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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美女與野獸

作者:田中芳樹



    Ⅰ

    當虐殺和掠奪的暴風告一段落,魯西達尼亞軍的主將們就必須著手進行永久征服大國帕爾斯的工作了。此時,一項通知送了進來,這個自他們離開魯西達尼亞之後的巨大震撼讓他們的心志產生了動搖。

    他們的國王伊諾肯迪斯七世要和帕爾斯的王妃泰巴美奈成親。

    「對了,帕爾斯王妃到底幾歲啊?」

    「唔,應該是三十幾歲吧?和國王陛下的年齡倒是蠻相稱的。」

    「問題不在這裡啊!他是一國的正式王妃,而且又是異教徒。根本不適合跟這樣的女人結婚。」

    為這突如其來的意外而顯得驚慌失惜的將軍一起面謁國王,企圖說服他放棄這個想法。

    「泰巴美奈王妃是一個不吉利的女人,凡是跟她有關係的男人都遭到天譴。」

    「就算她不是異教徒,也不是別人的妻子,以陛下所具備的榮光,要多少妃子還怕找不到嗎?就讓臣下們從魯西達尼亞本國為國王精心挑選美女吧!」

    國王嘔氣似地不說話。這原本就是一個太不合情理的希望。看到他的態度,一個將軍不由得大聲地逼問國王:

    「請陛下看看巴達夫夏公卡優馬爾斯、他的宰相、帕爾斯王歐斯洛耶斯五世,還有安德拉寇拉斯三世。這些人都因為泰巴美奈的美貌而步上不幸的末路。難道陛下想成為那第五個男人嗎?」

    伊諾肯迪斯王像是受到衝擊似地沉默著。迷信的恐懼和遠遠凌駕其上的執著似乎在鈍重而脆弱的國王體內起了爭執。過了好一會兒,國王說道:

    「可是,那些不幸的男人不都是沒有受到依亞爾達波特神恩寵的人嗎?或許這是神給她的試煉。或許她的命運就是要成為一個虔誠的依亞爾達波特教徒的妻子啊!」

    事情就這樣了。將軍們已經無能為力。他們只好一邊為國王的執著和詭辯無奈,一邊先行告退,好等待下一次進諫的機會。

    以迎娶王妃一事為導火線,對國王有著極度不滿的武將們,對王弟吉斯卡爾公爵的期望似乎越來越高了。

    吉斯卡爾是國王的弟弟,擁有公爵、騎士團長、將軍、領主等多項職銜,身高和王兄差不多,但是,肌肉遠比他哥哥年輕結實,眼神、動作也充滿了活力。他和只著眼於神明和聖職者的王兄不同,對於地上和人間的萬事萬物,他有著更多的關心。他認為如果能夠支配這些事物,把財富據為已有,人生才有意義。

    原本在弟弟口中「神靈附體」的伊諾肯迪斯王並沒有進行橫越大陸向西遠征的能力。當時吉斯卡爾曾問哥哥「補給怎麼辦?」

    「神明會降下天界的慈悲給它的信徒。」

    國王這樣回答。結果,編製了四十萬大軍,建立補給計劃,準備船團,確定戰線,在實戰中率領將軍們獲得勝利的是吉斯卡爾公爵。而王兄只是對神祈求著勝利,連一兵一卒都沒有指揮到。他甚至連馬都沒有騎,他所做的是便是利用馬車和轎子千里迢迢來到這裡而已。

    「事實上魯西達尼亞的國王是我,實際上征服帕爾斯的也是我……」吉斯卡爾這樣想著,這和來到他這邊的抱怨的將軍們的不滿情緒不謀而合。

    「我很瞭解你們的心情,很早以前我就這樣想了。王兄太禮遇光有一張能言善道的嘴巴的聖職者,而忽視了你們這些有功績的武將們。」

    王弟吉斯卡爾的聲音低沉但充滿了熱力。縱然他是為了達到自己的野心而煽動將軍們的不滿情緒,但是,他所說的話也是事實。尤其對那個藉著國王的名義而恣意妄為的大主教波坦,將軍們更有著極度的不滿。

    「殿下,請您看看那個波坦。他號稱是一個異教徒征伐者、擊退異端者和魔道士狩獵者,然而,他只會拷問和虐殺那些沒有抵抗能力的人。從來沒有站到戰場上去和敵人劍鋒相對過。為什麼這樣的人卻擁有比我們這些賭命作戰的人更多的財富和權力?」

    「不久之前的那件事也是一樣。那個夏普爾雖然是異教徒,但卻是一個值得欽佩的勇者。如果當時他的兩手可以自由行動的話,一定可以像捏死一隻小雞一樣地殺掉波坦那個小人。波坦當時揮著鞭子大聲叫囂的梯子簡直丟臉死人了,就像一隻發了狂的猿猴一樣。」

    將軍們的憤怒和不平不滿的情緒對吉斯卡爾來說,是一項貴重的資源。雖然是嘮嘮叨叨一大堆,他卻不能視若無睹。

    當聽說王兄對帕爾斯的王妃產生迷戀時,吉斯卡爾最先的反應是揶揄地冷笑。

    「王兄竟然也會迷戀女人?看來人類畢竟是不能光靠對神的信仰來過活的。不過,為什麼不找一個年紀比較輕的女人呢?」

    被好奇心驅使偷偷前往窺視碼頭王妃的吉斯卡爾再也笑不出來了。姑且不說美貌了,泰巴美奈似乎有著一種蠱惑位在權力中心及周邊的人的魔力。

    而這一次就有人對暗自懊惱著的吉斯卡爾提出忠告了。那就是吉斯卡爾非正式的參謀、遠征軍的地形指導者,吉斯卡爾也不知道其真面目的男人。在他人面前絕對不拿掉銀假面的男人勸誘地對公爵說道:

    「當殿下的大志得以實現時,不要說一個妻子,一萬個美女都可以任您予取予求。您又何必對一個記仇而且又屬於別人的女人那麼執著呢?」

    「唔,你說得的確沒錯。」

    吉斯卡爾彷彿要揮去自己的迷戀似地用力點了點頭,大口灌了一杯葡萄酒之後,便朝著王兄的地方去了。不管怎麼說,他可以對不可行之事斷念就是和他王兄最大的不同之處了。

    Ⅱ

    即使連可以用神和命運論來使自己的意圖正當化的伊諾肯迪斯七世,也無法直接了當地把這個問題訴之於神明吧?他一個人在血跡尚未完全乾涸的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寢宮中悶悶不樂著。

    他一點都不想喝酒,只是對放在由絹之國進口的紫檀桌上的銀杯裡猛添糖水。這是吉斯卡爾對哥哥感到厭煩的理由之一。儘管如此,吉斯卡爾仍然勉強壓抑下不快的心情,表明他贊成哥哥和泰巴美奈婚事的態度。

    「哦?是嗎?你贊成嗎?」

    伊諾肯迪斯七世沒有血色的臉上頓時充滿了喜氣。

    「當然贊成。可是,這不光是為了哥哥您一人。如果帕爾斯的王妃和魯西達尼亞的國王結婚的話,那就等於加強了兩國的關係。」

    「是啊!你說得沒錯。」

    伊諾肯迪斯用他肥胖而鬆弛的手緊緊地握住小自己五歲的弟弟強而有力的雙手。

    「雖然有過不幸的流血事件,但是,過去的事必須要忘掉。魯西達尼亞人和帕爾斯人必須在唯一絕對的神明之下,攜手在這塊土地上建立王道的樂土。而要達成這個目標,我的確必須和泰巴美奈結婚。」

    吉斯卡爾驚愕地看著立刻就成功地將自己正當化的兄長。對目前遭到如此慘痛境遇的帕爾斯人來說,他們豈能三言兩語就「把過去的事情都忘了」呢?

    吉斯卡爾心中雖然這麼想著,可是,說出口的卻是另外一回事。

    「可是,哥哥,哥哥要結婚還有兩三個困難。」

    聽到弟弟這麼說,魯西達尼亞王不安地快速轉動著他的眼球。

    「到底是什麼事,我親愛的弟弟啊?」

    「先是大主教強。波坦啊!那個有點囉嗦的大主教一定知道泰巴美奈王妃是異教徒。這件事怎麼辦?」

    「你說得沒錯。不過,這件事只要命令大主教讓泰巴美奈改信依亞爾達波特教就可以解決了。如果大主教有意的話,我可以把帕爾斯王室的財寶給他,甚至連我們王室的財產。」

    吉斯卡爾不禁在內心大吼著「太沒有分寸了」。為了取得「帕爾斯王室的財寶」,魯西達尼亞軍付出了多少的代價,這件事兄長似乎完全不知情。

    吉斯卡爾在適當的時機把談話做了個結束,然後退了出來。當他回到自己的房間之後,銀假面出現在他面前,吉斯卡爾把剛才那段談話說給他聽。

    「這樣好啊!」

    銀假面對王弟大加讚賞,在王弟耳邊獻了毒言毒語。

    「如果國王陛下對波坦做了過分的捐獻,武將們的不平不滿就會更形高漲。而如果波坦還墨守愚蠢的教義,反對陛下結婚的話,陛下一定會對他感到不悅。不管事情如何發展,殿下都沒有損失。」

    「你說得對,這樣最好。可是,哥哥什麼都不知道,在帕爾斯國內還有很多敵人。密斯魯、辛德拉、特蘭的動靜都頗可疑。不要說結婚的事,萬一那些人聯合起來攻擊的話……」

    吉斯卡爾閉上嘴巴,稍微變了一下表情看著銀假面。他好像突然想到什麼事似的。

    「對了,在亞特羅帕提尼會戰的時候,你出了不少力。」

    「在下惶恐。」

    「有人說當時亞特羅帕提尼平原上之所以會產生不應該有的霧是魔道士作法引起的。」

    「……」

    「那場霧來得確實太巧了。不管我們有多好的策略,如果沒有霧,我們根本不可能勝過帕爾斯軍的。」

    「在依亞爾達波特教中不是說魔道最終仍無法勝過神嗎?這是神的庇護。」

    「唔……」

    雖然似乎還有些不然釋然,然而,或許是酒精的威力使得心智變遲鈍了吧?

    吉斯卡爾也沒有再追問了,銀假面便退了下去。

    銀假面毫不猶豫地以極快的速度在王宮內複雜的長廊上走著。他無視於半路上擦身而過的兩個魯西達尼亞兵對他投以厭惡的眼光,習慣性似地開始自言自語起來。

    「巴達夫夏公國滅亡的時候,那個女人活下來了。而在帕爾斯王國滅亡的時候,她仍然安然無事。可是,當魯西達尼亞王國要滅亡的時候,就不會再有這種事情發生了。如果到冥府去,那個女人不知道要怎麼和那些因她而死的男人們打招呼啊!」

    銀假面站在面對著那個在短時間內被破壞殆盡的寬廣中庭的迴廊上。

    卡蘭在確定四周沒有人影了之後走了上來,對銀假面行了一個禮。

    「卡蘭,安德拉寇拉斯的兒子還沒有找到嗎?」

    「對不起。我雖然命令了所有的部下傾全力去找了,但是,還是不見他的行蹤。」

    「是不是你太寬大了?」

    儘管男人的語氣並不是那麼強硬,然而,讓卡蘭感到肅然的卻是他的聲音。這個聲音是那麼自然,和他面對王弟吉斯卡爾公爵時刻意裝出來的鄭重其事的聲音呈現極明顯的對照。

    卡蘭再度低低地彎下了他的腰,看在他人眼裡就像是誠惶誠恐地請罪一般。

    「您這麼說讓屬下感到惶恐。屬下實在沒用……」

    卡蘭那原本魁梧的身體縮得根本不像個指揮千軍萬馬的萬騎長。

    「不,你做得可以了。你不應該會有任何疏忽的。說起來,帕爾斯幅員寬廣,只有他一個小孩子,連橘樹葉子底下都可以做為藏身之處的。一個小孩子……」

    銀假面住了嘴,在短暫的陰笑之後便是沉默。

    第二天,一個蒼白著臉的騎兵從卡蘭的領地騎著快馬朝向葉克巴達那的主君處狂奔。

    Ⅲ

    「屬下真是無臉見將軍,亞爾斯蘭王太子和他的同夥突破了我們的包圍,目前去向不明。」

    俯視著跪伏在地下惶恐地作著報告的部下,卡蘭的眼中閃著一種近似殺意的憤怒。原本他對部下總是既寬大又公正的,那就是為什麼部下們一直跟著他到現在。然而,這個時候,卡蘭卻必須拚命控制自己想一腳踢碎跪伏在地上的部下頭部的衝動。

    「為什麼會演變成這種情況?你仔細說來我聽聽!」

    在經過一段相當長的時間之後,卡蘭好不容易才裝出平靜的表情下了命令。

    部下知道如果現在再囉囉嗦嗦地辯解的話,卡蘭好不容易才壓抑下來的怒氣一定會立刻爆發開來,所以,他盡可能簡單扼要地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篇。

    潛藏在巴休爾山的亞爾斯蘭一起沒有下山來,所以,卡蘭的部下們便打算上山去抓人。

    這個時候,一個樵夫出現在他們眼前,根據他的說法,前幾天在一個不應該有人的洞窟裡傳來了人的談話聲。躲在裡面的男人們把信綁在鷂子的腳上和山外面的同伴聯絡,打算在當月十四日晚上裡應外合,突破封鎖線。

    卡蘭的部下們聞言不禁雀躍不已,就等著十四日夜晚的來臨。而就在他們安心地熟睡著的十三日晚上,封鎖線被突破了。他們從夢中驚醒,跳起來防禦。可是,達龍的驍勇是無人能匹敵的。指揮系統便陷入極充的混亂,最後終於被他們逃脫了。

    在整個行動的最後,那個被認為是那爾撒斯所差遣的男人對卡蘭的一個屬下說道,山中無甲子,弄錯了時日,所以行動提前了。

    「總而言之,你們完全任人擺佈了。那個樵夫一定被他們收買了吧?」

    「是……」

    「不管是達龍或是那爾撒斯,都不是平庸之輩。不是早就告訴過你們,千萬不可掉以輕心?真是一群沒用的傢伙!」

    卡蘭毫不掩飾地露出了他的不快,憤怒地叱責著那些靠不住的部下。這分明是伊諾肯迪斯和不安的反彈表現。

    如果和那爾撒斯跟著亞爾斯蘭,然後率領著配置在東方國境的奇斯瓦特的大軍殺到葉克巴達那的話,該怎麼辦?姑且不論魯西達尼亞軍的敗亡,那個人的重要願望不就無法實現了嗎?

    看來卡蘭必須親自出馬了。

    為了獲得吉斯卡爾公爵允許出兵,卡蘭急急忙忙地走在迴廊上,然而,他卻聽到了擦身而過的魯西達尼亞人們交談的聲音。

    「哼!背叛者還裝出那副了不起的樣子。」

    「甚至連改教的儀式都沒有做的被征服者,竟然參與重要的國務計劃。」

    「生為異教徒而出賣同伴的人似乎比拚了命和異教徒作戰的人更容易出頭哪!哎,我們真是生錯地方了。」

    對方分明是刻意說給卡蘭聽的。帕爾斯的萬騎長沒有抗辯。屈辱感使得他的雙頰變得僵硬。

    王弟吉斯卡爾公爵為了魯西達尼亞王國和他自己本身,正在訂定將來的土地分配和維持治安的計劃。

    當卡蘭造訪吉斯卡爾公爵被分配到宰相的舊辦公室時,他並沒有等多久就見到了公爵,或許是因為公爵正想轉換一下情緒和氣氛之故。

    進到室內的卡蘭深深地行了一個禮,要求王弟允許他討伐亞爾斯蘭和其同黨。

    「亞爾斯蘭只不過是一個尚未成熟的小孩子,可是,達龍和那爾撒斯這兩個人卻不能加以輕視。」

    「他們是什麼樣的人?」

    「那爾撒斯以前是王室的書記。安德拉寇拉斯王對他的智慧讚賞有加。」

    「唔……」

    「至於達龍,或許殿下也知道。他就是前些日子在亞特羅帕提尼平原上單槍匹馬突破魯西達尼亞大軍的那個男人。」

    吉斯卡爾第一次有了反應。把飾有孔雀羽毛的筆丟到了桌上。

    「就是那個黑衣騎士?」

    「是的。」

    「因為他,我的幾個知已葬身異鄉。我恨不得活剝他的皮。」

    「……」

    「不過,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勇者。你是有勝算才提出出兵要求的吧?」

    「這是一件小事。」

    「是嗎?那麼你就試試看吧!當帕爾斯人壓不下來的時候,再出動魯西達尼亞的正規兵來收拾善後。」

    吉斯卡爾也有他自己的打算。

    如果帕爾斯人彼此殘殺,魯西達尼亞的立場不至於不利。若由帕爾斯人下手殺掉帕爾斯的王子,魯西達尼亞就不用為此玷污雙手了。況且,如果對王子下了手,卡蘭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不知道王兄和波坦大主教怎麼想的,但是,原本就沒有道理將帕爾斯人的一切從地上一掃而光的。把一成的帕爾斯人拉到自己這邊來,再由他們去支配剩下的九成帕爾斯人。分層支配才是征服者聰明的做法。

    像卡蘭這樣的男人必須做最大限度的利用。至少他遠比波坦那樣的人有用得多。如果他想建立功績,就盡量給他機會去立功吧!

    奪取帕爾斯人的土地和奴隸,再把這些戰利品分配給帕爾斯人。這是吉斯卡爾計劃的根本,但是,他不能把像卡蘭這樣積極的協助者和其他的帕爾斯人同等看待。吉斯卡爾打算讓帕爾斯人各自去安撫領地內的人民,不過,或許魯西達尼亞人中會有反對者出現吧?

    「不要開玩笑。為什麼征服者得向被征服者獻媚?敗者的財富不就該歸於勝?我們已經用我們自己的血付出代價了,難道還需要顧忌什麼嗎?」

    重欲短視的人這樣說道。而且,這種人經常佔了大多數,且擁有龐大的勢力。如果不加以整合,吉斯卡爾真正的野心不無法達成了。

    「總之,亞爾斯蘭王子的事情就先交給你了。好好辦吧!」

    「是!」

    「對了,卡蘭。」

    吉斯卡爾突然想知道。

    如果魯西達尼亞王娶帕爾斯的王妃為妻的話,帕爾斯的貴族和武將們會有什麼樣的感想?

    卡蘭面無表情地回答。

    「那個女人原本就不是帕爾斯人,她是巴達夫夏公的王妃。大家應該會記得這件事的。」

    「唔,你也有這種想法嗎?」

    吉斯卡爾歪著頭想了想,或許他認為沒有必要再將卡蘭留在那裡了,於是,他揮了揮手,讓卡蘭退了下去。

    Ⅳ

    落城後第一次再開市的市場,因為大量的人潮和商品交易而顯得極為熱絡。如果再不這樣,帕爾斯人的生活就無以為繼了。

    群眾當中有一個少女。

    這個少女有著小麥色的肌膚,黑絹般的秀髮和烏溜溜的眼珠。身材修長,相當的美麗。再加上她那充滿生氣和聰明的氣質,讓人無法無視於她的存在。

    一個負責市場警衛的卡蘭麾下的帕爾斯士兵對著她大叫。

    少女顯得有些迷惑,她看著經過市場旁邊的騎著馬的軍列,問士兵那是誰的部隊。

    「那是萬騎長,不,現在已成為大將軍的卡蘭公的直屬部隊。」

    「他們到哪裡去啊?」

    少女的聲音聽起來極其天真,士兵告訴少女他可以讓少女知道更多的事,雖然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消息。

    說著,士兵若無其事,但是強迫地拉著少女的手腕離開了市場,鑽進了一條沒有人來往的小路上。在之之前,帕爾斯的士兵都只能咬著手指頭看著魯西達尼亞兵的暴行。原本帕爾斯的女人應該屬於帕爾斯的男人的。少女反抗著掙扎,興奮已極的士兵便壓著少女的頭部想把她按倒在地上。

    士兵突然高聲叫了起來。包著頭部的頭巾竟然連著少女的頭髮全部被剝下來了。原來是假髮!就在士兵的驚訝轉變憤怒的那一瞬間,短劍閃著短而尖銳的光芒刺進了他的胸口。當士兵倒臥在塵土當中時,加害者像一隻輕盈的小鳥般跳進了另一條小路。

    「啊!真讓人噁心!」

    美麗的少女?不是,做美麗少女裝扮的少年很不愉快地吐著口水。原來是耶拉姆。

    他受那爾撒斯之托潛入王都葉克巴達那,打探城內的魯西達尼亞軍的動靜。耶拉姆轉了兩三次彎,進了一戶人家的內院。他脫掉了少女的衣服,換了洗好曬乾的男人衣服。他放了五枚銅板,做為包括少女衣服在內的費用,在臉上和衣服上塗上泥巴。

    再度穿過市場的耶拉姆聽到,發現同伴屍體的士兵喧叫聲。

    「卡蘭率領了千騎以上的士兵離開城裡?」

    聽完從王都蛔的耶拉姆的報告,那爾撒斯不禁感到不解。亞爾斯蘭一行在因魯西達尼亞軍入侵,而變成廢墟的各個村莊中來來去去。

    亞爾斯蘭交抱著雙手。

    「為了抓我而出動這樣的大軍未免太誇張了吧?」

    「那是當然的。殿下,他們並不知道我們有多少人哪!而且您有著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的大義名分。如果把您放在帕爾斯陣前,就可以糾集對抗魯西達尼亞的勢力了。魯西達尼亞軍固然不安心,就是卡蘭也不能高枕無憂啊!」

    亞爾斯蘭聞言覺得話是有理,可是,他仍然有疑問。卡蘭應該不知道他到底躲在哪裡的,那麼,卡蘭打算用什麼方法找到他呢?

    「如果我是卡蘭,而又必須在最快的時間內抓到殿下的話,我一定會襲擊某個適當的村落並將其燒燬。

    「燒燬村莊?」

    亞爾斯蘭瞪大了眼睛,那爾撒斯叫耶拉姆去洗把臉,一邊對亞爾斯蘭說明。

    「其實是有幾個方法。第一,他可以燒燬村莊,殘殺村民,張貼佈告以脅迫殿下。只要殿下不出面,他就繼續燒村莊,濫殺無辜的平民百姓。其他還有各種方法,如果依照順序,他應該會先從這一招下手。」

    亞爾斯蘭屏住氣息。

    「卡蘭會做到這種地步嗎?這樣還算武將嗎?」

    「他是一個出賣國王和國家的模範武將。」

    那爾撒斯嘲諷的指責使亞爾斯蘭沉默了下來。卡蘭已經過了河到達對岸了,現在已經不需要刻意避免無益的殺戮了吧?思索了一陣子之後,亞爾斯蘭打破了沉默。

    「那爾撒斯,你知道卡蘭會襲擊哪個村子嗎?」

    「知道啊!」

    「怎麼知道?」

    「他們會引導我們,只要我們跟在後面就可以了。要這樣做嗎?」

    亞爾斯蘭用力地點點頭。

    當王子為了給愛馬上鞍而出門去之後,一起沉默地聽著剛才對話在的達龍開了口。

    「卡蘭不是一個單純的人。他大白天率領大軍離開王都,是不是打一開始就設好了陷阱引誘殿下露臉?」

    「有可能。」

    「如果你也有同感,為什麼不阻止殿下?」

    「達龍喲!這件事完全要看王子的器量,我衷心期待著。」

    那爾撒斯對著不解地眨著眼的達龍笑了起來。

    「反正我們也必須從卡蘭口中知道事情的真相。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有時候也是不得已的。」

    達龍微微地動了動眉毛。

    「如果王子不出面救村子,你是不是就認為他沒有當君主的資格而打算放棄他?」

    那爾撒斯沒有回答,他只是惡意地笑了笑。可是,他的表情卻明確地肯定了朋友的明察秋毫。

    Ⅴ

    那個人和奇夫擦身而過實在不能說是偶然的。如果在旅程中要避開和魯西達尼亞兵相遇的話,能選的道路和時刻也就有限了。

    當馬和馬交錯的時候,雙方都保持了距離以備隨時可以拔劍,這是理所當然的謹慎。由於在這個夜裡天上只有半月,雙方又保持著七、八加斯的距離,所以,一開始奇夫並沒有注意到。而他之所以發現對方是一個男裝打扮的女人是因為風向突然改變了,夜風把女人的體香傳過來之故。

    對方的頭部雖然用絹布包著,但是仍然可以看出那像染著夜色般漆黑的長髮及腰部。瞳孔像映著初夏的萬綠般,有著又深遠又閃閃發光的綠意。奇夫之所以可以看到她瞳孔的顏色是因為女人也隔著肩膀回過頭來看,而她回頭的理由一定和奇夫的理由完全不一樣。當她的奇夫的視線相交之後,便加快馬程,快速地離開他。

    奇夫呆了一陣子,凝視著在月光下漸去漸遠的女人的背影,隨即用手掌拍了拍膝蓋。

    「嗯,真是罕見的美女。論年紀也比那個說謊的王妃年輕許多哪!」

    奇夫匆匆地在腦海裡盤算著。現在,他暫且有了行動的目標了。

    「那個美女一定會被惡黨襲擊。如果我幫了她的忙,她一定會對我抱著感謝和敬愛之意,然後以某種形式來答謝我。一定是這樣吧?最好是這樣。應該是這樣。」

    在自以為是的決定之後,奇夫便保持了適度的距離策馬跟在女人的後面。

    不久機會就來了。自從王都陷落以後,魯西達尼亞軍當然更是跋扈,常常數騎人馬組隊四處殺人掠奪。吉斯卡爾公爵雖然貼出了不可傷害良民的佈告,但是卻常常無法徹底執行。

    七、八個騎兵的黑影從線杉林中跳出來,阻擋了女人的去路。從魯西達尼亞士兵口中說出來的話極其下流沒品。

    女人不勝其煩似地踢了馬腹一腳。馬也像經過良好訓練一樣,馬上瞭解了騎手的意圖,在魯西達尼亞兵們反應過來之前就開始撒腳急奔了。當瞬間就被丟在三十加斯之外的魯西達尼亞兵們開始追上去時,女人坐在馬上拉開了滿月般的弓。

    下一瞬間,月光形成了箭形,眼看就要射穿騎兵了。

    慘叫聲和血從被射穿了咽喉噴射而出,騎兵從馬上翻滾到地上。

    其他的騎兵從瞬間的驚愕中恢復過來之後,便怒吼著揮舞著劍朝女人逼近。他們雖然想這麼做,然而,弓弦的響聲穿過了夜氣,又有一個騎兵在半空中翻滾,從鞍上滾落到塵土當中。接著又是一枝箭射過來,第三匹馬也失去了它的騎手。

    「再這樣下去可不行!」

    奇夫比預定時間早了一些策馬奔向街道。如果再袖手旁觀,他就沒有機會施恩於那女子了。

    聽到馬蹄聲回過頭來的魯西達尼亞兵成了第一個犧牲者。

    魯西達尼亞兵從左肩到胸口被奇夫給砍了一刀。慘叫聲和血沫朝著空中的半月高高地噴起,魯西達尼亞兵從馬上跌了下來。

    這個新露面的,而且不能輕視的敵人突然出現,讓魯西達尼亞兵們嚇了一跳。魯西達尼亞兵交換著奇夫所不能理解的外國話,各自拿著劍騎著馬朝左右方散開。

    他們原想從三個方位將奇夫包圍起來,然而,他們的意圖被奇夫的迅速行動給破壞了。其中一個人的頸動脈像飛箭般噴出了鮮血,另一個人的鼻樑則被擊斷了。

    剩下的兩名騎兵再也顧不得名譽了。他們轉過了馬頭,使盡全力策馬朝街道的另一方逃去。帶著冷笑目送他們離去的奇夫回過頭來時吃了一驚,因為那個女人正要離開現場。這和他的預期是完全不同的。

    「等一下,前面那位小姐!」

    奇夫大聲地叫著。

    然而,不知道女人是沒有聽到呢?還是有意無視於奇夫的存在?她並沒有放慢馬的腳步。

    「前面的美女!」

    奇夫以更大的聲音叫著,可是女人仍然沒有反應。

    「前面那個絕世美女!」

    女人聞言這才停下了腳步。她慢慢回過頭來看著奇夫。側面承接著月影的端整臉龐帶著極平靜的表情。

    「你在叫我嗎?」

    即使是奇夫,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也不知應該怎麼回答女人的話,女人便繼續說道:

    「姑且不論一般的美女,若要說絕世的美女,這種人並不多。」

    很奇妙的,她這種若無其事地肯定自己的美貌的態度卻不會給人任何不快感。

    奇夫顯得很愉快,好不容易終於可以說出屬於他個人風格的話了。

    「啊,不只是你的美貌,連你的武藝也讓在下佩服之至。我叫奇夫,是一個四處為家的旅行樂師,但是,我愛好美好事物的心卻一點也不輸王侯貴族。現在,我將要發揮我貧瘠的詩心,做一首讚美你的詩。」

    「……」

    「你的身影如同絲杉纖細窈窕,黑髮彷彿來自夜空的一部分,瞳孔勝過綠玉,嬌嫩的嘴唇猶如玫瑰花瓣沾著朝露……」

    「你缺少做為一個吟遊詩人該有的獨創性。」

    女人冷淡地說道,奇夫不由得搔搔頭。

    「啊,或許我還不夠成熟當個詩人,不過,熱愛美和正義的心卻不輸給古時代的大詩人。就因為這樣,所以我才會趕來救你啊!」

    「我覺得你似乎太多事了,你不是事先就看好時機了嗎?」

    「你太多疑了。我的守護神亞希女神保護了你和我,結果讓那些該殺的魯西達尼亞蠻族受到了報應。我們可以說這是上天對正義的嘉許。」

    女人似乎在苦笑著。

    奇夫問她的名字,她倒是很乾脆地回答。

    「我叫法蘭吉絲,在夫塞斯坦地方的密斯拉神的神殿中工作,被女神官長派遣為使者到王都葉克巴達那去。」

    「哦?密斯拉神!請讓我對密斯拉神獻上我對亞希女神同樣的尊敬。我和法蘭吉絲小姐一定有非比尋常的因緣。」

    美麗的女神官根本不理會奇夫那稍顯輕浮的聲音。

    「可是,我聽說王都已經淪陷了。我也不能就這樣回去,正在想今晚該到哪裡去住宿,沒想到魯西達尼亞的走狗們就出現了。」

    「你到王都有什麼事?」

    「我要去找太子亞爾斯蘭殿下。我有個問題,你這個值得尊敬的樂師可知道王太子殿下的下落?」

    「不,我不知道。不過,如果法蘭吉絲小姐想找他的話,我可以幫忙。對了,你為什麼要找亞爾斯蘭殿下?」

    「亞爾斯蘭殿下誕生的時候,曾以殿下之名捐獻給我們神殿。因此,今年春上去世的上一代女神有遺言交代,如果殿下有什麼困難,就要從任職於神殿的人當中選一個武藝最好的人前往救助。」

    法蘭吉絲搖了搖她的黑髮。

    「留下遺言的人都沒有想到會為後人造成麻煩。對了,我之所以從眾多符合條件的人當中被選出來,不只因為我的武藝最好。」

    「怎麼說?」

    「像我這麼美麗,學問和武藝方面都又極為出眾的才女,總是會遭同僚們嫉妒的。」

    「你說得對。」

    「她們就利用這一次完成故人遺願的名目把我從神殿中趕出來了。你明白吧?樂師先生。」

    奇夫雖然不懷疑法蘭吉絲的話,但是,卻多多少少讓他有發揮想像的空間。或許她是被好色的神官所逼,在嚴厲拒絕對方之後被趕出神殿的。儘管她再怎麼精於武藝,派遣一個女人來執行任務實在太危險了。

    「乾脆,法蘭吉絲小姐,你就把那個非出於本意接受的任務丟到一邊去吧。」

    「不,不管怎麼說,我也看不慣魯西達尼亞人的作風。雖然我是服侍密斯拉神的人,但是我不贊成強迫別人去從事某種信仰。我要把他們從帕爾斯趕出去!」

    奇夫用力地點了點頭。

    「法蘭吉絲小姐說得很有道理。我也有同感。」

    「只是口頭上說說的吧?」

    黑髮綠眼的美女口氣極為辛辣,然而,奇夫卻沒有要反駁的意思。

    「不,不只是口頭上說說而已。我也不喜歡魯西達尼亞人把自己的神硬塞給其他宗派的作法。他們這種作法就像只認為金黃頭髮、藍色眼珠、雪白肌膚的女人才是美女,其他的女人都不是美女一樣。什麼是美麗的、貴重的,每個人的標準都不同,不應該加以強制的。」

    奇夫的辯解倏地中斷了。

    因為他注意到法蘭吉絲閉上了眼睛,把一枝小小的水晶笛子放在嘴邊。雖然聽不到什麼聲音,但是,法蘭吉絲在半月光芒照耀之下像絹之國的陶器般白晰的臉龐卻讓奇夫看呆了。法蘭吉絲張開了眼睛,把笛子移開嘴邊之後,再次像打量著東西似地看著奇夫。

    「是嗎?好吧!」

    她好像是應和著某人的聲音似地說道:

    「據精靈們的說法,你討厭魯西達尼亞的心至少不是騙人的。」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或許吧!」

    法蘭吉絲的聲音中沒有半點親切感。

    「嬰兒雖然聽得到人們說話的聲音,可是,他們卻聽不懂話中的意義。你就跟嬰兒一樣。你雖然聽到了風聲,但是,你卻不懂乘風而來的精靈的低語。」

    「我真的像個嬰兒嗎?」

    「你不明白,或許是這比喻太差了。把你拿來跟嬰兒比,你的邪氣未免太重了。

    小小的水昌笛就夾在法蘭吉絲白晰的手指尖。那是呼叫精靈的用具吧?

    「不管怎麼說,我希望你能認同我的誠意。怎麼樣?法蘭吉絲小姐,一般而言,人和人之所以會相遇是由於因緣之線的牽引。我希望能和你一起行動。」

    「隨你了。但是,如果你能跟我一樣宣誓對亞爾斯蘭殿下效忠的話……」

    「我的忠誠心不怎麼夠,不過,目前對法蘭吉絲小姐來說是夠用的。」

    「我不需要你的忠誠心。」

    「這樣說太冷漠了吧?就法蘭吉絲小姐和我的交情來說的話。」

    「什麼交情?「

    正待要提高聲音反駁的法蘭吉絲突然安靜了下來。奇夫也閉上了嘴巴,側耳傾聽。有馬蹄聲從某個方向奔進街道旁邊的白楊樹林裡。在夜晚街道上疾馳的雙隊騎兵從王都那個方向出現,持續佔據了他們視線達數分鐘之久。

    「那是萬騎長卡蘭的軍隊。」

    除了卡蘭的軍隊之外,沒有帕爾斯的軍團會在陣頭懸掛魯西達尼亞的旗幟。目送著馬蹄轟響和砂塵在月光下漸去漸遠,美麗的女神官勇敢地喃喃說著:

    「或許他們當中有人知道亞爾斯蘭殿下的行蹤。我該去試試看。」

    Ⅵ

    那一天,在大白天下,卡蘭所率領的一隊人馬燒燬了一個村落,把五十個村人(雖然只有男人)丟進火堆裡。「如果今後再藏匿亞爾斯蘭王子和其同黨的話,連女人、小孩都要賠上一條命!」這句話和灰塵、憎惡、悲哀一起留給了村民。

    對卡蘭來說,他已經沒有回頭的餘地了。重複這樣的殺戮,將亞爾斯蘭和其黨羽逼到盡頭,以獲得魯西達尼亞軍的深度信賴是他目前唯一的選擇。

    當太陽下山,士兵們準備搭營的時候,一個報告傳了進來。一個緊緊抱在馬背上,半生半死的男人在荒野中徘徊。那個男人招認自己被亞爾斯蘭王子和其同黨雇去運行李,原本他想要偷行李的,結果被發現了,遭人用鞭子痛打了一頓。由於對方揚言要在第二天殺了他,所以他便拼了命逃了出來。

    卡蘭仔細地檢查了男人的傷口。他是怕那個男人會不會是為引誘他進陷阱而故意弄傷的。然而,男人身上無數條的鞭傷卻是不爭的事實。卡蘭親自審問男人。

    「亞爾斯蘭王子一行有多少人?」

    「只有四個人。」

    「不要說謊!有百倍之多吧?」

    「是真的!而且其中有兩個是小孩子,就因為這樣,他們才需要雇我運運行李啊!」

    「那麼,王子他們朝哪個方向去?」

    「南方。」

    審問告一段落之後,男人要求密告的報酬。

    「好吧!」卡蘭點了點頭,突然拔劍出鞘,把男人的腦袋給砍下來。

    「畜牲,我哪會中你的計!」

    然後,卡蘭便命令大軍朝男人所說的相反的方向進軍。他認為這個男人是奉了那爾撒斯的命令來這邊做間諜的,身上的傷也是為了博取卡蘭的信任而故意造成的。

    卡蘭有所不知。

    前往某個村莊的亞爾斯蘭一行人故意選了一個看來最不可靠的男人來幫他們運行李。然後,當被鞭打的男人消失在卡蘭部隊的方向之後,他們也轉變了路線,由南朝北前進。然後,他們又故意把自己朝北前進的行蹤暴露在他人眼中。

    這一切都是那爾撒斯的安排。

    卡蘭的部隊自尋麻煩朝北方森林和山嶽錯綜交錯的地區前去,而且天色又已黑了,對騎兵部隊來說,這些都是極為不利的。

    過了半夜。

    做好了一切工作的那爾撒斯從森林中眺望著排成一列走在山路中的卡蘭的部隊,臉上微微地笑著。越是想耍精明的人越是被他握在手中擺佈。

    當敵軍通過之後,他正想回到繫馬的地方去。突然,他停下了腳步,壓低了腰,因為他感到一股不平常的氣氛。

    那爾撒斯往後一跳。水平閃過的劍光剛好掠過他的上衣,幾根絲線飛散在半空中。

    當那爾撒斯再度往後跳時,他拔起了劍,接住來者銀色的斬擊。火花伴隨著刺耳的金屬聲飛散開來。第二回合還沒開始就結束了。因為雙方都發現對方不是自己預期中的敵人而把刀刃撤開了。

    「你不是魯西達尼亞軍嗎?」

    年輕女人的聲音伴隨著微微的香水味,連那爾撒斯都不禁為之一驚。

    「你是什麼人?」

    女人問道,那爾撒斯立刻報上名「我是亞爾斯蘭殿下座前的那爾撒斯。」他很快地做了回應。

    「對不起,我是法蘭吉絲,服侍密斯拉神的人。我來是為了幫助亞爾斯蘭殿下的。剛才我一直跟著卡蘭的部隊。」

    「哦……」

    那爾撒斯沒有精力的助力,他之所以信任法蘭吉絲完全是憑他的理發判斷。如果她是卡蘭的黨羽,只要大聲叫喊,通知大家亞爾斯蘭的所在就可以了。

    「你是說你要當亞爾斯蘭殿下的同伴?」

    「是的。」

    她的談話雖然沒有什麼情趣可言,但是,聲音卻像音樂一般悅耳。

    「那麼,你就幫幫忙吧!今後的主要工作是要抓住背叛者卡蘭,把他帶到殿下跟前去。」

    「我明白了。我有一個問題,現在亞爾斯蘭殿下身邊共有幾個人?」

    那爾撒斯漠然地回答美女的問題。

    「加上你們,一共是五個人。」

    那爾撒斯注意到了站在法蘭吉絲背後的奇夫。

    不知道誰發出了叫聲,卡蘭的部隊掀起了一陣嘈雜。最初是一根手指頭,接著是十根之多的手指頭指向了懸崖上空。只見亞爾斯蘭全身籠罩在藍色的半月光芒當中,一個人騎在馬上俯視著山下的隊伍。

    「是亞爾斯蘭王子!殺了他!他的腦袋值十萬枚金幣!」

    亞爾斯蘭無法判斷這個賞金算不算,但是,對於卡蘭麾下的騎兵們而言,這卻是一筆比生命更有價值的數目。

    在發出了慾望和興奮的叫聲之後,騎兵們開始鞭策著馬,跑上急斜坡。就算是精悍的帕爾斯馬易持續這樣的突進,隊伍於是立刻就崩散了。

    當前頭的馬奮力抵達崖上的那一瞬間,亞爾斯蘭的劍就刺穿了騎兵的胸口。劍尖從背部穿出,護手碰到了甲衣的鈕扣發出了撞擊聲。

    亞爾斯蘭的劍撥了出來,死者的身體便因自己的重量向後仰傾滾向斜坡,跟隨其後的兵馬見狀想要逃避,隨即失去了平衡而滾落下去。

    夜晚的黑暗和立足點的不穩使他們陷入混亂中。亞爾斯蘭已經完成他做為一個誘餌的工作了。他拿起了弓,接連地射出了箭。

    卡蘭的軍隊配置得極為密集,根本無以迴避攻擊。亞爾斯蘭射了六枝箭,四枝命中,兩枝雖然瞄準了以驚人之勢衝上斜坡的騎兵士,但是卻被如水車般揮舞著的長槍給打掉了。

    「王子!」這個叫聲是發自卡蘭口中。王子吸了一口氣,丟下了弓,和背叛的萬騎長面對面。

    「卡蘭,我有話要問你!」

    亞爾斯蘭自覺到自己的聲音中帶著緊張的情緒。

    「做為一個萬騎長,不,做為一個帕爾斯資深的戰士,從來沒有被人指責過錯誤的你,為什麼要屈服於侵略者魯西達尼亞之下?」

    「……」

    「我不相信你會為了私慾做出這種事。如果你有理由,為什麼不說給我聽?」

    「無知的是你,安德拉寇拉斯受詛咒的兒子啊!」

    卡蘭的聲音中有著一種似是單純的嘲笑卻又顯得太過陰慘的情感。睨視著亞爾斯蘭的兩眼中彷彿也燃著鬼火似的光芒。

    「你不妨就相信我卡蘭是個醜陋的背叛者吧!死於忠臣之手或者死於背叛者的刀下終歸是一死,沒有什麼不同。」

    戰慄的風吹散了包裹著亞爾斯蘭身心疑惑的葛籐。卡蘭的身體看來像是鼓脹起來了一樣。亞爾斯蘭用他的視覺就可以感受到具壓倒性的戰士所具有的力量。

    馬兒彷彿承受了騎手的心情變化,亞爾斯蘭的坐騎發出了畏懼般的鼻息。

    卡蘭發出了低喝聲之後便策馬狂奔而來,巨大的長槍朝著王子的心臟刺過來。

    半出於本能的,亞爾斯蘭強力反擊。槍尖雖然被彈開,但是,王子揮著劍的手卻連手肘都感到一陣麻庳。

    「狡猾!」

    隨著一聲怒吼,第二擊又逼近來了。

    如果說承接了第一擊是近乎奇跡的話,那麼,亞爾斯蘭避過了第二擊無疑的就是奇跡。然而,上天的庇佑也只有到這裡了。第三擊彈開了微弱的抵抗,應該就要刺穿亞爾斯蘭的身體了。而讓卡蘭停下這一擊的便是達龍的聲音。

    「卡蘭,你的對手應該是我!」

    達龍比預定的時間晚到是因為當他在森林中穿行時,因兩天前的一場雨形成的泥沼的地形耽擱了他。

    卡蘭的臉上現出了失意的神情。很明顯的,他想起了在亞特羅帕提尼平原中屈服於達龍銳鋒下的記憶。卡蘭放棄了眼前貴重的獵物,馬頭一轉,原本逼近到亞爾斯蘭眼前的死亡之神急速地遠離了。

    「殿下,您沒事吧?」

    丟出這句話後,人馬一體的黑影便在亞爾斯蘭的四周堆起了敵兵的屍體。

    想從背後拿槍刺向達龍背部的騎兵發出了慘叫聲,從馬上翻落下來。他的臉被法蘭吉絲的箭射穿了。

    這時有兩騎黑影跳進了狼狽不堪的騎兵們當中。

    那爾撒斯和奇夫彼此都親眼確認了剛剛誕生的同伴的劍技。

    刀刃聲和血沫彷彿產生連鎖反應一般。

    有數匹馬的背上沒有了騎士,驚惶失措地逃向黑暗中。有一半的馬在慌亂中亂了腳步,隨著一聲聲的悲鳴掉落到山崖下面去了。

    對卡蘭的部下們來說,今天晚上可能是他們有生以來最可怕的一夜吧?他們的敵人不僅驍勇善戰,而且極其狡猾。

    他們利用混亂和黑暗及地形之利,躍進卡蘭的軍隊當中,在造成了大量的死亡之後,又從人馬漩渦中一躍而出,在黑夜當中消失了蹤影。這樣的情形重複了兩三次,卡蘭軍的秩序受到了致命的破壞。軍隊再怎麼樣也重組不起來了。

    「達龍,你去追卡蘭!」

    那爾撒斯在血沫飛濺中製造了更多的犧牲者,同時一邊對達龍叫喊著。達龍對那爾撒斯點點頭,用力踢了一下馬腹,馬蹄揚起了小石塊和土堆,朝著正想逃命的卡蘭追了上去。

    卡蘭的部下拉起韁繩襲擊過來,然而,達龍的長槍刺穿了一個騎兵,挑開第二個擋路的敵人,頭也不回地緊追著卡蘭,口中大聲地叱喝著。

    「只會找未成年的少年當對手,你這樣還像個武將嗎?你服侍魯西達尼亞人之前的勇名都到哪裡去了?這種恬不知恥的逃命方法難道是卡蘭應有的作風嗎?」

    達龍的挑釁產生了效果。受傷的矜持使卡蘭激動了起來。

    「黃口小子,不要得意忘形!」

    卡蘭怒吼著,揮舞著自己的長槍擋開了達龍的長槍。這個衝擊極其猛烈,達龍的身體和槍都在半空中搖晃著,產生了風,連黑馬的腳步都亂掉而有些不穩。達龍費了好大的勁才穩下了態勢。

    卡蘭的槍立刻就朝著達龍的臉部刺了過來。達龍一邊重新整頓坐騎的體勢,一邊在間不容髮之際擋開了卡蘭的猛擊。

    卡蘭的部下們吃驚地呆在一旁,他們原想插進兩人當中助卡蘭一臂之力,然而,這場人和人、馬和馬、槍和槍的激烈衝突已經發展到了不容他人插手的地步了。刺擊、毆打、擋阻、擊殺、反擊,火花在半月的光芒下散發著藍白色的光。

    卡蘭不愧是身為萬騎長的武將,如果不是心虛,他一定可以發揮出不遜於達龍的威力。

    然而,卡蘭的部下們無法像他們的主人一樣持續高昂的鬥志。有很多人被斬殺、射殺了,殘存的人則逃向保護戰敗者的黑夜的懷抱裡。一方面是他們根本沒有料到其實敵人的數目只有個位數之多。

    亞爾斯蘭策馬奔至決鬥場,他擔心地守在一旁,那爾撒斯手持血刃騎著馬來到他身旁。

    「沒有問題的。殿下。達龍一定會勝的,不過,照這個情形看來,要活捉卡蘭可能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那爾撒斯的觀察是正確的。就在卡蘭的槍和身體的動作看來比達龍鈍重的那一瞬間,第一滴血從卡蘭的左頰飛散開來。

    達龍的槍尖從敵手的臉頰上削下了一塊肉。雖然不是很重的傷,但是,噴出來的血跑進了卡蘭的眼睛裡,遮蔽了他的視力。

    達龍的槍以電光般的速度刺了出去。亞爾斯蘭不禁倒吸了一口氣。然而,達龍並沒有忘記自己的任務。他用槍的穗尖劃過卡蘭的腹側,失去平衡的卡蘭從馬上一滾,便翻落到地上了。

    到目前為止,事情的發展都如達龍的計算和那爾撒斯的期待。唯一出人意料的是險峻的地形的卡蘭的槍。

    握在卡蘭手上的槍撞擊了斜坡上的石頭,「啪!」的一聲應聲折斷了,而且並沒有完全斷成兩截,反而以奇怪的角度反折,從側面刺穿了槍的所有人--卡蘭。

    當達龍從馬上跳下來將卡蘭扶起來時,卡蘭已經奄奄一息了。槍貫穿了脖子的左右方,然而,卡蘭的兩眼仍然泛著微光睜開著。

    「國王在哪裡?」

    達龍在瀕臨死亡的人耳邊追問著。

    「安德拉寇拉斯還活著……」

    這段話已經像是喘息聲了。

    「可是,王位已經不是他的了。正統的國王……」

    紅黑色的血塊塞住了他的咽喉,在一陣短暫但激烈的痙攣之後,萬騎長卡蘭斷了氣。

    「正統的國王?」

    達龍和剛好在這個時候趕過來的那爾撒斯聞言相視不解。

    他們不得不想起安德拉寇拉斯王即位時的事情。弒兄奪位,當時就已經有人暗地裡批評安德拉寇拉斯是篡位者。

    但是,獲得強大軍隊支持的安德拉寇拉斯不斷地在和近鄰諸國的抗爭中獲得勝利,國內百姓也因此受惠良多,所以安德拉寇拉斯可以說是藉由實效的支配,來證明了他王權的正統性。

    在馬術的練達度上遠不如他們兩人的亞爾斯蘭也在這個時候來到旁邊,用眼光詢問在場的兩個人。

    「安德拉寇拉斯王還活著。至於其他的事,很遺憾地並沒有問出來。」

    那爾撒斯說完,亞爾斯蘭看著把卡蘭的屍體橫放在地上的達龍。年輕的黑衣騎士沉默不語。那爾撒斯並沒有把卡蘭留下的那後半段話轉告給王子知道,而達龍也贊成那爾撒斯的作法。這種事對一個十四歲的少年來說大概很難理解吧?

    達龍好不容易才出了聲。

    「殿下,如果人還活著,一定可以再見面的。而且,如果魯西達尼亞軍會讓國王活到今天,必定有他們的道理,相信日後他們也不會隨便就加害國王的。」

    亞爾斯蘭點點頭,與其說是打從心裡瞭解達龍的意思,不如說是為了不願讓達龍為他擔心。

    那爾撒斯就在這個時候把那兩個年輕的男女介紹給王子認識。長髮及腰的美麗女子先對著王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

    「您是亞爾斯蘭殿下嗎?我的名字叫法蘭吉絲,是夫塞斯坦密斯拉神殿中的人,遵照已故女神官長的遺言來幫助王子殿下。」

    年輕男人接著報上自己的名字。

    「我叫奇夫,為了跟隨殿下,從王都葉克巴達那逃了出來。」

    這全是一派胡言,但是,奇夫在被懷疑之前便說出一段事實好博取王子的信賴。

    「殿下,您的母后泰巴美奈王妃在我離開的時候還很安好。我曾經有幸和王妃面對面談過話。」

    將來的事就將來再說了。原本奇夫就喜歡紛爭。目前,他既可以待在法蘭吉絲身旁,又可以在大義名份之下把魯西達尼亞兵殺掉。如果將來覺得不想待了,他只要腳底抹油就可以逃了。奇夫是這麼盤算的。

    站在稍遠距離之外的達龍對著朋友苦笑說道:

    「四個人變成六個人。戰力是增加了一半之多,但是,究竟是不是值得信賴呢?」

    「魯西達尼亞軍有三十萬人,平均起來一個人要負責五萬個人。這不是一件很快樂的事嗎?」

    那爾撒斯可不是在說風涼話。他知道目前的立場有多艱辛,他也知道今後也不會有多大的改善,說這話只不過是屬於他個人風格的一種嘲諷罷了。

    不管怎麼說,為了確認國王和王妃的所在,他們似乎有必要潛進葉克巴達那去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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