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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選帝公的災禍

作者:田中芳樹

    Ⅰ

    日曆上的歲月正要從三月進入四月。花草們也都知道接受春之女神的溫暖氣息的幸福日子就要來到了,於是紛紛努力將微弱的嫩芽從土中伸展到地面上來。

    惟一沒有任何成長的,便是那群身上裹著絲綢與毛皮、卻在馬法爾帝國的宮廷中不斷從事明爭暗鬥的人們。對於在他們之間年齡最輕,卻最具有危險性的人物來說,這一切的混亂、遲滯、無秩序,毋寧是受到歡迎的,因為任何混亂的狀況都有可能成為他獲得有利立場的武器。金鴉國公充份地瞭解到這一點,於是諷刺地冷眼注視著這群包括自己在內的愚蠢人們,並且隨時找尋可以利用的機會。

    黑羊國公斯吐爾薩突然對妹妹提出求婚的要求,也是個必須要善加利用的狀況。蒙契爾非常明白黑羊國公斯吐爾薩究竟有什麼企圖,因為在沒有皇帝敕令許可的情況下,國公家彼此之間的婚禮根本就不能正式成立。況且蒙契爾對於斯吐爾薩的評價一向非常低。

    斯吐爾薩是個具有藝術家氣質的人。不過氣質並不代表他具有藝術家的才能。可是斯吐爾薩的視線顯然偏離了這一個事實,他努力地想使自己相信他的確具有藝術的才能。他不但作詩、寫戲曲,同時還設計庭園、吹奏長笛、並且畫油畫、水彩畫。可是他所有的作品,就是沒有一種像個樣兒的。不管在哪一個範疇,他惟一的長處就是貶謫他人的才能。

    就這樣,斯吐爾薩最後還是被迫要面對真正的事實,那就是不管在哪個藝術的範疇,他根本無力創造出任何能夠刺激他人之感性的作品。不過,儘管沒有藝術才能,他卻擁有充份的權力與財富,如果能夠活用這兩項資源的話,其實也可以保護並培育出許多創造性的才能,並且讓後世都瞭解他是一個懂得藝術的人,應該是這樣的。

    可是斯吐爾薩並沒有仿照這些歷史上的好例子。那棵生長在他精神園地中的樹木,似乎失去了成長的方向,反而不正常地扭曲了起來。這箇中的因素幾乎可以斷定就是他陰濕忌妒的性格所造成的。斯吐爾薩最熱中的事情,似乎在於如何讓他人優越的才能枯竭,如何攀折他人的才能枝幹。據說他甚至在帝都廣大公邸的地下造了一個可疑的迷宮,以供作荒亂淫樂之用。不過這個說法仍只是傳聞而已。

    這樣的斯吐爾薩對金鴉國公蒙契爾的妹妹安潔莉娜公主提出了結婚的請求。而且他還刻意地選擇三月二十六日這一天,據說是因為一年前的同一天,便是伯父阿爾摩修將黑羊國公的地位讓給他的紀念日。

    對於蒙契爾來說,這又是一個笑話的好話題。依照安潔莉娜的個性,她根本不可能接受斯吐爾薩成為她的丈夫,即使是蒙契爾也沒有半點要接受斯吐爾薩成為他妹婿的意思。不過眼前卻也不能貿然加以拒絕。因為不管怎樣,就斯吐爾薩推舉卡爾曼就任新皇位的這一點而言,斯吐爾薩與蒙契爾此時正屬於同一陣營。一旦傷害到他的情緒,反會促使他轉而投向擁戴魯謝特皇子之一派,若是如此的話蒙契爾多少也會感到有些棘手。所以無論如何,至少在當面上必須要讓他覺得兩人是站在同一陣線上的。這雖然算不上什麼高層次的作法,不過卻也不得不賣弄一點謀略。

    然而在這個時候,蒙契爾對於事態的衡量或許太偏向他個人的思考水準了,或許很單純的,斯吐爾薩這個美的愛好者只是被安潔莉娜艷麗的美貌給吸引了也說不定。

    總而言之,這件事不能將安潔莉娜摒除在外就作成決定,所以蒙契爾把妹妹叫了來,對她說明整件事情的原由。安潔莉娜明白之後,只見她紫水晶般的眼眸咄咄逼人地閃耀著,毫不留情地說道:

    「斯吐爾薩國公也真是個更甚於傳聞的好事者!」

    「讓你一說起來可真是顯得膚淺了。」

    蒙契爾忍不住要苦笑起來。

    「那麼,我這個妹妹要如何處理這個華麗的求婚呢?」

    「這還用說嗎,哥哥,請加以拒絕,這讓我覺得十分不愉快。」

    「先不要這麼說,好歹也接受他宴會的邀請吧。不要這樣嘲著噘嘛!就禮貌上也應該這麼作啊,只要去吃吃豐盛的食物然後回來就可以了。」

    蒙契爾說的話一點兒都不像是貴公子該說的,他有趣地凝視著妹妹的臉龐。安潔莉娜公主握著帕爾的雙手,上下地搖晃著,在那紫水晶眼眸的深處,好像在思索著什麼似地,她原本就是那種不惹點事情就覺得無聊的個性。最後,她答應要接受斯吐爾薩宴席的邀請,不過仍然難以抹去「十分不愉快」的感覺。

    蒙契爾畢竟不是千里眼,雖然他多少也察覺到卡爾曼在同一個時間內,採用了部下拉庫斯塔的獻計,企圖要殺害龍牙國公嚴多雷。不過,他怎麼也難以想像到,僅僅一個晚上,竟會讓兩名選帝公遭到不測的死亡。僅僅一個晚上,就在波古達二世死後的泥沼裡,又再度投進了一個巨石,將所有的關係者濺得滿身的泥漿。如果將這一切發生的原因限定在蒙契爾一個人身上的話,只能說像他這麼樣一個犀利而且明智的男子,竟然沒有能夠利用他的優點來好好掌握住斯吐爾薩這名男子。

    送走妹妹以後,蒙契爾將利德宛請到書房裡面。暖爐前面並排著兩張安樂椅,侍從準備好白酒和乳酪之後,隨即退出了書房。

    「看來我這個妹妹和你兒子相處的非常好哪!」

    「真是給令妹添麻煩了。」

    「哪兒的話,沒關係的。我妹妹自己根本就還是個孩子,應該說是她找到了一個好朋友。否則的話,就是她真正的目的是另有其事。如果是這樣的話,安潔莉娜這傢伙究竟在想些什麼呢……」

    蒙契爾笑了,笑容中包含著對於妹妹的好意,以及一些其他的東西。利德宛也稍微咧開嘴角笑了笑,不過這其中有一半是禮貌性的。利德宛並不以自己吸引女性的魅力為傲,而且他對於已故的妻子有著深切的思念,心裡面自然沒有多餘的空間去接納其他的女子。

    「對了,卡爾曼大公的情況怎麼樣?」

    毋寧說這個問題才是蒙契爾最想要知道的。利德宛的語氣並沒有什麼特別改變,不過黑色的光在他黑色的眼眸裡閃了閃。他簡短地回答道:

    「好像跟以前有點不太一樣了。」

    蒙契爾點了點頭,感歎地說出自己的感想。

    「時代在變啊,利德宛,人身在其中當然不得不跟著改變啊!」

    「如果是往好的方向改變就好了。」

    兩個人一同將視線轉往磚砌的巨大暖爐裡,四隻有著兩種顏色的眼底深處,映照著跳躍的火焰以及焚燒中的薪柴。或許混亂的河流在這一瞬間,仍然還加速朝通往悲慘結局的終點瀑布流去也說不定。

    「你不打算想回虎翼公國嗎?」

    蒙契爾的問題似乎讓對方感到有些意外。

    「現在就算回去的話,也沒有地方可住了。而且躍升為實質領主的西米恩也不見得會歡迎我們回去啊。」

    「不,我所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問你難道不打算以虎翼國公的身份凱旋而歸嗎?」

    就在沉默像一把無形的斧頭,即將劈裂室內空氣的前一刻,利德宛終於做出了反應。他苦笑著說:

    「蒙契爾國公您太高估我了。我是個連虎翼公國的國相都無法勝任的男子啊!」

    「這只是你一時的厭倦不是嗎?」

    「不,我現在回想起來,或許這正是問題的所在。」

    一個職掌政事的人是絕對不可以因為一時的厭倦,而將自己必須要負責的地位給放棄的。所以一旦放棄了當初的地位,那麼利德宛就等於是自己放棄了職掌政事的資格。就這一點而言,利德宛不認為自己比得上篡奪虎翼公國的西米恩。因為若以當時的狀況而言,西米恩認為一旦放棄的話,不但自己的女人、地位都將為伊姆列所奪,甚至連性命也會一起失去。所以西米恩一定認為自己所採取的是萬不得已的自我防衛措施。而這也就是利德宛之所以沒有積極為伊姆列的死展開報復的原因。

    正當蒙契爾似乎還想要說些什麼的時候,有人上來敲書房的門,向主君報告了金鴉公國的國相米克羅遜前來拜訪的消息。

    而利德宛也就自蒙契爾的書房告辭了。

    米克羅遜是蒙契爾的友人,同時也是親信,這個中等身材的瀟灑青年,原本既不是官僚,也不是武將,而是個造園家。過去他負責建造王宮庭園的時候,與前來參觀工程的蒙契爾相識,其後又成功地完成了城塞設計、治水工程、礦山開發等多項國家事業。其中對整個金鴉公國而言,最重要的便是金礦與岩鹽礦的開發。使得金鴉公國的財政因此而好轉,並且籌得蒙契爾為實現野心的必要資金財力。米克羅遜對國公恭謹地一鞠躬之後,隨即報告說:

    「國公閣下,我國全軍上下已經準備完畢,只要有您的命令,隨時可以出兵。」

    「好,我知道,辛苦你了。」

    蒙契爾身為金鴉國公統領十州,可以動員的士兵有七萬五千名。但是這個數字所根據的也是通常動員令,事實上如果要調動十萬名士兵並無須太費力,而最大限度也可以調動大約十五萬名的兵力。

    「馬法爾帝國,將兵百萬」,這樣的論法並不是誇張,實際上可動員的大軍確實有這麼多。所以和這樣的兵力比較起來,蒙契爾可以自由運用的兵力,其實是九牛一毛,不過這是當馬法爾全軍整合,上下一致地排列在蒙契爾面前的時候。

    因此,蒙契爾所運用的政戰策略,就是不讓敵對者的勢力整合起來。讓馬法爾的皇室分裂,讓其他選帝公彼此背離,然後再逐一加以擊破。等到沒人的時候,至尊的寶座,以及伴隨而來的權力,都將落入蒙契爾的手中。

    「能夠不戰自然是最好不過,不過如果真需要付諸一戰的話,就一定要戰勝。」

    馬法爾帝國的支配階級對於蒙契爾的評價,一般就是文弱的貴公子。但是他自父親死後繼任國公已經有八年了,現在他所實施的「富國豐民」政策已經獲得成功,在六個公國當中,金鴉公國是農、礦產生產力最高,而且稅賦最低的領國。

    另一方面,蒙契爾對於將兵非常愛惜。在從前,先帝波古達二世曾經三次命蒙契爾參加抗外戰爭。為了削減選帝公們的財力與武力,他們經常被迫要對外出征,對皇室而言,這種政策的運用是理所當然的。但是不得以被迫出征的時候,蒙契爾卻總是稱病而遲緩行軍,或者只是形式地參加一些小戰爭,而且一看到情勢不利的時候就馬上撤退。所以被人稱作是文弱公子,也是理所當然的。

    只是不管別人怎麼說他,蒙契爾一點兒也不介意。因為蒙契爾怎麼也不肯把兵員用在他本身,以及金鴉公國以外的目的上。或許在這個巨大,卻又搖搖欲墜的帝國中,他是一個最聰明的利己主義者。不管馬法爾帝國,以及在其支配之下的各公國再怎麼衰微、混亂,只要金鴉公國能夠維持安定,自然就能夠以金鴉公國為中心,對整個帝國重新加以編整,而達到改變歷史潮流的目的了。

    「馬法爾帝國在人才方面也實在是太欠缺了,再這樣下去的話,就算我沒當上皇帝,整個國家不也就無法再維持下去了吧!」

    蒙契爾如此地吹噓著。

    儘管外表上看來似乎纖弱,但是蒙契爾的智略旺盛,神經更是堅強大膽。對於這樣的一個男子來說,即使讓他登上皇帝位也不是什麼值得感謝的事情,但是並沒有其他人才比他更配得上這個地位、和權力。

    「沒有辦法,只好由我來接替了。」

    蒙契爾就是這樣的想法。在他人,特別是在那些將帝國的舊秩序視為尊貴之物的人們眼裡,再沒有其他比這個更不法、更值得憎惡的想法,而且會把蒙契爾當作一個像是魔鬼一般的叛臣來看待。不過,或許也不是這樣。蒙契爾固然有著自負心過強,而且時常將道理、謀略放上手心上玩弄的缺點,不過基本上他是個接受太陽,而不是月亮之守護的存在。他所希望的是將他在金鴉公國當中所實施的行政績效擴大到馬法爾帝國各個角落去,如果這個帝國變成愚者手中的玩物,那實在是太可惜了。

    此外,他和他的妹妹也曾經有以下的談話。

    「所以說,安心到黑羊國公的別墅去吧。」

    「你是說安心地吃吃飯然後回來嗎?」

    「沒錯,就是這樣……,不,等等,如果順便把斯吐爾薩的首級給取回來也可以。」

    會說出這種話正是蒙契爾的缺點所在吧。他最後還是說了多餘的話,儘管說話的對象是他的妹妹。

    「斯吐爾薩國公和哥哥一樣是推舉卡爾曼大公接任皇帝位的人,就這一點而言,難道不是哥哥您的同志嗎?」

    「他不是一個值得信賴的同志,不過卻也不是一個值得畏懼的敵人。所以倒不如與他為敵來得比較好處理一些。」

    蒙契爾的說法讓安潔莉娜覺得有些反感。哥哥說的雖然大概也不是一些蠢話,不過斯吐爾薩會是個這麼容易對付的人嗎?

    「哥哥,您總認為只有自己才是最聰明,最不會大意出錯的是嗎?」

    國公妹妹的聲音當中有著諷刺的意味。

    「如果斯吐爾薩國公將計就計,反過來利用哥哥的計謀,而將我扣押為人質的話,到時候哥哥您又該如何呢?難道就這樣白白地屈居在那個您所輕蔑的斯吐爾薩國公的下風嗎?」

    「啊,這一點我當然也考慮到了,不過,你不是個甘於被利用作人質的弱者,絕不可能乖乖束手就擒的。」

    哥哥沉著果敢地說道。

    「如果真有萬一的話,就算派兵也要把你救出來,所以你不用擔心。現在,你只要到帝都最好的店裡面去,好好挑件漂亮衣服就可以了。」

    就這樣,蒙契爾將妹妹送到黑羊國公的別墅裡去了。

    現在,主君的視線轉移到米克羅遜的臉上。

    「米克羅遜,你好像有話想說嗎?」

    「是的,是有關於安潔利娜公主,不,是關於斯吐爾薩國公的事件,或許我們並不是一定要將公主給送過去的……」

    蒙契爾用指尖抱著自己的下巴說道:

    「真是對不起,米克羅遜,這並不是指我能夠操縱所有的線。其實我是想用事實確認一下斯吐爾薩會有怎樣的一個反應,然後再視對方的反應決定該怎麼做,我想這一點你是明白的。」

    「可是……」

    「你還是覺得不安嗎?」

    「但是黑羊國公斯吐爾薩閣下的成長環境對我們來說是渾沌不明的,或許在事物的決定上所採用的想法、打算、思慮等也都會有所不同。」

    蒙契爾皺著眉頭,因為米克羅遜所說的話,正是他始料未及的。確實蒙契爾並未能完全掌握斯吐爾薩的為人,至於他會採取怎樣的行動也不是蒙契爾所能夠預料到的。不過,這也正是蒙契爾想知道的,就蒙契爾來說,這樣的作法並不算是他刻意在玩弄策略。

    「儘管如此,如果前國公阿爾摩修這位老人家還健在的話,或許我就必須要想想其他方式了……」

    這個年輕、不馴的野心家,在聲音之中透露出他對於某些人還是懷有敬意的。

    當自己因為罹患眼疾而導致視力全失,無法再回復的時侯,阿爾摩修果斷地退出權力的寶座,將黑羊國公的地位讓給自己的侄子斯吐爾薩,而自己在宏壯的國公宅邸的一角建造了一棟隱居用的公館。在他閒居之後,每天過著讓侍從為他唸書報、鑒賞音樂、同時一面與旅人分享旅行經驗談的生活。今年六十四歲的阿爾摩修如果還沒有退位的話,應該可以充份牽制龍牙國公嚴多雷、與銀狼國公柯斯德亞的言行吧。但若是這麼一來,此次的國公會議或許就不再有蒙契爾活躍的空間了。

    「將國公的地位讓給自己的侄子而過著隱居的生活,這究竟是為什麼呢……」

    ……但是,這位前任的黑羊國公阿爾摩修對於現任國公斯吐爾薩而言,不過是個無力又無為的老人而已。

    斯吐爾薩做好一切為迎接安潔莉娜的準備之後,他來到伯父的私人房間裡。兩人自前次會面以來,已經時隔半年了。退位以後即遭侄子漠視的阿爾摩修聽到侄子的聲音時,兩隻失去視力的眼睛頓時閃出一道光芒。

    「真是稀客呀,有什麼事嗎?」

    「我不是厚著臉皮來向您要錢,伯父,而是有些事情想要請教您。」

    「斯吐爾薩,你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子!」

    失明的老人咧開嘴笑著,嘴角邊彷彿有把薄刃的刀。

    老人退隱後,一天之中的大部份時間都是在暖爐前的安樂椅上渡過的,此時的他從安樂椅上將背脊挺直起來,兩隻看不見東西的眼睛直盯著侄子的臉上。

    「你和我的妻子私通之後,還想知道什麼事情呢?莫非是想知道我遺書的內容,然後才好除去阻礙你們倆戀情的累贅是嗎?」

    這個年輕貴族的表情和舌頭好像給凍住了似地。確實他侮蔑了失明的伯父,而和伯父的後妻葉莉娜密切地私通著。前些天葉莉娜在老丈夫的命令下,回到黑羊國公的領地去了。斯吐爾薩起先並不瞭解其中的原因,現在總算恍然大悟了。他很吃力地移動自己的身體,想要就此從伯父面前退下的時候,但是伯父制止了他。

    「等等,你不是說有什麼事要問嗎?說說看好了。」

    「……是,是的。」

    斯吐爾薩很後悔自己為什麼沒有帶著武裝的部下一起來。當他們倆人一對一的時候,斯吐爾薩根本沒有辦法抵擋伯父的迫力與威嚴,就連現在伯父眼瞎了也無法抵擋。自從自己順利地繼任國公以來,他一直將伯父視為無用的前朝遺物,不過自己根明顯地是低估了伯父。斯吐爾薩哆嗦地和伯父一起商討事情,一股冷冷的汗不斷從他心臟的表面流過。

    Ⅱ

    三月三十一日,金鴉公國的國公妹妹安潔莉娜公主以客人的身份,來到黑羊國公斯吐爾薩的別墅拜訪。

    別墅距離帝都奧諾古爾的城牆大約有二十斯塔迪亞(約四公里),建築在一個可以俯瞰馬法爾內海的丘陵地上,每當四月來臨的時候,朝南傾斜的廣大斜坡上,便開滿了無數的花朵。含羞草、金線花、蒲公英、油菜花、矢車菊、連翹等各種花朵盛大,無秩序地盛開著,彷彿為迎接春之女神,以及蝴蝶、蜜蜂等女神使者的來到,鋪上了一層甘美的絨毯。

    「只是,斯吐爾薩這個人到底在想些什麼呢?在這種節骨眼上和其他公國交際,只怕會給各個公國帶來更多的刺激……」

    此時的安潔莉娜身上正穿著精美的華服,以鮮綠為基礎色調的衣裳,用金線和銀線刺繡著像是花和鳥的圖案。簡直令她動彈不得,渾身不自在。對於走遍金鴉公國的廣大山野和田園的安潔莉娜來說,這樣的華服簡直是一套昂貴的囚犯裝。

    安潔莉娜坐在馬車裡,身體的一半幾乎被綴滿刺繡的座墊給淹沒了,突然間,她發現堆得像山一樣高的座墊底下,有個東西正在蠕動著。她頓時緊張了起來,不過突然又會意過來似地,將山一樣的座墊給挪開。看見一個完全被座墊給蓋住,但幸好免於被窒息的小孩,正臉紅紅地對著她笑。原來是利德宛的孩子帕爾。

    「哎呀,你怎麼跟著來了?既然來了也沒辦法啦,只是你可要盡量乖乖的哦!」

    這其實是作哥哥的對妹妹所說的話,安潔莉娜想著不禁一個人苦笑了起來。她於是抱起帕爾小小的身子,讓他坐在自己的膝蓋上,然後把臉朝向馬車外,觀看著窗外的風景。

    「再過些時候,這裡就會變成一片一望無際的花海,可惜現在還太早了些。」

    這時從車伕台上傳來了一個信號,安潔莉娜知道自己已經來到今天的目的地了。

    宏壯的大門上,插著黑羊公國的旗幟。馬法爾帝國六公國的旗幟都有著共同的金黃色鑲邊,黑羊公國的旗幟上是深紅的底上畫著黑色的羊只,而金鴉公國的旗幟則是在綠色的底上描繪著精心設計的黃金鴉。仔細想想的話,六個公國全部都是以鳥獸來命名,這或許和開國皇帝阿爾巴德的某些想法有關吧。安潔莉娜的腦海裡不知怎地,突然閃過這樣的一個想法。

    這時大門開啟了,馬車被迎到公館裡面,出現在正前方的是一片針葉樹林,園路呈輕緩的弧形,隨馬車走著走著,一棟宏偉的宅第出現在視線之中。以這樣的一棟宅第而言,稱之為別墅似乎太簡陋了些。這棟用褐色砂岩建造起來的三樓宏偉建築,使得鑲嵌在上頭的彩色玻璃顯得份外地顯眼。

    黑羊公國斯吐爾薩,穿著以紫色為主要配色的服飾,頭上頂著看來很沉重的羽飾帽子,前來迎接安潔莉娜。他的體格看來要比她的哥哥蒙契爾魁梧些,不過內在卻無法讓人有充實的感覺。

    黑羊國公與金鴉公國公主的對話,從一開始就無法契合。當倆人之間有關於音樂啦、滑稽把戲之類的話題告一段落,而整個宴席的氣氛對斯吐爾薩來說似乎已經達到高潮的時候,他開始熱切地說道:

    「我希望你能夠成為一個嫻靜貞淑的妻子,而後也能夠作為一個伶俐優雅的母親。」

    「這我做不到!」

    安潔莉娜冷淡地回答道。

    「人各有好惡,我根本無法去扮演那種角色。原本我出生在一個貴族的家庭就是個錯誤。打從出生以來,我就已經和高尚、典雅絕緣。你看,我就是這樣。」

    安潔莉娜從桌上抓起一個蘋果,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然後就連皮一起啃下去。當蘋果發出清脆聲音的時候,斯吐爾薩厭惡地縮著自己裹在絲絹衣裳底下的肩膀。從安潔莉娜的言行之中,斯吐爾薩似乎感覺不到絲毫的健康和爽朗。

    從斯吐爾薩的表情,安潔莉娜感到一絲惡意的滿足。這其實是個非常自然的舉動,卻能夠叫這個令自己非常討厭的年輕貴族感到厭惡,還真是有些諷刺哪!

    斯吐爾薩似乎努力在思索應該用什麼樣美麗的辭句來規勸安潔莉娜這種一點都不像是貴族千金的舉動。不久,他終於要開口的時候,眼睛卻突然間張的比嘴巴還要大。一個漆黑的小小人頭突然從餐巾底下冒了出來,他起初還以為是自己眼花,誰知那五歲左右的小男孩,竟然親匿地坐到公主的膝蓋上去。

    「安、安潔莉娜公主,這小孩到底是誰?」

    公主不慌不忙地說道:

    「啊,這孩子是我的私生子。」

    「私生子?」

    「十四歲的時候生的,因為生的時候是難產,所以痛苦地生下他之後,便愈發疼愛他。」

    如果觀察安潔利娜的表情,其實立刻就可以發見她根本是胡說八道,可是斯吐爾薩卻只相信了話的表面,灰色的顏色逐漸地浮上他的皮膚表面,他的嘴唇無益地一張一閉達六次之後,這才終於說出話來:

    「安潔莉娜公主,我討厭有人讓我失望,可是你卻讓我失望到極點。我一直相信你是個清白純潔的處女,誰知道你不但和男人有性關係,甚至連小孩都有了。這是多麼無法饒恕的背叛哪!」

    斯吐爾薩的說法簡直是太愚蠢了,安潔莉娜根本不想去反駁他。如果她從過去就和斯吐爾薩有婚約的話,那麼她或許就有義務要保持自己的貞操,但是事實根本不是如此,這只不過是斯吐爾薩全憑自己的一番謊言所作的嚴重狂想,所以就算用話去反駁也全然沒有意義。倒是自己還窘迫地必須和他一起也狂想起來。

    「既然讓斯吐爾薩國公如此失望,那麼我也不能夠再繼續叨擾下去,我就此告退了。」

    反正應該吃的也吃了,安潔莉娜心裡想著,不過並沒有說出口。她於是在帕爾衣服的口袋裡,裝滿胡桃,干棗之類的東西之後,便從坐位上站起來,急速地往出口的方向走去。斯吐爾薩看著安潔莉娜,發出痙攣似的聲音制止著說道:

    「等一等,我的話還沒有說完。」

    安潔莉娜這時侯彷彿有些瞭解這名男子為什麼不能成為一個真正的藝術家了,這或許就是因為他根本在表現上便缺乏獨創性。斯吐爾薩就像是一個由各種碎片所拼湊起來的,而且是非常易碎的工藝品,他所有的思想表現全是由一些從各處搜集而得的個性,由獨創性為零的碎片段所拼湊起來的。

    「你到底也身為一國的公主,為什麼會用嘴啃著蘋果,還發出粗鄙不堪的聲音呢……」

    「我啃蘋果的時候發出的聲音,難道會礙著別人嗎?」

    「不……」

    「蘋果本來就是讓普通一般人吃了會發出聲音的,如果您不喜歡這樣的話,我倒想聽聽您的理由。」

    「因為我所想要的不是一般平凡的女性。」

    只有在這個時候,斯吐爾薩才首度明快,而且肯定地表現出自己的想法。

    「因為我身上背負著美神所賦予我的使命,必須要把安潔莉娜公主你塑造成這個國內最美、最優雅、最高尚的貴婦人。」

    「無益的使命感對當事者來說不過是一個悲劇,但是對於周圍的人來說卻是個喜劇。身在這個國度的女性大約有二千萬人,就算不選中我,也還有其他無數的女性能夠滿足你的希望。」

    「我已經這麼說了,難道還不行嗎?」

    斯吐爾薩已經表現出氣餒的樣子了。

    「在全國六大選帝公之中佔有一席之位的我,卻是這麼樣全心地愛著你了。」

    「請你死心吧!」

    安潔莉娜終於大聲地說起話來了。

    「斯吐爾薩國公,如果我必須要接受你單方面的愛意,那麼我寧願這一輩子和男性無緣。你我所生長的國度雖然相同,但是住的世界卻完全不一樣。從剛才所發生的事情,您應該已經非常瞭解了。」

    安潔莉娜此時所謂的「世界」,所指的並不是雙方的身份或地位。安潔莉娜雖然生為貴族家的千金,但是卻討厭所有的什麼宴會、典禮、或舞會,至於藝術之類的事物也不甚關心。她喜歡騎馬馳騁在山野間,打野熊、打山豬、或者和少年朋友們一起模擬戰爭的遊戲。比起月亮陰柔的光芒,她更喜歡太陽的爽朗。

    所以,斯吐爾薩應該尋找一個和他一樣生長在黎明世界中的女性,一起去領會什麼至上的愛。至於找上安潔莉娜的話,那簡直就是在找麻煩。

    剎那間,斯吐爾薩的臉頰開始扭曲,而且很怪異地扭曲著。

    變化的產生是在一瞬之間。

    安潔莉娜腳下所踩的地面突然開了一個洞,綠色的衣裳像花朵般張開的同時,安潔莉娜手上抱著帕爾,兩個人一起掉進了地底洞。安潔莉娜雖然反射動作似地將身體彎曲起來,但沒有受傷的原因,應該還是因為洞的底部鋪著一層厚厚的棉布。安潔莉娜站起來便急忙檢查帕爾的狀況,確定他也平安無事之後才放下心來。

    「斯吐爾薩國公,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安潔莉娜對著頭頂上那個四角形的洞口發出尖銳的怒吼聲,斯吐爾薩於是從洞的邊緣探出頭來。

    「真的是太美了,不過不是木頭娃娃的美,而是充滿生氣的蓬勃之美。如果就這麼樣置之荒野而不加以琢磨的話,那未免太可惜了。」

    「我想斯吐爾薩國公的審美觀確實很精準,不過這和您現在這種不名譽的企圖,究竟有什麼關係?」

    安潔莉娜一面重新抱起帕爾,一面激烈地責問道。但是從上方所傳來的聲音卻充滿了嘲弄,不過同時又有著濃厚的自我陶醉。

    「我不認為一個人愛好美好的事物,且進一步想獨佔的作法有什麼不名譽。這一切全是因為我對你的愛啊!無論如何請你瞭解我之所以不得不用這種方式來表達的一番苦心。啊,原來愛的本身便是會伴隨著苦痛啊!」

    斯吐爾薩要陶醉在這種主觀的什麼愛意之中原是他個人的自由,但是安潔莉娜卻沒有義務要去接受這一切。

    「斯吐爾薩國公的目標既然是我,那麼就不應該牽連到這個孩子。您能不能放過這孩子呢?」

    儘管安潔莉娜已經考慮到帕爾可能被利用作人質的危險性,不過她還是試著提出要求。不過斯吐爾薩似乎熱衷地目睹著現狀,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或許這也正意味著斯吐爾薩根本就不具有作為一個惡棍的資質。

    「真是不好意思,這一點我不能答應,母子應該是命運共同體啊!」

    「那麼,你是不讓我們從這兒出去嗎?」

    「是啊,我真是不能讓你們出來呀。」

    「很好,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只有以武力堅持了!」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安潔莉娜用她那白皙的手抓了一個小東西往上用力一丟,不偏不倚地打中了斯吐爾薩國公的臉部。

    這座宅第的主人於是哇──地發出異樣的叫聲。原來是一顆干棗擊中了斯吐爾薩國公的左眼。實際造成的傷害也不過是輕微的痛楚,但是驚慌失措的斯吐爾薩卻按著自己的眼睛,滾倒到地面上去了。站在一旁的部下趕緊將他扶起來,不過當他注意到自己的行為引人失笑的時候,他隨即恥辱地怒吼著:

    「哼,可惡的母老虎。讓我好好教你懂得什麼叫禮儀吧!除非你的舉動有點淑女樣,否則我是不會放你們出來的,你最好搞清楚!」

    斯吐爾薩以一種完全不像是藝術家的粗俗表現,大聲地吼叫著。

    Ⅲ

    當蓋子蓋上的時候,洞裡面並沒有變成完全漆黑的一片。蓋子裡面塗有一種不知叫什麼的特殊塗料,在失去光線以後仍能發出奇異的白色亮光。

    「在這種地方下功夫倒像個藝術家。」

    安潔莉娜的聲音連她本人也不知怎麼地就放低了。總之,斯吐爾薩的想法和行動是很難以預測的,而且某些方面是安潔莉娜和蒙契爾憑藉著自己的常識也很難趕得上的。他不是一個在理性或者智慧之支配下的人,所以即使像蒙契爾這麼樣一個具有智慧和理性的人,恐怕也無法瞭解斯吐爾薩的本性。

    正當猶豫地思考著的時候,上方的蓋子突然又被打開,同時也傳來斯吐爾薩的聲音。

    「怎麼樣啊,公主,稍微得到一點懲罰了嗎?如果你對你的失禮向我謝罪的話,那麼我倒可以現在就放你們出來……」

    「我只有一個請求。希望寬大的斯吐爾薩國公無論如何一定要答應我。」

    斯吐爾薩的優越感受到刺激之後,頓時全身舒暢,他傲慢地說道:

    「好,我也不是一個心胸狹窄的人。我就答應公主的願望吧!說說看什麼事情?」

    「雖然我不見得會被您所殺,只不過萬一我死了,請您千萬不要用您的筆為我的死寫下任何詩歌。因為那正是對我靈魂的一種冒瀆,而且還會讓藝術之名蒙羞哪!」

    大約間隔了兩秒鐘,憤怒的聲音像瀑布似地傾洩而下,其中的雜音或許是斯吐爾薩因氣昏頭而用腳使勁踩踏地板所造成的。不久,蓋子被人粗暴地蓋了起來,洞裡又重新回到微暗的狀態。

    「不管是這個斯吐爾薩國公也好,以前聽人說過的伊姆列國公也好,選帝公的器量可都墜地了。再這麼下去的話,可能就不是開玩笑了,或許哥哥真要支配這整個國家了。」

    安潔莉娜試著去觸摸洞裡面的石壁。這個地方可能是因為靠近內海,地面上的濕氣很重,從手指尖上可以感覺到令人難受的水氣。這水氣同時還伴隨著寒氣,安潔莉娜於是將捲成三、四層的寬裙最外面的一層撕開,蓋在帕爾的身體上。

    自己如果沒有依照預定的時間回到公邸,哥哥蒙契爾一定不會置之於不理。只是蒙契爾如果動用兵力的話,金鴉公國公邸的防衛就會變得薄弱,這麼一來,伺機而動的龍牙國公,或者銀狼國公就會可能前來挑起戰端。啊,事情演變到這種狀況,簡直就像是拿著火炬在灑滿油的稻草上跳舞哪。

    安潔莉娜不由得歎了一口氣,當她移動視線的時候,正好遇上帕爾的眼眸,那眼眸裡充滿著信與愛,不但沒有絲毫害怕的神色,反而注視著安潔莉娜的眼睛微笑著。

    安潔莉娜的心裡頓時湧現出對這小孩的疼愛,她擁抱著帕爾,然後用臉貼著他的臉頰說道:

    「不要擔心哦,你一定會平安地見到爸爸的。金鴉公國的安潔莉娜公主是不會說謊的。」

    不過說是這麼說,自己要怎樣才能躍上這個比自己的身體還要高三倍的洞口呢?安潔莉娜雖然輕盈,但也並非是超人。而且要抱著帕爾往上跳更是不可能。充滿濕氣、令人感到陣陣不快的石壁上,每塊石頭都密接地契合著,甚至要用手攀上去也都有困難。更該死的是今天還必須穿著這種具有公主樣子,卻是裝飾過剩的絲質衣服,如果是平常像少年般易於活動的服裝和鞋子也還好些。

    看來最好還是不要輕舉妄動。按照斯吐爾薩那種為人,過不了多久一定又會來探探地底洞裡面的狀況,到時候或許就可以找到反擊的方法。

    「不要緊的,安潔莉娜。利德一定會來救我們的。」

    帕爾天真無邪,但是又確信不移地肯定說道,甚至反過來想要安慰安潔莉娜似地,用他的小手輕輕拍著安潔莉娜的臉頰。這時,安潔莉娜的腦海裡浮現出利德宛那看來銳利,且充滿傲氣的面孔,利德宛是孩子的父親,至少就這一點而言,應該就可以相信他吧。

    ※※※

    在安潔莉娜公主一行人出發以後大約一個小時,年輕的父親這才注意到兒子帕爾不見了。

    安潔莉娜出發前往黑羊國公斯吐爾薩的別墅作客的時候,利德宛並沒有特別出來送行。因為這件事情和他本身沒有關係,應該是這樣的。不過,帕爾和這位闊達爽朗的公主很親匿,萬一真有什麼事發生的話,利德宛也打算盡全力去拯救。

    利德宛將自己的座騎和寶劍保養好之後,便來到溫室找自己的小兒子,這時候他應該在這兒的,可是到了之後一看,根本不見五歲幼子的蹤影。於是他又來到帕爾最喜歡的地方,比如獵犬的小屋,還有僕人談話室等這些地方,但是依然徒勞無功。難道會鑽進安潔莉娜公主的馬車裡,跟著一行人離開公邸了?看來應該就是這樣了,不過真是如此的話,自己倒也不能輕率地跑去找小孩。

    一直到夜色籠罩了整個大地的時候,利德宛的忍耐已經到達極限。就在他正打算要快馬奔向黑羊國公斯吐爾薩的別墅之時,蒙契爾也正因為妹妹在過了預定時刻卻遲遲沒有回來的事情開始感到不安。這全然不像他的不安似乎是因為米克羅遜的進言才產生的。於是他們倆人打算要一同採取行動,可是就在這個時候:

    「龍牙公國的公邸有危險動態產生!」的報告急促地地傳來了,急促的程度簡直像是要踢開金鴉公國公邸的大門。蒙契爾和利德宛兩個人站在大廳中央互相對看著。

    「啐,事情太多了,真是分身乏術……」

    蒙契爾憤憤地啐舌,不過猶豫的時間卻極為短暫。因為利德宛很顯然地不會對龍牙公國目前所面臨的狀況有任何關心,而且也不會喜歡被蒙契爾的行動給束縛住。這麼一來的話,選擇就只有一個了。

    「這樣吧,利德宛。你趕到黑羊國公的別墅去救你兒子和安潔莉娜。至於我就到龍牙公國的公邸去吧。」

    「如果情況需要的話,我會把黑羊國公的頭給砍下來,這對閣下有影響嗎?」

    利德宛的問題尖銳,而且沉重,不過另一方倒是輕快地回答道:

    「凡事照你的意思去做,不用顧慮到我的想法。斯吐爾薩活著就活著,死了就死了,反正可以採用的方法多得很。」

    利德宛沉默地點點頭,隨即就離開大廳,朝馬廄走去。這整個事態的發展真是令人感到厭惡。他到黑羊國公的別墅去只是為了救出自己的小兒子,可是這個行動本身卻被捲進這出權力爭奪劇的漩渦中,而且已經具有某些政治意義。那些都市麻雀或許已經到處在嘎嘎叫著,共同推舉卡爾曼大公即王位的金鴉國公蒙契爾,與黑羊國公斯吐爾薩關係破裂了。

    「就算如此,也與我無關。」

    利德宛牽出自己心愛的黑馬,一面喃喃自語地說著。他相信自己確實愈來愈討厭政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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