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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野心全餐

作者:田中芳樹

    Ⅰ

    哲力胥。鐵達尼亞公爵雖逮到方修利卻又被逃脫了,這件事在隔天便傳到「天城」,使得留在這裡的其他三名年輕公爵的耳膜受到微妙的震動。亞歷亞伯特、褚士朗與伊德裡斯在專屬的談話室裡對此事彼此交換意見。

    不久藩王亞術曼一定會詢問他們的意見,有必要事先做好整理。

    「哼,當初音量別那麼大不就好了,哲力胥公爵真該掂掂自己的斤兩。」伊德裡斯公爵冷笑著,這次恐怕輪到哲力胥忍受他的冷嘲熱諷了,一開始捉到方修利就向「天城」通報,至今根本不可能隱瞞俘虜逃走的事實,也正好給伊德裡斯抓到把柄。

    「由此可知,未來若是讓哲力胥公爵成為次任藩王,那宇宙大權將落入他那歇斯底里的母親大人手中,這幅想像圖實在不怎麼有趣。」

    「想不到哲力胥公爵有這麼軟弱的一面……」

    亞歷亞伯特略側著頭,而褚士朗的見解比較接近伊德裡斯。哲力胥面對眼前的敵人的確是強悍無比,然而一遇到朋友與家人,情感很明顯被擺在理性之上,這還算好,問題在於他的處理方式缺乏彈性。母親勃然大怒之際,哲力胥理應勸阻,結果他卻把事情鬧得更大;就因為想逃避母親的情緒就拿方修利來搪塞,如同把餌食丟到猛獸面前一樣。哲力胥這個行為反而侮辱了好幾個人的人格:他的母親變成一個有理說不清的人,而哲力胥自己在艦隊戰與個人戰方面的驍勇評價將大幅滑落。伊德裡斯對哲力胥的惡意批判其實是正確的,哲力胥對母親採取逃避的態度,若是藩王無法以理性說服母親的要求,鐵達尼亞的權勢將受到挑戰,一個小錯反鑄成哲力胥的大過。

    現在的哲力胥正是怒火中燒,他堅信流星旗軍會由太空前來討回方修利,卻沒料到敵人在惑星上將了他一軍,這是不容小覷的疏失;然而追根究底在於他對母親根深蒂固的觀念:「想也知道她會對兒子的仇人下毒」。這是亞歷亞伯特從情報士官那邊問來的。

    「話又說回來,救走方修利的真的是流星旗軍嗎?」

    「有些疑點還不能肯定是否為流星旗軍……」

    方修利被救走後,哲力胥當下決定動武,封鎖巴格休惑星上所有宇宙港,武裝士兵突襲流星旗軍的根據地與幹部住處,各地展開槍戰,流星旗軍二十多名幹部遭到槍殺,根據地不是被炸就是被燒,儼然一場小規模的全面戰爭。

    巴格休惑星政府儘管百般不願也不得不負起執政者的責任譴責鐵達尼亞的暴行,最初的抗議被哲力胥封殺,於是巴格休政府變更作戰方式,轉向滯留當地的鐵達尼亞幹部多納德。法拉求情,而法拉比巴格休政府更苦,他親手捉拿的方修利在哲力胥手上逃跑了,接下來的暴力行為更嚴重影響了民代選舉的結果,於是他立刻找哲力胥要求停止動武。

    面對眼前不自量力的多納德。法拉,哲力胥氣得差點飽以老拳,然而法拉身為藩王府書記宮,又不是哲力胥私人的家臣,所以無法任意處置,哲力胥已經怒氣攻心再加上法拉請願的干擾,他終於爆發了。

    「你這神經病叫什麼叫!都是你扯出流星旗軍才會把事情搞成這樣,小心我抓你去坐牢!」

    一陣怒吼吹跑了法拉卻沒有嚇住他,心裡雖怕,但私怨與公憤更凌駕其上,不得已他只有借助外力來牽制哲力胥,這時自然是借重藩王亞術曼的威嚴,其中還需要一位族中的有力者為法拉代辯護盤,因此艾爾曼。鐵達尼亞伯爵順勢現身。伯爵由巴格休惑星火速趕往「天城」,經過層層繁瑣的手續與禮數之後,終於得以會晤藩王,伯爵在有限的時間裡詳細說明了事件的來龍去脈,他強調的重點不在哲力胥公爵的失職,而是自願擔任反鐵達尼亞陣營方面的聯絡人。

    「無所事事終其一生固然不壞,但想不到我體內的熱血還在蠢蠢欲動。」

    「的確令人意外。」藩王亞術曼的視線如同刀刃刷過同輩裡略為年長的伯爵臉部,伯爵看來畏縮,但神態就像是被棉花包住的鐵芯一般,沉默數秒後藩王提出疑問。「常聽說一手養大的猛獸最後會反咬自己一口,無論是流星旗軍還是其他派別都不可能永遠聽命於你,你想過嗎?」

    「多謝勸告,藩王殿下,人生在世若一帆風順就少了活著的趣味,不才如我也分得清有鐵達尼亞才有自己的存在,倘若猛獸扯斷鎖鏈,我會第一個餵飽他們的胃袋。」

    意即他已做好犧牲的準備,藩王亞術曼陷入沉思,但為時不長。

    「好吧,我們與星際都市聯盟的外交管道從未間斷過,再建立一個新的也不壞,孤接受伯爵你的提案。」

    艾爾曼伯爵正式成為鐵達尼亞藩王府與以流星旗軍為首的反鐵達尼亞陣營之間的外交負責人,此案已經由藩王認可,伯爵游手好閒的日子也打上了休止符。

    Ⅱ

    昔日有人預測進出宇宙的人類其精神進化將以驚人速度凌駕科學進步的腳步,然而這項隱含著神秘主義寓意的猜想落空了,人類的精神層面從存在於地球表面的當時至今從未改變過。有沸騰的野心、爆發的慾望與相互衝突的憎惡,人們憤怒、悲傷、嫉妒他人,懷疑愛人移情別戀,煩惱自己的才能不足,沉溺在步向毀滅的肉慾之中,汲汲追求權勢與財富。

    「但這有什麼不對嗎?褚士朗站在研究觀察文明、歷史與人類的角度如此認為。試想,以聖人君子,貞女烈婦為觀察討論的對象想必研究不出任何趣味,褚士朗不相信情感沒有好惡的人能夠去愛人,而這也同樣成為嚴苛的自我批判。

    褚士朗從未深刻地恨過,相對地也不曾狂熱地愛過,就目前而言。

    包括自己在內,整個鐵達尼亞將何去何從呢?好奇心在褚士朗的心中滋長,由少年成長為青年,現在已是四公爵的一員,其權勢可睥睨列國諸君,身為強化與維持鐵達尼亞政權的支柱向來以冷眼旁觀包含自己在內的鐵達尼亞全體行為,而這習慣已化為血肉的一部分,倘若褚士朗將來愛火焚身,他內心深處的理性會像冰霜般透視並剖析他自身的情慾。

    就現狀而言,褚士朗只需觀察週遭的親族就夠了,若他還不算笨,就應該明白自己也是他人觀察的對象。

    話說,父親猝死後的法爾密子爵理應繼任成為侯爵家的家長,然而他只有十八歲,依照往例,他未滿二十歲之前藩王是不會認可他繼任侯爵的,不過財產可以馬上過繼。法爾密之父艾斯特拉得生前並未貪污求利但仍留下巨額遺產,其總額應超過蒂奧多拉所繼承的五倍之多。這筆財產必須分給先父的妻與子共四人,以及其公認的妾與妾生子,由嫡長子法爾密負責裁定,如此一來法爾密就能在分配遺產時圖利自己吧?其實不然。若是法爾密的處置明顯不公平,不滿者一旦上告藩王府,遺產便必須交由藩王裁定,此時不只法爾密顏面盡失,以往遺產糾紛的結果都是門第遭到廢絕,財產則充公藩王府。眾人當然期待藩王公正的栽決,然而藩王是獨裁統治者,往往只選擇嚴格處置,而非息事寧人。

    法爾密相當明白這一點,除了權力以外他並不十分執著於財產,目前正處於在鐵達尼亞內部鞏固自身地位的時期,無暇投入無益的私人鬥爭,所以對家中的財產繼承人他打算各自分配他們應得的一份,此事法爾密並未與褚士朗商談,而褚士朗也不加干涉。

    「最近都是繼承的問題。」

    想起蒂奧多拉。鐵達尼亞伯爵小姐,褚士朗微微苦笑,伊德裡斯公爵已經請求藩王亞術曼承認她的爵位繼承權,而此事前後也有一些流言傳進褚士朗耳裡,就是關於蒂奧多拉在拜訪褚士朗公爵之前先去請求亞歷亞伯特公爵協助她繼承伯爵爵位,對此褚士朗並不感到意外。

    「若是藩王殿下不承認我的繼承權,那我伯爵家就要絕後了,還望亞歷亞伯特公爵鼎力相助。」蒂奧多拉如是力爭。

    「若是依循合法途徑就無人敢反對,你毋須掛心。」

    據說亞歷亞伯特審慎地應對蒂奧多拉,褚士朗能夠理解,亞歷亞伯特在應付這種場面時比褚士朗來得更古板,這也就是蒂奧多拉為什麼不採取任何行動便鳴金而退的原因了。也許她會對亞歷亞伯特感到失望甚至產生輕視之心,這只能說她不瞭解亞歷亞伯特。

    藩王亞術曼傳喚褚士朗,徵詢他對蒂奧多拉。鐵達尼亞伯爵小姐的繼任有何意見。

    「一夜情的結果可換得伯爵爵位與遺產盡收掌中,可見那位小姐出賣肉體的代價高得驚人,總比賤價出賣自己的人來得聰明多了。」

    藩王亞術曼的語氣帶著一慣的毒辣,他雖然對哲力胥公爵的失敗隻字未提,但心中的不快是確定的。褚士朗謹慎地做出最委婉的回答:關於此事卑職不便作主,一切聽從藩王的指示。

    「那就批准伊德裡斯公爵的請求吧,如果其他三位公爵沒有異議,也沒有必要拒絕伊德裡斯公爵的要求,我的邏輯很奇怪嗎?褚士朗公爵。」

    「不,這是理所當然的。」

    褚士朗並不多做回答,話中的含意已經顯而易見,不需要化作言語。蒂奧多拉選擇與伊德裡斯結盟並進而發生肉體關係,事情就是如此。就目前的權力關係來看,蒂奧多拉是屈服在伊德裡斯的支配之下,不過既然自願與伊德裡斯結盟,蒂奧多拉應該會努力培養自己的勢力以期與伊德裡斯平起平坐,甚至凌駕其上,亦或是甘於既有的地位與權勢呢?無論如何,蒂奧多拉有其個人自由,褚士朗暫時沒有干涉的必要。

    原本肅清寄生在維爾達那帝國朝廷內外的反鐵達尼亞勢力的任務應該是由伊德裡斯公爵來完成的,身為維爾達那親衛司令官的他負責監視皇帝與朝臣雙方,早就列好了反鐵達尼亞勢力的清單,也擺好不留活口的態勢,只等藩王一聲令下,但最後卻讓法爾密來執行,使得伊德裡斯有種功勞被搶走了的感覺。

    直到藩王的人事命令才平息伊德裡斯的不滿,由於艾斯特拉得侯爵的猝死,維爾達那帝國國防部長這項重職出缺,最後決定由伊德裡斯補替,年僅二十四歲的他成為維爾達那帝國史上除了皇族以外最年輕的國防部長,加上大肅清之後重要閣員因死亡而被迫全部替換,於是伊德裡斯便成為維爾達那帝朝廷的最高實權者。

    伊德裡斯有理由誇耀自身的榮華,即使他鋒芒刺人卻不失為一個才氣縱橫的年輕人,想法與行動又十分積極,遠比褚士朗更富有年輕的霸氣。正因為有能所以更想有權,這是伊德裡斯的價值觀,旁人無從批評,然而在他貫徹自我生存意義的過程中突出的稜角總免不了刺傷他人,而且實例不斷發生,這群被害者自然對伊德裡斯不抱好感。伊德里斯本身也不是沒有注意到自己的銳氣,但他反認為這是一項利器,只有伯爵以下的人才會被允許以知足常樂的心態度日吧,伊德裡斯既身為公爵又立於以鐵達尼亞寶座為標靶的位置,瞄準最高點才是他所能被容許的生存方式吧,至少他自己是如此堅信不疑的。

    蒂奧多拉。鐵達尼亞伯爵小姐藉由伊德裡斯的推薦得以順利繼承伯爵,翌年一月應該就會受封伯爵夫人的稱號,而這位蒂奧多拉曾多次成為伊德裡斯的閨中嬌客,在床第之間向他細語著。

    「伊德裡斯公爵,請你一定要當上藩王。」

    「你意思是如果我當了藩王,對你也有好處是吧?隨便你怎麼想,將來我可不一定會站在你這邊。」

    杯中的冰塊輕脆作響,像極了綴在伊德裡斯嘴角那冷酷薄情的笑意,美人的蜜語固然甜美卻不至於奪走伊德裡斯的心魂,他對女性並未給予平等的對待,他心目中的女神是鐵達尼亞的最高權力,人類女性在他眼中只是洩慾的對象罷了,因此哲力胥無法忤逆其母以及褚士朗成為艾賓格王國公主的監護人,在伊德裡斯看來簡直可笑至極。

    伊德裡斯穿上睡袍將酒一飲而盡,蒂奧多拉則躺在豪華的床上望著他。

    「伊德裡斯公爵,你認為哲力胥公爵能與你競爭藩王寶座嗎?」

    「哲力胥的確勇猛,但僅止於此,若是在青銅器時代想必他可以在地球上立國吧,然而現在並非青銅器時代。」

    「那亞歷亞伯特公爵呢?」

    「他如果生在和平的時代一定是位賢君吧,然而自從人類成為萬物之靈,真正的和平就未曾來臨過。」

    伊德裡斯辛辣的評語引發了蒂奧多拉的好奇心,她眼神詭異地提出第三個人的名字。

    「那麼褚士朗公爵呢?」

    沒有得到立即的回答,只聽見伊德裡斯杯中的冰塊奏起狂歡曲。

    「哼!怎麼每個人都那麼在意他,他又做了什麼天大的功勞,至少我就看不出來。」

    伊德裡斯再次將琥珀色的水柱倒進杯裡,口中呼出的熱氣灼過自己的喉嚨,蒂奧多拉梳著額前的亂髮,略微調整語調。

    「伊德裡斯公爵賜給我伯爵爵位,我將運用既有的地位與能力協助伊德裡斯公爵。」

    「很抱歉讓你欠這個人情。」伊德裡斯反應冷淡並把杯子置於桌上,歡愉的時刻一結束,等待他的就是辦公室裡的工作時間。

    Ⅲ

    伊德裡斯成為國防部長後同時兼任親衛軍團司令官,正式選出接棒人則在九月下旬。他起用胞弟拉德摩茲男爵繼任親衛軍團司令官,由於其弟年僅十七歲,不管是維爾達那朝廷或鐵達尼亞內部均不滿這樁人事案,而伊德裡斯卻傲然強調此任命案的正當性。

    「有人十八歲就做起鐵達尼亞五家族一員的高階副官,比較起來我這邊就不算稀奇了。」

    儘管維爾達那皇帝哈魯夏六世滿腹的怒氣與委屈卻無法拒簽敕任書,他握筆署名的手顫抖個不停是來自對鐵達尼亞全體與伊德裡斯個人的憎恨相互增幅的結果,好不容易抑制下來之後皇帝才提筆,簽下幾乎要刮破紙面的署名。無能為力的自覺傷害哈魯夏六世的身心程度遠勝過病原菌,像這種名不符實的霸權最易使人身陷不幸;而伊德裡斯對皇帝哈魯夏六世又是作何心態呢?一般人都認為對皇帝的心情他一定是不聞不問的……

    話說當事人「男爵」拉德摩茲。鐵達尼亞,凡見過他的人都不約而同地認為他是上帝集胞兄伊德裡斯的缺點之大成所捏制的泥人,不,其暴虐的脾氣顯然超越兄長許多。伊德裡斯原本並不喜愛這位異母胞弟,然而在看了身為公爵家長的哲力胥為了其弟亞瑟斯一事而面臨權力上的挑戰,他覺得有必要花點手段馴服拉德摩茲。

    「伊德裡斯公爵偏私的心態反而自縛手腳,他弟弟別愈幫愈忙就好了。」

    鐵達尼亞內外吹著訕笑的風,伊德裡斯則無動於衷,而亞歷亞伯特與褚士朗也不給予親切的忠告,只是靜觀最年少的公爵如何處理,但到了最後仍然不得不對伊德裡斯的政治考量念上幾句;因為伊德裡斯向藩王亞術曼請願,希望能從直屬藩王的高階士官裡選出輔佐拉德摩茲的親衛副司令官。

    「舍弟拉德摩茲不才,我希望將實權委任副司令官並負責舍弟的武官教育,以期將來為藩王殿下效力……」

    意即表面為副司令官卻是真正的親衛司令官,同時還被賦予指導四公爵之弟的權力,等於是由直屬藩王的士官擔任親衛司令官一樣,連藩王也不得不佩服新任國防部長伊德裡斯的思慮周密。

    「伊德裡斯公爵的想法相當不錯,好,孤准了。」

    藩王亞術曼答應此事,然而這項人事案並未就此劃上完美的句點,伊德裡斯提拔年少的胞弟擔任要職就必須善盡公爵家長照顧手足的責任。拉德摩茲是個不成材的弟弟,只會礙手礙腳更別說是輔佐兄長了,伊德裡斯雖有必要負責監視與教育胞弟使之不致失態失職,卻因自己事務繁忙實在分不開身充當拉德摩茲的「褓姆」。不,當褓姆還算好,他還必須確保自己別被拉德摩茲的失敗給拖下水。

    既然拉德摩茲無法負荷親衛軍團司令官的重責大任,理所當然由副司令官代理司令官的職權,藩王亞術曼的直屬高階武官便以未成年司令官的教導者身份在此就職,意即藩王也負有教導拉德摩茲的責任。這麼一來,一旦拉德摩茲出錯,責任歸屬就不只伊德裡斯一人,甚至可以說伊德裡斯早就預料拉德摩茲遲早會出錯才如此佈局。

    「伊德裡斯公爵這步棋真高明,最可憐的是被派去擔任副司令官的那個人吧,不曉得是哪個苦命人?」

    亞歷亞伯特苦笑著,褚士朗也點頭贊同,內心卻不禁浮現眾人所忽略的一個問題,那就是拉德摩茲自身的心態。縱使被外界評為幼稚、不遜加上無能,拉德摩茲本人卻不這麼認為。正因為他也擁有野心、慾望與傲氣便到處招搖別人賜給他的權勢,總有一天這把利刃會傷到旁人、兄長,甚至是他自己。

    褚士朗見過拉德摩茲幾次,印象不是很好。說是伊德裡斯的弟弟還不如說是哲力胥的弟弟,壯碩的體格與結實的肌肉顯示他已脫離了發育期,粗眉硬顎、目中無人,外貌看來比十八歲的法爾密來得年長。就不同的角度而言,他與已故的亞瑟斯伯爵都是鐵達尼亞污穢血統的具現,相信總有一天他絕對會鑄成大錯。而破滅的局面以背叛眾人預測的速度造訪他們。

    ※※※

    九月底的時候,哲力胥。鐵達尼亞公爵尚未逮捕逃脫的囚犯,當然就不可能班師回到「天城」。法爾密。鐵達尼亞子爵正從事著於公於私最令他提不起勁的工作,那就是陪伴艾賓格王國的莉蒂亞公主。

    法爾密很討厭賣弄聰明的小孩,而他也明白莉蒂亞公主不是這樣的個性,然而照顧小女孩根本不是以征服全宇宙為業的野心家所適合的工作,雖然他很清楚人生總有一段蟄伏的時期,但還是想做一些正事。

    法爾密自己並沒有意識到莉蒂亞公主的存在形同一個通風口維護著他的精神健康,因為自艾斯特拉得侯爵橫死以來,他心痛如絞、神經幾乎脆弱得隨時會斷裂。

    這一天莉蒂亞公主想參觀「天城」內部,於是法爾密帶她前往第二碼頭,正好見識到往來於盧塔希惑星的太空船進港情景,莉蒂亞從管制室興奮地看著船隻進港的情形,然而緊接著問題就來了。走出管制室的兩人搭乘了電動走道,與剛下船的乘客正面相遇,此人正是剛離開維爾達那朝廷的拉德摩茲男爵。

    「你很面熟,記得是褚士朗公爵的副官對吧?」

    拉德摩茲不稱其名與爵位意在傷害法爾密的自尊心,雖說兩人原已不睦,拉德摩茲的行為是明顯的逾矩。法爾密在年齡與爵位都在拉德摩茲之上,這次拉德摩茲晉陞親衛司令官也改變不了一族當中的序列。法爾密一語不發繼續往前走,這是他對無禮之徒的自然反應,但拉德摩茲卻不如此認為。對他人的漠視反應過度的這點,拉德摩茲與伊德裡斯很像,然而反應在化為實際行動之際,他採取的是更為粗魯愚蠢的作法。於是他大步邁向莉蒂亞公主,冷不防地揪住她的手臂。

    「喲,她就是褚士朗公爵的被保護人嗎?也讓我拜見一下尊容吧,一個比乞丐還不如的窮國公主!」

    頓時莉蒂亞的身體被舉到半空中。

    「住口,大膽狂徒,快放開我!」

    莉蒂亞公主昂揚駁斥對方的惡言惡語,此時若是沉默不語就等於默認對方對監護人褚士朗公爵與她自己的侮辱。拉德摩茲緊抓小女孩的手臂不放,莉蒂亞用力一踢以力氣奪回自由。

    拉德摩茲發出不協調的慘叫並按著股間,莉蒂亞用力甩出她的小腳,給予拉德摩茲的兩腿之間重重一擊,獲得解放的莉蒂亞公主立刻跳開對方的支配圈。

    這次事件不是悲劇,反而隸屬喜劇的領域。出事地點位在統治全宇宙的一族中樞,當事人是接近一族最高階層的年輕人。但權威會否定喜劇,並將事件帶往渲染與擴大的道路。

    「這個小鬼!敢對鐵達尼亞一族的人出手,我要你好看!」

    拉德摩茲正要掄起拳頭,卻被法爾密一把抓住,法爾密一直想成為一個冷酷的陰謀家,然而體內奔流的大量熱血卻阻止他冷靜思考。他抓住拉德摩茲手臂的同時單腳一掃,失去平衡的拉德摩茲整個人往前摔倒,隨著一聲鈍響維爾達那帝國親衛司令官倒臥在地,這時法爾密首度出聲。

    「搞清楚現在是什麼場合,這裡可是藩王殿下的腳邊,豈可擅自動武!」

    話是沒錯,但在動武之後才講就欠缺了說服力,拉德摩茲從地板爬起,兩眼充斥著怒氣的團塊,鼻血在灰色軍服上綴成無數個紅黑色的小點,他發出如同地鳴般的呻吟,正要伸手揪住法爾密之際,一名高大的貴族青年打破旁觀者的原則闖進來,是亞歷亞伯特公爵。

    「兩人統統給我住手!在眾目睽睽之下鬥毆還稱得上是鐵達尼亞的貴族嗎?你們知不知恥?」亞歷亞伯特。鐵達尼亞公爵此時發揮出戰場驍雄的一面,法爾密與拉德摩茲為其氣勢所壓倒而呆站在原地。

    此時兩人周圍聚集了以灰色軍服為主體的「天城」居民,法爾密在前掩護著莉蒂亞公主嬌小的身體,訝於自己掀起這麼大的波瀾。

    Ⅳ

    鐵達尼亞一族在「天城」內部發生爭執,此事立刻以音速傳遍整個「天城」。這項消息一開始引起鐵達尼亞全體的緊張,然而在明白事情的原因並非來自政治或軍事的方針與手段所產生的對立,頓時放鬆與失笑的心情取代了緊張感。

    「聽說十八歲的法爾密子爵與十七歲的拉德摩茲男爵為了一名十歲的小女孩爭風吃醋,天城就快要變成小孩子辦家家酒的地方了。」

    流言隨著惡意生長茁壯,膨脹不實的言論嘲笑著鐵達尼亞的權威,藩王府不能視而不見,褚士朗與伊德裡斯也不能置身事外。總之法爾密與拉德摩茲被禁足,由亞歷亞伯特負責整頓強化警備體系並搜集目擊者的證詞。遠比所有成人的說法來得更清楚確實的是莉蒂亞公主的證詞,可惜她也被視為當事人之一,一切言論均不被採納。

    傳喚褚士朗與伊德裡斯前來為此事做定奪的藩王亞術曼對兩名年輕公爵報以冰冷的視線。

    「想不到這種低層次的小事,居然會演變成鐵達尼亞的公爵之爭,實在令孤感到遺憾。」

    褚士朗不認為這並非小事,而是關乎莉蒂亞公主的正當權利與人格尊嚴的問題,法爾密只是克盡保護莉蒂亞的職責,真正應該受到譴責的是拉德摩茲的粗暴與無禮。然而先出手打人的卻是法爾密,伊德裡斯以此據理力爭。

    藩王亞術曼也萬萬想不到自己要為這種小事做裁決,公爵之間的糾紛必須由唯一的上位者藩王出面調停,但這次事件實在荒謬至極。

    伊德裡斯公爵同樣是一臉苦澀,他知道總有一天會為了爭奪次任藩王寶座與褚士朗對立抗爭,只是他做夢也沒料到,敕任書的署名墨水都還沒幹,花了一番工夫才順利就職的拉德摩茲就惹出風波。

    如果是跟大人物搏鬥還說得過去,以莉蒂亞公主與法爾密子爵為對像豈不成了一群小孩在打架而已嗎?縱使伊德裡斯內心咒罵著胞弟的粗魯愚蠢,面對藩王的裁決,他只有盡力為弟弟辯護到底,雙重的不情願在伊德裡斯秀麗的臉上增添了強烈的酸味。褚士朗精準地洞悉了伊德裡斯的心事,不禁覺得就算再怎麼不情願,維護家族利益是身為公爵家長的責任。

    這次「事件」的原因實在愚蠢至極,也難怪「鐵達尼亞的統治者」聽傻了眼。

    總之伊德裡斯與褚士朗之間為責任歸屬展開激辯。

    「沒有必要相信一個十歲小孩的童言童語。」

    「真不像是伊德裡斯公爵會說的話,不知道當初認為一個十七歲的小毛頭可以勝任維爾達那帝國親衛司令官的到底是誰呀?」

    「這是兩回事!」

    「不對!這一切全都源自於伊德裡斯公爵的監督不周,眾人皆知莉蒂亞公主是我公爵家的客人,理應以禮相待,卻偏有人膽大包天緊抓著她的手臂不放,簡直丟盡鐵達尼亞一族的顏面!」

    「不對!要是法爾密子爵講理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錯在法爾密子爵。」

    雙方爭論了兩個小時,最後連負責裁定的藩王也聽得精疲力盡。精神力堪稱無限活躍的藩王亞術曼也對這件鬧劇束手無策,冷酷的表情並未鬆懈,但內心已經做好了裁決的內容。

    「拉德摩茲男爵晉陞親衛司令官一案駁回,伊德裡斯公爵須在五日內選出替代人選,同時拉德摩茲男爵禁足兩星期;另一方面,解除法爾密子爵身為褚士朗公爵高階副官的職務,命他擔任提倫惑星大使館參事官,兩星期內必須到任;此外關於艾賓格王國的莉蒂亞公主由於年齡幼小不便追究責任,然而她原本就沒有留在天城的必要,孤在此勸告褚士朗公爵應考慮將其遣送回國。」

    對於這項裁定,伊德裡斯當場允諾,但褚士朗卻無法接受而請求考慮一天,因為他不能忍受這表面看似公正,其實並不合理的裁決,只是當晚亞歷亞伯特造訪褚士朗的住處,給予以下的忠告。

    「法爾密子爵年紀尚輕,一定可以忍受暫時的不如意,至於莉蒂亞公主若是不想回艾賓格王國,那就由我收養她吧,既然伊德裡斯公爵認可了裁決,褚士朗公爵若是有所不滿將會給藩王殿下留下不好的印象,希望你能自重。」

    褚士朗承認亞歷亞伯特是對的,也明白藩王的裁定除了接受別無他法,這個時候必須以理性為重,褚士朗對亞歷亞伯特的忠告表示感謝。

    「哪裡,別放在心上,我可是很樂意賣人情給你的,以後我會記得討回來,只是到時候得加利息哦。」

    亞歷亞伯特笑道,褚士朗的心理負擔頓時減輕不少,也能體會出亞歷亞伯特濃厚的人情,他開始覺得將來只要鐵達尼亞一族未曾遭遇前所未有的破滅危機,亞歷亞伯特應該是次任藩王的絕佳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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