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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厄年厄月厄日

作者:田中芳樹



    Ⅰ十月中旬正值深深秋時節,但那一天卻顯得異常悶熱。在日本首都東京,滿載著上班族的電車裡充斥著汗水味,面對這異常的氣溫,緊挨著的每張面孔莫不搖頭歎氣。

    上個月的東海大地震在社會上仍然餘波蕩漾,事故發生時預估有兩萬多名的失蹤人口在實際計算後已經減至一萬五千人,另外又加上了一萬九千名死亡人口,柔腸寸斷的東海道鐵路截至目前尚未修復,嚴重影響了交通運輸。

    日本首相出席早餐會兼清閣議的時候,神情顯得相當不悅。因為前陣子他以東海大地震災後復興及需巨額財源為由,提出了「國民幸福稅」的增稅方案,卻遭到輿論強烈抨擊而作罷。

    首相嘴裡含著京都高級日本料理店所製成的梅干,喃喃說道。

    「就是大家說『消費稅』這名稱不好聽,所以我才要改成『國民幸福稅』,可是大家還是覺得不好,那到底要改成什麼才好?」

    「『世界和平稅』怎樣?」

    說話的人是建設大臣,人稱首相的走狗。

    「反正那群愚民只知道以印象分辯善惡,要是聽起來感覺還不錯,他們也不會管內容好壞,一旦逕付實施我們就贏啦!」

    「照你這麼說,要平息PKO(日本海外救援隊)的反對聲浪也不成問題,只要把徵兵制換一個名稱讓大眾能夠接受就行了。」

    「『國際和平義工隊』怎樣?」

    「不,還有更好的說法。」

    打斷談話的是外務大巨,他已經年逾六十了看起來還精神奕奕,特地染黑了頭髮,繫著粉紅色領帶。他最自豪的一點就是能操二十餘國語言說「我愛你」,據說他打算角逐下屆東京都知事的寶座。

    「現在的年輕人根本就不喜歡像士兵或軍隊這類名稱,所以我們要投其所好。」

    「你倒說說看。」

    「『戰士』比較好。」

    「說了老半天,意思還是一樣嘛。」

    首相不屑地說道,而外務大臣瞋大眼珠反駁。

    「這您就錯了,則請您看看最近的電視卡通吧,到處充斥著一群愛與和平的戰士、正義與希望的戰士,而且還相當受小孩子喜愛呢。」

    「哦,那你說為什麼『士兵』不行,『戰士』就可以呢?」

    「士兵這個名稱根本引發不了優越感,但戰士就不一樣啦。」

    外務大臣雙手扭著粉紅色的領帶,鄭重其事地大聲說道。

    「『你們正是萬中選一的戰士!』年輕共絕對抵擋不了這種宣傳詞的誘惑;他們不需要自己選擇,而是由一個至高無上的權勢人物選擇了他們,透過這樣的方式會提高他們的優越感。」

    「可是他們一定會問,被選上以後要做什麼吧。」

    「當然是消滅壞蛋囉。」

    「壞蛋也有不少種類啊。」

    「沒錯,有企圖侵略和平美麗地壞的外星人、惡靈、妖怪或是毒品組織。」

    「你把國民想得太天真了。」

    「我們所需要的就是天真無知的國民,一個聰明得只懂得批評的國民對國家而言根本沒有存在的必要,我看自衛隊的名稱改成『愛與和平戰隊』也不錯……」

    外務大臣的廢話中斷了,因為首相在椅子上變換了坐姿,神情略顯不安。

    「剛剛有沒有地震?」

    「咦?首相大人,您就別疑神疑鬼了,東海大地震才剛過,地底的大鯰魚也該休息一段時間吧。」

    「你到現在還迷信地底有鯰魚啊?」

    首相笑道,其他閣員也跟著在臉上堆起了謅媚的笑容。官房長官在一旁輕歎一口氣,兩眼眺望著窗外,把已經陷入半自暴自棄的心態了。想到自己也將近七十,還不如告老還鄉在家含飴弄孫圖個清閒……

    就在早晨東京都千代田區永田町的政客們彼此問候閒聊著的時候,西南方約有一百公里的靜岡縣御殿場市裡,有大約二十名的靜岡縣工作人員正站在高地公園俯瞰市街,由於大地震的復建進度大幅度落後,所以施工單位只有再次進行地形調查。突然間,他們聽到近似某樣東西被炸開時的轟然巨響。

    「是打雷嗎?」

    「可是天空看不到烏雲啊。」

    他們百思不解,下一瞬間,他們在彼此的表情中看到了戰慄與蒼白。因為這道巨響並不是來自天空而是地底,他們開始探索聲音的來源,結果視線不約而同地集中在富士山。突然間,山頂衝出一道巨大的火柱直奔天際,氣勢驚天動地有如萬馬奔騰,緊接在火柱之後大量的黑煙不斷湧出。

    「哇……!」

    他們在內心驚叫,佈滿恐懼的目光看到火柱開始解體,隨著轟然巨響有如一條灰黑色的大蛇順著斜坡蜿延而下,那是所謂的岩漿。帶著火山灰、浮石與毒氣,熱量高達七百度C的液狀火山灰以時速一百公里的速度奔流而下。

    「須走口……」(譯註:位於靜岡縣東北部駿東郡須走付的富士山登山出入口。)

    有個人終於擠出一句話,灰黑色的大蛇一口氣吞沒了數十戶大家,一想到住在屋內的人們,其他人不寒而慄。每個人驚慌大叫,忙著逃命。

    在所有哺乳類動物當中,人類的腳程最慢,主連奧林匹克的短跑金版得主最快也不過時速37公里,但是侵蝕山中湖與河口湖的岩漿速度高達時速50公里。熱氣與巨響、煙霧與灰燼形成一道死亡瀑布急瀉而下,橫掃過整片樹林。倒下的樹叢受到高熱而在瞬間燃燒成黑炭。搭建在湖畔的別墅、飯店與旅館一概遭到熱滾滾的岩漿吞沒,眼望所及儘是崩壞與烈焰。數百條命在一眨眼之間消失殆盡,但這已經算是最小的損壞了。原本一向有上萬的觀光客滯留在這裡,但受到東海大地震影響,人數比往年驟減許多,所以這次火山爆發當中的死者以當地居民為主。

    岩漿燒燬併吞噬了人們與建築物,浩浩蕩蕩毫無頹熱地湧入山中湖與河口湖。超高溫的岩漿與冷水接觸之際,立刻產生水蒸氣爆,聲勢有如萬雷轟鳴,重重敲擊著生存者們的耳膜。大小火石不斷散落飛舞,灼熱的水蒸氣旋上天際形成一大塊雲朵。這塊雲接著轉變成一股亂流侵襲湖的北岸,樹葉枯了,來不及逃跑的人們被勢氣灼傷。不斷流出擴大的岩漿佔滿了湖的容量,山中湖與河口湖全是一片灼熱的紅泥。

    滾燙的石頭與高熱的火山灰紛紛散落在御殿場與富士吉田的街道上,有如人頭一般大小的石塊打在人們身上,穿破了汽車車頂,擊碎了居家的窗玻璃。熱灰佔據了整個路面,熔解了電線外皮,火花在電線上狂舞雀躍著,正面受到火山彈攻擊的建築不斷冒出火焰與濃煙。

    Ⅱ富士山發狂肆虐的惡形惡狀從東京的高樓大廈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西南方的烏雲持續擴大,當它延伸到多摩川一帶時,整個神奈川縣早已臣服在熱灰的統治之下。新宿新都心的大樓在今年復天被憤怒的紅龍毀掉了一半,目前仍在修復當中。而負責這個工程的建設公司工程師們個個手拿設計圖,呆然望著西方的天空。「好壯觀……」有人喃喃說道,卻沒有聽到任何回應或是責備。

    池袋、惠比壽、赤阪還有灣岸地區的摩天大樓上,擠滿了一大群上班族屏息凝神地眺望著西南方,不斷湧起擴大的烏雲裡雷電交加,火熱的岩漿持續向上噴發,絲毫不容談判與妥協。大自然的力量釵起了人類本能的恐懼感,人群中不時傳來歇斯底里的哭叫,眾人著迷地欣賞著濃煙與烈焰的嘉年華會。

    地底也開始搖動,在火山爆發前後,震度約四、五級的地震斷斷續續地搖撼著東京,但人們全部聚集在居家城、電器行的櫥窗前、泡沫紅茶店裡,緊盯著電視不為所動。另外有少數懂得一些小聰明的人,趁機衝到便利商店與超級市場搶購水與食物。

    ……剛剛還在首相官邸一邊飲茶一邊天南地北的政客們,現在是個個面無血色。看著電視畫面播出受熱灰與火山彈侵襲而遭到祝融肆虐的御殿場市街頭,首相提高音量喊道。

    「市長呢?御殿場市市長人呢?」

    所得到的答覆是「不知去向。」因為御殿場市市長從市政廳搭車外出視察噴火的狀況,最後在傾盆而降的火雨之中失去聯繫。

    「那、那靜岡縣知事呢?」

    拐了好幾彎,原本首相只是想找個人當出氣筒,責向對方:「這下你說說該怎麼辦!?」結果連知事也不知去向,就在眾人煩惱的當頭突然傳來知事的下落。

    靜岡縣知事出身於全縣首屈一指的富豪世家,家族的資產涵蓋了一片廣大的山林以及三百多種大小相關企業,長男身為董事長一手支配著這整個家族企業,次男擔任縣知事,三男是議員。很不幸地,長男行賄政治家的事件曝光,目前在獄中吃牢飯。當地人稱他是「靜岡縣繼今川義元以來的英雄人物」,不過那些在新瀉縣「繼上杉謙信以來的英雄」、山梨縣「繼武田信玄以來的英雄」、宮城縣「繼伊達政宗以來的英雄」等人物到頭來仍然因為在官場上不知潔身自愛而鋃鐺入獄,把這些人比喻為那些在歷史上沒有得到善終的戰國英雄可說是相當貼切。

    事發當時,知事正在市政廳的最頂樓眺望富士山,面對這個災難他差點沒嚇昏,更別說要坐鎮指揮了。自己年紀一大把,哥哥身系囹圄,東海大地震災情慘重,現在富士山又來了一個大噴火的大考驗。與首相直接對談的電話中,知事頻頻彎腰點頭連稱「屬下會盡力而為。」就在這一問一答之間,知事的視線轉黑,於是他手持話筒昏了過去。首相擱下話筒,神色不安地瞄著窗外。外頭飄起看似羽毛的物體,就連首相的老花眼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什麼時候不好,何必選在我的任期內噴火呢?老天真是沒眼。」

    首相的內心怨聲載道。

    「其實您本來有機會在噴火前辭職的。」

    官房長官露出冷嘲熱諷的表情,首相則假裝沒聽到。如果為了這種小事而動搖的話,那他就不會斜靠著皮椅,安坐在首相官邸裡,不過現在的首相已經稱不上沉著冷靜了,他一邊忙著拼湊明哲保身的方程式,一邊看著窗外的景色心想:「原來火山灰是灰色的啊。」

    「火山濃煙高達兩萬公尺,目前火山灰已經蔓延到茨城縣了。」

    上午十點十五分,氣象局局長召開記者會公開一份聲明表示「這次是日本歷史上最嚴重的火山爆發,」「火山爆發預報協會」的會長也列席這次的記者會。火冒三丈的記者們的詢問開始轉為責問的口氣,一問到該會無法預測這次的火山爆發的原因時,會長的回答如下。

    「本預報協會並不是預測火山爆發專業機關,而是研究如何預測火山爆發的團體。我們沒有預報的責任,也沒有這個權限,請大家這解這一點。」

    「既然如此你來這裡幹嘛?」

    面對群情激憤,會長臉色蒼白不發一語。

    「灰雨讓成田機場無法啟用,很有可能有關閉。」

    這項報導在上午十點四十分發出,一小時後成田機場關閉。火山灰無聲無息在落在無法升空的客機上,跑道形同一片沙漠。機場一名管制員心想:這裡看起來就像火星的沙漠一樣。

    東京到名古屋之間的交通完全中斷,東北新幹線櫪木縣的小山站與上越新幹線琦玉縣的熊谷站均告禁止通行,無法開往東京。火山灰也落在東京灣上,在海上航行的船隻因此視線不良而無法動彈。火山爆發後電磁波受到干擾,雷達也無法正常運作。灣內的船隻不斷發生衝撞,尤其是上午十點五十分,距離羽田機場兩公里以外的海面上,兩艘裝載液化天然氣的船隻對撞,現場立即燃起熊熊烈焰。從機場透過厚厚的灰窗簾可以清楚看見橘紅色的火球。海上消防隊的消防艇目前無法使用。只能眼睜睜看著橘紅色的火球不斷膨脹擴大。大火在海上持續蔓延,但有一股陸風正好朝著海面吹指,所以火勢波及機場的可能性也為之減小,這可說是不幸中的大幸。

    「川崎市沿海一帶發生火災!」

    下一個震撼首相官邸的消息是有關京濱工業地帶的煉油總廠失火的報導。高溫的火山灰不斷堆積,才造成工廠失火。全工廠已經總動員展開除灰行動,但在這一塊掃掉三公分灰的時間另一塊就累積了五公分,這不是人為所及的狀況。只要有一點小火花,煉油總廠會在瞬間化為一個巨大的引火裝置。煉油槽陸續爆炸,觸動一連串的巨響與烈火。隨即趕至的消防隊無法控制火勢,不得不撤退,整個首都圈籠罩在火焰與濃煙的狂歡舞會之中。

    Ⅲ在這充滿了驚愕與混亂的世紀末裡,年輕的藍伯。克拉克。繆龍的出現顯得不受注目。一般善良的老百姓對於民間媒體所帶給他們的這項報導,充其量只當這世上又多了一個「幸運的年輕富豪」,這是經由「四姊妹」特意安排的。

    位於倫敦司令部的藍伯由此地向全世界發出指示,企圖一口氣解決地球上50億人口。

    人稱「老丹尼爾」的丹尼爾。路易斯。都彭以「四姊妹」實戰指揮官的身份,動用了數萬名部屬與數百億美元的資金,他的地位與實力甚至已經超越了先進國家的首要。但就在短短時間,老丹尼爾卻成了一個老傭人,因為藍伯將他身邊的親信拉攏過來,直接對他們下達命令、傳遞報告、賞罰升貶以及抹殺。此時,一名幹部向藍伯做簡報。

    「關於遠東地區負責人湯生……」

    「我知道,他已經死了。」

    「是的,長官。」

    幹部在做完簡單答覆後內心暗吃一驚,「您為什麼會知道呢?」他完全沒有反問對方的衝動。他雖然不及湯生,但他自認擁有足夠的能力、野心與自信,可是一旦來到藍伯的面前,這一切隨即萎縮,只留下可悲的無力感纏繞著他。他曾經輕蔑小市民所追求的幸福,但每當他一從藍伯身邊退下時,他反而覺得這內心的輕鬆感珍貴有如寶石一樣。總之,凡是待在藍伯身邊的人都會神經緊繃,甚至連生命力也被他搾乾,於是他很快地成為一個不容冒犯的專制君王。

    過去的藍伯人稱「黑羊」。一個大財閥裡有時會出現對財產毫無興趣的異端份子,於是一族裡便稱這種怪胎為「黑羊」以強調他異於常人的個性,一群白羊裡站著一隻黑羊反而顯得更搶眼。

    現在的藍伯仍然是怪胎,但他這種怪法很明顯不同於以前的種類,有如鑽進一群白羊裡,口吐瘴氣的七彩大蛇。一向慣於隨意蹂躪他人命運與權利的「四姊妹」高級幹部面露膽怯的表情,向他的親信秘書透露人心的想法。

    「我在年輕的時候曾見過希姆萊。每當我看著藍伯先生時就會想起當時的回憶,他們兩人的眼神簡直一模一樣。」

    希姆萊是德國納粹的巨頭,他深受希特勒總統的信任,身兼親衛隊長、蓋世太保長官、內政部長等多樣要職。他的出殘殺猶太人的計劃並親身參與指揮。最後在德國戰敗時身殺身亡。德軍名將格迪利昂將軍在見過希姆萊之後曾向熟人透露他的感想。

    「希姆萊這個人真的是人類嗎?我總覺得他是來自其他行星的宇宙人。」

    希姆萊的精神構造到底有多詭異,就連自家人都無法瞭解;也因此他才能在屠殺了數百萬猶太人的同時,還滿不在乎地指示他的部下:「你們工作效率在差,再努力多殺一些人。」

    現在的藍伯如同死灰一樣冰冷殘酷,凡是見過他的人都會記得當時血液與心臟遭到凍結時的那股寒顫與恐懼。來自美國的總統助理文生正站在一百寸的投影布幕前向藍伯說明計劃內容。投影在布幕上的衛星畫面裡,出現了位於日本烈島正中央的富士山噴火景象。

    「東京如果發生大地震而崩壞,那日本的國民生產毛額將會減少百分之二十五,這是一般的推論;但這次的災情只讓CNP短少了百分之十而已。」

    「可是日本這次的損失的確相當慘重,日本強大的經濟實力也差不多被消耗殆盡了吧。」

    「不,正好相反,這麼一來將刺激日本經濟成長。」

    為了重建道路、鐵路、住宅、通信設施,各界將產生大規模的需求。曾經因黑市交易、賄賂、回扣等罪惡嫌而飽受輿論攻擊指南的建設財團也將死灰復燃,春風吹又生。同時,銀行與證券公司也會再次尋求投資與融資對象,動用巨額的資金。

    「不過這麼一來,日本在國外的投資也將一併撤回,因此以日本資金為導向的國家也會陷入財政困境。」

    「很好。」

    藍伯的聲音裡蘊含著微乎其微的明朗,文生助理小心翼翼的按住胃部,他覺得自己的胃好像被迫吞下了冰塊,充滿了令人不舒服的寒氣。比起藍伯這股如同爬蟲類的冷酷,他反而覺得粗魯又無能的佛勒斯特總統那大刺刺的吼聲,聽起來還比較有人性。文生既非哲學家也非思想家,他只是位在一個名為權力的醜惡宗教下的基層祭司,但在這個時候他的觀察力卻特別敏銳。在他看來,藍伯根本沒有喜怒哀樂的情感,平時他看似在生氣其實是裝出來的,對事物的憎惡也是做做表面工夫罷了。文生愈想愈覺得膽顫心驚,也許藍伯一開始就是故意讓自己看起來像藍伯。

    世上很少有人能利用人的恐懼感來統治部下的,而藍伯就是這少數人之一吧。文生不像老丹尼爾那樣嚴以律已,他會在能力範圍之內涉及於功名利祿,因為他還年輕,年輕得可以當老丹尼爾的孫子。此時,藍伯轉動眼珠子朝文生瞄了一眼,他那對已經完成進化程度的爬蟲類視線虜獲了文生。

    「文生,我話先說在前頭,破壞並不是我最終的目的,實施焦土政策之後再行建設才是最有效率的做法。破壞一旦不夠徹底,隨即改革也無法充分進行,歷史上證據確鑿。」

    藍伯的話一點都不錯,依文生所見,他很明顯地是在破壞當中找樂子,一邊舔著舌頭一邊享受破壞的快感,文生沒有任何反駁的意見,但他已經準備好要從脫軌的列車上跳下來。追求功名利祿之餘不忘明哲保身,這才是聰明人的做法。

    此時,藍伯抿起嘴唇默默笑道。

    「這場世紀秀好戲現在才正要上場,門票預約時間差不多結束了吧。」

    他不是在開玩笑,這些話暗示著當全世界的焦點一致集中在富士山噴火事件時,計劃也要跟著進行了。文生心裡明白要是行動失敗,將來會有什麼樣的處分在等著他,因為他知道前幾天他的強敵湯生的死狀有多慘。此外不僅是湯生本人,就連他的家人也遭到不明人士綁架從此不知去向,他們大概永遠不再出現了吧。因此文生必須做好心理準備,他是不可能攜家眷一起跳下脫軌的列車。終於,文生以最大的努力掩飾臉上表情的變化,然後必恭必敬地諂媚道。

    「一切遵照您的吩咐,陛下。」

    ※※※

    大地不斷發出吼聲,釋放出無限的能量。火山灰持續落在東京與其市郊,連首相官司邸也無法倖免。首相官邸向來被稱做「充滿疑惑的灰色公館,」現在的模樣可謂名符其實。

    「恐怕到今年底之前,東京的首都行政機能將完全癱瘓吧,也許有必要把功能分散到名古屋或大阪去。」

    「東京屋漏偏逢連夜雨,大阪卻安然無恙,想必這個消息會令大阪那些官員雀躍不已吧。」

    首相對首官房長官冷嘲熱諷之餘,眼珠轉向剛巡視都內回來的火山爆發預報協會會長,會長連忙開口解釋。

    「就過去富士山噴火的實例來看,這次應該是屬於側面噴火才對,因為有岩漿迸出。這麼一來火山爆發所引起的餘震頻率也會增加,應該有助於觀測並做出預測報告才對。」

    「你就只會說『應該』!」

    首相同時以聲音、表情和動作顯示他的不滿,預報協會會長連忙拿出手帕擦著臉。他臉上帶著一層薄薄的火山灰,正好溶解在汗水裡被手帕擦掉,很快地原本白淨的手帕也變得又髒又黑。

    「敝會只是研究如何預測火山爆發的學術團體,對於實際預測火山爆發不負任何責任與義務。」

    「聽說你還出席了記者會。」

    首相最看不慣這種一旦出了事就想把過錯推卸給自己以外的人,另一方面每隔三十秒到一分鐘就有大東京地區受損情形的相關消息陸續傳入,雖然內容均經過過濾,聽了仍叫人皺眉。

    「川崎工業區的火災已經得到控制,目前已知死亡人數高達一千名以上。」

    「首都圈水庫的水源全遭火山灰污染,暫時無法做為飲用水。」

    「關東地帶的農作物完全遭殃,有關於農民的補償問題將成為明年預算的重點。」

    「多摩川、相模川、酒勾川、荒川河面上所累積的火山灰高達30至50公分厚,火山灰入水後成為砂土不斷掩埋河川,如果聘同傾盆大雨,泥幫將阻斷水充造成河川氾濫。」

    噩耗接連不斷,首相喝了一口茶並露出厭煩的表情,尤其是最後一項消息讓他相當不高興。

    「日本人生笥喜歡沒事找事做,以前稻米不足時就是這樣。除了國產米以外的糧食明明堆積如山,日本人卻得米不夠而害怕餓死,最後還把外國米丟掉,現在是罪有應得。」(譯註:上述指日本曾因開放稻米進口而引起民眾反彈。)

    首相好歹也經歷過第二次世界大戰,戰時與戰後不但吃不到米連蕃薯也沒有,大人小孩骨瘦如柴,營養失調讓有些人眼睛失明或是掉頭髮,人們為了填飽肚子甚至把雜草也煮來吃,所以肚子經常痛個不停。現在的他在高級餐廳享用河豚或伊勢嚇時,兒時空著肚子的回憶歷歷在目,首相經常會感到莫名的恐慌,因為他明白眼前富裕繁榮與豐衣足食的景像是不可能持續到永久的。在他內心裡不斷浮現一個既傳統又迷信的觀念:」這是天譴。「如果說這真是天譴,對脆弱的人類而言實在是過重了。

    現在,細微的火山灰與瓦斯氣開始侵入人們的氣管,引發劇烈的咳嗽與喉嚨痛。人們求助醫院,他們腳踩火山路面上在各醫院前大排長龍,但醫院的回答卻顯得十分冷漠。

    「很抱歉我們無能為力,請各位戴上口罩保護自己。」

    火山灰與瓦斯氣損壞了電力供給設備,醫療器材也發生故障,無法進行重病患者手術。今夏的天災使得全東京不斷停電,給醫院帶來相當大的困擾。在灰雨當中,遭車主丟棄的汽車起火燃燒,一旁被燒斷的電線還冒著青色的火花。每隔一秒種街道的光景就更顯得荒蕪。

    就在幾天前,蘇聯還是跟美國並駕齊驅的超級強國,也是全世界武力最強的軍事大國。才經過不到幾天的時間,整個蘇聯分崩離析,搖身一變為全世界最大最強的窮國俄羅斯,位於東京都港區的前蘇聯大使館也入名為俄羅斯大使館,現在富士山的火山灰也來到這座俄羅斯大使館屯積在庭院裡,大使館只好全體總動員,人人手拿鏟子展開除灰工作,這場熱灰比西伯利亞的冰雪來得更棘手。

    「真是的,在老家時蘇聯垮臺,連到了日本也沒好日子可過。」

    大使拍掉頭上與肩上的火山灰喃喃自語,他長期駐派在東京,橫跨蘇聯與俄羅斯時期兩任大使;因為他與日本政府的外交談判經驗相當豐富,而俄羅斯方面也沒有多餘的工夫專程調派新任大使。

    「喂,你要上哪去?還不快來幫忙!」

    大使吼道,正準備朝大使館外走出的男子停下了腳步,他錄屬於國家保安委員會,是一名從事破壞工作的優秀人員,男子臉上毫無畏色,冷漠地回答道。

    「你少管我,你沒資格命令我!」

    「你說我沒資格?我警告你,我司是你的上司啊。」

    「哼!連薪手都付不出來還有臉擺出上司的架子啊!我告訴你,這世上有錢才讓鬼推磨!沒錢的人怎麼吼怎麼叫都只是喪家之犬在遠吠罷了!」

    身為KCB的男子不甘示弱地吼回去,前蘇聯大使被頂得啞口無言無無法反駁。這名男子報呼呼的往路面吐口水,特意拉高音量喊道。

    「唉、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斯哦,過去說什麼超級強國啦、社會主義大本營啦,到頭來卻得為了錢讓歐洲人施捨我們、日本人看不起我們;我看我還是去找一家日本的保全公司應徵算了,好殫可以賺點錢買條口紅給我老婆。管它什麼火山灰還是槍林彈雨,我最後要的面試就在今天,誰都不能擋我的去路!」

    在大灰紛飛之中,KCB探員昂首離去;大使雖然憤憤不平但還是拿著鏟子繼續除灰。

    Ⅳ茉理的母親。鳥羽牙子人在共和學院的理事長室裡和女兒通電話。

    「茉理,你這陣子好不好?聽你的聲音還蠻有精神的,有什麼急事嗎?」

    香港與日本之間的國際電話一直占線,茉理能聯勤務員上她母親可說是奇跡。

    「你問我好不好?當然好啦!要不然我怎麼會坐在這裡跟你說話呢?我的事你別擔心,還是看緊龍堂家那群小饑民吧。不要光操心遠在天邊的父母卻忘了自己手邊重要的工作,為娘的可不承認我養了一個軟弱的女兒啊。」

    牙子的丈夫也就是茉理的父親。鳥羽靖一郎一聽到女兒打電話來,急忙衝進理事長室,但電話卻在剛剛掛斷了;不是牙子故意不讓他接電話,而是這一帶的電話線全被熱灰燒熔了;靖一郎焦急地問道。

    「茉、茉理她沒事吧?」

    「怎麼可能會有事?香港既沒有地震也沒有火山爆發。」

    「茉理現在跟著一群比地震和火山爆發更危險的人在一起,她要是出了什麼意外怎麼辦?」

    靖一郎滿心憂慮,但牙子不理會他,逕自眺望窗外下著灰雨的校園。

    「對了,我們得替這個學校想辦法才行,要不然等茉理回來,看到她父母變成無業遊民,學院也消失無蹤,到時看我們臉要往哪擺,你也幫幫忙吧!」

    「……想不到你一天比一天鎮靜。」

    靖一郎歎了一口氣離去,到外面指揮除灰作業。身為共和學院校長的靖一郎無緣成為一個教育家,但作為一個經營者卻顯得熱心又勤勉;他將學院視為自己的財產,也因此他會為了這個學院付出這麼多心力大概是出於守成的執念。

    「太好了,現在總算確定你父母平安無事。」

    這裡是香港亞南飯店的客房,鳥羽茉理擱下話筒重重地深呼吸,整個人跌坐在安樂椅上,這時始不甚熟練地泡了一杯紅茶遞到她眼前。

    「哇,好感動哦!哦,謝謝你。」

    「我只是在杯子裡放茶包,倒開水進去而已。」

    「很好喝耶。」

    「幸好姑媽他們平安無事,不過我相信這點挫折難不倒姑媽他們的。」

    「姑媽她們」這句用語反映出始微妙的心理狀態,因為他的姑太自從共和學院創辦以來逐漸放棄教育理想,反而與政客們同流合污;對他,始很難產生好感。

    茉理聽完也頻頻點頭,但現在的她卻一反往常顯得有氣無力。

    「有什麼煩惱嗎?」

    「我不知道……我應該怎樣去面對?」

    「面對什麼……………」

    「我當了十八年又幾個月的人類,現在突然說我實際上是仙界的人,自己體內所流的血液根本與人類不同;想不到小說情節裡的陳腔濫調會發生在我身上。」

    當茉理在昨天晚上得知自己是神話與傳說裡頗負盛名西王最小的女兒,他開始感到不自在,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不屬於自己。

    「茉理,你以前不是也對我說過,無論發生什麼事我仍然是我,你難道忘了嗎?」

    「是啊!我太自以為是了,能夠冷眼旁觀他人卻不能面對自己,我會好好反省的。」

    經常教訓終要一日三省的安慰自己的表妹道。

    「茉理,你就是你,誰都不可能代替的。」

    「始,謝謝你,」

    茉理凝視著始,臉上綻放出笑容猶如透著雲間灑落的陽光一般。始愈來愈覺得自己的表妹長得的確相當漂亮,而這漂亮的表妹卻提出一個嚴肅的問題。

    「你想,我如果變身,會變成什麼東西呢?」

    「……咦?」

    始露出迷惑的表情,茉理皺起修長的眉毛陷入沉思。

    「你們會變化成龍,那我是不是變成老虎啊?其實我覺得鳳凰的模樣比較高貴。」

    「抱歉,我沒聽說你有變身的能力。」

    「啊,是嗎?」

    「怎麼?希望落空啦?」

    「才沒有,這種事情有什麼好希望的,只是我覺得能跟你一起在天空翱翔感覺一定很不錯。如果說我不是人類,卻不能做一些人類所做不到的事情那實在很吃虧。」

    「茉理……」

    「不過話又說回來我應該鬆一口氣才對,要是我變成地鼠、蟑螂、蟋蟀、斑豬或是蜥蜴,這類東西的長相實在稱不上詩情畫意。」

    始輕笑起來,待笑聲好不容易止住,他的聲音與表情顯得相當嚴肅。

    「很高興你能跟我們一起走下去,只不過眼前這條路並不好走。」

    始伸手按了牆壁上的開關,窗上兩片簾子開始發出吱嗄聲緩緩拉開。

    「茉理你看。」

    始的手指著窗外香港街景的一處,紫色的黃昏無聲無息地降落在大都會上空,燈火不斷增加。

    遠處有一棟瑪麗關。遠東企業股份有限公司的大樓,而偷襲黃大人殺害湯生的那群人,目前只出現了一小部分,就潛藏在霓虹與燈火的大海中靜待下一次作戰機會的來臨。

    「那棟大樓可能已經淪為怪物的巢穴了,從過去到現在四姊妹只利用人類進行活動;但今後就不一樣了,對方會使出混身解數,運用手上所有的王牌。」

    「你是說全面戰爭即將爆發?」

    「是的,對四姊妹而言凡是對戰爭毫無助益的人都要一一剷除,就像湯生一樣,無論他過去立了多少汗馬功勞。」

    茉理不禁全身打起寒顫,她曾經在始所指的那棟大樓裡見過一個怪物。藍伯。克拉克就在她眼前變身成一個牛頭怪物,而且當時牛頭怪物還誇耀自己種族有多優越,因為在西方黃道十二星座與東方十二支裡同時出現的動物只有牛而已。茉理把這番話告訴始,始反而略微苦笑起來。

    「那是藍伯搞錯了,在黃道十二星座與十二支裡同時出現的動物還有一種,那就是羊。」

    「啊,說的也是。」

    茉理拍手叫道。

    「當時對方實在太有壓迫感了,逼得我深信不疑;你說的一點都不錯,目前我們的對手只出現牛種……」

    茉理的眼神顯得凝重。

    「始,會不會有羊種躲在某個角落,冷眼旁觀我們的戰鬥啊?」

    「我想應該沒有。」

    始聳聳肩。

    「我想我們總有一天要上月球去吧,在那裡把所有的事情做一個了結,如果說除了牛種以外還有羊種,那就依對方來意判斷是要和談還是要動武。」

    龍堂兄弟向來主張禮尚往來,對方有禮則以禮相待,以善意待善意,以和平待和平;反之則是以無禮待無禮,以惡意待惡意。茉理心想,自古以來,傳說中眾神的做法不也是如此嗎?

    「對了,那群問題少年跑哪去了?」

    聽始這麼一問,茉理才發現始的幾個弟弟一直不見人影,現在已經接近晚餐時間,終他們幾個上哪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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