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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亞特羅帕提尼再戰

作者:田中芳樹



    Ⅰ

    灼燙的熱氣化成了無數的波濤覆蓋著大地,草木彷彿瀕臨死亡一般。正確說來,草木是在沉睡當中,酷熱的夏陽停止了活動之後,大地在溫和的夜之手的安撫下又恢復了生機。

    在這麼炎熱的季節裡,旅人們也都避免在大白天裡行動。一般人利用白天在旅店裡睡覺,晚上連夜兼程。為了不遭盜賊們的襲擊,商隊往往會組成幾個團隊,形成上千人的大集團,在涼爽的黑夜裡旅行。這是在和平時期一種頗具智慧的作法。然而,在時局陷入一片混亂的時候,竟然也有冒著炙人暑氣,膽敢兩人結伴同行的人。

    那就是帕爾斯人薩拉邦特和特蘭人吉姆沙。現在也只有他們兩個人才會以帕爾斯人和特蘭人的敵對身份一起行動。他們離開了安德拉寇拉斯王,按照預定的計劃,他們早該和王太子亞爾斯蘭的軍隊會合了。但事實上,到現在他們還沒能和王太子碰上,只好繼續做無謂的旅行。

    如果他們精通地理,停留在某個地方,耐心地等待王太子的部隊,或許就可以達成目的。可是,偏偏這兩個人都是急性子,沒有辦法在一個地方待太久。他們四處移動,結果常常形成擦身而過的情況。

    吉姆沙是特蘭人,所以他對帕爾斯的地理不熟悉是很理所當然的事;而薩拉邦特雖然是帕爾斯人,但是因為出生在東部,所以對王都葉克巴達那以西之地一無所知。和和平治世的時期比較起來,目前在街道上行走的旅人少了許多,要問個路也是很麻煩的事。除此之外,當魯西達尼亞軍或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帕爾斯軍一接近,他們還得趕忙躲起來。在這樣惡劣的條件下,他們只好繼續做漫長的旅行了。薩拉邦特歎了一口氣。

    「啊!真是無聊啊!如果有漂亮的小姐同行那就另當別論了,為什麼我非得和你這個骯髒的男人在這種不毛之地旅行呢?」

    「這正是我要說的話哪!我們這趟旅程老是運氣不好,還不都是因為你總是惡運纏身的緣故嗎?」

    「什麼話!如果說我惡運纏身的話,那都是因為你!不要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

    他們一路策馬往前走,一路交換著非友好的會話。如果是在平時,他們一定會立刻激動起來拔劍相向,可是,由於一連串的失望遭遇,已使得他們兩人都顯得有些沒精打彩。他們都是名副其實的勇者、戰士,和敵人刀劍相向從來不會令他們退縮,只是,在這種地方,如果沒了同行者而落單,會讓他們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膽怯感。因此,即使是在惡言相向的情況下,他們仍然得結伴同行,繼續未完的旅程。

    話雖如此,事情終究有個限度。他們的幹勁雖然一天高過一天,旅費卻所剩無幾了。吉姆沙沒有帕爾斯的通行貨幣,所以薩拉邦特只好負擔起兩個人的旅費。如果吉姆沙比薩拉邦特更會吃的話,或許就會形成紛爭的種子吧?

    他們是在八月九日,在太陽西沉的時候遇見一個奇妙的景象。他們兩人看見一群步履蹣跚、髒污不堪,朝西北方前進的男人們,數目達幾千人之多。有倒在地上、坐在地上、脫隊的人,更有已經沒了命的人。從丟在地上的甲冑和軍旗看來,他們是魯西達尼亞的士兵。

    這兩個年輕但戰爭經驗豐富的人便有了這段交談。

    「看來好像帕爾斯軍和魯西達尼亞軍之間有過一場大戰,而魯西達尼亞軍吃了敗仗呢!」

    薩拉邦特洞悉了整個事態,而且感到非常可惜。

    「啐!如果我手邊有一千名騎兵的話,就可以發動夜襲,把魯西達尼亞軍打得落花流言。只有我們兩個人實在搞不出什麼花樣。」

    吉姆沙聞言輕輕地揮了揮手。

    「唉呀!也不需要這麼悲觀。我們可以好好觀察魯西達尼亞人的動向,日後一定會有用處的。」

    「說的也是。在這麼沒有秩序的狀態下,他們可能也不會注意到我們。」

    帕爾斯和特蘭這兩國的勇士一邊安撫著疲倦的馬兒,一邊慢慢地靠近魯西達尼亞軍。如果能建立一些功績去見王太子的話,那實在是再理想不過的事情了。

    半數的魯西達尼亞軍沒有了武器和馬匹、甲冑,儼然一群流民般,他們已經倦了、餓了,也渴了,坐在炎熱的太陽下一動也不動。為了止饑,他們用手撕裂倒在地上的馬肉生吃,而為了搶奪生肉,甚至有戰友們大打出手。

    然而,還有一半的魯西達尼亞軍保持著軍隊的形態。總帥吉斯卡爾公爵健在,而實戰的負責人蒙菲拉特將軍也還平安。他們在前天到達了亞特羅帕提尼建立起陣營。

    吉斯卡爾打算在這裡佈陣,重編軍隊。如果在這段時間內,帕爾斯軍內鬨而兩敗俱傷的話,那是最好不過了。當然,事情也可能沒有這麼順利。不過,再怎麼說,重整軍隊都是必要的,而這也需要花上一些時間。

    「這裡是亞特羅帕提尼。去年秋天,我們魯西達尼亞軍在這裡擊滅了異教徒的大軍,讓神的榮光照耀在地上。這是一塊值得記憶的土地。我們以此為根據地,用神的鐵錘擊潰那些因一時勝利而驕矜的異教徒們!」

    事實上,魯西達尼亞軍自從在亞特羅帕提尼獲勝,佔領了王都葉克巴達那之後,就一直處於劣勢。如果讓蒙菲拉特將軍來說的話就是這樣:

    「因一次的勝利而獲得的果實被相繼而來的敗北給蠶食殆盡了。」

    反過來說就是亞特羅帕提尼之戰為魯西達尼亞軍帶來多麼巨大的利益。拜此這賜,魯西達尼亞軍雖然在那之後經歷了幾次失敗,但是仍然還有些後路可退。

    然而,這最後的籌碼也在這一次輸光了。

    吉斯卡爾不能從這裡往後退了。如果再失去這個根據地,他就完全從帕爾斯國被趕出去,只有逃進西北方的馬爾亞姆王國了。馬爾亞姆自前年以來就在魯西達尼亞人的支配之下,當地的領導人是大主教波坦。對吉斯卡爾而言,他是一個絕對不可以饒恕的政敵。如果敗北的吉斯卡爾逃入馬爾亞姆的話,他一定會拍手大喜。「這是背叛神和聖職者的懲罰」,然後把吉斯卡爾抓住,幽禁在某個城塞或寺院中吧?不,或許還會捏造莫須有的罪名將吉斯卡爾處死。

    哪能讓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吉斯卡爾這樣想著。倒不如在亞特羅帕提尼換取時間,靜待帕爾斯軍內亂和自滅,然後再發動最後的反擊。

    要反擊就要丟掉一些不必要的東西!他不需要孱弱的士兵。畢竟也沒有多餘的糧食可以浪費了。

    吉斯卡爾放棄那些在炙人的暑熱中倒下來的脫隊者。他只歡迎那些活著回到亞特羅帕提尼本營來的人,給他們水、食物和武器。吉斯卡爾真的就以生死來去蕪存精,重新編組了十萬名左右的士兵。以他的觀點來看,這些人數還嫌過多了。他原本是想淘汰至五萬人,召集真正的精銳部隊。

    吉斯卡爾在本陣中苦著表情喝著溫熱的葡萄酒,這時候,帳篷外響起了嘈雜的人聲和物品撞擊聲。從聲音判斷好像是刀刃的鳴響聲,吉斯卡爾不由得一陣緊張:難道是謀反嗎?不久,宿營的騎士的報告否定了他這個想法。

    原來是在偵察當中一不小心闖入敵營的薩拉邦特被魯西達尼亞士兵發現了。慌張之餘趕緊逃出來之後,吉姆沙不禁在馬上直咋舌。

    「太爛了吧,帕爾斯人。」

    「啊!原來沒打算要被發現的。」

    「當然。難道有人打算被發現而在希望被發現的情況下被發現的嗎?」

    吉姆沙大吼道,不過,因為是外國人,一激動起來,說出來的帕爾斯語就顯得有些奇怪了。覺得帕爾斯語太繞口,他便改口用特蘭語大叫。

    「你這個糊塗蟲!」

    魯西達尼亞騎士當中有人稍解特蘭語,聽到吉姆沙的吼叫大吃一驚,同時不安地對蒙菲拉特報告。

    「或許特蘭軍隊就要攻來了也說不定。請將軍小心。」

    蒙菲拉特叱責道:

    「特蘭不可能來到這麼西邊之地的。太荒唐了。立刻追上去!」

    蒙菲拉特的判斷是正確的。亞特羅帕提尼原野中並沒有特蘭軍,有的只有帕爾斯軍而已。亞爾斯蘭所率領的兩萬五千名士兵在這個時候來到距離魯西達尼亞的本營四法爾桑(約二十公里)的地方。

    Ⅱ

    薩拉邦特和吉姆沙一邊逃一邊合力斬殺了八名敵兵。吉姆沙並沒有使用他最擅長的吹箭,畢竟在這逃命時刻是無法施展他的強項絕活的。在擋回了急襲而來的白刃之後,他們便驅策著在經過漫長的旅途之後已顯疲憊的馬匹狂奔。

    此時,前方砂塵飛揚,他們看到了朝著黃褐色的落日殺到的騎影。一瞬間,吉姆沙和薩拉邦特都不禁心寒了起來。不久,一個在前面領頭的騎士趨近了他烏黑的身影,帶著疑問的語氣問道:

    「呀!達龍大人,沒想到會在此地遇見你。王太子殿下還好嗎?」

    在久別重逢敘舊之前,他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達龍指揮著左右方的士兵,把隊形收縮成緊閉著的袋子形狀,緊逼魯西達尼亞軍。在極短暫但激烈的小戰鬥之後,魯西達尼亞軍損失四十人,而帕爾斯軍損失了六個人,然後雙方各自帶著士兵的屍體回到陣上去了。

    被反擊而回到本陣的魯西達尼亞軍的報告讓總帥王弟殿下大吃一驚。

    「是嗎?王太子亞爾斯蘭的軍隊在這裡啊……」

    吉斯卡爾公爵喃喃說道,他幾乎完全忘記了亞爾斯蘭的存在。說他粗心還真是夠粗心了,不過,人的思考力畢竟是有限的。光是安德拉寇拉斯王和席爾梅斯王子的事就夠讓精力充沛的吉斯卡爾頭大了。現在雖然知道亞爾斯蘭的軍隊逼近中,可是,到底是單獨的行動呢?還是和國王聯手呢?吉斯卡爾沒有把握。

    亞爾斯蘭統領的帕爾斯軍有二萬五千名,吉斯卡爾的魯西達尼亞軍大約有十萬名。如果正面作戰的話,魯西達尼亞軍應該不會輸的。但是,魯西達尼亞軍並不知道帕爾斯軍的總兵力。除此之外,魯西達尼亞軍在這個時候已經有些膽怯了,如果在戰鬥中有一點點不利的狀況出現的話,或許會有士兵臨陣脫逃也說不定。這個情況實在叫人感到不安。

    「總而言之,以前是做太多的考慮和計算了。現在就只要考慮如何去打倒眼前的帕爾斯軍就好了。」

    在下了決定之後,吉斯卡爾叫來了蒙菲拉特將軍及其他有力的騎士們,下達各種指示。他先拔出兩萬名的士兵去守住後方的糧食和財寶。財寶是從帕爾斯王宮帶出來的巨大物資,吉斯卡爾是絕對不會交給別人的。然後,他慎重地配置剩下的八萬名士兵,架起了柵欄,鞏固了陣地,等著帕爾斯軍的來臨。

    至於在帕爾斯軍方面。

    姑且不論亞爾斯蘭,身為作戰層面的最高責任者--那爾撒斯的想法就比吉斯卡爾來得貪婪些。

    這一場戰爭有兩個意識,第一個意義純粹是擊破魯西達尼亞軍,打垮帕爾斯最大至惡的外敵;至於第二個意義則是為了獲得政略上的效果。在安德拉寇拉斯王和席爾梅斯王子為了王都的支配權而使兩路帕爾斯軍交鋒期間,亞爾斯蘭王子打敗了魯西達尼亞軍。真正使國家從侵略者的手中解放出來的是亞爾斯蘭。這是那爾撒斯要讓天下人知道的事。就因為有這樣的前提,亞爾斯蘭的立場和發言權也就得以強化了。

    那爾撒斯大致正確地掌握了魯西達尼亞軍的人數。再加上吉姆沙他們的偵察結果,把脫隊和死者的數量、剩餘的糧食數量再以計算之後,那爾撒斯算出魯西達尼亞軍大約有十萬名的士兵。

    於是,那爾撒斯有了一個佈署。

    在不久之前,當吉斯卡爾和安德拉寇拉斯王正面作戰時,亞爾斯蘭把他們儲存在後方的糧食給燒了。這一次,吉斯卡爾當然不會讓事情再重演。為了守住剩餘的糧食,他一定會拔出相當的兵力去守衛的。因此,投入實戰的魯西達尼亞軍的兵力就會減少了。那爾撒斯的推測是「應該有八萬名左右」。

    那爾撒斯更厲害的地方是他會反用已方極少的兵力,做為有力的武器。他打算讓魯西達尼亞軍產生疑惑「帕爾斯軍的兵力再怎麼看都未免太少了,一定是在某個地方埋伏了相當多的兵力」,然後使對方不敢一下子把所有的兵力都投入戰場。

    薩拉邦特和吉姆沙終於和王太子一夥人會面了。亞爾斯蘭當然是高興地執起他們的手猛搖。以前,薩拉邦特和加斯旺德吵架時曾辱罵對方「黑狗」,現在薩拉邦特鄭重向加斯旺道歉,同時表示今後願尊加斯旺德為王太子陣營中的前輩,但求加斯旺德能夠原諒他。

    既然薩拉邦特這麼低聲下氣地道歉,加斯旺德也不能一昧地記著過去的恩怨。薩拉邦特都能不追究吉姆沙用毒箭傷他的事情了,因此加斯旺德決定傚法他的所作所為。於是,加斯旺德和薩拉邦特算是和解了。

    至於吉姆沙在被迎為王太子的部將之後,他對達龍和那爾撒斯這樣說道:

    「我無法回特蘭去了,在天地之間也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亞爾斯蘭殿下的力量越強,我能待的地方也就越大。也就是說,我是為了自己而追隨殿下的。」

    這些話是道地的實話,但同時也顯得有些曲折。吉姆沙接著說道:

    「我不是帕爾斯人,對帕爾斯國和宮廷也沒有什麼心理上的情緒,所以,如果有能夠有效利用這一點的時候,就請直接告訴我,希望我能幫得上忙。」

    那爾撒斯朗聲回答道:

    「那就是指導暗殺安德拉寇拉斯王之事了。」

    承接了達龍強烈的視線,吉姆沙覺得有點心寒。

    「是的。如果王太子殿下有此命令的話。再怎麼說,對王太子而言,那個國王都是一個壞事的人。」

    「殿下是不會下這個命令的。你不這麼認為嗎?你應該已經知道殿下的為人了吧?這一點難道你還不能懂嗎?」

    「不,我懂。」

    吉姆沙略微勉強地點點頭。

    「從他對我的態度我就知道他不是使用那種手段的人。」

    就在不久之前,特蘭的親王伊爾特裡休就親手殺死了國王特克特米休篡位為王。對吉姆沙而言,那是很理所當然的事。

    「難道亞爾斯蘭殿下是個傻瓜嗎?」

    吉姆沙提高了聲音。他不是有意要辱罵亞爾斯蘭,只是因為以他的帕爾斯語的表現力來說,他只有這樣說了。

    「也就是說,難道只有循正途才能掌握王權嗎?我實在不能明白。殿下他,該怎麼說呢……」

    「在特蘭不能這樣做事嗎?」

    「是的,在特蘭,像亞爾斯蘭殿下那樣的人早就被殺了,或許連葬身之地都不曉得在哪裡呢!」

    「可是,在帕爾斯就有些不同了。」

    那爾撒斯覺得吉姆沙的表現很有趣。達龍則無言地睨視著吉姆沙。當吉姆沙說出「難道殿下是個傻瓜嗎」時,黑衣騎士差一點就拔劍出鞘了。他雖然知道以吉姆沙的帕爾斯語表現能力就只能這樣說,但是,在一瞬間他還是不由得怒火中燒。

    吉姆沙改變了話題。他問那爾撒斯,現在和魯西達尼亞軍作戰可以獲勝嗎?

    「我方只有兩萬五千名,但是,據我估計,敵方有十萬人呢!」

    「我們不讓他們的十萬人都參戰啊!」

    那爾撒斯輕笑著說道,吉姆沙只有相信異國的軍師所表現出來的自信了。

    就被特蘭人質疑「難道是個傻瓜嗎」的王太子亞爾斯蘭而言,打一開始,他就完全地信賴那爾撒斯。如果說要懷疑那爾撒斯的才幹,那麼,亞爾斯蘭或許也會相信太陽是四角形的。

    自從離開南方的港都基蘭以來,亞爾斯蘭就好像在夢遊一般。他覺得自己不能不去在意父王安德拉寇拉斯王和堂兄席爾梅斯王子在想什麼?做什麼?雖然現在去想這些事也於事無補。即使酷熱令人討厭,夏天畢竟還是來了;寒冷縱然使人不快,冬天仍然照著四季的輪轉來臨。和自己的命運對立的時刻也終究是會來到的。而在這之前,只有全面面對眼前的敵人了,那就是魯西達尼亞軍。

    八月十一日,雙方都判斷戰機已經完全成熟了。

    第二次亞特羅帕提尼會戰開始在這裡展開了。

    Ⅲ

    當夜晚最後的涼氣消失,氣溫便開始像飛鳥一般地直往上升。到前方去偵察的耶拉姆和亞爾佛莉德回來了。耶拉姆一邊安撫著馬一邊報告。

    「魯西達尼亞軍的騎兵攻過來了!數目大概有五千之多。」

    「是三千。」

    亞爾佛莉德訂正了耶拉姆的數字,耶拉姆不高興地睨視著亞爾佛莉德。那爾撒斯聞言點了點頭,向王太子亞爾斯蘭進言。

    「四千名騎兵攻來了。從數目上看來,應該是前來探路的。依臣下看來,跟我們預定的差不多。」

    「我知道了。」

    亞爾斯蘭點點頭。他舉起一隻手,負責執掌軍旗的加斯旺德便揮了揮旗。當甲冑群開始整齊地移動之後,光波便無聲地掩蓋了整片原野。他們沒有前進,反而開始往後退。帕爾斯軍照著魯西達尼亞軍前進的距離往後退。

    四千名魯西達尼亞騎兵如入無人之境似地在起伏不定的亞特羅帕提尼原野上突進。帕爾斯軍則像潮水從海岸往後退似的,不斷地退卻。這是經過完美算計的作戰行為,所有的士兵就像被隱形的繩子拉扯一般移動著。

    「好奇怪!敵方的反應太可疑了。」

    魯西達尼亞軍感到極度的不安。指揮這個部隊的是史福魯茲、布拉曼特、蒙提塞可等騎士們。他們都是很勇敢的戰士,而且身經百戰,他們瞭解帕爾斯軍的精悍。眼看著對方這麼沒有反應,他們確信帕爾斯軍一定有什麼陰謀。

    回頭一看,才發現自己已經離本軍很遠。突出行動固然好,只是這樣一來也就被孤立了。是不是該放慢腳步呢?就在他們有這個想法的時候,凶報傳來了。突然出現的帕爾斯軍的騎兵正要繞到他們的後方去。

    「不行,這樣一來,我們的退路會被阻絕!」

    「回頭!跟我軍會合!」

    就在他們慌張要調轉馬頭的時候,左右方揚起了震天的喊聲。魯西達尼亞軍的隊伍混亂了起來。馬兒在半空中騰躍,只聽得一陣如音樂般悅耳的聲音。

    「呀!魯西達尼亞的勇者們啊!你們不是為了把異教徒從地上一掃而光才來的嗎?現在連仗都不打就要回去,那豈不是太冷漠了嗎?」

    黑絹般的頭髮在夏陽下閃耀著,是服侍密斯拉神的女神官法蘭吉絲。一陣騷動之後,有幾個魯西達尼亞騎士調轉馬頭殺了過來。

    法蘭吉絲放箭。銀色的線撕裂了熱風,以極快的速度命中了魯西達尼亞騎士。甲冑被射穿了,騎士從馬上滾落下來。馬兒從人和甲冑的重量中解放出來之後便狂奔而去。

    隨著第一個戰死者的出現,狀況馬上有了轉變,從靜態轉而為完全的動態。

    「雜碎兵都閃開!我要的是主將的首級!」

    現在,法蘭吉絲的手上閃著細長的劍。

    與其說是劍,倒不如說是條光鞭。揮著沉重戰斧的騎士正要揮下斧頭時,就已經斃命了。馬兒跳了起來,把死者丟到地上去。在她的四周展開了談不上優美卻絕對激烈的戰鬥。劍刺入盾牌,槍刺穿甲冑,鮮血從被斫裂的傷口噴射而出。怒吼聲和慘叫聲夾雜著,原本乾裂的大地因為人馬的血而濕潤起來,山丘彷彿也因為屍體和甲冑而增加了高度。

    在魯西達尼亞軍本陣中。

    「先發的四千名騎兵陷入苦戰中。」

    蒙菲拉特的報告使吉斯卡爾顯得焦躁不安。

    「我知道是一場苦戰。帕爾斯軍的陣容如何?」

    「不太清楚。」

    蒙菲拉特也注意到這一點,可是,帕爾斯軍的行動極為柔軟,巧妙地封住魯西達尼亞軍的行動,而且又隱藏起自己的陣容。

    「像綿花一樣柔軟,像水蛭一般緊吸著不放。」

    這是那爾撒斯的指示,法蘭吉絲就按照這個指示徹底實行。在聽到那爾撒斯的指示之後,奇夫依照自己的風格把內容做了一番修飾,「像美女的胸部一樣柔軟,像甜美的嘴唇一般緊吸著不放。」

    不管怎麼說,在激戰中,魯西達尼亞的前鋒部隊受到帕爾斯軍巧妙的迎擊,眼看著兵力被大幅地削減。策馬再度到前方去偵察的亞爾佛莉德帶著微微緊張的神色回來,向那爾撒斯報告:

    「魯西達尼亞的本隊前進了!」

    魯西達尼亞軍的本隊確實開始行動了,他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四千名被孤立的前鋒就這樣被殺。騎兵和步兵合起來多達七萬六千名的大軍遂開始在地勢起伏不定的丘陵上前進了。在烈日下閃耀著光芒的甲冑群形成了四條寬廣的河流移動,彷彿巨大的鐵蛇在地上匐伏前進一樣。

    「好,就如我所預料的。」

    那爾撒斯喃喃說著。他知道魯西達尼亞軍的陣容極為龐大,而他的基本作戰就是要讓這個大軍在不能活用兵力的情況下敗退。魯西達尼亞軍的鐵蛇很快就要被這個世界上最強固的防壁給擋住進路了。

    這是很突然的事情。魯西達尼亞兵們不禁倒吸了一口氣。在前方的丘陵線上,帕爾斯軍的甲冑形成了一道銀色的障壁擋在他們面前。在魯西達尼亞軍的驚愕尚未平靜下來之時,達龍的命令就已經傳下了。

    「攻擊!」

    在下一瞬間,魯西達尼亞軍的頭上響起了大大小小的石頭和砂土落下的聲音。超過一百台的投石車一起發射出這些東西。魯西達尼亞軍士兵們遭受石頭的撞擊、砂水的掩埋,發出了怒吼聲和慘叫聲滑落斜坡。砂塵漫天飛揚,遮擋住魯西達尼亞士兵的視線。士兵們因為眼睛、鼻子和咽喉的刺痛而咳嗽、流淚。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吉斯卡爾在魯西達尼亞的本陣中啞然失聲。另一方面,一個在帕爾斯軍本陣中的魯西達尼亞人瞭解整個事情的狀況卻也顯得焦躁不安。

    對見習騎士愛特瓦魯,本名艾絲特爾的魯西達尼亞少女而言,整個狀況和她的心情都處於極複雜當中。雖然她騎著馬站在帕爾斯軍的本陣中,可是,她原本應該是站在和帕爾斯人敵對的陣營中的。然而,現在,艾絲特爾卻身處異教徒當中,以王太子的客人的身份備受禮遇。儘管艾絲特爾本身並不覺得內疚,但對一個只看事情表面的人而言,她無異是一個背教者。

    不管別人怎麼想都無所謂。最令她掛心的是,和她同國的人們被殺了。當然,也不是只有單方面的人馬被殺,也有許多異教徒們被殺。在祖國的時候,對艾絲特爾而言,整個世界的構造是那麼的單純!那就是正派的依亞爾達波特教徒的邪惡的異教徒。事情只要做這樣的區別的夠了。

    在置身於帕爾斯軍的異國人當中,也有一個男人是以極單純的觀點區分世事的,那就是特蘭人吉姆沙。

    以吉姆沙的觀點來看,他必須讓新的君主和同伴們知道他是一個很能幫得上忙的男人。如果不這樣,以他一個異國人的身份又怎麼能指揮帕爾斯人的部隊呢?

    特蘭的年輕勇將多次對魯西達尼亞軍進行近乎無謀的激烈攻擊,每一次都在斬殺了騎士之後全身而退。連蒙提塞可也死在他的刀下。對帕爾斯人、對魯西達尼亞人都一樣,他沒有必要考慮太多。吉姆沙必須製造一個讓自己比較容易生存的狀況出來。為了這個原因,為了亞爾斯蘭,他拚命地作戰。他沒有必要去想那些不必要的事情讓自己平添煩惱。

    Ⅳ

    軸德族的族長赫魯達休的兒子梅魯連一個人策馬站在王太子本陣的前方。

    儘管並不滿意自己現在所處的狀況,梅魯連卻不甘於被視為一個懦弱的人。總而言之,作戰的對象是侵略者魯西達尼亞人。相信帕爾斯的諸神們也會嘉許他的勇戰吧?

    因此,梅魯連把箭搭上了弓,用他銳利的視線尋找著獵物。他看到的是正要對帕爾斯陣列射箭的敵兵。梅魯連毫不猶豫地鎖定目標,射出了箭。

    箭掠過了魯西達尼亞兵的弓,穿過他拉弓的手腕下方,深深地刺進左腋下。弓和箭朝著不同的方向劃著弧線飛出,而弓箭的主人就落在地上。

    因為意外地知道敵人就在附近,王太子身邊的人都嗅到危險的氣息。加斯旺德大叫:

    「殿下,請退下。如果一不小心被流箭所傷就不好了。」

    亞爾斯蘭漲紅著臉拒絕。

    「不要,我不會亂動的。」

    「太危險了,殿下。」

    這一次是耶拉姆的勸說,他和加斯旺德輪流勸退退,可是,很難得的,亞爾斯蘭竟然一直搖頭拒絕,是責任感和興奮的情緒讓他有了這樣的決定。軍師那爾撒斯正確地察覺到王太子的心情。

    魯西達尼亞軍是帕爾斯王國的敵人,但是,並不是亞爾斯蘭真正的敵人。而這就是亞爾斯蘭所背負的苛酷命運。

    亞爾斯蘭無法逃示這個苛酷的命運。沒有任何人能代替亞爾斯蘭去承擔這個命運,四周的人也不能幫上什麼忙。他們只能在一旁同情,在一旁激勵他。結果,亞爾斯蘭只有獨自地進行這場孤獨的戰役。

    相較之下,在戰場上承受敵人的攻擊反而是比較容易的事情。挺身作戰、揮舞著大劍是能力上的問題,不是勇氣的問題。

    軍師那爾撒斯策馬來到王太子的身邊。他用溫和的語氣跟王太子說話,企圖緩和亞爾斯蘭的烈氣。

    「殿下,請不要濫用您的勇氣。只要有甲冑和盾牌就可以防禦弓箭,可是,這些防具沒有辦法抵擋的時候,就需要用到您的勇氣了。」

    那爾撒斯的話很抽像,似乎稍嫌大膽了些。亞爾斯蘭吃了一驚回視著軍師。

    「是啊,那我就不要增添大家的麻煩了。」

    當王太子調轉過馬頭時,他的近侍們也都跟在他後面走了,包括那爾撒斯、耶拉姆、亞爾佛莉德以及加斯旺德。亞爾斯蘭退後一阿馬吉(約二百公尺),把馬停在一個山坡上,對著彷彿一隻黑豹般的加斯旺德說道:

    「加斯旺德,你可以去建立自己的功勳。」

    「我的功勳就是負責殿下的平安。取敵人首級的工作是達龍大人和奇夫大人的事。」

    真是一個認真而正經的辛德拉人。亞爾斯蘭那如晴朗夜空顏色的瞳孔中含著笑意。

    「這麼說來,達龍就要以他一個人的力量去取下所有敵人的腦袋。看來,戰士中的戰士就要發揮他的實力了。」

    亞爾斯蘭說得沒錯。在這之前,達龍以帕爾斯軍實戰總指揮官的身份,所做的工作僅止於發號施令。一旦兩軍有了劍、槍的交鋒之後,漸漸地就展開了激烈的肉搏戰。

    在石塊和砂土瀰漫當中,魯西達尼亞軍仍然奮勇地向前進。就因為軍容壯大,一旦出擊,就沒有辦法那麼簡單地改變行動。

    「發射!」

    箭風咆哮著,刺穿了魯西達尼亞軍的隊伍。馬兒倒地,人員摔落,痛苦的慘叫聲和死亡的沉默此起彼落,人馬的鮮血將所有的景物染成了一色。

    鮮血的味道直撲入鼻,麻痺了生者的嗅覺。由於刺激太過強烈,甚至有人流了鼻血。當箭風暫時停下來之際,以達龍的帕爾斯軍開始全面挺進。

    「全軍突擊!」

    塵砂飛揚,地軸搖撼。超過上萬的馬蹄像暴風一般掀起了狂濤,彷彿衝破堤防的濁流,快速地、強勁地、無限地擴展開來。壯大的景觀讓本陣了望著的耶拉姆和亞爾佛莉德都不禁異口同聲叫著「好棒!好棒!」。相對的,魯西達尼亞軍也高響著喊聲和角笛聲迎了上來。然而,很明顯的,魯西達尼亞軍在氣勢上已經遜了一籌,機會也被帕爾斯軍先行制住。帕爾斯軍形成了甲冑的波濤,襲了上來。

    達龍先舉起捲著水牛皮的白楊制剛弓,射出了黑色羽毛箭。只聽得弓箭發出怒吼聲飛了出去,射穿一個騎士的胸甲。四周的人從那沾著鮮血的箭頭自騎士的背後鑽出的樣子就知道達龍的力量有多強。

    在下一瞬間,兩軍的距離已經逼近到無法使用弓箭的地步。達龍手上拿的已不是弓,而是長槍,黑馬氣勢軒昂地跳進了敵陣當中。

    長著紅色落肋胡的騎士首先被達龍的槍尖給刺中,從馬鞍上拖著一條血水落了下來。其它的騎士從另一個角度對達龍刺出了槍尖。達龍在馬上巧妙地變換姿勢,對方的槍尖掠過他的肩胛上方,而他自己的長槍則化成了一道銀色的閃光,刺穿魯西達尼亞騎士的甲冑,讓對方永遠沒有機會再發出喊叫聲。

    失去騎手的馬高高地舉起了前肢嘶鳴,在帕爾斯的勇將和魯西達尼亞的騎士們之間形成了一道活生生的城壁。就在這突生的一瞬間,達龍的槍從犧牲者的身體拔了出來,他的黑馬也高高地舉起了前腳,改變了方向。長槍第三度閃過光芒,把第三個死者從馬上擊落。

    鮮血灑在黑色的甲冑上,立刻粘際在炙熱的鐵甲表面。恐懼的叫聲從魯西達尼亞軍當中響了起來。這個時候,意外的事情發生了。就在第四個人被刺穿頸部時,另一名騎士朝著達龍死命地衝撞過來。還有其他的步馬砍向黑馬,刀刃深深地吃進了馬鞍。黑馬彈跳起來,達龍遂和衝撞過來的魯西達尼亞騎士糾成一團,滾落到地上去了。

    魯西達尼亞兵發出勇猛的叫聲殺了過來,眼看著亂刀似乎就要將黑衣騎士斬成肉醬。然而,反彈而起的白刃卻化成了雷光的風車般,向魯西達尼亞兵橫掃。在鮮血和慘叫聲的漩渦當中,達龍就像巍峨聳立的花崗岩一般站了起來。

    「黑影號!黑影號!」

    達龍呼叫著愛馬的名字。以帕爾斯最大勇將為騎手的帕爾斯第一名馬,像從剛弓上發現而出的箭一般跑回達龍身邊。

    達龍在黑馬的右側面跑了兩步,抓住了韁繩,第三步就把自己高大的身體彈上馬鞍。當跨坐在馬鞍上時,達龍的右手上緊握著沾滿鮮血的長劍。翻飛的斗蓬內裡也是鮮紅的血色。

    再度坐騎在馬上的達龍跳進了敵陣當中,朝著左右方斬擊。擋開敵人突出的槍柄,重擊的敵人的甲冑,達龍乘著悍馬在血海中潛游著。

    攻擊彈開了反擊,反擊引發再度的攻擊。戰鬥在每一瞬間增加了猛烈度,人的生命就像供品一樣被渴求著。

    血落在血上,屍體重疊在屍體上。達龍的劍越揮越激烈,在天地之間捲起了人血的暴風。他所率領的騎兵們也縱橫地揮舞著槍和劍,像撕扯著紅色的破布般拉扯著魯西達尼亞軍的隊伍。

    只要兵數相同,帕爾斯軍一向都能絕對地壓制魯西達尼亞軍。一看見魯西達尼亞軍增加了數量,帕爾斯軍就巧妙地撤退,拉開了距離,重整自己的陣形。

    現在,上萬的人用他們自己的眼睛證實了達龍不只是一個戰士,同時也是一名卓越的指揮官,可以對敵人造成毀滅的命運。

    「達龍真是一個強者哪!」

    聽到王太子的感歎,軍師回答。

    「只要在達龍的指揮下,一群羊也可以征服一個國家。」

    大地似乎被死者和負傷者淹沒,而橫躺在血泊和砂土中的人有八成以上是魯西達尼亞人。

    對帕爾斯軍的強悍感到咋舌的蒙菲拉特將軍向王弟吉斯卡爾進言,在後方安置兩萬名士兵未免太可惜了。應該把兵力移到敵人的側翼,一舉擊潰敵人。

    看到吉斯卡爾還猶豫不決,蒙菲拉特不禁提高了聲音。

    「王弟殿下,請把財寶交給帕爾斯軍吧!對我軍而言,現在需要的不是金銀財寶,而是鋼鐵啊!」

    所謂鋼鐵就是武器,還有就是拿著這些武器的士兵們。既然屬下都已經把話挑明說了,吉斯卡爾也得下個決斷。他下令士兵們丟下財寶,把近兩萬名的兵力移動到敵人的側面。這是一個大膽的決斷,可惜,為時已太晚了。結果,這個決定卻成了魯西達尼亞軍中樞部判斷的失誤。

    當待在後方毫髮無傷的兩萬名士兵開始慢吞吞地行動時,令人想像不到的事情在主戰場發生了。

    一隊穿著魯西達尼亞甲冑的士兵突然開始對著魯西達尼亞軍射箭、擲槍。原來這隊人馬是帕爾斯軍在來到亞特羅帕提尼原野之前,從死者身上借來甲冑穿用,偽裝成魯西達尼亞軍的。

    「背叛者!背叛者出現了!」

    當這個聲浪傳送到全軍的同時,魯西達尼亞軍整個產生了動搖。好不容易才開始行動的兩萬名軍隊頓時也驚慌失措起來,在猶豫不決的情況下便停止了前進。

    「王弟殿下逃了!」

    「他帶著財寶逃了!我們被拋棄了!」

    這個聲音在魯西達尼亞軍的中心部分爆發開來。悲慘地叫著「大勢不妙了」,在汗水和塵埃中拚命的士兵們充滿了絕望和敗北感。他們心中只有一個想法:果然還是敗了。於是,魯西達尼亞的士兵開始拋棄了武器,背對著敵人沒命地奔逃。

    「怎麼可以因為那樣的流言而崩潰?這些沒用的傢伙!」

    吉斯卡爾固然怒不可遏,可是,內心也不免感到驚訝。因為他無意和敗軍共存亡,在最終時刻,第一要務便是保住自己的性命。也就是說,帕爾斯軍所散播的流言正好暴露了吉斯卡爾的內心盤算。

    不管吉斯卡爾內心怎麼想,魯西達尼亞軍是整個崩潰了。情況就和去年秋天,帕爾斯軍在亞特羅帕提尼敗戰時一樣。當全軍的總帥丟下部下自己逃生的時候,還會有誰會賭上性命去和敵人作戰的?

    「不要逃,回來啊!這是神明在試煉你們的勇氣和忠誠啊!」

    蒙菲拉特將軍騎著馬對著士兵們吼叫,只是,這些話不能讓那些不斷後退的士兵們停下腳步。

    「殿下,就是現在。」

    軍師那爾撒斯進言。亞爾斯蘭聞言揮下了手,三千名騎兵見狀立刻動了起來。這三千名騎兵就是由薩拉邦特所率領的精銳部隊。薩拉邦特揮舞著巨大的戰斧,站在部隊的前頭,猛然地朝著魯西達尼亞軍突擊。

    這一擊實在是個致命傷。魯西達尼亞軍彷彿側腰的重要部位被衝破,傷及了內臟,流出大量的鮮血。魯西達尼亞軍朝著死亡和滅亡的斜坡滾落。

    Ⅴ

    在這一天的激戰中,達龍折斷了四枝槍,使壞了兩把戰斧。不管有名無名,被他送到依亞爾達波特神身邊去的魯西達尼亞戰士們到底有多少人實在是數不勝數。好像打從開戰以來,他就在戰場上,而到戰事結束的時候,他仍然在戰場上。

    現在,流血和破壞的旋風急速地移動著,逼近了吉斯卡爾的本陣。黑衣騎士所率領的帕爾斯兵從不斷被逼壓而逃到本陣的魯西達尼亞兵背後殺來。

    「魯西達尼亞軍的總帥在哪裡?」

    黑色的甲冑被魯西達尼亞兵的血染得斑斑駁駁。吉斯卡爾感到一股戰慄。眼前出現的就是去年秋天的亞特羅帕提尼會戰中,單騎突破魯西達尼亞軍戰陣的黑衣騎士。吉斯卡爾固然也是個出類拔萃的劍士,可惜的是,很明顯的,他不是眼前這個人的對手。

    「殺了他!」

    吉斯卡爾朝著左右方的部下們大吼,然而,兩個騎士立刻在他眼前噴出血煙倒了下來。隨即身旁又傳來了慘叫聲,兩個人又滾倒在地上。就在吉斯卡爾被眼前的危機所震住的時候,一個危險的敵人又出現在更近的地方,是奇夫。

    「王弟殿下,請快逃!」

    發出這個叫聲的是蒙菲拉特。他命令部下們殺向穿著黑衣的帕爾斯人,自己則襲向奇夫。一個年輕的魯西達尼亞騎士搶先一步,咆哮著殺向奇夫。

    「少煩,滾開!」

    奇夫吼道,長劍一閃,斬落了騎兵的頭顱。不過,這個騎兵的確是賠上自己的性命阻擋了奇夫的去路。雖然被斬殺了,騎兵卻死命地抱住奇夫的劍,從馬上滾落下來。奇夫的劍被扭了下來。當騎兵落到地上斷氣之時,奇夫手上那把被奪走的劍就插在地上。

    奇夫沒有從馬上下來。如果他這麼做的話,只會讓魯西達尼亞人的劍在他落地的那一瞬間把他給殺了。

    「流浪的樂師」從馬鞍上探出身子,他的身體幾乎和地面成水平。藉著絕妙的身體姿態,他在奔跑的馬兒和自己的身體之間取得平衡點,同時伸出了手,拔起被插在地面上的劍柄。

    就在那一瞬間,蒙菲拉特斬殺了過來,劍勢極其猛烈。尚未能完全抓好劍柄的奇夫似乎就要被挑開手中的劍了。突然間,奇夫的一隻腳從馬蹬上鬆開,往魯西達尼亞人的坐騎側腹猛力一踢。馬兒一跳,蒙菲拉特的第二擊遂落了個空。

    雙方都重整自己的態勢,相互睨視著。

    「依亞爾達波特神啊!」

    「美麗的希亞女神啊!請保佑我啊!」

    兩劍激撞,迸出了藍色的火花。刀刃暫時分開之後,蒙菲拉特再度襲殺過來。奇夫回砍了過去。刀鳴聲不斷地響起,在殘響尚未消失之前,奇夫揮出了決定性的一擊。

    刀尖掠過蒙菲拉特的頸子,在半空中穿過,發出彷彿吹響尖銳笛子的聲音,拉出了一條血紅。在魯西達尼亞被譽為最高潔的騎士的武將臨死那一瞬間或許看到了天使的微笑吧?只見他從馬鞍上落到地面,滾倒在血和砂塵中,他的表情有著異教徒所無法理解的沉靜。

    總之,在擊斃強敵之後,奇夫喘了一口氣。他殺了魯西達尼亞全軍的副將,建立起一個輝煌的功勳。

    「蒙菲拉特將軍戰死了!」

    惡耗傳遍了魯西達尼亞全軍,重重地挫敗了仍然繼續苦戰的將兵的戰意。惡耗不斷地傳進來,對帕爾斯軍而言,那當然是吉報了。

    法蘭吉絲將魯西達尼亞王室的姻親波諾利歐公爵從馬上射落,薩拉邦特和一個叫做肯薩卡的騎士格鬥,取下了對方的首級,而肯薩卡的弟弟騎士霍拉則死在達龍的手上。史福魯茲也一樣,在和達龍交手之後被拿下了首級。布拉馬特被梅魯連殺了。在和安德拉寇拉斯王的戰役中倖存下來的大部分有名有姓的騎士們,在亞特羅帕提尼的原野上都成了沒有生命的屍體。經過了十個月,當初帕爾斯軍的悲歎,現在則成了魯西達尼亞軍的呻吟。

    一個魯西達尼亞騎士大叫著。從帕爾斯王宮掠奪而來的財寶都被裝進了皮袋和麻袋中堆積著。事情就發生在這些寶山面前。

    「已經結束了。真是傻得可以!我們為什麼要拼上自己的命守護別人的財寶?我要走我自己的路!」

    突然一聲慘叫響起。一個騎士拔出腰間的長劍,將怒吼著的同伴從馬上砍落。紅色的人血濺上了麻袋。

    「凱魯特馬,你在做什麼?」

    面對戰友們的驚愕反應和指責,這個叫做凱魯特馬的騎士毫不客氣地笑著回答:

    「哼,難道還不懂嗎?這些帕爾斯的財寶我要定了。」

    這些叛神背君的話讓騎士們起了一陣嘩然。

    「可惡!你這樣還算一個注重名譽的魯西達尼亞騎士嗎?我們受了王弟殿下之命就應該守住這些財寶不讓異教徒奪走的。你竟然因一時的私慾想把這些財寶據為已有,真是太不知恥了。」

    「我沒見過什麼叫恥。請你告訴我,那到底是什麼顏色?」

    「你這個混蛋!」

    激動地揮劍砍過來的騎士在交鋒一個回合之後就死在凱魯特馬的劍下了。在奉命守護財寶的騎士當中,凱魯特馬確實是最強悍的一個。

    凱魯特馬看著畏縮不前的同伴們,傲然地笑著。然而,他的表情卻立刻凍結了起來。只見他無聲地從馬上滾落下來,頸部貫穿了一枝箭。騎士們不禁倒吸一口氣,用眼睛追尋著箭的軌跡。他們看到了一個帕爾斯的騎士站在高高的巖場上。馬鞍的前面橫放著弓和箭。是「流浪的詩人」奇夫。

    「你、你是誰?」

    這個質問是用魯西達尼亞語發出來的,但是,在這種情況下,這個問題等於是萬國共通的語言,因此,奇夫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自己受益者尚可赦之,他人受益者則以正義之言討之!」

    有一半的魯西達尼亞人瞭解帕爾斯語,聽到這種愚弄人的話,他們不禁再度激動起來。

    「你們難道不怕觸怒神明嗎?或者,依亞爾達波特神是盜賊及殺害同伴者的守護神?」

    奇夫的話簡直就像火上加油。他們拔起了劍,想用如林般的劍陣將這個有勇無謀的帕爾斯人包圍起來,可是,對方藍色的瞳孔中卻浮起了冷笑。

    「難道讓貪婪的同伴拿走財寶是一件好事嗎?你們丟掉了生命,他們卻獲得了財富。這樣不是太不公平了嗎?」

    奇夫的毒言毒語的確道出了事實。騎士們不禁面面相覷,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這個情況只持續兩秒鐘左右,奇夫就尖銳地吹響了笛子,隨即在巖場一帶湧現出甲冑和馬蹄的響起,數百名帕爾斯騎兵出現了。

    「哪,逃吧!不逃就會沒命喲!」

    奇夫慫恿道。雖然只是個小伎倆,卻完全地瓦解魯西達尼亞騎士們的戰意。他們調轉了馬頭,各自逃散。幾枝箭從他們的頭上掠過,不過那並不是真正的攻擊。

    財寶的四周現在成了真空狀態。奇夫優雅地操控著韁繩,從巖場上下來,策馬來到財寶面前。他用拿在手上的弓的前端戮戮裝著寶石的皮袋。

    「呀!太可惜了。我的錢包太小了,沒有多餘的地方容納這些財物。」

    奇夫笑開了。他雖然喜歡財寶,可是卻不會被這些財寶給蒙蔽了雙眼。不管別人怎麼看他,奇夫總是自認為詩人。而財寶這種東西絕對是不成詩的。所以,對他而言,財寶並不是至高無上的東西。

    奇夫在第二次亞特羅帕提尼會戰中殺了魯西達尼亞的名將蒙菲拉特,避免帕爾斯王室的財寶被暴兵所劫。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他都將是一個足以引發後世詩人們詩興的重要人物吧?

    在混亂的頹勢當中,吉斯卡爾被達龍追著逃出了本陣。以帕爾斯的里程來算,他在退了半法爾桑(約二點五公里)之後停下腳步,在他身邊的衛兵們只剩一百餘騎了。除此之外,他也知道掠奪來的財寶被帕爾斯軍奪去了。

    如果知道敵人的總數不到三萬名的話,吉斯卡爾一定會有許多應對之計的。同時,他可以將軍隊重新編製,實現精銳化,這樣一來,他就可以另辟戰場作戰。然而吉斯卡爾卻是什麼也沒有做到。這真是一場令他悔恨交加的戰役。

    悔恨應該是有的,可是,事實上卻不是如此。即使到這個時候,吉斯卡爾仍然還不知道敵人確實的兵力。所以,他也不含感到後悔。那爾撒斯以細心的安排和略帶冒險性的技巧不讓吉斯卡爾去發現帕爾斯軍的兵力到底有多少。

    「王弟殿下,大勢已去了。請您準備逃吧!」

    宮廷書記官歐魯卡斯顫聲說道。如果說到整理文書方面的工作,他是一個很有幫助的人,只是,在這種狀況下,他一點也發揮不了功用。即使他穿著甲冑,可是甲冑的帶子卻是半鬆開著,看來就像隨時準備要逃命的樣子。

    「怎麼會敗得這麼慘呢?難道我是一個那麼無能的人嗎?」

    這是一個很深刻的疑問。當然,答案應該是否定的。主宰著魯西達尼亞,率領著十萬大軍安安全全渡海而來,征服馬爾亞姆王國,支配半個帕爾斯王國。能完成這些大事業的人不應該是一個無能的人。

    「但是,現在我卻一直敗陣。就算我不是無能,難道人的能力真的有一定的界限嗎?」

    吉斯卡爾自嘲著。他並不想阻止歐魯卡斯的逃亡準備。反正就算歐魯卡斯在他身邊,連個最下級的士兵的忙都不上。吉斯卡爾心想,這種小人物就讓他去吧!

    「就算魯西達尼亞軍全滅了,我也不會認輸的。只要有我在,我一定還會東山再起的。我會打倒波坦那傢伙,以馬爾亞姆王國為根據地,再度稱霸大陸。」

    吉斯卡爾才三十六歲。不管是健康或身心方面都還極富精力,應該還可以在國事的第一線上站個三十年的。只要他活著,什麼事都可以做,什麼事都能完成。吉斯卡爾有這樣的自信和執著

    而徹底利用吉斯卡爾的自信和執著的人就是那爾撒斯。近一年來,吉斯卡爾不斷證明自己是一個有能力而且兼具理性和計算能力的男人。就因為這樣,對那爾撒斯而言,他就是一個「明明白白」的敵手。

    那爾撒斯把這些事情都向王太子亞爾斯蘭做了說明。帕爾斯軍有這樣的餘裕。亞爾斯蘭的本陣慢慢地前進,從最初的地方大約前進了半法爾桑(約二點五公里)之多。他們的腳邊堆滿了屍體,而在前方則有背對著帕爾斯軍,沒命奔逃的魯西達尼亞兵。

    「逃者莫追!」

    亞爾斯蘭下令,那爾撒斯也很能體諒這個命令。既然勝負已經決定了,不當的殺戮就是無益的,而且俘虜劇增對後勤也不是一件好事。

    在激戰當中,太陽慢慢地西移。魯西達尼亞的士兵形成了一群敗戰族群奔向落日的方向。先負於安德拉寇拉斯王,再敗給亞爾斯蘭王太子,魯西達尼亞軍看來就像受了致命的一擊般。

    Ⅵ

    魯西達尼亞軍全面崩潰了。在亞特羅帕提尼所得到的成果,又在亞特羅帕提尼完全喪失。而原為亞特羅帕提尼勝利者的吉斯卡爾卻變成了失敗者苟活下來。吉斯卡爾下定決心,既然要苟活下來,他就要繼續活下去。因此,他也想了幾種逃命的計策。

    帕爾斯軍應該沒有人認得他的。對吉斯卡爾而言,這正是他的一線希望。他拿下了短劍,把裝飾在自己甲冑上的豪華裝飾品一個一個切斷、削落。一旦沒有了那些寶石和金銀,他的甲冑就變成了一件極為稀鬆平常的騎士甲冑。他把寶石隱藏在甲冑底下。任何時候,寶石和金幣都是必要的。

    歐魯卡斯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如果他糾纏在吉斯卡爾身邊反而會惹來麻煩,所以吉斯卡爾也不甚在意,跨上了自己的坐騎。搞不好歐魯卡斯已經被達龍抓了,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也許他會拿王弟的所在地做交換條件,把王弟出賣了。

    就在吉斯卡爾重踢了馬腹一腳正要開始逃亡的時候,有東西從半空中朝著吉斯卡爾落了下來,那是一陣快速而尖銳、黑壓壓的風團般的東西。吉斯卡爾感覺到自己的甲冑承受了重擊。馬兒發出驚嚇的嘶嗚聲,前肢高高地揚起。吉斯卡爾聽到自己「啊!」的叫聲,視線一轉,隨即掉落在地上。

    砂塵飛進了他的眼睛和嘴裡。停止了滾轉,好不容易才要起身的吉斯卡爾又快速地旋轉自己的視線。在他的視線中心點掠過一道銀色的光芒。當確定那是一把長劍的劍尖的時候,吉斯卡爾不動了。

    「你的功勞可大了,告死天使。」

    黑衣騎士說完,一隻老鷹一邊在他頭頂上拍著翅膀,一邊用驕傲的嗚叫聲回應著。

    不知什麼時候,吉斯卡爾的四周已經被帕爾斯騎士們所圍成的鐵環圍住了。魯西達尼亞的王弟吉斯卡爾公爵在當過身為父親的帕爾斯國王安德拉寇拉斯三世的階下囚之後,又成了身為兒子的王太子亞爾斯蘭的俘虜國。

    被帶到帕爾斯本陣中的吉斯卡爾並沒有被五花大綁。當然他身上也沒有任何武器,要逃亡是不可能的事。左右方隨侍著騎士們,身上穿著黃金甲冑的少年大概就是王太子亞爾斯蘭吧?有人從旁邊進來,把用山羊角做成的杯子遞給吉斯卡爾。裡面裝了水。一來因為喉嚨確實是渴了,二來吉斯卡爾認為到了這個時候了,對方也不可能毒殺他,所以他接過了杯子。吉斯卡爾看到遞水給他的人的臉之後不由得大叫。

    「你……你不是那個見習騎士嗎?」

    吉斯卡爾想起來了。想起對方的身份對吉斯卡爾而言實在是很難為情的事。日前接見這個見習騎士的時候,他還是帕爾斯王宮的支配者,而現在,他以一個俘虜的身份坐在地上。

    「我有事情請教王弟殿下。國王陛下現在在哪裡?是不是還留在王都裡?」

    艾絲特爾謹守著禮儀問道。一時之間,她不知道質問的意義。仔細想起來,這是理所當然的質問。原本魯西達尼亞軍的總帥應該是魯西達尼亞國王才是,魯西達尼亞人擔心國王的安危是當然的事情。可是,這同時也是一個跟事實相差極為懸殊的問題。喝完了水,滋潤過喉嚨之後,吉斯卡爾冷漠地回答。

    「我不知道。」

    「他不是你的兄弟嗎?」

    被人這麼一質問,吉斯卡爾的怒氣終於爆發了。王弟把他鬱積了三十六年之久的怨氣一口氣吐了出來,他的語氣就像煮沸了的熔岩一般。

    「是啊,是我的兄長啊!就因為這樣,我一直服侍著他。儘管不論以一個武將或以一個統治者的身份來說,我都比他優秀許多。就因為我比他晚生,所以我就得一直居於他的下風。夠了!他得自己去解決問題。這句話我已經說過多少次了。我哪知道他在哪裡?」

    他語氣之激烈連那些不懂魯西達尼亞語的帕爾斯人也不由得相對而視。吉斯卡爾睨視著沉默不語的艾絲特爾,重整了自己的呼吸之後,語氣帶著嘲諷問道:

    「對了,你自己又怎樣?雖然身為魯西達尼亞人,卻置身於帕爾斯陣中。為什麼會這樣?」

    艾絲特爾早就預料到吉斯卡爾會有這種惡意的反問。少女毫無懼色地直視著王弟殿下說道:

    「因為原本被視為邪惡的異教徒帕爾斯人以公正的態度來對待我。如果國王陛下平安無事的話,我們兩國之間將會訂立對等的條約。所以才要請問王弟殿下,國王陛下現在可安好?」

    「……對等的條約?」

    吉斯卡爾的臉不禁扭曲了起來。一個他原本不放在眼裡的小女孩的話竟讓他受到了這麼大的衝擊。那個一開始就被他放棄的王兄竟然還有這樣的政治價值?假使王兄伊諾肯迪斯七世還活著,並且和帕爾斯人們締結條約的話,那麼,吉斯卡爾的立場又如何呢?想到這裡,他發現到自己實在沒有什麼立場。

    「想把我怎樣?殺了我嗎?」

    吉斯卡爾問王太子,站在王太子身旁的騎士代替主君回答。他就是軍師那爾撒斯。

    「你非得要每件事都問嗎?真是一個囉嗦的傢伙。」

    「原來如此,果然還是要殺我?」

    吉斯卡爾自覺到自己的聲音中著顫動,冷汗濡濕了他的背部。難道自己就要死在這裡,而那個無能而懦弱的王兄卻活下去了?他覺得眼前一陣暈眩,眼眶中滲出了水分。他不知道那是汗水還是淚水?這是生命的意義嗎?當吉斯卡爾覺得自己已受屈辱到頂點的時候,王太子說話了。

    「我不會殺你。我會放你走,你可以到馬爾亞姆去。」

    王太子的聲音雖然是那麼平靜,卻仿如一道落雷般直擊吉斯卡爾的耳膜。

    「可是,讓我活著對你有什麼好處?難道你要我落下感激的淚水,發誓魯西達尼亞和帕爾斯之間永遠保持和平嗎?」

    吉斯卡爾掙扎似地問道。

    「我也不想看到你落下感動的淚水。我們對你的期望只有一個,那就是回到馬爾亞姆王國,和那個波坦大主教相互殘殺。」

    那爾撒斯的回答讓吉斯卡爾全身一陣僵硬。帕爾斯人之所以讓王弟活下去並不是因為感傷或是偽善,而是基於一個極為具體的理由。就像帕爾斯人為爭奪王權而爭鬥一樣,他們要讓魯西達尼亞人起內鬨。而如果那個在形式上坐在王位的伊諾肯迪斯七世還有他們手中的話,今後,吉斯卡爾是對帕爾斯人莫可奈何了。

    「真是高超的算計啊!如果你們認為事情會像你們所盤算的那麼順利進行的話,恐怕日後感到後悔的會是帕爾斯人。如果我和波坦那傢伙和解,率領馬爾亞媽軍來進行復仇戰的話,你們怎麼辦?」

    吉斯卡爾原意是想威脅他們,然而,帕爾斯人卻一點也不為所動。還只是個少年的王太子亞爾斯蘭帶著微笑回答。

    「到時候我們就再一決勝負吧!現在我就給你馬、水和食物。請你務必要平安地到達馬爾亞姆。」

    吉斯卡爾不禁產生了一種奇異的想法。帕爾斯人們入他一條生路的目的是為了他們的利益和打算。吉斯卡爾雖然明白這一點,但是,看著亞爾斯蘭的表情,他卻又只能相信亞爾斯蘭是誠心期望吉斯卡爾平安無事。當然,亞爾斯蘭是為了帕爾斯政略上的利益而誠心祈禱吉斯卡爾平安。不把吉斯卡爾抓來當囚犯是那爾撒斯幾經思慮之後的結果。只要吉斯卡爾不到馬爾亞去打倒波坦的話,他的人生就算完了。如果吉斯卡爾為了自己的將來而拚命行動的話,那就等於是為帕爾斯做事了。

    於是,魯西達尼亞的王弟吉斯卡爾公爵失去了未來所有期望,朝著馬爾亞姆的方向策馬急去。他仍然挺著傲然的胸膛,堅信自己有著可期待的未來,發誓要去打倒大主教波坦。

    就這樣,魯西達尼亞軍遠征帕爾斯之舉,在不到一年的時間之內便在流血和砂塵當中灰飛煙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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