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夢殘天--玄幻魔法小說網

    𨪜𨪜虞美人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李煜𨪜𨪜𨪜風回小院庭蕪綠，𨪜𨪜𨪜柳眼春相續。

    𨪜𨪜𨪜憑闌半日獨無言，𨪜𨪜𨪜依舊竹聲新月似當年。

    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笙歌未散尊罍在，𨪜𨪜𨪜池面冰初解。

    𨪜𨪜𨪜燭明香暗畫樓深，𨪜𨪜𨪜滿鬢清霜殘雪思難任。

    𨪜𨪜𨪜蕭人傑悄悄打量過去，只見一個面龐白皙的黑裳女子安然閒坐，劍眉微挑、星眸略揚，鼻翼精緻、櫻唇小巧、齒如編貝、窈窕嫵媚，生生一個江南的文秀女子。想到新皇對她的誇讚，不禁微微一笑。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微微抬眼，也略作端詳，見韓德讓身旁這個英武男子身形魁偉、行止豪邁，眼一花，忽地嫣然一笑，眼前依稀間換成了另一張英氣勃勃的臉。

    𨪜𨪜𨪜蕭人傑見她笑得嫵媚，忙又報以一笑，心中暗道：「皇上說得不錯，她確實是品貌端正。可是這副文弱的模樣，怕是風大些也能吹得倒，哪裡像什麼武藝超群的巾幗人物？還比不上妹子呢！」

    𨪜𨪜𨪜蕭艷傑則坐在她身邊不停地打聽江湖趣聞，問三句，北宮千帆便答一句。韓德崇見她不撒野，也就放了心。

    𨪜𨪜𨪜韓德讓忽道：「說是打獵，怎麼在此聊天。帶箭弩出來何用？」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知道他心裡不暢，便笑道：「果真想打獵，又何須弓弩？」

    𨪜𨪜𨪜蕭艷傑大感興趣，奇道：「若是猛獸，不用弓弩，豈不為之所傷？」

    𨪜𨪜𨪜蕭人傑有心顯示身手，便道：「酒已喝夠了，咱們再不上馬，怕要空手而歸了。」說罷一拍手，侍衛便將馬牽了過來。他翻身躍上馬，心中得意，吩咐妹妹道：「艷傑，扶北宮姑娘上馬，這女真馬性烈難馴，別傷了客人！」

    𨪜𨪜𨪜蕭艷傑便要去攙她，北宮千帆輕輕擺手，以示不必。韓德崇也笑道：「臨風丫頭，女真貢馬可不好騎，你到底行不行？」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瞟他一眼，淡淡道：「出門之前，你怎麼吩咐我的？」

    𨪜𨪜𨪜蕭艷傑不知他們打什麼啞迷，但見她身形單薄，便道：「不如我們同乘一騎罷？」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笑道：「謝了，我是怕女真的貢馬經不起我來折騰！」一言方畢，飛身便起，衣裙輕拂、青絲飄飄，姿態極美。她在空中轉了半圈，落到樹梢一端，居高臨下望了望，說一句：「這匹不錯！」纖腰一擰，飄然而下，衣袂生風，髮梢鈴響，宛如舞蹈。

    𨪜𨪜𨪜蕭氏兄妹猶自目瞪口呆，她已在一匹白馬上落坐。白馬黑裳，如詩如畫。北宮千帆矯扮了一個時辰的斯文，早已不勝煩悶，見蕭氏兄妹與一隊侍衛都眼睜睜地瞧著自己，不禁得意洋洋、仰天大笑，一收韁繩，率先衝了出去。

    𨪜𨪜𨪜韓氏兄弟也各自上馬追趕。韓德崇揚聲道：「丫頭，別跑太快，你還沒帶上弓箭呢！」

    𨪜𨪜𨪜「不用啦！」北宮千帆遠遠道：「你們快來，有好戲！」

    𨪜𨪜𨪜等四人循聲追去，只見北宮千帆悠然坐在馬上，手裡已多了只山雞，卻不知怎麼來的。見他們過來，她將獵物遞出去，蕭艷傑拿在手中，見山雞身上沒有絲毫傷痕，兀自撲著雙翅，心中大是奇怪。

    𨪜𨪜𨪜「野兔！」蕭人傑一聲低呼，縱馬追去，反手抽箭搭弓。北宮千帆也不客氣，與他並騎同追。蕭人傑將弓箭向她一遞，想看她出手。北宮千帆淡淡一笑，一面追、一面長袖揮出，袖中倏地鑽出她日常所用的那條南海鱷魚皮繞銀絲的長鞭。只見長鞭到處，那只野兔立即被攔腰捲住，長鞭一收，野兔便毫髮無傷地落入了她手中。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笑吟吟地將野兔遞出，蕭人傑自知看低了她，接過野兔，再不囉嗦。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也不多說，長鞭在地上一抽，碎石紛起，滿天花雨般灑下來，被她另一隻長袖一捲，碎石立刻顆粒不剩，盡收於她袖中。

    𨪜𨪜𨪜蕭艷傑與韓氏兄弟跟在後面，見了她高妙的暗器手法，都齊聲喝起彩來。

    𨪜𨪜𨪜「噓！」北宮千帆豎起食指，悄聲道：「看到樹上的三隻雀兒沒有？左邊那只沒右眼，右邊那只沒左眼，中間那只嘴裡有石頭！」

    𨪜𨪜𨪜蕭艷傑大奇：「你怎麼知道——呵哈！」只見北宮千帆揚手三粒石子飛出，十丈之外的三隻麻雀皆被打中，撲楞著翅膀未及飛逃而出，北宮千帆石出人即至，閃電之間，三隻麻雀已被她困在手中。待她從十丈之外的樹梢上重新躍回，蕭氏兄妹一看，果然左邊的麻雀被打中右眼，右邊的麻雀被打中了左眼，中間那則只口中塞了粒石子。

    𨪜𨪜𨪜蕭艷傑拍手歡呼道：「臨風姐姐，你一定要教我。真好玩，你們中原武功原來不光可以打架，還可以玩兒。」

    𨪜𨪜𨪜「打不打鞦韆？」北宮千帆見她笑得天真，也自童心一起。

    𨪜𨪜𨪜「哪裡有鞦韆？」

    𨪜𨪜𨪜「小心啦！」北宮千帆不待她多問，長鞭又出，捲了她的腰，往一棵樹上拋去。

    𨪜𨪜𨪜「呵嗚——呀！」蕭艷傑花容失色、驚叫出聲，伸手掩面。

    𨪜𨪜𨪜韓氏兄弟也同時驚道：「小心！」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人隨鞭出，躍上樹端，剛好接住蕭艷傑，挽了她一同飄飄蕩蕩又躍了回來，不偏不倚將她置在馬上，自己才躍回去。

    𨪜𨪜𨪜蕭艷傑驚魂未定，拍了拍心口，忽地歡聲道：「皇上說你會飛，原來是真的！我還想飛！」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笑道：「我卻累得飛不動了。」

    𨪜𨪜𨪜蕭艷傑意猶未盡，撅了一會兒嘴，忽地又道：「你們關中武功，使的都是巧勁兒，若論真氣力，你一定不如我哥哥和韓家的二公子與四公子。」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轉頭過去，見不但蕭人傑微微點頭，連韓氏兄弟也微笑不語。她本是好勇鬥狠之徒，又一心想嚇倒蕭人傑以免麻煩，便笑道：「何以見得？」

    𨪜𨪜𨪜蕭艷傑也不多說，自己拔了箭一搭弓，「啵」地一聲，插入七丈外的樹幹上，深入寸許。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暗暗點頭，心道：「契丹人尚武，連女子也英姿颯爽，身手不凡。」正自神遊四海，「啵」一聲，韓德崇也一箭射出，十丈外的樹幹上，箭入寸許。他幼承醫道，外表雖然文質彬彬，在契丹尚武的風氣下，氣力也自不弱。

    𨪜𨪜𨪜蕭艷傑遞了弓箭給她，卻見她拿在手中沉吟不語，若有所思，還道她會謙遜幾句，就此退出。

    𨪜𨪜𨪜「啵啵」，又是兩聲，蕭人傑、韓德讓同時引弓發箭，二十丈外的樹幹上插了兩支箭。蕭人傑所射的，劍入樹幹五寸，韓德讓射入樹幹的，則深入尺許。二人收了箭，都冷眼瞧著她。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抽了三支箭，握在纖纖素手中，哪裡是握劍，簡直就像執著三支花在玩兒。她見四人都注視著自己手中的箭，一聲輕笑，暗運玄功，將丹田中的真氣盡聚一掌，也不用弓，揚手便將三支箭向二十丈外拋去。

    𨪜𨪜𨪜「噗」一聲，三支箭同時射入樹幹，一支正中蕭人傑箭尾，一支則中了韓德讓的箭尾，兩支箭被她拋出的兩支箭硬生生抵進樹中，沒了蹤影，只剩她那兩支沒入幾寸。第三支箭則直沒樹幹至箭翎，再也不見箭桿。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見了，大是沮喪：「始終是偷懶怠練，內功既不如少林寺的融會，也不如丐幫的深厚，更比不上逍遙宮的精絕。若是淡如將這三支箭拋出去，必定直沒三尺，哪裡見得著箭翎？若是詩銘哥哥出手，必定分毫不差，不會將樹葉震落下來。若是爹……嗯，這三支箭定然穿樹而過，非但枝葉纖毫不動，三個洞還該是『品』字形。如果是曠姑姑，也不會比爹差，——嗤，他們怎麼會像我那麼無聊？」

    𨪜𨪜𨪜一陣喧嘩之聲將她驚得回過神來，但見身邊的人都在歡呼，一臉欽歎。本來目的已達到了，北宮千帆忽地滿心索然，只覺得十分煩躁，也不再向他們吹噓幾句，便怏怏地一勒韁繩，緩緩地自行往前而去。

    𨪜𨪜𨪜眾人見她不得意，反而悶悶不樂，均大感奇怪。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解下革囊，仰頭狂飲了幾口契丹烈酒，對著西天發起呆來，想起那句「淒涼寶劍篇，羈泊欲窮年」，心中驀地升起一份悲涼。

    𨪜𨪜𨪜韓德讓心情也自淒楚不勝，自製了多日，見她神情黯然，感懷自身際遇，也解下革囊來狂飲了數口，策馬過去問道：「想家了？」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似是而非地點點頭。

    𨪜𨪜𨪜韓德讓道：「有沒有興趣，你我過幾招？」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精神一振，朗聲道：「好，你用沙場所使的長戟，我拿劍和鞭同你喂招！」

    𨪜𨪜𨪜「巾幗劍法？」

    𨪜𨪜𨪜「也算巾幗劍法罷，今天我們打個痛快！」北宮千帆知道他心情鬱悶，自己亦煩躁多日，也指望以自己的逼人聲勢嚇一嚇蕭人傑，讓他頭痛後知難而退，便一抽劍、一甩鞭，蓄勢待發。

    𨪜𨪜𨪜韓德讓此時也圖個痛快，向侍衛道：「拿長戟過來！」侍衛只圖有熱鬧可看，歡歡喜喜將兵器遞了過去。

    𨪜𨪜𨪜蕭艷傑張口結舌地道：「不是出來打獵嗎，怎麼成打架了？」

    𨪜𨪜𨪜韓德崇微微一歎，悄聲道：「他們十年沒動過手了，讓他們打！你們不是很想看關中武藝麼？臨風丫頭可是江湖中年青一輩的高手，和二哥打起來一定精彩！」

    𨪜𨪜𨪜蕭人傑忽道：「北宮姑娘，你會不會使少林寺的武功？」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嫣然道：「你知道少林寺？好，我使『少林達摩劍法』給你看……」一揚鞭，「唰」的一聲，十數片樹葉紛紛落下，她將屬鹿劍向身後連揮數下，看也不回頭看一眼，待樹葉被她以劍鋒劃過後，再反手以長袖將葉片一裹、向蕭人傑一撒，樹葉全落在他馬前，每片從中劃開，左右大小分毫不差，完全相同。

    𨪜𨪜𨪜「就是這個，果然是這個！」蕭人傑一聲歡呼，連聲道：「與上次一模一樣，就是這個！」

    𨪜𨪜𨪜「這小子見過達摩劍法？」北宮千帆心中一動，便懶得再多想。

    𨪜𨪜北宮千帆恨恨地隨太監進了御書房，見耶律賢端坐其中，蕭綽侍立身後向自己微笑，想到大概會有不妙，便朝她做了個鬼臉，才微微一拜。

    𨪜𨪜𨪜耶律賢笑道：「愛卿不必多禮。以愛卿文武雙全之才，不為我大遼所用，確是可惜。是以朕未下旨以前，愛卿不妨三思？」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淡淡道：「江湖女子本不問朝中大事，當日所為，誤打誤撞而已。小女子已請貴妃娘娘代為辭謝，便是不想因小女子的江湖惡習敗壞了朝堂的莊嚴風範。小女子江湖中的種種行徑，想必皇帝老兒——咳咳，皇上已從娘娘口中略曉一二了？」

    𨪜𨪜𨪜耶律賢對她印象極好，一心想留用朝中。兼之契丹尚武的風氣，故此蕭綽敘述她的江湖作派，在他眼裡卻成了英雄氣概。現在聽她親口推辭，便道：「有功之臣，朕皆已賞過。惟你這位先鋒首將，不但武藝超群，兼且智謀出眾，若不加封賞，豈非讓天下人恥笑朕是賞罰不明的昏君？」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淡淡道：「不敢！」心中卻道：「你被恥笑活該！哼，若非怕韓伯伯和燕燕沒面子，我便是拂袖而去，你到哪裡逮得著我？」

    𨪜𨪜𨪜蕭綽在身後笑道：「你的脾氣我也略知兩分，倘若真做了什麼鎮守一方的節度使，不悶壞你了？是以臣妾向皇上斗膽提議，這節度使，你可以不做了。」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喜上眉梢，歡聲道：「真的？君子一言九鼎，不可不算數！那麼、那麼我回去收拾行李，明日便回返中原去啦！」越想越樂，竟在下首拍起了巴掌。

    𨪜𨪜𨪜耶律賢又好氣又好笑，心中暗道：「蕭妃說得不錯，要讓她鎮守一方的話，每日悶得閒了，還不知道弄出什麼花樣來，攪得雞犬不寧。可她又是功臣，自然不好責罰。怎麼想個法兒留下她？」便微笑道：「蕭妃的建議不錯，說你是天降福星，朕便賜一個新的封賞，可文可武、任你自由發揮，封你作『福音監察特使』，北宮愛卿，你意下如何？」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一惱，沉下臉道：「換湯不換藥，沒趣！還不如賞我黃金千兩，可以買酒喝！」

    𨪜𨪜𨪜耶律賢又道：「魯王世子為人忠厚，對你也頗有讚譽，你對他評價如何？人傑可算是朕多年以來的玩伴了，猶如朕的一位小兄弟，你們……」

    𨪜𨪜𨪜「那不行！」北宮千帆也顧不上什麼冒不冒犯，脫口嚷道：「我已有心上人啦！再不然，就當我不男不女又可男可女好了，反正不行！」忽地想起只是自己單戀梅淡如，心中更加沮喪。

    𨪜𨪜𨪜耶律賢見她語無倫次，微微皺眉道：「愛卿說已有心上人那倒罷了，自毀名譽之言不可胡說。好了，私事朕不跟你討論，你自己去跟人傑說。不過你這個『福音監察特使』是非受不可。朕已吩咐擬好聖旨，明日到韓府去聽旨罷。若留住上京，朕會另賜你府邸。蕭貴妃，你將福音特使的責職告於北宮愛卿。」

    𨪜𨪜𨪜蕭綽見她臉色越來越難看，擔心她出言不遜，忙道：「『福音監察特使』乃我大遼特設，在遼中無兵權，亦可不用上朝參奏，凡民間有冤情、疾苦、百官失職瀆職之事，皆可密奏。特賜金牌一面，持此金牌，可隨時入宮面聖！」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脫口道：「這和告密小人有何區別？我不要！何況，我天生了報憂不報喜的煞風景德性，『福音』二字於我，豈非南轅北轍？」

    𨪜𨪜𨪜耶律賢見她嗔怒的表情，比蕭綽還顯得稚拙，好笑之下，倒也不惱，微笑道：「你便是報憂，所報及時，讓我……咳，讓朕得知民間疾苦，有利社稷，於朕而言，同樣是喜訊、福音呀！」手一揮，蕭綽立刻將案上的金牌傳給她。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知道若不接下，是無論如何出不去了，索性咬牙心一橫，暗道：「反正我一兩年遊山玩水來一次，專揀天災人禍報上來觸你霉頭，看你能忍幾年？」拿起金牌來一掂，笑道：「份量不輕呀！」

    𨪜𨪜𨪜耶律賢拈鬚笑道：「你會嫌金牌太重？」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淡淡道：「一面自然不重，可若是多幾面一起隨身帶上，份量就不輕了。」

    𨪜𨪜𨪜耶律賢笑道：「難道江湖人也用金牌做信物？好闊氣！能否讓朕瞧一瞧？」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走上去，在懷中一探，「啪啪啪」數聲，幾面大小相似的金質腰牌扣在案上，數一數，竟有五面。

    𨪜𨪜𨪜耶律賢翻看了一遍，見這些皆是皇家之物，不禁奇道：「你們江湖中人也用這個？」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指著一面鐫了行書的金牌道：「這是唐主李煜所送。」再一指鐫了隸書的那塊，道：「這是宋主趙匡胤給的。」又指著兩面鐫刻了白族文字的金牌道：「這一塊是大理先主段思聰所賜，這一塊是大理新君段素順所賜！」

    𨪜𨪜𨪜耶律賢轉頭向蕭綽笑道：「算上咱們遼國這第五面，北宮愛卿可就身佩四國金牌啦！」

    𨪜𨪜𨪜蕭綽則道：「戊寅日端拱殿冊後大典，你留下來多住幾日罷！」說罷，向她澀然一笑。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知道她初入後宮，不堪繁文縟節，兼之對韓德讓相思未減，心中想必寂寞，便點頭應了，向耶律賢道：「得此賢後，皇上之福！」

    𨪜𨪜𨪜「何以見得？」

    𨪜𨪜𨪜「若蕭妃娘娘只是一心求寵，專注於取悅，甜言蜜語自然不少。若非心懷皇上的江山社稷，怎會不顧皇上反感，直言苦諫逆耳之言？再則，若非皇上賢明，娘娘便閒居後宮了，哪裡輪得到來向皇上進言呢？」

    𨪜𨪜𨪜耶律賢自認識她兩個多月，第一次聽她出口恭維，心中受用，不禁拈鬚大笑。

    𨪜𨪜𨪜蕭綽知她若非為了怕自己愁眉不展惹耶律賢懷疑，加之心存不悅偶爾譏誚引起耶律賢的不快，以她的個性，天王老子也是懶得奉承的。心中感激，向她報以一笑，道：「半月之前，我已遣人快馬急入中原，南下轉巾幗山莊報訊，相告幾位莊主你的行蹤。相信再過些日子，她們便會來找你，你也就不悶了！」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橫她一眼，本想怪她多事，轉念又想到自己此來遼國，該查該探的，都已得知，也不必再以棄徒身份掩人耳目，有人來找，大可以光明正大回去，便一拱手向她道了個謝。

    𨪜𨪜𨪜耶律賢見雖不能留北宮千帆長居遼國，但她既然接下金牌，日後總能為他所用。再見她哈欠連天的一臉不耐煩，只得微笑道：「蕭妃才入宮，頗不習慣，你多陪陪她！」一揮手，讓蕭綽帶她下去。

    𨪜𨪜𨪜當下北宮千帆隨蕭綽東一折、西一繞，好容易到了寢宮。

    𨪜𨪜𨪜蕭綽見她一路欲言又止的表情，遣退了宮人，等她開口。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見房中再無他人，這才正色道：「這裡沒有其他人了，我不把你當作貴妃、皇后，只叫你燕燕，有幾句話是說給燕燕聽的。」

    𨪜𨪜𨪜蕭綽詫然點頭：「臨風姐姐有話請說！」

    𨪜𨪜𨪜「所謂伴君如伴虎，你的地位只是皇帝老兒對蕭駙馬擁立新君的賞賜，所以，你要居安思危，好自為之才是！」

    𨪜𨪜𨪜蕭綽甚是不解，訝然搖頭。

    𨪜𨪜𨪜「後宮佳麗如雲，你年紀輕輕便一步登天，必然招惹疑忌。這些人，可能是你父親的政敵，也可能是對韓二哥心生忌恨之人，更可能是後宮裡要想爭寵的妃嬪。所以你聽好了，你與韓二哥，只有雙方家長的口頭婚約，從無兒女私情，更不曾有過雙宿又棲、私奔外逃之念——你要永遠記住，那只是蕭、韓兩家的口頭戲言，你們從不曾互相愛慕。對至親的宮女、嬪妃要這麼說，對皇帝老兒要這麼說，日後對兒女也要這麼說，心裡要永遠地埋藏你們的歷史。如果不想被陰謀家抓住把柄，牽連蕭、韓兩宗室近千人命的話，把你和你們的過去全部忘掉！」

    𨪜𨪜𨪜蕭綽見北宮千帆如此鄭重，而她也是熟讀漢人史書、自幼知曉權變傾軋之殘酷的人，知她所言不虛，便鄭重地點頭，以禮相謝。從此，她處事冷靜、言行謹慎，將自己的情感封閉了一生，協助耶律賢勵精圖治。多年以後，她以二十九歲的太后身份，助十一歲的兒子主持國政，將遼國推向盛世。

    𨪜𨪜𨪜而韓德讓，則憑著他的文韜武略和對心愛女子的誠摯祝福，為遼國鞠躬盡瘁幾十年，協助蕭綽與幼主這對孤兒寡母，指點江山、笑傲青史。

    𨪜𨪜𨪜

    𨪜𨪜𨪜又是黃昏微雨時，酒入愁腸醉相思。

    𨪜𨪜𨪜西鳳酒盡，屬鹿劍斜，彈奏焦尾琴的女子，則在低唱：𨪜𨪜𨪜「平林漠漠煙如織，寒山一帶傷心碧。瞑色入高樓，有人樓上愁。

    𨪜𨪜𨪜玉階空佇立，宿鳥歸飛急。何處是歸程，長亭更短亭。」

    𨪜𨪜𨪜腳步聲漸近。來者步履穩健、氣息勻和，是個內家高手。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輕輕一歎，放琴入匣，一眼瞥見匣蓋那個枝蔓編結的涼帽，不覺心緒紛亂。一年過去了，為他編結涼帽的人就在身後，她卻有些不知所措：「誰讓你來的？」

    𨪜𨪜𨪜「巾幗山莊得遼國快報時，我正在山莊做客，怕你悶得無聊又跑掉，就先二莊主、三莊主一步，快馬趕來了！」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聽了更覺心煩，將琴匣一負，起身便走。

    𨪜𨪜𨪜梅淡如大急，見她起身，便追趕上去，生恐輕功不濟，被她甩掉了。忽見她長袖一揮，一物自袖中摔入草叢，她卻只顧往前跑？並無察覺。

    𨪜𨪜𨪜梅淡如追在她身後，將草叢中的物件拾到手中，忽然間開懷大笑起來：他拾起的，是一個五寸長的玉人兒，玉人胸口上，一個心形的臉龐笑靨如花，正是北宮千帆。而玉人兒的容貌，赫然就是他自己——玉人兒拿在手中一看，一切不言自明。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聽他大笑，不知為何，不由收了輕功，走得越來越慢。忽聽梅淡如在身後道：「好俊的玉人兒，好高明的手工！」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一驚，這才發現自己沒了玉雕。心知不妙，臉一紅，不再前行，淡淡道：「你說什麼？」驀地轉身過去，注視來者。

    𨪜𨪜𨪜一個偉岸男子一步步緩緩走來，滿面風塵、鬍子拉碴，一見可知是連日奔波所致。只見他舉著玉人兒，輕輕地道：「送我好麼？我會珍藏一生！」

    𨪜𨪜𨪜「憑什麼？」

    𨪜𨪜𨪜「憑這玉雕上有我的一張臉。」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嗔笑道：「憑什麼說是你的臉？看你鬍子拉碴、衣衫不整，不醜死也邋遢死啦！」

    𨪜𨪜𨪜梅淡如一呆，不再往前走。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惱道：「你就不會說幾句讓我開心的話嗎？」見他風塵僕僕，大是心痛，又低低地道：「眼睛紅紅的，你幾天沒好好睡過了？」

    𨪜𨪜𨪜梅淡如搔搔頭，訕訕笑道：「三天而已，憑我的內功，不在話下！」仍站在原地，不往前走。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微微一歎，知道再問什麼，恐怕天打雷劈他也不會說了，只好勉強算作「盡在不言中」。

    𨪜𨪜𨪜梅淡如只見迎著夕陽走來的女子，臉龐的笑容比夕陽還要燦爛，眼神之中流光溢彩，儘是璀璨霞煙。黑衫黑裙、白絹縛腰、白巾束髮，腰間髮梢的銀鈴，伴著她輕拂的裙裾、飄揚的衣袂、輕盈的微步，竟說不出是夢是真。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越走越近，越笑越甜蜜。在遼國的幾個月，她早已鬱悶太久，這下見到夢寐思念的心上人，豈不心花怒放？本來她雖任性，於男女之情卻懵懵懂懂一知半解，此刻見到梅淡如，再也不顧矜持，走近了，兩人四目相接，她便伸出手去揉弄她本來已亂成了草的頭髮。

    𨪜𨪜𨪜梅淡如與她一年未見，此刻盈盈而來的女子嫣然巧笑、甜蜜嫵媚，想到自己一身風塵，紅著臉將頭低了下去，不知該說什麼。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伸手一攬他的脖子，把頭深埋在他胸上，吃吃低笑。另一隻手又握緊了他的手，輕輕歎道：「還『驚風破雲』，也不知是誰驚嚇了誰，我很可怕嗎？」

    𨪜𨪜𨪜梅淡如手中溫軟，握緊了她一隻手捨不得放開，隨口道：「每次見你穿女裝，都這麼……嘿嘿，挺俏皮的！」

    「也不知怎麼神差鬼使，居然還第一次戴起首飾來，是不是卜了一卦，算準你會來，專門在這裡彈琴等你呢？」

    梅淡如輕輕攬住她，兩人迎著夕陽坐下，深深對視。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笑道：「穿戴這麼拘緊，煩死了，今晚蕭駙馬大宴貴賓，我才不去！你睢，頭上鳳釵是詩銘哥哥送的，耳環是子欽哥哥給的，獨貞哥哥送的項鏈，夏大哥送的手鐲，審同審異送的戒指——你全替我摘下來好麼？」

    𨪜𨪜𨪜梅淡如含笑搖頭，不願替她摘下首飾。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心裡微微泛起一絲失望，再一想起他行為端正，乃君子所為，比起趁人之危的嚴子欽來，更讓人放心，也就坦然一笑作罷。見他打了個哈欠，忽地想起他的連日奔波之苦，便取出水糧來交給他：「吃些東西，打個盹兒，你就不累了。」

    𨪜𨪜𨪜「我本來就不累！」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一凶：「聽你的還是聽我的？」

    𨪜𨪜𨪜梅淡如不好違拗，一笑接過水糧來，飽餐了一頓。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掏出一方絲帕，輕輕拭去他面上的塵土，收好水糧，在一旁抱膝微笑。

    𨪜𨪜𨪜梅淡如吃飽喝足，便問道：「上京的客棧不會這麼早打烊罷？容我找家客棧去更衣梳洗，穿戴整齊些，好麼？」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仔細端詳了他一番，又盯著他的眼睛看了一會兒，伸手拂拂自己額前的一束青絲，又去玩弄他的頭髮。

    𨪜𨪜𨪜梅淡如歎道：「我知道自己這副尊容很抱歉，可你也不必這麼看我呀！」

    𨪜𨪜𨪜「我借你的眼睛做鏡子，看看自己的頭髮有沒有亂。你要不要借我的眼睛，也當鏡子照照？」

    𨪜𨪜𨪜梅淡如忍俊不禁地道：「你是在逗笑我，還是我這副尊容本來就很好笑？」

    𨪜𨪜𨪜「哪裡？」北宮千帆正色道：「我只是很奇怪，怎麼這個人明明衣衫不整、滿面風塵，看上去還如此偉岸挺拔、氣宇軒昂？」

    𨪜𨪜𨪜梅淡如明知她說的乃是反話，還是忍不住大笑起來。嘴一張，立即被她塞了粒丹藥入口，只聽她在耳邊道：「這是『寧心丸』，你連日奔波、氣息不勻，還不嚥下去，盤膝調息麼？」

    𨪜𨪜𨪜梅淡如心裡一甜，知道她在心疼自己，一笑嚥下藥丸，盤膝調息，眼觀鼻、鼻觀心，不久便沉沉睡去。

    𨪜𨪜𨪜一覺醒來，已是日出東方、天色大白。梅淡如只覺得頭觸處軟綿綿的，抬頭一看，北宮千帆倚在樹旁正閉目養神，嘴角猶自含著微笑，自己則是枕在她腿上睡了一夜。

    𨪜𨪜𨪜一眼瞥去，見那紫檀木的琴匣十分精緻，心中好奇，悄悄起來將外衫披在她身上，伸手去擺弄那個琴匣。琴匣一掀，但見匣蓋上那頂枝蔓編結的涼帽，正是自己去年隨手編給她的，不禁會心一笑，合上琴匣。

    梅淡如拿了自己包袱，悄悄走到樹後去更衣，想教她醒來不皺眉頭。忽地心裡又是一陣好笑：他這二十幾年中，滿面風塵的尊容已經記不清楚有多少次了，卻從未如此刻這般在意過。或許是她的在意，才讓他在意了起來。

    𨪜𨪜𨪜熱戀之中，總以為可以海枯石爛天荒地老。

    𨪜𨪜𨪜弱水三千惟飲一瓢，乃因自以為曾經滄海難為水。

    𨪜𨪜𨪜風雲變幻只取一段，亦因自以為除卻巫山不是雲。

    𨪜𨪜𨪜倘若熱情褪色，是否紅顏未老恩先斷？

    𨪜𨪜𨪜倘若熾熱降溫，是否還君明珠雙淚垂？

    𨪜𨪜𨪜沒有人知道。

    𨪜𨪜𨪜元稹詩云：𨪜𨪜𨪜「山水萬重書斷絕，念君憐我夢相聞。

    𨪜𨪜𨪜我今因病魂顛倒，惟夢閒人不夢君！」

    𨪜𨪜𨪜如果不是酬知己，而是酬情侶呢？

    𨪜𨪜𨪜𨪜————中部完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請看下部《往事只堪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