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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𨪜𨪜病中詩𨪜𨪜𨪜


               --李煜𨪜𨪜𨪜

          病身堅固道情深，宴室清香思自任。

    𨪜𨪜𨪜月照靜居惟搗藥，門扃幽院只來禽。

    𨪜𨪜𨪜庸醫懶聽詞何取，小婢將行力未禁。

    𨪜𨪜𨪜賴問空門知氣味，不然煩惱萬塗侵。

    𨪜𨪜𨪜童舟打量著忙了一天的北宮千帆，見她依然眉飛色舞，毫無倦意，心中暗自好笑，隨口道：「琴匣可合用？」

    𨪜𨪜𨪜「放了琴進去以後，匣蓋的小架子上還能擱幾本琴譜，簡直樂壞我了。若非是你童師兄的禮物，我便送三姐啦！」

    𨪜𨪜𨪜「怎麼要送三莊主？」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歎道：「說到典雅精緻、飄逸風流，我哪敢跟三姐比？這麼好的琴匣，只有她才配用。可惜她卻把最好的琴送了我這最附庸風雅、不學無術的傢伙！」

    𨪜𨪜𨪜童舟莞然：「怎麼這樣評價自己？三莊主沒琴了麼？我若見了良琴，送她好了。」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笑道：「你看，我這張琴可有什麼特異之處？」

    𨪜𨪜𨪜童舟尋思片刻，道：「一看可知是百年古物，不過，不知傳到誰的手裡時，居然如此粗心，讓火給熏烤了。或者是哪個煮鶴焚琴的傢伙，不識貨地拿它生火，琴尾竟給燒焦啦。」

    𨪜𨪜𨪜「不錯，此琴名曰『焦尾』，便是因為琴尾是被燒焦的。」

    𨪜𨪜𨪜「敢情是制琴的人有意燒焦琴尾，故弄玄虛以此傳世麼？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邊笑邊點頭：「是呀，此人真是無聊透頂！」

    𨪜𨪜𨪜墨陽順手塞了塊點心到她口中，嗔道：「風丫頭，怎麼這樣欺負童舵主？」

    𨪜𨪜𨪜童舟見她們嘻嘻哈哈，情知她是在說笑，不覺一酸，澀然道：「姓童的孤陋寡聞，原來說了貽笑方家的話，但是能夠博大家開心一笑也不錯！」

    𨪜𨪜𨪜兩個丫頭又嬉笑了一會兒，北宮千帆才道：「傳說一位精通音律的前輩，當年無意間聽到一段桐木燒在火中，聲音十分清脆，認定此木乃是制琴良材，便從火中搶出來要了回去，可惜這桐木還是被燒焦了一段，製出琴後，琴尾雖已焦黑，卻果然是百年難遇的寶琴，便取了『焦尾』為名。」

    𨪜𨪜𨪜童舟脫口道：「這位前輩慧眼識良材，不輸伯樂，卻不知是哪門哪派的高人？」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與墨陽相對大笑，童舟卻不知說錯了哪裡，怔怔地瞧著她們捧腹。

    𨪜𨪜𨪜半晌，墨陽才忍住笑，道：「時隔太遠，這位前輩高人的江湖地位，確是無法考證。不可，他曾官拜左中郎，還生了一個才華蓋世的女兒。後來這位才女被曹操以重金從匈奴迎回，歸漢後再嫁。這位才女姓蔡，字文姬，她的父親便是這位制琴高人，大名鼎鼎的蔡邕是也！」

    𨪜𨪜𨪜童舟雖不知什麼蔡邕、蔡文姬，聽她說到曹操，卻也知道，便尷尬地笑道：「曹操--那可是有八百年了！這琴的來頭還真不小！」

    𨪜𨪜𨪜墨陽又道：「這當然！三姑娘共收藏了五張上百年的寶琴，就數這『焦尾』最為珍愛了，若非為了風丫頭生日，順便逼她學學音律，尋常人便是想看一看、摸一摸，怕也不容易。誰知道這風丫頭，過了三天的熱情，便是教她煉製長生不老的丹藥，也不能讓她再回頭看一眼。」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佯怒地將她一推，怒目相向。

    𨪜𨪜𨪜墨陽忽地又道：「北斗好幾天沒和我們玩了，說是人不舒服，好些了嗎？你們船上的客人現在誰來招呼？」

    𨪜𨪜𨪜童舟忙道：「客套什麼，我還替師父招待前來山莊的外客吶。前幾日臨風師妹練功迷了心竅，『臨風居』全靠水仙子打點，她確實太累啦。」

    𨪜𨪜𨪜墨陽笑道：「你們谷幫主都搬去了『天石精舍』，怎麼你沒去？怕你師父跟你鬥酒？」

    𨪜𨪜𨪜童舟淡淡道：「莊公子、梅公子、白姑娘都在船上，『臨風居』挺熱鬧的。」

    𨪜𨪜𨪜「是呀！」北宮千帆又道：「特別是那個姓梅的小子，這幾天和妙語姐姐還真投緣，一個妙語聯珠，一個洗耳恭聽，好有趣！詩銘哥哥不愛喝酒，北斗不舒服，北極總往『飲雷軒』那邊跑，也不知忙什麼，只剩童師兄和我玩。」

    𨪜𨪜𨪜童舟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張滿不在乎的俏臉，立即將頭轉向一邊。

    𨪜𨪜𨪜紫電氣喘吁吁地跑進「聚仙齋」前廳，墨陽見了，笑道：「你們去莊門外打掃那間草亭，難道不小心竟把草亭給拆了，現在進來報喜麼？」

    𨪜𨪜𨪜紫電白她一眼，向北宮千帆喘息道：「了不得，居然有蒙面女子夜擾山莊，在莊外與沈公子交起手來了，你在就好，出去看看！」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笑道：「明兒是大姐和中原姐姐出閣的正日，今夜居然有人膽敢來攪局？有膽色，挺像我的！」

    𨪜𨪜𨪜紫電再不容她多說，拉了她便往外跑。

    𨪜𨪜𨪜一到莊外門前，見沈獨貞雙足正被一個蒙面女子以長鞭絆住，似欲仰天摔下，頭未及觸地，便見他一手垂下，抓住長鞭一端發勁一扯，那蒙面女子氣力不濟，被這一扯，手中立刻沒了兵器。

    𨪜𨪜𨪜紫電見那女子已落下風，便不再擔心。另一邊，卻是青霜與另外四位蒙面女子彼此對峙，尚未動手。

    𨪜𨪜𨪜沈獨貞身軀一直，另一隻手變拳為爪，以分筋錯骨手刁住那女子，正欲發勁讓她雙腕脫臼。那女子嬌呼一聲，向後連退數步，雖然掙脫，卻已香汗淋漓。只見她一足輕揚，另一足尖獨立，轉了數圈，踢出數枚石子去打沈獨貞，卻被他盡數接在手中。

    𨪜𨪜𨪜沈獨貞詫道：「『千頭萬緒』，你……」未及說完，長鞭一頭已被她搶至手中，用力回扯。

    𨪜𨪜𨪜沈獨貞一定神，笑道：「讓你看看貨真價實的『千頭萬緒』！「腳尖輕點、足下凌波，再放手一甩，將那女子轉眼間以她自己的長鞭縛了幾圈，便要點她穴道。

    𨪜𨪜𨪜另四位女子見狀，兵刃出鞘，奔去援手。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忽嚷道：「獨貞哥哥高抬貴手！」躍過去伸臂一格，擋了他一指。

    𨪜𨪜𨪜沈獨貞收手喝道：「鬼鬼祟祟，來者何人？還敢偷學我娘的獨門輕功？」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笑道：「你真大膽，竟獨貞哥哥動手，還不賠罪？」長袖一揮，那女子的面巾飄然落下，卻是滿臉頑皮的段素丹。

    𨪜𨪜𨪜另四位女子見了，也拉下面巾來，嘻嘻而笑，乃是大理娘子軍軍營中的幾個女將。

    𨪜𨪜𨪜沈獨貞既見是她們，便皺著眉一拱手，道：「多有得罪！」再不理會她們，轉身便進了山莊。

    𨪜𨪜𨪜段素丹奇道：「咦，明明是他贏了我，這小氣鬼怎麼還不高興？」

    𨪜𨪜𨪜紫電邊笑邊怨：「你還好意思指責別人，看你這裝束，還鬼鬼祟祟地抬頂轎子上來！」

    𨪜𨪜𨪜段素丹面色一端，道：「便是因為轎子裡的人，我才來遲了。小師父你來看！」一抬手，那四個女子將轎子抬近，掀開轎簾，裡面坐的是一個年輕男子，正斜倚轎中，也不知是昏迷了還是在熟睡，一條黑紗正蒙著他的雙眼。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嗔道：「你綁了個什麼倒霉蛋，居然還要往山莊裡藏？」

    𨪜𨪜𨪜段素丹將她拉到一邊，道：「十日之前，金華道上我遇到這個瘸腿書生，是個小村子裡的教書先生。那日不知他何以開罪了一個惡少，另一條腿也險些被打折。我看不過去，便先出一招『年年歲歲』，再一招『一衣帶水』，那惡少便狗吃屎啦。他另有六個爪牙，春風用鞭絆了三個，夏雨拿石子兒打破了四個的腦袋，秋月一劍削了兩個的腰帶，哈哈哈，褲子當場便掉了。他們扛起惡少落荒而逃，冬雪用你教的輕功追趕其後，嚇得他們屁滾尿流！」

    𨪜𨪜𨪜四個女子微笑不語，北宮千帆與青霜、紫電聽了，也相對一樂。

    𨪜𨪜𨪜段素丹又道：「這書獃子當場便跪下來，說是有一段血海深仇，求我教他武功。本來這個徒弟我是打算收下來的，難得有年長於我的人向我拜師，自然開心不已。」

    𨪜𨪜𨪜紫電道：「你姑奶奶不把他帶回大理，弄到山莊裡做什麼？」

    𨪜𨪜𨪜段素丹歎道：「他一說起身負之仇，嚇了我一跳，便一路騙他，又請名醫為他療傷，蒙上他的眼睛抬上來，告訴他我會帶他去找武林高手--這麼耽擱，便來遲了。」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笑道：「這段血海深仇，難不成和你們大理段氏有關？」

    𨪜𨪜𨪜段素丹搖頭道：「這書獃子告訴我，他父親本是朝中高官，奉旨告老遷居宣州，途中遭遇強匪，父親驚嚇而死，他為全忠孝而跳崖。誰知被崖下大樹一擋，命是保住了，卻摔折了右腿。一路行乞至金華後，他便在一個小村子裡做起了教書先生。」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一呆：「難道他是……」

    𨪜𨪜𨪜段素丹道；「不錯，他姓李，單名一個遇字，『遭遇』之『遇』，排行老六。那個被嚇死的老子，便是前唐主李璟朝中的侍御史李承波。因為這段恩怨牽扯的是托義幫，白姑娘和你們又那麼要好，我怎敢收這個書獃子？只好帶來讓你們處理。」

    𨪜𨪜𨪜青霜點頭讚道：「你這個刁蠻鬼都有如此顧慮，難得！不過蒙面造訪、與人動手，卻……」

    𨪜𨪜𨪜段素丹甚是沮喪，嘟嘴道：「才七十五招就被奪了兵器，第八十一招便束手就擒……師父教得不好，徒弟無罪！」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一擰她耳朵，歎道：「哪有這種傻瓜？人家內外功夫都遠遠強過你，不到百招卻會有破綻可尋，分明是誘敵之計。你被奪了鞭子還不知悔改，再中誘敵之計--被高手奪去的兵器，哪會那麼容易讓你再上沾手？」

    𨪜𨪜𨪜段素丹仍不服氣：「他出手也太快啦！」

    𨪜𨪜𨪜「以你今日武功，雖然不高，卻也不算太低，只是輸在了江湖經驗尚淺。獨貞哥哥十五歲起行走江湖，至今已歷十年，大小場面經歷無數。你呢，學點兵刃拳腳，內功又不強，不摸清對方深淺便亂攻破綻，殊不知早成了甕中之鱉。你若非太逞強好盛，平心靜氣打下來，該在一百五十招之後才會落敗。」

    𨪜𨪜𨪜段素丹這才稍感安慰地道：「小氣鬼這麼晚才來山莊，都沒幫幫忙麼？」

    𨪜𨪜𨪜紫電笑道：「有人與人爭執、話不投機，便出去逛逛，本想散散心，卻撞上你這搗蛋鬼。人家算是半個莊主了，見你們鬼鬼祟祟，當然要過問，你活該！」

    𨪜𨪜𨪜段素丹瞪她一眼，只道：「那他怎麼辦？」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略一沉吟，道：「明天是大喜之日，他並非江湖中人，又不能讓他遇到白叔叔和妙語姐姐、施公子，只好請他暫居『凝慧廬』。紫電，你去稟了傳心姐姐，找間靜室給他休養。春夏秋冬，你們四個這便跟紫電姐姐去。」

    𨪜𨪜𨪜五個女子退下，青霜回去打點，北宮千帆拉了段素丹往「臨風居」而去。一夜無話。

    𨪜𨪜「聚仙齋」後廳，筵散人去。

    𨪜𨪜𨪜東野浩然笑道：「今夜醉了那麼一大片人，怎麼你卻沒有醉？」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笑答道：「所謂酒入愁腸人易醉，我高興得不得了，再來十壇也不會倒。要不要比一比？」

    𨪜𨪜𨪜余東土一推她：「要驢飲，到『天石精舍』去，別糟踐這上好的西鳳酒。不過你也喝了不少，曠幫主、斐宮主都在『分雨榭』，你不如上那兒醒醒酒！」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連忙搖頭：「罷罷罷，去了被她們擰住當場做詩，豈不敗興？我們先把這群醉鬼弄回去再說。」一邊嬉鬧，一邊去扶西門逸客，梅淡如則扶起了高鏡如。

    𨪜𨪜𨪜越北極笑道：「連中州也喝這麼醉，只好有勞童舵主了，我先帶莊公子回去！」一邊攙起醉倒的莊詩銘，轉頭過去，見白妙語與段素丹正在攙扶客北斗，鄭西海則俯身去拉已經倒臥在地的莫湘雲。

    𨪜𨪜𨪜沈獨貞嘿嘿冷笑，一指南郭守愚，點頭道：「妙呀，雷霆萬鈞、所向披靡、無往不利，我怎麼會是對手？哈，我--呃，認載啦！」

    𨪜𨪜𨪜南郭守愚一皺眉，低聲道：「回去休息，你已經醉了！」

    𨪜𨪜𨪜「醉了--才怪，呃，醉的人怎麼會是我？酒不醉人，人自……呃！」宋南星將沈獨貞一扶，被他推開，嚴子欽在一旁又將他扶起來，賠笑道：「獨貞，跟我走，咱們兄弟單獨喝酒去！」連哄帶騙，與宋南星一起架他起來，先出了「聚仙齋」。

    𨪜𨪜𨪜西門逸客一握北宮千帆的手，迷迷糊糊地淒然笑道：「怎麼會是你？」

    𨪜𨪜𨪜莊詩銘恍恍惚惚地拍著越北極的肩，澀聲道：「怎麼不是你？」

    𨪜𨪜𨪜客北斗又哭又笑、雙淚齊流，喃喃自語：「活該，自作自受！何苦自取其辱？」

    𨪜𨪜𨪜過中州則是雙目緊閉、神色淒酸，苦笑道：「可笑，可笑！」過了一會兒，又搖搖頭，悲聲道：「罷了，罷了。」

    𨪜𨪜𨪜高鏡如與莫湘雲，則早已不省人事、爛醉如泥。

    𨪜𨪜𨪜嚴子鈴與白妙語相顧好笑。童舟、梅淡如等，見這干人醉態不同，似是各懷心事，則大感好奇。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既好笑又詫異，向尚未醉倒的東野浩然與南郭守愚道：「『飲雷軒』倒的這個，四姐只好跟回去了。二姐，我那邊就煩請你去看看如何？」

    𨪜𨪜𨪜東野浩然點頭應了，各人分頭回去，只留青霜、紫電等四女收拾殘局。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好不容易將西門逸客扶上床，替她除去外衫、脫下鞋襪，又為她擦了擦臉，手忽被她握住，只見她輾轉搖頭，不久，又聽她輕輕吟道：「夕殿螢飛思杳然，孤燈挑盡未成眠……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入夢來……」

    𨪜𨪜𨪜聽她囈語，北宮千帆心頭一痛：「原來，高公子還沒走到她心裡去。難怪高公子也會醉成那樣。」輕輕掙開她的手，為她蓋上薄被、放下帳簾，悄悄向外而去，隱約聽到她在帳內猶道：「……腸斷未忍掃，眼穿仍欲稀。芳心向春盡，所得是沾衣……一寸相思一寸灰。」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不忍再聽，跨出去反手關了門。門外，游西天輕聲問道：「還在想夏公子？」見她點頭，便不再問。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一路回去，心中暗道：「北斗醉成這樣，也不知『天石精舍』那邊谷匹夫如何？獨貞哥哥和莫公子必是因為四姐才醉，幸好四姐穩住沒醉，不然更糟。中州哥哥怎麼也這樣不懂事，明天想個法子罰他。詩銘哥哥……唉！」

    𨪜𨪜𨪜東野浩然剛陪著白妙語、段素丹步出客北斗的房間，欲各自回去，見她來了，便問道：「三妹可好？」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搖頭：「不好，明天醒來又要鬧頭痛了！」接過越北極手中的銅盆與手巾道：「我和二姐去看他，你也累了，回去罷！」說罷，與東野浩然推門進了莊詩銘的房間。

    𨪜𨪜𨪜東野浩然皺眉道：「詩銘素來莊重，怎麼會大醉酩酊，這麼不知收斂！」一邊搖頭，見北宮千帆正絞了手巾替他擦臉，便轉身去替他收拾身邊的衣物。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笑道：「大概是喝得太盡興了罷，他難得如此興奮。反正明日鬧頭痛了，正好拿他取笑！」

    𨪜𨪜𨪜忽聽「啪」的一聲，似有東西摔落地上，北宮千帆回過頭去，見東野浩然一臉的驚詫與不安，目光迷惑、表情複雜，而掉在地上的，則是一軸畫卷。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心中明白了幾分，俯身拾畫來看，果真是東野浩然的畫像，妙筆丹青、栩栩如生，畫中東野浩然一襲平素慣穿的杏黃衫子，黑巾束腰、長劍在握，頗見颯爽英姿。畫旁提曰：「無情莫笑多情苦，最惹相思千古銘。」

    𨪜𨪜𨪜東野浩然驚詫了許久，仍未回過神來。北宮千帆故作不知地輕聲笑道：「呀，詩銘哥哥果然有眼光，挑了二姐來畫，若畫我，可就將遇蠢才、棋逢劣手，煞好大風景呢！」一面將畫捲好，放入莊詩銘包袱中。

    𨪜𨪜𨪜東野浩然怔怔地看著她，默不作聲。

    𨪜𨪜𨪜忽聽莊詩銘歎道：「怎麼不是你？唉……誰知林棲者，聞風坐相悅。草木本有心，何求美人折？」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大樂，心中暗暗嘀咕：「醉了還能背詩，倒和三姐酸成了一對，暗戀的卻是二姐，有好戲看啦！」偷眼看去，卻見東野浩然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似乎十分尷尬。

    𨪜𨪜𨪜終於，東野浩然面帶窘色地道：「風丫頭，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連做夢都想不到！」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道：「你道歉做什麼？又不是你畫的。嫌畫工不好，也該怪這個醉鬼，是他對不起你呵！」亮晶晶的雙眸望著她，一派毫不知曉的純情，又道：「這個大醉鬼，畫得我二姐不滿意，就是得罪了我。哼，我休了你，不要你啦，明天趕你下山！」

    𨪜𨪜𨪜東野浩然驚詫地道：「你不明白……」

    𨪜𨪜𨪜「是呀，真的不明白！」北宮千帆忙道：「我不明白他哪裡畫得不好，讓你不高興？比起我的畫工來，他可強多啦，二姐你該慶幸才是嘛，若是我來畫你，哪裡有這麼好看？」

    𨪜𨪜𨪜東野浩然將信將疑地盯著她：「你為什麼……」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連忙又道：「我為什麼不好好學畫呢？教你小子搶了先機，把二姐畫得那麼傳神，唉，我日後哪裡敢再替二姐畫像呀！」

    𨪜𨪜𨪜東野浩然見她東拉西扯，全然不得要領，也不知她是真不明白還是裝瘋賣傻，便不再問下去，低頭與她一起收拾好衣物，兩人一同退了出去。東野浩然一出去，當即告辭一聲，匆匆而去。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見她神色黯淡，心中大惑不解：「詩銘哥哥英俊儒雅、個性溫和、莊重謙遜，簡直無懈可擊，到底哪兒不好？難道……二姐另有心上之人？啊喲，那可糟了，詩銘哥哥不會那麼倒霉，好像夏大哥那樣，還沒表白出來，就已失去了機會罷？」

    𨪜𨪜𨪜一轉念，又笑道：「不管二姐心裡有沒有人，反正一定比不上詩銘哥哥。她既知人家的心意，眼光一定會雪亮的。別擔心！」

    𨪜𨪜𨪜自我安慰一番，北宮千帆心中再無掛礙，夜深人靜，又酒興未盡，便下艙去取了一壇西鳳酒，獨自跑到船頭去暢飲。

    𨪜𨪜𨪜忽聽身後有人道：「今晚已醉倒了一片人，你也想醉倒了才罷休？」正是梅淡如。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轉過身去，遞酒給他，見他搖頭拒絕，便自顧地獨飲，順口問道：「你喝醉的高師弟沒有念詩罷？」

    𨪜𨪜𨪜梅淡如詫道：「你怎知他醉後吟詩？」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失笑道：「什麼詩呀，背來聽聽？」

    𨪜𨪜𨪜梅淡如沉吟許久，才回憶道：「好像是什麼『流波若傳襄王夢，豈負紅顏歲歲癡』--這『歲歲癡』，怎麼又和你門前那副對子扯上關係了？」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道：「三姐的這首七絕，他也知道？」劍眉一揚，笑得頗為辛澀，再想到夏哲山塵心未了的出家，西門逸客孑然一身的如今，仰頭喝了一口酒，凝望夜空，默然思索。

    𨪜𨪜𨪜「你看月亮做什麼，也想作詩？」

    𨪜𨪜𨪜她搖頭，悠悠道：「我在數月亮！」

    𨪜𨪜𨪜「數月亮，這是什麼話？一個人太無聊了麼？我記得，即使是一個人，你也會把自己弄得很熱鬧的！」

    𨪜𨪜𨪜她微笑，依然搖頭：「你不懂！數月亮，就是因為一個人太熱鬧了，卻找不到另一個人來陪你一起寂寞。」

    𨪜𨪜𨪜輪到搖頭歎息了：「我真的不懂！如果月亮上有人，或許他們會聽懂你的話！」

    𨪜𨪜𨪜他與她相識幾年，直到今日，才見她正正經經地穿上女裝--黑衫黑裙、白巾束腰、白色繡襪，黑色繡鞋則襯得那雙玉足格外纖巧；脂粉不施、珠寶未戴，一頭青絲隨意挽就，以白巾輕輕一縛，巾角兩對銀鈴正隨風低唱、清脆非常。再看她此刻若有所思的神情、微帶黯然的落寞，宛如空塵來風、青天過雲，翩然間便是一位御風蓬葉、生氣遠出的仙子。只是，劍眉不羈、星眸澄澈，比起那冷冰冰的仙子，更多了一份生動窈窕；櫻唇凝朱、粉頸如玉，巧笑嫣然間尤見可愛可親。

    𨪜𨪜𨪜梅淡如忽地一呆，心道：「怎麼從來沒有見過她這麼，這麼……」臉上驀地一紅，轉頭去看池上月華，低頭不語。

    𨪜𨪜𨪜白妙語忽地掀簾道：「我帶了茶點回來，沏的是梅大哥最喜歡的西湖龍井，你們快來！」

    𨪜𨪜𨪜梅淡如微微一驚，回過神來應道：「豈有不來之理？」

    𨪜𨪜𨪜白妙語向梅淡如道：「風丫頭在喝酒，喝茶反會敗了她的酒興，我們先用好啦！」

    𨪜𨪜𨪜梅淡如輕輕地應了一聲，忍不住又回過頭去，見她依然仰天思索。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充耳不聞，心中只道：「北極說他們十分投緣，這也好，姓梅的單戀東土姐姐又說不出口，妙語姐姐親切可人，或許更加適合於他。姓施的小子不知道會不會心碎？唉，可見世間癡男怨女總是愛恨不休，一點也不自在。嗤，你不是世間男女麼，喟歎個什麼四大皆空？」

    一時間，心頭湧上一份說不盡的惆悵落寞，卻又莫名其妙不知緣由。索性縱身一躍，獨自上了岸，漫無目的地邊走邊想。迎頭一撞，聽那人「啊」一聲，原來是童舟回來了。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一抬頭，正見童舟一臉雲霧，不禁笑道：「童師兄，你又有什麼想不通的事？」

    𨪜𨪜𨪜童舟見了她，脫口道：「是不是有座什麼『情盡橋』改名為『折柳』的，一首七絕？剛才聽過公子迷迷糊糊地背詩吶！」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再也按捺不住，「呼」地一下，酒噴了童舟一身，邊咳邊嗆，大笑不止。童舟伸手出去，本想替她在背上拍一拍，半途中硬生生地縮回了手來，藏在自己背後，輕輕問道：「你沒事罷，是不是喝多了？」

    𨪜𨪜𨪜只聽她大笑：「果然是各懷鬼胎，又是個以詩寄情的癡人！你說的是唐宣宗時，簡州刺史雍陶的詩--《題情盡橋》：𨪜𨪜𨪜『從來只有情難盡，何事名為情盡橋。

    𨪜𨪜𨪜自此改名為折柳，任他離恨一條條。』」

    𨪜𨪜𨪜童舟點頭道：「不錯，正是這首，你知道？--哦，你自然知道！」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心中又起詫異：「中州哥哥今夜也是借酒求醉？奇怪，怎麼沒看出端倪來？什麼『情盡橋』，難道喜歡上了不該用情的人？是那人心有所屬或者名花有主了麼？只求一醉……啊喲不好，中州哥哥從未提起過有心上人，難道人家真是有夫之婦？……呸呸呸，你想到哪裡去了，腦子裡這麼骯髒？」

    𨪜𨪜𨪜忽聽童舟又問道：「還有一句『若能托詩傳月殿，焉以酬酒歎天宮』，不知又出自哪位名家之作？」

    𨪜𨪜𨪜北宮千帆酒力發作，腦筋漸漸不靈光起來，也喃喃地道：「好耳熟的句子，是誰寫的？」

    𨪜𨪜𨪜踉蹌幾步，手一鬆，罈子摔得粉碎，「乒乓」聲起，驚得北宮千帆酒醒了一大半，忽想到「凝慧廬」那副「飄萍雖去𨪜詩傳月殿；斷梗若歸𨪜酒歎天宮」的對聯來，不禁向後一仰，幸而正靠上了一根廊柱，臉上笑容凝結，不再理會童舟。

    𨪜𨪜𨪜「是了，原來竟是傳心姐姐！唉，真是苦中之苦、酸上加酸！傳心姐姐絕七情滅六欲，根本就不食人間煙火，好慘！難怪，大姐夫精通醫術，四姐亦是此道高手，我也不賴，他還是常常跑去『凝慧廬』學習煉丹搗藥--醉翁之意，果真不在於酒！」

    𨪜𨪜𨪜倚在廊柱上，北宮千帆的頭一偏，終於便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