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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低等惡魔的派對

作者:田中芳樹

    Ⅰ

    甫完工的小型金字塔持續著輕微的震動,這應該是一種咀嚼與消化的過程。這個能夠攻擊並吸收有機生物,將之消滅不留痕冊的異形礦物生命體解決兩個人類只消不到十分鐘,自稱操石師的女性特工人員已經習慣等待這段時間。她過去會咬著細煙,現在已經戒掉了。突然,令人無法置信的光景頓時出現,金字塔開始劇烈搖晃,吃人石不斷從金字塔上掉落,原本關在金字塔內的人正要從內部掙脫。

    「……怎麼可能!」

    話一出口隨即引發一場爆破,操石師聽見構成奪魂金字塔的無數吃人石敗北的無聲哀叫,她本能地舉起雙臂保護頭部,狂亂的吃人石撞擊女主人的身體,讓她痛不堪言,腳步開始不穩。

    「吃人石!吃人石!安靜下來!」

    操石師的命令語氣接近哀鳴,雖然本人絕不可能承認。這群異型礦物最後停止搖動,如同小羊般軟弱地散落一地。

    操石師眼前出現兩個挺立的人影,不能說安然無恙,因為他們的衣服綻裂,髮際紊亂,皮膚發出暗銀色的光芒。仔細觀察還能發現銀光之中帶有淡淡的彩虹,其中一個高大的身影泛著微紅,另一個更高大的身影則透著青光,臉部位置有兩道如同金黃色燭火的目光。

    至此操石師不得不承認自己開始退縮,她生於傳承二十世代以上的魔術師家族,配合歐洲各國王室貴族的要求,操縱飼養已久的吃人石,從事不同類型的殺戮行動。直到近代,一族的顧客改為超越國境的大資本家。到了二十世紀甚至橫渡大西洋移民阿根廷,包庇德國納粹的逃亡者;暗殺與左派游擊份子對抗的反體制派知識份子,一心在南半球為了四姊妹的利益而活動。當抹消五十億人口的「染血之夢」計晝推動之際,她也以專家身份參與其中,卻在此時因緊急命令來到英國本土,任務是殺掉包括小孩在內的四個老百姓,相同的這種事她已經不知做過幾回,可說是駕輕就熟。想不到居然有人能從吃人石的總攻擊當中存活下來,由於之前向來攻擊一次便能解決對方,因此遇上無法奏效的時候應該如何應付呢?操石師手上血沒有相關的說明手冊。她甚至不明白自己在做些什麼,只是逕自把手伸進衣服的內袋打算抽出用不慣的手槍。頓時發出紅光的人影逼近到她眼前,朝她側面揮出一拳,墨鏡被打飛,操石師飄散著紅髮昏倒在地。

    一摘下墨鏡,操石師顯露出五官深刻的姣好容貌,是個標準美女。可惜續在過去對於如派翠西亞。蘭茲德爾般的美貌向來冷眼待之,這次更不會有所心動。

    飄浮在半空中數以千計的吃人石在女主人昏厥的同時,成為干雨落到地面,塵埃落定之後,包圍龍堂家長男與次男的銀色光芒急速褪去。

    「既然沒辦法剝下女人的衣服,只好另外想辮法了。」

    「才在蘇格蘭待上半天,到底換了第幾次的衣服?」

    連始也顯出慍怒。

    ※※※

    霍斯拉一直待在賓士車上等著勝利的報告,尚不知操石師失敗的消息。他的右耳抵著大哥大,左耳則聽著車上的廣播,一心做二用。新聞內容全是陰沉迫切的報導。

    「……非洲中部到西部一帶,來自十多個國家的通訊完全斷絕,根據聯合國加拿大與挪威的難民救援隊報告指出,有無數人類、家畜與野生動物的尻體從尼日河、剛果河口流向大海。」

    「亞馬遜河上游到中游蔓延著一種新品種熱病,陷入孤立無援的巴西馬那歐斯市向全世界發出求援的電話與電報,但巴西正與鄰國阿根廷交戰當中……」

    霍斯拉長歎一口氣,不自覺地搔起頭髮。

    「今天全世界各處叉將有兩三百萬人喪命了,有必要做到這種地步嗎……」

    他向來成不了大器,內心一股「莫名的恐懼」使他無法勝任大組織的高級幹部,而且他還找錯對象坦誠自己這種市井小市民心態。

    「我最不能忍受做事打馬虎眼。」

    大哥大的另一頭傳來一個冷靜的聲音流進霍斯拉的耳裡,霍斯拉保持緘默,聲音則繼續說道:

    「秩序必須嚴格遵守,權威必須絕對尊重,如此一來和平才能得以保障,社會才能得以維持。」

    「是,您說的對。」

    霍斯拉不自在地蜷縮起身子。

    「照您這麼說來,放了龍堂兄弟不是更好嗎?我們對他們出手,他們會以十倍還擊,不如這樣比較省事,只要不動他們一根汗毛,他們就沒有理由插嘴與干涉我們的做法了。」

    「我幾時需要你的意見了,霍斯拉?」

    聲音加進了冰冷的語氣。

    「說大話之前,先盡到你的義務,如果不能在愛丁堡做個了結,接下來就得由倫敦方面處理,如果勞駕大君親自出馬,我們可擔待不起。」

    通話完畢,霍斯拉咕噥幾聲便將大哥大收回口袋,幾乎在同時間傳來一個親暱的招呼聲——「霍斯拉先生!」

    霍斯拉經常參加電視的演出,在劇中扮演「一而再再而三失敗的少根筋超能力者」,博得觀眾夾雜著輕侮的歡迎。由於養成了討好戲迷的習慣,他此時反射性地回頭堆起職業笑容。

    「什麼事?要簽名的話一個一個來哦。」

    這句話在還沒生成之前就死了。霍斯拉的眼與嘴張到最大限度,一動也不動。他面前尺見一張如冰山般俊美冷酷又陰險的表情。

    龍堂續右手一伸,汽車車門發出一聲悲鳴便被拆下,龍堂始的手抓住霍斯拉的手臂,一口氣把他拖出車外。霍斯拉整個人跪粘在地上求饒,甚至不惜公開家境。

    「饒、饒命啊,請不要殺我,我一家老小六口還等著我寄贍養費跟生活費回去呢。」

    「你沒有投保壽險嗎?」

    「當然有,啊、不、沒有沒有,所以就算我死了家人也得不到半毛錢!」

    「這跟我們無關,反正我們不需要養活你的家人,要不要我讓你像過去的英格蘭士兵一樣從這個斷崖被丟下去?」

    霍斯拉不認為這個俊美的年輕人在說笑。

    「快住手,請饒我一命,殺死我只不過是欺負弱小的行為罷了。」

    「你應該是一名偉大的超能力者吧,難道連飄浮也不會嗎?如果你能在眾人面前飛上天,再怎麼冥頑不靈的唯物論者也會相信超能力者的存在。」

    「算了,放他一馬吧。」

    始苦笑道,他翻遍整個賓士車內就是找不到衣服,只有沒收幾份文件。

    「續,有很多事情必須請霍斯拉先生回答,希望你好好向他問話。」

    「反正問了他也不會說實話,這種鼠輩的全身細胞到遺傳因子都是謊話跟牛皮做成的。」

    霍斯拉聽不懂日語,但也明白這是一句相當惡毒的批評,然而他所選的並非反抗而是求饒,只好一味裝出卑微的笑臉。可惜在他還沒供出任何事情之前,一陣流暢的槍聲響起,將賓士車體與路面鑽出成排彈孔,一群在目睹「哈吉斯衝刺」而眼睜睜看著龍堂終與龍堂余逃脫的特工人員集團終於從山坡道下來,續揪住霍斯拉的衣領警告他們。

    「千萬別隨便開槍才好,我們手上可是有人質哦。」

    「人質?在哪裡?」

    特工人員的語氣比北方高地的冬風來得更酷寒無情,如果終在場一定會說:這下跟續哥有得拼了。

    「他們根本不會管我這種廢物的死活,你們要抓人質好歹也該選個有看頭的,小子!」

    霍斯拉咆哮道,續從容不迫地做出回應。

    「多謝您寶貴的意見,下次有機會我們會如此改進的。」

    接著又以日語向兄長說道:

    「大哥,他們來得正是時候,衣服有著落了。」

    「是啊,幸好這群人高頭大馬,尺寸剛好合身。」

    始徐徐跨出一步。

    Ⅱ

    所謂慣性定律:以等速度運動的物體,只要沒有任何外力作用,就會一直維持等速度運動,也可以解釋成以高速奔跑是很難說停就停的。龍堂終以自創的「哈吉斯衝刺」在蘇格蘭建國史上成為由愛丁堡城的斷崖絕壁直驅而下的第一人,眼看就要迎面撞上一百三十公尺下的草地之際,立刻將身體提高九十度,以相同的氣勢繼續朝水平方向奔去。「讓開讓開讓開!」他像個第一次滑雪的生手高喊著,在撞飛七、八個身穿短褶裙的大漢之後,與停放在草坪上的飲料餐車正面衝突。隨著一聲鈍響,餐車倒向一旁終也翻了一圈,經過約遲了五步的時間,余也抵達現場有樣學樣地模仿二哥撞上餐車,然後翻滾一圈,惹得餐車主人氣得大吼。

    「對不起,對不起。」

    「噢呵呵呵呵呵呵!」

    一邊道歉,一邊正想離開餐車之際。

    風頓時停歇,烏雲遮住陽光,整個愛丁堡籠罩著一股如同廢墟般淒涼的沉默,天上的鳥兒躲了起來,路面的狗伏下,圍牆上的貓瞇豎直全身的毛,穿著短褶裙的氏族們交換存充滿焦憾的目光,彷彿大英帝國的末日在此刻來臨,一個莫名的不祥預感逐步逼近,有如一千兩百年前,北歐海盜填滿了整個鉛色北海海面的大批船隊直撲而來的那一日。

    當笑聲的最後一片殘響消失後經過數秒,佇在原地不動的龍堂家三男與老么面前又傳來另一個響聲,那是金屬與大地的撞擊聲,有個人身裹中世紀盔甲,手持斬首用的巨大斧頭擋住他們的去路。穿著短褶裙的男子們不斷後退,嘴邊喊著:「ΟΗ!ΜyGOD!」不用看對方的廬山真面目,終和余也知道此人為何方神聖,是一個名叫小早川奈津子的女人。

    「啊、阿姨,你怎麼會來這裡?」

    「你們這兩個小鬼!怎麼教就是學不會,喊我小姐!」

    「好吧好吧,這個…小姐,您怎麼會在這裡出現呢?」

    「噢呵呵呵呵呵呵,因為咱家是小早川奈津子!」

    原來如此,終自然而然表示理解,縱使這個答案不合邏輯。看來好奇心遠勝過厭惡感,余開口問道:

    「你從香港的地底一路鑽過來的嗎?」

    「你當我是土撥鼠嗎?簡直是孺子不可教也,名越,你來說明。」

    承蒙指名道姓的是在香港被迫成為小早川奈津子手下的男子,原本是個從事人口販賣與器官走私的惡棍,現在卻露出一付從煉獄深淵窺向地獄的陰慘表情說道:

    「公主原本計劃返回日本,給那群胡作非為的政客與官僚一記當頭棒喝,並專心致力大日本帝國的復興與消滅賣國賊。」

    因此小早川奈津子前往啟德機場,就在那裡巧遇名越等人的舊識。此人是名叫中熊的男子,藏身處被一組日本人與中國人外加一雙小狗所佔領,強迫他偽造東南亞某國護照,於是從中熊的證詞中得知這群人打算前往倫敦。

    這位中熊曾擔任日本最大的勞工組織「全聯」的事務局長,在幹盡一切不法行為之後溜逃至香港。小早川奈津子一得知此事,立刻變更行程飛往英國。

    「可是你怎麼知道我們在愛丁堡?」

    「噢呵呵呵呵呵呵,你們雖然披著人皮,卻是不折不扣的怪物,所到之處總不忘興風作浪,勞師動眾一番。我就是聽到你們搭乘的飛機所發生的事故,便馬上從倫敦飛來愛丁堡,畢竟狗還是改不了吃屎,你們這群無賴!」

    這個怪力女沒資格這麼罵人,終和余心想。再加上周圍身穿短褶裙的人們啞口無言地注視著他們,感覺更丟臉。

    「噢呵呵呵呵呵呵,這個秋色宜人的蘇格蘭就是你們的墓地,天有雷鳴、地有毒蛇、海有漩渦、人有愛情、池塘有鋸刺鮭、庭院有豬籠草,我要講正義之刃揮向象徵邪惡化身的巨龍!覺悟吧!」

    終伸出左手制止怪力女。

    「等一下,我還有一個問題!好這身盔甲還有斧頭是打哪弄來的?」

    「你這小鬼怎麼這麼囉嗦!光會注意這種細節!」

    「我們是還好啦,不過在書外有一群人會注意這種事。」

    終這番話有點語焉不詳,此時小早川奈津子背後踴現一群人影,約有五十名頭戴吊鐘帽的警官邊喊邊跑過來。

    「就在那裡!從國立武器博物館強奪骨董盔甲與斧頭、窮兇惡極的犯人!不准逃!」

    小早川奈津子把警官們的台詞口譯給人類大敵明白。

    「這下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弄清楚了沒?」

    「謝謝好的好心,感激不盡。」

    「那你們應該沒有什麼遺憾了,乖乖當我這把斬人斧的餌食,飛向仙女座星雲的彼端去吧。」

    「可不可以改成麥哲倫星雲?」

    「閉嘴!」

    巨大的斬人斧被高高舉起,彈出一道陽光,直朝余頭頂落下,大概是覺得余比終容易解決吧。但是余一聲不響地往後跳,致命的一擊揮棒落空。小早川奈津子用力過猛整個人轉了一圈之後,氣喘吁吁地準備發出笫二波攻擊,此時她的盔甲振振作響,一名勇敢的警官撲過來,揮動警棍使出全力攻擊她,效果當然是連蚊子叮咬都比不上。

    「噢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小早川奈津子的哄笑震散了上千枝風笛的音量,撼動著愛丁堡城古意盎然的城牆。

    「擋我者皆是敵人,一律格殺勿論,我要向全世界展現大和婦女的氣魄!」

    盔甲的細縫中露出如同沸騰的熔礦爐一般的雙眼,直瞪著警官們不放。

    「可惡的英美鬼子!我欲使大日本帝國支配全世界,到時你們一定會擋我去路,破壞我的好事,可恨的敵人,在我討伐惡龍的同時你們也順便陪著到地獄最底層去!」

    她揮著斧頭突破直撲而來,警官們連忙後退。英國的警察平常不帶槍,光憑警棍是無法跟地面最強的女性對抗的。小早川奈津子也看透這一點,她發出哄笑,忽左忽右追著警官們,同時手拿風笛、身穿短褶裙的男子們也作鳥獸散,小孩跌倒、野狗狂吠。在一片混亂之中,終和余趁機擺脫小早川奈津子,半途巧遇兩位兄長。此時兄長們並非穿著短褶裙,而是成套的黑色西裝,只差沒繫上領帶。

    「兩位老哥,你們要救兩個可愛弟弟的動作也嫌太慢了吧?」

    「很遺憾,我們不是來救你們的,而是來煽風點火、火上加油。」

    「什麼意思?」

    「待會就知道。」

    續的話沒錯,上打大漢氣得臉紅脖子粗,手持自動手槍緊迫而來,他們就是沒抓到終和余,又被始與續打敗的特工人員,而他們也瞧見了小早川奈津子的勇姿。

    面對啞口無言、佇在原地不動的特工人員,續開口說道:

    「那個身穿盔甲的人就是在香港暗殺湯生先生的兇手,各位要不要趁機報仇?成功的話一定會得到上級的獎賞。」

    「什麼?」

    特工人員開始動搖,湯生是四姊妹的高階幹部,雖然工作區域不同卻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得知殺害他的兇手就在眼前,豈能視若無睹?不幸的是他們對小早川奈津子並沒有事前預習的知識。

    「讓開,一群英美鬼子!」

    隨著怒吼,斧頭也發出聲響,一名特工人員閃避不及,正面受到致命的一擊,腦袋如同摔破的西瓜一樣整個碎裂,拉下了他的人生戲幕。大驚失色的特工人員以手上的自動手槍讓小旱川奈津子沐浴在彈雨之中,盔甲在中彈的衝擊下鏗然作響。

    「續哥你太壞心了,那個阿姨又沒有殺湯生。」

    「讓敵人自相殘殺是孫子以來的兵家常理,事實上她的確打傷湯生,害他住院啊。」

    說著說著,一群壞心的人類大敵很快脫離戰場,逃向愛丁堡城門附近,只見麥克森老人悠然自得地待在原地。

    「發生什麼事了,一群穿短裙的人在大銜小巷四處逃跑,愛丁堡市中心好像一團亂。」

    續迴避直接作答。

    「您上洗手間還真久。」

    「我習慣邊上廁所邊看報紙,倫敦好像因為恐怖炸彈事件而引起一陣騷動。好了,我們該走了。」

    「嗯。」

    始點頭贊成。

    Ⅲ

    位於滑鐵盧橋附近,南向泰晤士河的大樓建築歷史悠久,曾經有一段時期是倫敦市議會保守黨總部所在地,經入一九九○年代為日本不動產公司收購。這家公司將「買了就隨我處置」的日式作風原封不動帶進倫敦,對於在這之前以低價租借大樓的福利團體、義工團體、退伍軍人會發出最後通牒表示:「房租要調漲十倍,不滿的人兩星期內搬走。」這項做法自然引發倫敦各界的憤怒與指摘,也讓居住倫敦的日僑臉上無光。

    最後甚至連倫敦駐日大使館也出面斡旋,公司才做了「最大的犧牲與讓步」,把內容改成:「房租提高3倍,搬家期限一年」。接著向不動產、建築業與有頭有臉的政治家逢迎諂媚,請求他們施壓,然後煽動各個團體內部紛爭,捏造醜聞,最後終於將所有團體全部趕跑,前後花費了半年時間。

    現在這棟大樓全面改裝成日人專用的飯店兼俱樂部,目前尚未正式營業,但事實上八樓早已裝潢完了,私下經營會員制的秘密俱樂部。內部有餐廳、酒吧、圖書室、附有衛浴設備的貴賓套房,只提供給經過篩選的少數日本人便於來訪與住宿。電梯走廊約有半打的魁梧保鏢晃來晃去,打開正門便是大廳,當中也坐著一群制服筆挺、體格健壯的男人。再打開大廳左側兩道門,可見一道沒有窗口的寬廣長廊,接著打開第三道門就是圖書室,但實際上只擺了少許的日文書籍,只有一群男人坐在皮革沙發或扶手座椅,飲者昂貴的美酒與白蘭地,享用著魚子醬與牛肉卷,也有人在大理石裂的台階上打撞球。這群人全是年過中年的日本男性,人數約有一打,半數是經常在國會實況轉播或談話節目中亮相的名人。

    坐在正中央、體格魁偉的老人是七十五歲的前首相,容貌油光滿面、神采奕奕,身材高大,體格也很壯碩。人稱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的日本惡霸之一,大戰期間他在中國跟隨名為船津忠嚴的人物從事毒品製造與走私,賺得巨額利益之後回到日本。

    前首相左手捧著威士忌酒杯,右手撫著胸,眉頭深鎖。

    「一喝酒肋骨就會痛,到現在還沒斷已經算是奇跡了…………」

    「請多多保重,閣下,當時在西安真是多災多難。」

    語畢,威士忌冷不防地往臉部直潑過來,阿諛的男子向後退,雙手搞著臉,因為強烈的酒精灼傷了他的眼睛。四周的男子大驚失色,同時望向憤怒的前首相。

    「不准提起這個地名,還有人名,不准再提第二次!」

    前首相表情猙獰、語帶威脅,然後略顯畏寒地縮起頸子東張西望,接著自我打氣道:

    「這裡是倫敦,那個怪物不可能追到這裡,我是安全的,絕對安全的!」

    圍在他四周的是他的部屬,多數是已退休的高官,而且這群人只要一回日本就負有法律上或道義上應盡的責任,因為他們趁著富士山火山爆發之際逃離日本。一行人當中最年輕的是大藏省年齡在四十歲前後的兩位青年幹部,一名是銀行司課長,另一名是主計室課長。

    「哼、一群窮鬼,只不過花了七、八千億就大驚小怪,還不知道挽救金融機構甚至需要投入五兆到十兆,到時走著瞧。」

    「今後全日本的惡性債權總額將高達一百兆日元,其中一半就由平民的稅金支付,平均每人四十萬,一家四口就必須負擔一百六十萬。」

    「這太便宜了,負擔不起的廢物根本不算日本人。」

    隨即響起一陣夾雜酒臭味的高笑,大藏省(譯註:相當於財政部。)的高官藐稱人民為「平民」,把稅金喊做「搖錢樹」,一九九六年初,曾經為官僚們做過「性服務」的女性在雜誌上如此證明。

    「只要是愛國的日本人平均每人應該要從銀行或郵局拿出一百萬存款貢獻給政府,請政府隨意使用才對,現在這群人卻忘了我們保障他們生活的恩惠,混帳東西。」

    「我小時候每天只能眼巴巴看著別人玩耍,自己卻得死命讀書,想做的事也不能做,不能談戀愛、不能交朋友、不能看課外小說或漫畫,只能一心一意唸書,就是為了爬到一個能夠盡情揮霍稅金的地位。」

    「沒錯沒錯。」

    「這一切是我才能與努力的結晶,而這群平民只知道嫉妒我的成就。當我努力讀書時,他們在情人節收到成堆的巧克力,跟女朋友約會。可惡!我也希望有人在情人節送我巧克力,就算做做人情也行。」

    「喂喂、你扯到哪裡去了?」

    「抱歉,想到這群駑鈍的平民,我內心正義的怒火就一發不可收拾,情緒過於激動。」

    銀行司課長大聲吼道。

    「喂,琢越,女人沒來嗎?」

    這個名叫琢越的男人肉白略胖,梳著一頭光鮮的髮型,戴著眼鏡,圓臉上堆滿媚俗的諂笑。他是擁有這棟大樓的不動產公司董事長之子,扛了一個歐洲分部總負責人的頭銜,看起來就像一個在電腦動畫中以阿諛構成圖像的35歲男子。

    「嘿嘿嘿,讓各位大爺久等了,眾人引頸期盼的小姐們已經來了。」

    「你唯一的用處就是替我們張羅女人,以後辦事再伶俐點。」

    「是,十分抱歉。」

    「是日本處女吧,我們已經玩膩歐洲的妓女了。」

    「是的,是日本人沒錯,在本地留學的兩名學生,她們已經收下我前後總計一千英鎊了。」

    不久,兩名看起來做事不太用大腦、年約二十歲的長髮女性被領進門,她們膽怯地環顧室內,似乎是受到輕鬆、待遇好的打工誘惑才輕率前來。於是她們向琢越表示願意退還全部金額,希望取消這個工作;但琢越卻露出下流的笑臉說:「你們開什麼玩笑,現在哪能說走就走?」同時把她們推到眾男面前,所有男人雙眼閃著醉意與色慾。

    「這時候想打退堂鼓?混帳,區區平民竟敢反抗我們MOF,放肆!」

    MOF是暗指大藏省高官的黑話。

    「我們跟你們這群平民有天壤之別,我們是經過篩選的人類!你們只要乖乖接受我們的決定就行了,叫你們繳稅時就繳稅,不准計較錢的用途,聽話的人我們才允許他們活命。」

    自稱是「特別經過篩選的人類」打了女學生的臀部,接著扯開女用襯衫的扣子,抗議的尖叫聲立刻響起。

    「不要太過份,你們只是大藏省的官員,是公僕。」

    「聽到沒?她說我們是公僕。」

    「這個小姑娘秀逗了是吧?身為特別經過篩選的我們,憑什麼侍奉你們這群平民,是不是講反了?來吧,好好滿足我們這群統治日本、掌控平民生殺大權的官爺們吧。」

    「要是我們不滿意,就把消費稅提高到30%怎樣?」

    「哦,這主意好。喂,小姑娘,好好服侍我,要不然全日本的窮人就要餓死了,反正不關我們的痛癢。」

    「噢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圖書室的天花板與牆壁發出震動,男人們頓時停下手邊的動作,充滿不安與不悅的視綠交叉而過。

    「誰、是誰?竟敢發出這麼低級、吵雜、粗魯叉狠褻的笑聲,這裡可是如同特別經過篩選的寶石一般的社會精英俱樂部啊!」

    將海泡石煙斗重重丟在咖啡桌上的前首相提高音量。

    Ⅳ

    前首相曾在中國西安見過小早川奈津子。他年輕時是船津忠嚴的部下,在中國大陸做盡壞事無所不用其極,最後懷抱著攙有中國人血淚的巨款逃回日本,在政界一步登天。他即使卸下首相職務之後,仍想維持幕後勢力,於是企圖接近船津忠嚴的女兒小早川奈津子。結果他完全無法掌控這個女人,還反而被體積龐大的她踐踏,肋骨到現在還隱隱作痛,也成了他絕口不提的一段回憶。

    嘗試回國不久又遇到富士山火山爆發,只好又逃出日本滯留在倫敦。早知如此就該到夏威夷或澳大利亞,才剛到倫敦不久,前任首相再度被丟進惡夢之中。

    遠處傳來類似地雷爆炸的巨響,兩層大門飛出,木屑四散,塵埃到處飄揚。騎士的盔甲受到室內燈火照射而發出銀色的光亮。前首相的心臟頓時從嘴裡跳出來,眼球也從臉上飛出一半,接著嘴邊冒出怯懦的句子。

    「哇啊,救命啊!」

    大藏省國際金融局長雖然愣了一下,很快就恢復盛氣凌人的表情與口氣。「特別經過篩選的人類」是不能臨場驚惶失措的。

    「喂,這裡不是你這種人可以隨便出入的場所,搞清楚自己是什麼身份。傷腦筋,這群下賤的平民連基本禮貌也不懂。」

    結果得到一聲「哼」的回答,小早川奈津子右手猛力一揮將空氣扯裂,戴著鋼鐵手套的手刀將國際金融局長的頭部當成番茄整個打爛。

    隨著一聲尖叫,兩名女學生昏倒在地,眾人當中的一名男人跌跌撞撞地正要衝到門外。此人是東京都監察委員,長期以來在飲酒作樂與國外賭城浪費了上億圓公帑。他提高音量傳喚保鏢,卻在見到他們吐著胃血倒地不起之際停住腳步,隨即兩名目光凶狠如狂犬般的男子痛毆監察委員的臉部,並猛踢他的腹部,害他當場昏迷過去。這兩人就是小早川奈津子的手下(硬被趕上架的)名越與勝田。

    小旱川奈津子手一揮,甩掉不幸犧牲者的鮮血,圖書室內的所有人頓時癱在地上。前首相極力挪動身子跪拜在地,其他人也跟著傚法。其中一人在見到名越時一臉驚慌,把頭壓得更低以避免四目相對。

    「噢呵呵呵呵呵呵,前首相,看到你如此平安我真是太高興了。」

    小早川奈津子坐在撞球合上,價值三千萬的大理石球台似乎發出嘎吱一聲。

    「謝謝,這完全是托小早川奈津子小姐的福氣。」

    「托我的福氣?」

    「是的,卑職一日也不曾忘記小姐。」

    前首相此話並不假,他是很想忘記,可惜忘也忘不了,奇怪的是還有很多人被他害得不是自殺就是家破人亡,他卻連想也不曾想過。

    「請問小姐,您此次來倫敦是為了何事?」

    其實就算問明白了也對眼前的慘狀無濟於事,但多少還是有點疑問。

    「你也在西安見過那群邪惡的龍堂兄弟吧,他們差不多就要抵達倫敦了。」

    「什麼?那群賣國賊嗎?怎麼會……」

    這又是一件令人摸不著頭緒的壞消息,但小早川奈津子略嫌不耐煩地打斷前首相的話。

    「先別管這個,我聽說這裡是社會精英的俱樂部對吧?」

    「是的,能進來這裡的全是特別經過篩選的……」

    「住口!」

    「是、是!」

    「吹口氣就會飛掉的芝麻綠豆宮也敢自比社會精英,別讓我笑到肚子痛、香港腳癢!」

    「……」

    「真正的社會精英指的是如同父親大人與我這般偉大的人物,我所謂的偉大可不是說龍堂兄弟裡那個排行老三臭小鬼胃袋很大哦!」

    根本沒人這麼說啊,前首相想歸想卻沒有說出口,他才不會自討苦吃。

    「你們有誰能穿著六十公斤的盔甲,一百公尺還能跑進9秒以內?」

    「沒、沒有。」

    「連這點也做不到就算不上社會精英!其實呢,最基本只要懂得盡忠職守就夠了,只是這陣子大藏省的表現實在令人大失所望,集無能、無謀、無恥、無擔當四大笑柄於一身還有臉自稱社會精英?」

    「……」

    「像惡性債權或挪用公款這種小事,我偉大的父親大人只要一根小指就能處理得乾乾淨淨!哪像你們這群一無是處的稅金竊賊,連在天國的父親大人看了也歎息不已!」

    想像她的父親大人也就是船津忠嚴在天國身穿白衣,頭上頂著黃金光圈的模樣,前首相就覺得全身無力,但很快便振作精神,想辦法討好小早川奈津子的歡心。

    「這次事件假設由船津大爺來處理的話,他會怎麼做呢?」

    「這個嘛,先命令大藏省的銀行司長自殺。」

    「您是說自、自殺?」

    「眼睛瞪那麼大幹嘛?為了國家捐棄生命不正是日本人的驕傲嗎?他自殺以後就叫國營媒體大肆宣傳說:逼迫可憐的銀行司長自殺的人就是那群不知財政難處、也不懂官員辛勞的笨國民,如此一來風會立刻轉向,我可以跟你打賭,噢呵呵呵呵呵呵!」

    「是,原來如此。」

    前首相日光閃爍,他自已在此之前也逼過許多人自殺,相當清楚這種做法十分有效。總之盡可能讓這個怪力女侃倪而談以爭取時間,前首相如此盤算著。

    「還有一件事,核能發電廠事故頻傳,導致平民們信心動搖,這該怎麼辦……」

    「不管日本人還是外國人,只要素行不良都必須逮捕,把事故推給反對核電的偏激份子,聲明這並非事故,而是核電反對人士的恐怖行動或是某國間諜的破壞工作,這樣就行了呀,太簡單了。」

    「這樣不會遭受外界批評管理或警備過於散漫嗎?」

    「就是因為散漫才會讓恐怖份子或間諜得逞!你敢反對我?」

    「不、絕對不敢!」

    「我又不是你的國策顧問,而且你又擅長出鬼點子,與其到處問人,還不如用湯匙攪一攪迂腐的腦袋,自己找出答案才對,飯桶!」

    聽了這頓羞辱,前首相血氣上衝,失口反駁。

    「話雖如此,但卑職認為逼迫銀行司長自殺並不妥。」

    「喲,此話怎講?」

    「高層官員向來不負責任,從一九九五到九六之間,大藏省敗露了內部的無能、腐敗與缺乏擔當的醜態,遭受全世界的提伐,卻仍然沒有人自殺以示負責,在官官相護之下,甚至逃稅嫌疑的主計室次長也倖免於難,換成平民早就送監獄了,但他卻在千鈞一髮之際得救,形成這種共識之後自殺行為反而令人不解。」

    「你意思是自殺反而會引起懷疑嗎?」

    「是的,如此一來想打進高層官員之列的人必定銳減,當官的好處正在於可以不必負責,在場的這些人就是實例。」

    前首相指著俯趴在自己右邊的男子,此人曾擔任厚生省(譯註:相當於衛生署。)藥務局長,進口已污染ΗΙⅤ愛滋病毒的不加熱血清,導致兩千人以上的血友病患遭受感染,無辜犧牲。厚生省明知不加熱血清的危險性,卻逕顧國內藥廠的利益而對此不聞不問。厚生省刻意隱瞞相關證據文件,在法庭上甚至做出「絕無此物」的偽證,厚生大臣命令展開調查之後才得以揭發。最後厚生大臣跪在患者遺像面前公開謝罪,但官僚卻沒有一個人道歉。聽畢,小早川奈津子怒吼道:

    「你這個大飯桶!」

    前藥務局長頓時飛向半空,迸出鼻血與被打斷的門牙,然後撞上牆壁滑落地板。小早川奈津子一巴掌的威力驚人,但這已經算是手下留情了,名越與勝田心知肚明。

    「相關的不利文件一經挖掘,厚生省就會以故意過失殺人罪被起訴!真不明白當初為什麼不燒掉丟進碎紙機湮滅誣據?」

    前藥務局長在痛苦與屈辱之下,流著眼淚與鼻水呻吟道:

    「誰知道一九九六年當時的厚生大臣會嚴令徹查相關文件,像那種年輕時參與市民示威運動的賣國賊,分不清厚生省的職務就是為製藥公司護航的傢伙會當上大臣,我看日本要完蛋了,世界要滅亡了,惰眠黨與醜怪黨要是有人當選大臣,一定只靠嘴巴說說不會認真追查的……」

    「又把罪過全推到別人身上!」

    小早川奈津子的大腳踩在前藥務局長的頭上,他頓時一動也不動。接著小早川奈津子鋒利的舌尖指向前首相。

    「官僚當中如果有這種害人不淺的大臣,還是早點暗殺掉比較妥當!方法多得很!」

    「可、可是,他很受愚民們的擁戴,如果隨便……」

    「哼、沒骨氣!」

    小早川奈津子一陣狂笑。

    「那群在大藏省與厚生省面前示威靜坐的傲慢平民們,只要幾把機關鎗就能輕鬆解決,宰了上千人以後,他們就會乖得像羊似的。只知道叫囂民主主義、人權的傢伙就用恐怖武器與暴力加以統治!嶄新的大日本帝國正是建築在堆積如山的屍骨之上!」

    「沒錯!正如您所說!」

    不禁高呼贊成的是剛剛那個盡量避免直視名越的人,名越一見他手足無措的模樣,臉上立刻浮現出惡毒的笑意,同時向女主人說明道:

    「這位參議院議員尊姓名越。」

    「剛好跟你同姓。」

    「是的,其實他正是我的伯父。」

    「哦,是嗎?」

    名越議員外表看來是一位銀髮的知性老紳士,眾人皆知他隸屬激進鷹派,是個絕對的種族岐視主義者,當日本準備簽訂「種族岐視禁止條約」之際,他始終保持強硬的反對態度。由於好惡過於強烈,為喜歡打馬虎眼的現任首相敬而遠之;同時還高談闊論表示「世界上有如日本人這般優秀偉大的民族,也有劣等的人種,加以岐視何罪之有?」因此阻斷了許多外交管道。於是名越議員開始接近身為鷹派總帥的前首相,隨之來到倫敦。

    看見侄兒帶著更為惡毒的笑容走上前,名越議員顯得更為驚慌,一時自亂陣腳跳起來打算逃開,名越則立刻追上,左手揪住伯父的衣領,將之拖倒在地,右腕雖遭到鉗制,議員仍然端坐在地上虛張聲勢。

    「你這個名越家的敗家子來這裡做什麼?」

    「哼、那你又是來這裡做什麼?雖然你由一個知名大學教授成功搖身一變為政治人物,但我看你這些年來倒是幹了不少齷齪的勾當。」

    「你、你說什麼?」

    「就拿大學的走後門管道吧,你將學分賣給學分不夠的學生,在校長選舉時買票,還做過瀆職政治人物的代筆作家,到現在應該賺了不少吧。」

    「哼、像我這般優秀的學者,理所應當要得到實質上的經濟回饋。」

    「你叫什麼叫,你就是沒資格當政府學者才會逃到國會去。」

    此時地面傳來一股震動和地鳴,因為小早川奈津子猛力坐上撞球台。

    「你們別再彼此仇視了,趕快和好吧,好歹今後就是同伴了,兩位名越。」

    小旱川奈津子朗聲宣佈。

    「對了,這棟大樓就是我的總司令部,你們從現在起就是我忠實的奴隸,必須努力工作不求分文回報!」

    「什麼?」

    小早川奈津子兩眼一瞪,眾人反抗的氣力如同入春的雪花瞬間消逝無蹤。

    「不、沒有,小的願意粉身碎骨鞠躬盡瘁!」

    「哦呵呵呵呵呵呵,我明白你們的苦處,如果要我高高興興回日本,就得早日找出那群賣國的龍堂兄弟,你們還在蘑菇什麼?立刻給我打點話到日本大使館!」

    「是、是、馬上辦!」

    前首相跪地爬向電話,其他人只有呆然地望著他。

    勝田與名越的唇邊則泛起充滿瘴氣的笑意瞄著這副光景,這群自稱社會精英使壞的程度與勝田、名越同等級、卻帶給人民一萬倍以上的損害,而且不知反省也不被問罪,但現在則成了小早川奈津子呼來喚去的奴隸,勝田與名越雖然沒有得到分文,然而一股「你活該」的情緒不斷湧現,在兩人的嘴角抖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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