媚話裡拐了個彎,我哈哈笑了起來,道:「天下人做菜不可一日無鹽;上至軍隊裝備,下至農夫用具又有哪一樣不要用鐵?這鹽鐵使是個小官?」我停下嘴,笑嘻嘻的望著武媚,見她噘起了嘴,側過臉不看我才帶著笑續道:「唐朝皇室從沒有設立過鹽稅冶鐵稅。官政機構不斷擴大,軍費日益增加,王朝的財政收入要是平衡,根本不用增辟新的稅收。」

    雖然武媚沒全聽懂我所說的話,但我話裡的意思顯然是明白了。她沉吟著,手托著下巴,久久沒有反駁。

    「增加稅種勢必就要設置各種專事聚斂勾剝的使額。下行官員越多,皇室開銷就越大,而這樣一來,稅種就又要增加才能保持皇室財政的收支平衡,如此反覆沒有終結。」放緩了聲音,我長長歎了口氣。

    「檢括戶口,開元年中就任命宇文融為御史中丞,充諸色安輯戶口使;前些年又加了戶部郎中王鉷勾當戶口色役使。為了催征各地租稅,由陝郡太守韋堅兼知勾當租庸使;至於諸道鹽鐵使,是監察御史、江淮租庸使、度支郎中第五琦來擔當的。鄒鳳熾當上了鹽鐵使,恐怕是因為他本身財力人脈足夠,安個少府監少監不大不小的官讓他更安心盤剝而已!」

    「爺,你是怎麼知道的?」不提防,武媚突然拋開思索的問題,問道。

    我愣了愣才道:「我不是跟太白子美聊了那麼久麼?他們兩人走遍天下,這些事情又怎麼不知道?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要不是深有感觸,子美如何能寫出如此詩句?」

    武媚渾身一震,久久沒有言語,頭緩緩低了下去。

    「繁華之下……」念吟著,我搖了搖頭不再說下去。在世人所稱道的大唐盛世中,誰又想到它的根基已經如此腐朽,支撐著的,不過就是那一根兩根讓所有人都攀附的立柱。誰也不知道它會在什麼時候倒塌,沒有人想到要去加固這已經中空的根基,就算有那樣的人,可怎麼能抵得過紛湧而上的人群?

    開元換天寶,安史之亂也不遠了,大唐由盛轉衰……一想到這,我愣住了。這是巧合還是……從得知鹽鐵使這個官名我所說的話無一不表明了大唐的風光不再,繁華也許眨眼即逝。

    「按大哥的說法,這鹽鐵使可是掌控了大唐如今重要的財政收入。」趙雲眼中閃過光亮,與項羽對視一眼,兩人幾乎同時開口:「如此委屈自己做丫鬟非是簡單,必有所圖!」

    話落,兩人又對笑起來,我也忍不住笑罵道:「這還用說嗎?鴻現她來得奇怪,跟我們在瞎扯恐怕就是要找機會接近鄒鳳熾,當這種人的丫鬟,只怕也做好了犧牲自己的打算。」

    「那倒未必。看她身手不賴,便是高大壯碩的男子也不一定是她的對手。」先前我們在說談時花木蘭一直沒有說話,只是靜靜聽著,此時她才開口說道。

    「本來我還以為她是要接近先前那討水的王爺。」知道木蘭誤會了犧牲的意思,也不說穿,笑說著,我將那塊翡翠從懷中掏了出來,拿在手上慢慢把玩著,「想不到她看上的是富得流油的鹽鐵使。」

    「哈哈。」項羽笑望著我,道:「大哥的意思可是……」

    我看了武媚一眼,淡淡笑著道:「別忘了,她是先答應做我的丫鬟,我可還沒要她端上一杯茶的,這樣就被鄒鳳熾拐走了,那不是太不划算了?」

    「爺,發生什麼事了?」似乎是被我們的笑聲吵醒,文姬、妺喜、妲己、褒姒、素素幾張帶著朦朧睡意的臉一起探了出來。

    我笑著揮了揮手,道:「爺突然發現,有時做人債主的感覺滿不錯的。天一亮,我們就去收債去。」

    「切——」幾女一起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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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素,別鬧了,讓爺睡一會。」嘟囔著,我怎麼也不願睜開眼,只是揮著手擋著素素的騷擾。

    素素咯咯笑著,跪坐在墊子上,一隻手引著我的手去擋,另一隻手卻收著幾縷髮絲來癢我,聽她的聲氣,這一時半會是絕對不會停下來的。

    「好吶,姑奶奶,你饒了我吧!」實在抵不住,我只好睜開眼坐了起來,將素素兩隻手捉住了。

    素素眼中閃著光,笑意盈盈的望著我,水臉兒暈紅。見我如了她的願,素素也就停下手來。

    「想不到素素你比猴兒還要皮。」我低聲嘟囔了一句,卻也忍不住被我自己的話給逗笑了。

    「爺說什麼?」看素素又是要癢我的架勢我忙告饒。

    「爺,你快說說,昨天晚上武媚和木蘭怎麼樣了?」見我眼中沒有了睡意,素素才興奮的說道。

    「那能有什麼事?」想不到素素居然是為了這個才來吵我,我立刻沒氣力的回道。

    素素在我肋下捏了一下,不滿的道:「爺又敷衍人家,好啦,快告訴素素,快啦,快啦!」

    她撒著嬌,扳著我的肩膀一陣搖著,我只有再次告饒:「昨天晚上走馬燈似的來了幾撥客人,你說她們能發生什麼事?」

    「是啊。」想了想,素素點頭道,就在我鬆了口氣以為沒事可以安心睡覺的時候,素素又疑道:「那客人怎麼會幾撥幾撥的來?」

    「你沒問二弟和三弟嗎?要不問木蘭和武媚也行。」說著,我的眼睛悄悄閉上了。

    「二哥三弟早睡了,這話我又怎麼能去問木蘭和武媚?自然只好來問爺了。」素素先是不滿的說著,接著又笑了起來。

    「啊?睡了?」我復又睜大了雙眼,看著素素一臉得逞的笑容,我心中大是氣餒,若不將昨天晚上發生的事給素素說個清楚,看來這個覺是睡不著了。

    正在這時馬車停了下來,只聽車外有人恭聲道:「請問是王公子的車嗎?」

    前面車上的貂蟬應道:「我們家爺正是姓王,不過就不知道是不是你們口中說的王公子了。」

    「這個不妨,我們這些下人沒見過王公子長什麼模樣,可我們老爺知道。一路疲累,還請貴主人到前面的莊院休息,一切我們老爺都安排好了。」那下人仍是恭聲說道。

    貂蟬嘻聲笑道:「你們老爺不是將所有路過姓王的公子都請到前面莊院去休息了吧?」

    那下人笑道:「老爺下了這個命令,我們做下人的想不到聰明的法子,只好出此下策,若是貴主人介意,還請姑娘美言幾句,擔待一二。」

    「嘻嘻,看你這麼有誠意,人也如此有禮,反正我們也累了,索性就隨你們進去休息一下不妨。」

    醒過神來見素素一眨不眨的盯著我看,我捏了捏她的臉頰,道:「這要招待王姓公子的不是別人,就是昨天晚上碰見的熟人鄒鳳熾。」

    「那爺的意思是可以放心大膽的隨他們進去,好好休息一下咯?」素素嘟著嘴拍開我的手。

    「嗯?怎麼這麼說?」我愣了一下,隨即又笑了。鄒鳳熾如此大張旗鼓只為了招待我這久違的故人,要說不猜測一二那是不可能的,仔細想了想,也沒覺得有什麼好怕的,「他敢鬧鬼,我們素素俠女可不是吃素的。」調笑著,我躺回去,靜靜等著馬車停下來。

    恍惚間,聽到大門厚重的吱呀聲,接著馬車在碎石路上輕磕著朝前而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馬車終於緩緩停了下來。

    「大姐,爺睡著了,要不讓爺好生休息一下……」自聽到要進莊院素素便安靜下來,不時撩起一線車簾,偷偷朝外打量。

    妺喜輕輕一笑,彎腰上了馬車,看了看我才細聲道:「肯定是熬不過我們素素的拷問,爺這不是累得都不知道地方了。」

    素素張大了嘴,又羞又急,想要分辨卻怕自己忍不住聲氣大了將我吵醒。正急切中,我爬起身來,在素素『臀』上一拍,道:「好累啊,真是勞筋傷骨,待會兒妺喜你可要幫爺鬆鬆骨。」

    「啊?」素素驚得幾乎跳起來,眨了眨眼才驚覺我調戲的話,她嘴角掛起老高,推著我道:「哼,爺就知道合著大姐來羞人家。」

    妺喜抿唇一笑,眨了眨眼道:「是,我等會就幫爺,瞧素素厲害的勁頭……」

    「大姐——!」

    在素素幾乎爆發的邊緣,我和妺喜算是安全的下了馬車。一下馬車我便被四周的景色震住了。

    時近仲秋,很多花草都到了凋零的季節,可這裡入眼處卻是一片瑩綠。很顯然,這裡的花匠為了迎合,不惜在季節變換的時候換上當時呈綠的花草植物,此時這裡便是一大片翠竹。

    「這鄒鳳熾還真是有錢……」顯然,文姬與我一樣有同樣的感慨,接著她疑惑的搖了搖頭,「看這格局,應該不是鄒鳳熾這樣一個富商能夠體會的。」

    「那可不能這麼說。」我笑了,「他有錢,難道不能出錢請人來造園子嗎?」

    正說著,來了兩個下人領我們朝裡走去。一路上我們除了評點一二便是驚訝這園子之大之奇之巧:假山、湖池、曲橋、垂柳、涼亭、竹林……幾乎能見到的東西這裡是一應俱全。

    將我們帶到一間大廳落了座,其中一個下人滿臉笑容,垂手躬立,道:「還請公子小姐稍座片刻,我們老爺處理完事就來告罪,若有什麼吩咐儘管吩咐小的去就是。」

    端起茶,文姬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麼,道:「不知這裡可有方便洗漱的地方?」

    她這一說我才想起,我們趕來的路上,已經兩天沒有清潔身子了。在文姬妺喜她們這些女子看來那可是難以忍受的。「是啊,你們這可有方便洗漱的地方,我們一路上風塵僕僕,又累又髒……」

    那下人笑嘻嘻的,聽了一半便點頭道:「公子小姐放心,洗漱的地方早準備好了,就是小姐想要泡溫泉我們這裡也有。」

    「哦?」我大是驚訝,而文姬妺喜等女卻是歡喜得低呼了出來。

    「溫泉水剛好,若是公子小姐想去的話,此時正好可以。」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那下人也不生氣,仍笑著回答,「別說是公子小姐們想泡溫泉,便是想吃南邊來的荔枝我們這裡也有新鮮的。」

    想到這般在北吃南邊的新鮮荔枝,除了楊貴妃用皇家力量辦到外,還沒從歷史上聽到過其他的,而鄒鳳熾卻也辦到了,就讓人不得不佩服這錢的偉大了。心裡發著感歎,見文姬妺喜諸女都是急不可耐的樣子,便笑道:「那就勞煩了。」

    於是人還沒坐穩,我們這一大批人便又在下人的引領下朝溫泉處走去。走在後面,見到平時都難得一見的緹縈、薛靈芸和李熙寧正一步一遲疑,落在了後面。三人含羞帶怯,想是要泡溫泉的話,那可是要在一眾人面前赤身裸體,這可是她們從來不敢想也不敢做的。

    我咳了一聲,想要說上兩句,卻又發現此時說什麼都恐怕有調戲的味道,難免讓人誤會。正尷尬時,包括緹縈,三女卻像是受了驚般,一股腦趕了上去,與其他人匯合在一起。

    等我們確查無誤,眾女都進去泡溫泉了,我們三個男子便坐在門口的台階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起天來。

    聽著裡面傳來眾女的嬉笑聲,打鬧聲,我們三人都有點尷尬。沒過多久,花木蘭卻從裡面出來了,長髮濕漉漉的,朝下滴著水,略微有點黑的皮膚因這一泡居然白皙了不少。我們三人大是緊張,都從台階上站了起來。

    愣了一會我乾笑兩聲:「這裡太熱了,我出去透透氣。」說著,我朝外走去。項羽忙也追著我,附和著我的話道:「我也出去透透氣。」

    走出來我倆相視苦笑。一陣微風吹過,帶起一絲ju花香氣,一時間我倆都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拿眼朝遠處看去。

    「大哥,那裡有石凳我們過去坐著吧。」

    「你先過去,我去找個地方方便一下。」看了半天也沒看到半個下人,實在有點急了,我只好自己找個隱蔽點的地方。

    這園子怎麼這麼大?心裡嘀咕著,我很是奇怪怎麼走了這老半天也沒見到林子,就是先前的竹林也足夠我解決一下的吶。

    順著曲橋饒了幾道彎,我眼前一亮,正當面是個小格局的園子,裡面一棟紅瓦白身的樓閣,幾片青黃的葉子從牆頭探出,從牆窗處可以看到裡面一片楓紅。

    其中幾株楓樹靠得比較密,我鬆了口氣,暗道自己可以解脫了。也顧不得找正門,一翻牆頭便進去了。

    「人有三急還真沒說錯。」我一邊身心舒坦的說著,一邊開始仔細打量起周圍來。可就在抬眼朝樓閣看去的時候,我卻是一驚。那二樓之上開了扇窗,一個宮裝女子高綰秀髮,正臨窗而倚,青蔥白玉的手指映著墨綠的窗沿,顯得格外耀眼。她眼光輕輕轉來,不左不右的與我碰了個正著。

    「你是……」我與那女子同時開口,說了兩個字便又同時笑了起來。

    我走到樓閣下聞到一股淡淡的酒香,再朝上打量去,才看出那宮裝女子雪白的臉頰上有兩抹似現非現的酒紅。

    「看來公子也是個好酒之人……」那女子輕然一笑,卻又馬上用袖口掩住了半張臉,「若是公子有閒暇,不妨上來品一杯清酒如何?」

    「有美相邀還有美酒相佐,這種事情還有人能拒絕麼?」我淡淡笑著,將兩扇漆桃色門推了開。

    房間擺設算是淡雅。一個熏香爐;兩張案幾,一張案幾鋪著張琴,一張案幾上便是放著壺酒;她身後有個五折屏風,緊貼著的是個半人高的小書架。除此之外,牆上掛著的是三三兩兩的字畫,微一打量卻發現當中居然有虞世南的真品《孔子廟堂碑》、歐陽詢的《化度寺邕禪師碑》。

    「公子對字畫頗有習練?」取個杯子放在案几上,那女子淺笑著道。

    「如何說?」我轉身看著她,一揚眉頭。

    「這上面七幅字,三幅畫。公子你看的兩幅字一是虞大家所書,一是歐陽大家所書,其餘的都是妾身胡亂之作。公子只掃了一眼,卻對那兩幅字多加端詳,妾身所作那是連眼尾都不瞧上一瞧。」

    想不到她說得如此直白,我笑了兩聲,道:「夫人過謙了。」說著我一指虞世南的《孔子廟堂碑》,「看這幅字秀嶺危峰,處處間起,遒逸蕭散,灑落如神……」又一指歐陽詢的《化度寺邕禪師碑》,「再看這幅字迭蕩流通,驚奇跳駿,筆畫工巧,意態精密……」說著,我微微一停,與那女子對望數秒才接著道:「要讓人不注意還真是挺難的。」

    那女子眼角放光,順著我的話朝字看去,不住的點頭,末了,笑望著我道:「那妾身的幾幅字……?」

    「行文流暢,先學虞後修歐陽,工於效仿,劣於獨斷……」說到這我才愕然發現,看到這些古跡,我從骨子裡就忘了該說什麼樣的話,至於其他人會怎麼想我是無論如何都顧不上的。

    「工於效仿,劣於獨斷……」那宮裝女子臉色先是一黯,隨即又開解起來「妾身自然不能與這些大家相比,能得一行文流暢的評價足矣。」

    想不到這女子如此性格,我暗讚了聲好,欣然道:「夫人看得如此開,天下間便是諸多男子都不及啊!」說著,我將酒杯舉了起來,「敬夫人一杯。」

    宮裝女子媚然一笑,復又用袖掩了去,這般神情倒是我所料不及,看著她呆了一呆。

    「這酒名『天香瓊』,可不是尋常之物,妾身一介弱女子不勝酒力是喝不了多少的。」宮裝女子彷彿也察覺到了什麼,沉容斂眉,緩著聲音道。

    「哦?」我驚訝的仔細端詳酒杯中的酒來,酒色醇和,看不出一絲雜質,輕微晃動間那酒香也飄了出來,似有似無卻久久不散。

    「這酒每年不過十壇,而且都是供應皇宮內膳食,那些大官別說是喝到嘴,便是聞酒香也難得聞到一回。」又替我滿上一杯,宮裝女子淡淡說道,「再說這酒還有個怪毛病……」說到這,她突然停下嘴,靜靜的看著我。

    「都說人才有怪毛病,想不到夫人的酒也有怪毛病。」我笑著搖了搖頭,連同手裡的酒杯也搖了兩搖,卻是不經意的道:「這『天香瓊』可是要放在文火上溫上一溫?」

    宮裝女子大為驚訝,不敢相信的望著我,我只淡淡笑著,等著她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隔了一會見她仍是那般模樣,只得將酒杯抬高一點,遮住了她的眼神,輕笑道:「在下可是說錯了?」

    宮裝女子清咳著,滿面羞紅,將眼神挪了開,歎道:「公子是如何知道的?」說著,她長長歎了口氣。

    「若是愛酒之人一喝到這酒,只怕想法與在下沒什麼區別。這清淡的酒香入嘴濃郁,原是受了人的陽氣,要是用文火溫上一時,只怕這酒香可以飄到十里外了!」我含笑將酒杯放下,朝宮裝女子作了個請的姿勢。

    宮裝女子也不拒絕,從屏風後取了個小爐子。她一邊添著炭,將爐子中的暗火吹燃,一邊細聲道:「也幸得入了秋,否則公子想要喝溫酒就不能盡興了。」

    從有了妺喜之後,我就從沒有看著一個陌生女子在我面前做著一些瑣碎事,更何況這女子還與我交談甚歡……宮裝女子一邊說著,一邊不住調整著爐火,根本沒有注意我正饒有趣味的盯著她看。

    「……公子……」宮裝女子的話嘎然而止,此時,房間內滿是酒香,她的顏容也因著酒香的熏洗而變得紅艷欲滴。

    我大是尷尬,只得裝做不在意的擊掌讚道:「好香啊!」

    宮裝女子眼波炫動,微微低下了頭,聲細如線:「公子可曾學過君子行徑?」

    我一驚,想不到此情此景下,一句「好香」居然讓她誤會了。苦於無奈下只好將酒壺從爐子上提下來以解尷尬,被熱氣一燙反而靈機一動:「酒香人自醉,夫人看來不勝酒力,是無緣嘗上一杯了!」

    宮裝女子身子微微一震,朝我斂了一禮,轉身將屏風推開半邊,放著秋風徐徐吹了進來,把滿屋的酒香沖淡了不少。

    我靜靜看著她做著這一切,等她坐下我便在案幾對面坐了下來,緩緩道:「好酒不宜多飲,在下就還叨擾夫人一杯酒吧!」

    她緩緩將我面前的酒杯注滿,微歎著道:「這間樓閣,公子是第一個上來的陌生男子……」

    聽得出她語氣裡的怨尤,說榮幸也好,說惶恐也罷,恐怕都不是她想聽到的話吧。我端起酒杯,只放在鼻尖處輕輕移動著。

    「其實也不盡然。」她淡淡一笑,抬起了頭,「我住的地方很多,一年之中也只有兩三月是在這裡。」說到這裡,她話鋒突然一轉,「看公子,應該也是個風liu人物,就不知道公子有沒有耐心聽妾身說些沒耐煩的話?」

    聽她坐實了我的罪名,我苦笑著搖了搖頭,輕抿了口酒,道:「如此好酒豈能一飲而盡?」

    宮裝女子臉上一喜,不到半刻臉色又沉了下去,出神想著什麼,隔了好一會才道:「公子認為女子最悲哀的是什麼?」

    「最悲哀的是什麼?」我沉吟起來,一瞬間我腦海裡掠過許多景象,下意識的脫口說道:「情已逝。」

    宮裝女子深深看了我一眼,無聲的歎了口氣,卻是說起了她小時候村裡一個鄰家女孩的故事。這個故事並無出巧之處,與很多故事一樣,這女孩喜歡上一個男子,兩人情投意合,兩情相悅……也順利的成婚,婚後不久被丈夫拋棄。說是拋棄更不如說是冷落,丈夫並沒有離開她,只是討進來更多女人做二房、三房……自然,她是難以享受丈夫的恩愛了。如此年復一年,日復一日,某一天這女子卻發現自己並不是自己所想的那般容顏蒼老,年華逝去,她仍年輕,她仍漂亮,甚至她比其他女子多了一份她們沒有的風韻……

    說到這裡,她便停下了,算是故事完結。就算她再怎麼借比我也知道她所說的女子是誰,興許在她得到這一身富貴的時候,她便失去了當時她所想要的東西。

    「你是活著的,有靈性的。」興許是向人說出了自己心裡埋藏已久的話,她此時的臉色比先前要好了許多,這時我才緩聲說道。

    她有點奇怪的望著我,顯然是不明白我話裡的意思。

    「你認為這房子能困住你麼?」我指了指四周,「它們是死的,不能動,充其量,它們只能算是一個華麗的籠子。可籠子再怎麼也只是籠子……」

    「鳥只有一個,可籠子卻有很多。」宮裝女子急急說道。

    「鳥一樣有權利選擇進籠子,不進籠子;進哪一個籠子還是任何一個籠子都不進去,只看它是如何想的,當然,它不進去的話,它就要面對外面的險惡和獵殺。」

    「我知道……」宮裝女子苦笑著,臉上滿是無奈,「世俗是不會放過這樣的女人的。」

    同樣,我也只能無奈的苦笑著,要說幫忙的話,除了言語上的安慰我也實在不宜做出什麼來,雖然我可以不在乎的幫她離開,但對她來說,無疑要殘酷得多!

    「人披著枷鎖而生,披著枷鎖而活……」她喃喃說著,眼神遙望著我身後的某處,「便是當公子的丫鬟也好過關在這氣悶的地方!」

    想不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我驚訝的望著她。看到我的神情,她笑了起來,起身朝窗口處走去:「你是怎麼到這裡來的?以前可沒見過你。」

    聽她換了稱呼,知道她的心情不比先前,淡淡一笑,我也站了起來道:「不過是個路過的客人……」

    話沒說完,那宮裝女子便驚奇的回轉身來外傳來一陣甲冑碰撞聲,兵器敲擊聲和此起彼伏的呼喝聲。

    「路過的人?」宮裝女子臉色大變,急步走離窗口道:「你隨我來。」

    她話出口的同時,下面也傳來一人的叫聲:「娘娘安否?」

    「娘娘?」這宮裝女子是皇后?我又是驚訝又是糊塗,不自禁問道:「這,這是哪裡?」

    宮裝女子看著我,歎了口氣:「這是皇家的修養之所『華清宮』。」

    「華清……宮?」我腦中一震,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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